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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杀人的雨夜
    天色已黑。
     
    电闪连连,雷鸣不已。
     
    雨如银网密集,地上溅起千万朵水花。
     
    攻势就要发动。
     
    戚少商忽然闪身过去,在息大娘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甚至在大雨中,各人五官都像被浆糊粘住了一般模糊,可是息大娘的震讶,还是可以看
得出来。
     
    刘独峰没有法子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
     
    他叱道:“谁先动手,我就杀谁!”他向来只抓人,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会任意杀
人,可是今晚这种局面,已由不得他选择。仿佛他这样说明在先,杀了人也会心安理得一
些。
     
    他这句话一出口,便有人抢先发动了攻势!
     
    罗盘古!
     
    罗盘古是赫连春水一名忠心耿耿的奴仆。
     
    他也是赫连春水身边的一员猛将!
     
    刘独峰一向养尊处优,太久不涉江湖,虽然很能够熟练地掌握上层高官的勾心斗角,但
对武林中好汉的烈性和刚耿,了解得并不透彻。
     
    他那一句话,起不了阻吓作用,反而激起了罗盘古的豪勇。
     
    巨人!
     
    细刀!
     
    风雨!
     
    电光一闪,一缕黑色的异芒,细刀破映雨光而入,截断了罗盘古的一切攻势!
     
    不过在同时间,超过二十件武器,同时攻向刘独峰!
     
    刘独峰不退,俯身,冲入刀光剑影中,又自敌方阵营中闪出。
     
    他肩膊上一记深创,血水很快的被大雨冲去,他脚下的水畦深褐了一大片。
     
    三名壮丁,一名快刀手踣地,他们没有痛苦,在倒地之前已失去了生命。
     
    罗盘古幌摇了一阵,喉头发出格格一响,也仰天而倒,刀落在烂地上。
     
    一个照面间,刘独峰连杀五人。
     
    刘独峰的手也有点抖,这十多年来,他很少像今晚这样大开杀戒!
     
    他很想要求停止,可是第二轮攻杀又已展开!
     
    今晚仿佛是个杀人的雨夜!
     
    孟金风死。
     
    五名壮丁和一名快刀手,也在刹时间失去了生命。
     
    刘独峰掌中的黑剑被击落。
     
    可是他疾退之时,李二递上了一柄青色的剑。
     
    刘独峰接剑的时候,赫连春水长空飞刺刘独峰。
     
    刘独峰以剑破剑,击退赫连春水,同一时间,李二已被张钓诗、沈钩月和陶清所杀。
     
    刘独峰回援,剑若青龙,陶清人头落地,但李二也已断了气。
     
    这是交手的第二个回合!
     
    雨声犹如七万只怪畦在呜响,雷声如天庭的阶前滚过铜鼓,他们在等待第三度攻击!
     
    第三个回合又是怎样一个局面?
     
    又是谁死?谁生?谁在流血?
     
    剩下的四名壮丁,一见陶清被杀,都红了眼,这一轮冲杀,便是由他们开始的。
     
    刘独峰怒叱道:“送死!”
     
    青剑在密雨中,像一头破空飞去的游龙。
     
    青光闪耀着血影。
     
    三名壮丁被杀,余下一人,战志已完全崩溃,掩脸跪在水畦之中。
     
    又一名快刀手哀号倒在血泊中。
     
    赫连春水掌中剑折。
     
    他疾喝道:“退!”不去攻击刘独峰,反而剑锷直刺穴道受制的张五!
     
    刘独峰闪身架过一剑,还攻一剑,赫连春水闪过,正欲还击,忽然胸膛一热,如遭电光
劈中。
     
    刘独峰那一有形的剑虽被他剑鞘架住,但那无形的剑意,仍在他百般防备里刺中了他。
     
    赫连春水中剑,但全身立即急遽后缩。剑意伤了胸膛,并未刺人心脏。
     
    刘独峰追袭,翡翠剑鞘已套入他的剑上!
     
    刘独峰吐气扬声,剑鞘震成千百碎片,与青色剑芒,在雨中化成一蓬极好看的烟花。
     
    却在这刹间,刘独峰突然想起:戚少商和戚大娘呢?!除了第一轮攻击之外,怎么不曾
见他们出手?!
     
    他怔了一怔,就在这时,赫连春水等已飞乌投林,燕子三抄水,闪电惊虹,投入密雨的
暗处。
     
    只有沈钩月在临去前,一刀砍去了穴道被制的蓝三的头颅!
     
    刘独峰大怒,飞脚一踢,地上那柄细小利刀,破雨网直射,贯入沈钩月背胸!
     
    沈钩月惨呼而倒,刘独峰持剑四顾:戚少商和息大娘呢?一时也无心去追那赫连春水、
张钓诗和剩下的三名快刀手。
     
    只胜下一名壮了,跪在血雨中,怔怔发呆。
     
    刘独峰长叹一声,仰首雨中,道:“戚少商啊戚少商,却还是给你再跑了一次!”
     
    战斗伊始,戚少商已经在跑了,他见各人之战志,没想到戚少商和息大娘竟会不战而
退!
     
