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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暗器对暗器
    这只“大老虎”是非打不可的。
    ——这点,在铁手心中,十分清楚,也非常肯定,更极之坚定。
    可是,他是一个经验老到、干练精明的名捕,自然常反躬自省,警觉惕悟过:我们而今
四处追打这只大老虎,然则,会不会反而只给这只行动比鹰隼还快、行为比狐狸还狡猾。行
藏比老鼠还会钻洞的“大老虎”在背后玩弄。操纵、乃至逐个打杀呢?
    ——明着看来是自己这些人去追打这只老虎,但实则……
    ……实则自己是不是正给这老谋深算、老羞成怒的老虎在暗处捉弄打杀呢?
    这铁手可就不清楚,也不肯定了。
    有些事,是既对路又对劲的。
    例如在鱼缸里养鱼,在鸟笼里养鸟,头发是黑色的,血是红的……
    但也有不对路但对劲的。
    譬如偌大的鱼缸里只养了一条比睫毛还小的鱼,小小的鸟笼里只养了一只肥大的猫,童
山涯翟没有毛发……
    更有对路但却不对劲的。
    就像小小的鱼缸里养了一条四四方方凝结不动的大鱼,鸟笼的栅门没有关上但鸟却并不
飞走,头发的颜色是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还有既不对劲又不对路的。
    譬如有水的鱼缸里养了好些鸟,没水的乌笼里养了一群鱼,头发变成了一棵树……
    现在铁手的心情就是这样。
    忽然间,他觉得,既有些不对劲,又有些不对路。
    只不过,一时间,他无法清楚分辨得出,是那一点不对劲,那一处不对路。
    庄怀飞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叱道:“……没那么便宜的事!”
    把谢梦山和唐大海全吓得一怔。
    也一震。
    ——庄怀飞和铁手不是一早给“冰火五重天”和“乌淬淬”的毒力散了功了吗?
    散功的人,又怎能一巴掌就切下一块石桌?
    唐大海本来像鲜猪肝一样的脸色,现在变得像卤牛膀一般。
    而且还是卤坏了煮烂了的牛膀。
    谢梦山本来一向讲究仪容,而今,就算他仍十分讲究仪容,仪容也讲究他了。
    那是因为震惊。
    震惊得使他咳了两声。
    之后还咳了七八声。
    他一咳,在他身后的人就突然动了。
    何可乐自谢梦山身后飞身而起,越过桌子,一掌就向庄怀飞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他一出手,才让人乍见,他的手比砧板还厚。似团扇般的大,整只手就像一支锤子!
    ——足以开碑碎石的锤子!
    他的掌法也正叫做“小开碑手”。
    余神负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攻向庄怀飞,可是在座绝大部分的人(不,是全部的人,包
括庄怀飞在内),都看不见他是怎么“攻”过来的。
    但实际上他已发动了攻击。
    因为谢梦山已下了令。
    他的“咳嗽”就是他的命令。
    余神负则是桌底下出袭的——
    他很瘦,身形很削,一旦发动攻袭的时候,他就整个人“闪”人了桌底,并且趴了下去
,比鱼游于水还灵敏。比羽飘于风更莫测,比穿山甲钻孔更加迅疾地,已“潜”到了庄怀飞
座前,左手一刀,就扎向庄怀飞的鼠踢,右手一剑,反挑庄怀飞的咽喉。
    只要庄怀飞有些许分心。分神在应付何可乐飞空而来的攻击,他就必然伤亡在台面下余
神负的暗袭中。
    庄怀飞大喝一声,还未立起,双足已急踢出去,另外。
    双掌一合,已及时夹住了何可乐的那一掌。
    尽管余神负的袭击不但有如神助,更鬼神莫恻,但看来他对何可乐的那区区一掌,反而
如临大敌。
    他双掌左右一合,刚好拍住了何可乐的来掌。——那时分,何可乐的手掌离庄怀飞大约
只有半尺不到。
    何可乐给夹住的掌臂,摹然粗肿了起来,也很快比原来的粗胀了三至四倍,色蒲红,且
发出嘶嘶的异晌,和一股腌坏了虾酱的异味。
    何可乐本来白惨惨的一张脸,此际也成了虾酱色,居然跟盛怒中的唐天海可以媲美。
    然在这时,只听一声怪吼,余神负整个人把石桌自底部撞碎了两三爿,扎手扎脚的飞了
出来。
    比他先飞出来的是他的一刀一剑。
    他飞到半空,怒吼。咆吼。虎吼,然后又扎手扎脚的掉了下去,然后听到“通”的一声
,大概是摔落到水缸里去了。
    那是因为庄怀飞的脚。
    他不幸,遇上的是庄怀飞的那一双腿。
    一一一打神腿!
    这两脚踢出,看来“轻描淡写”,然则却使“有如神助”的余神负,几乎“有如鬼召”
,他的攻势,也给这两踢全瓦解了。
    虽然踢飞了台底下的狙击者,但庄怀飞面对何可乐那一掌,依然在僵持着。
    何可乐的手掌依然在发胖。
    手臂更粗胀。
    庄怀飞仍然用双手夹着他的手。
    手掌离庄怀飞约四寸。
    何可乐身在半空,力道全凝于手臂上。
    庄怀飞的双脚刚踢“走”了余神负。
    问题是:庄怀飞的敌人肯定不止于一个。
    他当然不只一个敌人。
    余神负还不能算是他的大敌。
    何可乐也不能算。
    但唐天海一定能算。
    一一他是蜀中