    他说过若第三次拿不住戚少商,便不再追缉他,而今,已经给他逃了两次。
     
    刘独峰惨笑,望望掌中的青锋剑,把另一只手自襟里掏出来,四指沾满了鲜血,一下子
便教大雨冲去。雨滴打在伤口上他只觉一阵痛人心肺,喃喃地道:“或许,我是看错你
了……”
     
    他始终没想到戚少商会临阵而逃;否则,他未必截他们不住。
     
    刘独峰过去解开了张五和廖六的穴道。
     
    他们本是六人一道儿来,而今,云大死在息大娘剑下,周四被花间三杰所杀,李二和蓝
三也丧命在这一场格斗里,这在刘独峰一生的战役里,极少遭逢过如此惨重的折损!
     
    而在刚才舍死忘生的一战里,哪里还有什么高手的气派、宗师的风度,只不过是为免自
己被杀,所以杀人。
     
    杀了这么多可能是无辜,至少是还不该死的人!
     
    在刚才的格斗里,他要不伤人只使对方重创而失去战志,那也不难做到;可是他若要剑
下留情,就会增加自己的困难和危险,他便宁愿杀人。
     
    是什么令他如此心狠手辣呢?
     
    也许是因为这雨吧!这场鬼雨!刘独峰心中发恨:这身龌龊和肮脏的环境,造成他速战
速决的立意,因而不惜杀人。
     
    可是因为怕脏就可以杀人吗?
     
    他心里极端难过,看着发怔的壮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廖六为他披衣,系剑,抹去泥
污,张五则为他包扎伤口。
     
    张五和廖六的心情,也都难过,沉重。
     
    刘独峰忽向张五道:“你留在这儿,好好埋葬他们。”旋向廖六道:“你跟我去。”
     
    廖六凛然道:“是。”
     
    张五抗声道:“爷,让我也去,我要手刃那罪魁祸首戚少商!”
     
    刘独峰道:“你身上有伤。你的三位兄长尸首,不能任由在这儿搁着。要是我们没有回
来,回去京城,不要再来。”
     
    张五悲声道:“爷——这么多年来,我们几时分开过,求你收回成命,我们一起埋葬三
位哥哥,才一起上路,爷……”
     
    刘独峰长叹道:“也罢。反正他们是逃不掉的。”在雨中负手俯首,这时候的他,已完
全无视于这地方的恶臭污秽。他一生追捕不少大恶元凶,但从未如此沉重沮丧过,仿佛追捕
者和被迫捕者,在这天网恢恢的迷雨里,全是被网在同一个噩运中的可怜人。
     
    战斗前,戚少商在息大娘耳畔说的话是:
     
    “战斗一起,你我即走!”
     
    这很不像戚少商的个性!
     
    更不似戚少商口中说出来的话!
     
    然而却是戚少商亲口说的。
     
    息大娘为之愕然。
     
    战局一起,便十分剧烈。
     
    每个人都是拼命,不是拼掉自己的命,便是去拼掉别人的命。
     
    戚少商和息大娘发出了第一次攻击后,却拉着息大娘就跑。
     
    在这混乱而阴黯的场面里,而互相厮杀正如火如茶的进行着,连刘独峰都不会留意戚少
商会在黑暗泥泞中退却。
     
    他们一直奔出了好远,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息大娘忽甩开戚少商的手,道:“我来引
路。”
     
    他们并肩疾奔,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时,雨渐渐小了。
     
    隐约可以瞧见远处有一簇灯火。
     
    有人类群居之处,总会有灯光。
     
    人总爱光明,不喜欢黑暗。
     
    只惜黑暗是无所不在的,人们只能在一起,尽可能多点一两盏灯,来撑起这一角微明。
     
    息大娘心头也有一片阴霾。
     
    戚少商伸手去拉她的手,这一拉,竟没拉着,只听息大娘悠悠地道:“他们不知道怎样
了……”
     
    戚少商也感觉出来了,道:“你是不是在对我生气?”
     
    息大娘看了看天色。月亮像刚给水淹肿了脸庞,自浮云里缓缓踱了出来。“刘独峰的
剑,在这当儿,恐怕不会饶人性命。”
     
    戚少商用手轻轻搭在息大娘肩上:“大娘,我……”
     
    息大娘微微一挣,戚少商立即缩了手。
     
    息大娘也觉察到自己这样做,也太明显了一些,于是道:“我是在担心他们的安危。”
     
    戚少商道:“我知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是在生气我临阵脱逃,这是懦夫行为!”
     
    息大娘微一抬目,迅速地看了戚少商一下,心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意,但又被他
的脸上浓烈的沮丧之色震住,上前一步,拉他的手,道,“我知道你这样做是逼不得已,刘
独峰的武功太高,我们从二十五人联手一击,也决非其敌。不过,既然只有早死或迟死,那
又何必要逃。”
     
    戚少商脸上的沮丧之色转为痛苦的神情。
     
    息大娘上前看他的断臂,关切地问:“伤口痛吗?”又问:“很痛吧?”
     
    戚少商立即摇头。
     
    息大娘道:“刚才的局面,你留在那儿,也没有用,一齐出手,只有在送性命……不
过,想到他们一群朋友,还有多年旧交,为我们拼命,我实在……实在不想走,要死,就一
起死,死得也痛快些!”
     
    戚少商道:“他们不是为我死的!”
     
    息大娘不明他所指。
     
    戚少商道:“他们不认识我,可是,高鸡血、赫连公子他们却认识你,他们是因你的情
面才来救我。”
     
    息大娘惴然道:“他们是答应我,一定要救你……”
     
    戚少商道:“他们是为你效死。”
     
    息大娘说道:“但我却为你不计生死。”
     
    “我知道。”戚少商语气忽然又柔和了起来道:“大娘,我们共历生死,共渡患难,难
道我会连这点都不明白么?”
     
    “可是你不高兴?”息大娘问。
     
    “你也不开心;”戚少商道:“这些人因为你的事才来的,结果,我们临阵而逃,他因
维护我们而死战。”
     
    “我们留在那儿又会有什么用?”戚少商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我们一定不是刘独峰的
敌手,然后被杀的杀了,被抓的抓了,有谁来报仇?”
     
    “打从连云寨遇劫开始,因为我的事情,牵连了不少人,霹雳堂雷门、碎云渊毁诺城,
而今是老人家那一帮,还有赫连王府,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毁家的毁家,灭门的灭
门;”戚少商痛苦地道:“他们为了护我这个早该死的,究竟牺牲了多少人,还要牺牲多少
人?!如果我死了,或者被逮回京城,谁来为这些牺牲者报仇?!我怎么对得他住?!”
     
    “我的死生已不重要,我想通了;”戚少商挥拳痛恨地道:“再死多些人,我也要活下
去,活下去替他们报仇!”
     
    “这仇,是决不能不报的!”
     
    “为了报仇,”他握着息大娘的手,道:“除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不顾廉耻的活下
去!”
     
    “活下去是为了要报仇!”
     
    戚少商道:“所以,刚才我不择手段,与其大家一齐命丧在刘独峰剑下,不如逃生,而
且,刘独峰目的在我,我一旦逃走,他或许便无心恋战,所以我逃。”
     
    “我不管了,顾惜朝、黄金麟、文张、鲜于仇、冷呼儿、李福、李慧、冯乱虎、霍乱
步、宋乱水、……还有这个刘独峰,有朝一日,千刀万剐,我一个也不放!”
     
    逃亡了那么久,戚少商仍未逃出噩运,心中有一股前所未有豪杰式的怨毒。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意。”息大娘微喟道,“一直都是我劝你逃走的,唯有逃得性命,
一切才有机会……可是,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英雄,而今真的见你临阵逃亡,心中不知
怎的,竟……唉,这确是我的不该了!”
     
    “不是的,大娘;”戚少商深情的注视息红泪,道:“你一直希望我强,希望我好,我
如今这样子……你也难过。”
     
    戚少商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仰天道:“只是,我要报仇,所以,我会为达到目的,不
惜厚颜独活,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愉快的活下去,让极不愿意我活下
去的人生气、发怒、失去冷静……哈哈哈……”
     
    息大娘有些惶惑地道:“你变了……”想伸手去触摸戚少商的唇,却又不敢。
     
    “我其实没变。”戚少商道:“我只是要用最有效的办法,来打击敌人,要让敌人活得
不痛快,不惬意!他们要我受尽苦楚,我偏要活得快快乐乐!”
     
    “我刚才那样对你,你不要记在心里才好。”
     
    “大娘。”戚少商一呼唤这个名字,语气就转为动人肝肠的柔情。
     
    “那些人,我请动他们来帮忙,虽则,他们大部分都是有所求的,可是,他们有些,也
对我真的好……”息大娘委婉的道:“他们有的人,很喜欢我,江湖中人,相孺以沫,他们
纵有所求,也并不过分。”
     
    “我知道他们对你的心意,大娘;”戚少商道:“我见穆四弟的神色,就已明白了七八
分。这段日子,我一直不在你身边,你当然应该有你的朋友知交。”
     
    “我就知道你满脑子胡猜着人家的心意;”息大娘白了他一眼,宛然笑道:“我可没做
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不像你,”她一只手指几乎要捺到他的鼻尖上去,“在外尽是风流
韵事,也不见得那些女子为你安危出头伸手!”
     
    戚少商赶快移转了话题:“说来,穆老四不知有没逃得出来?”
     
    他当然不知道穆鸠平因救雷卷,已死在文张和舒自绣的手上。而且,沈边儿和秦晚晴为
了掩护雷卷及唐晚词,双双被活生生的烧死。在这个生死存亡临大变的处事中,雷卷竟和戚
少商都是采取了同样的态度:
     
    先求活下去!
     
    再图复仇!
     
    两人的做法,不谋而合。
     
    难道英雄与袅雄,在临危落难之际的应对之法,都是这般不顾一切、不择手段?难道当
这些人要活下去,都必须要旁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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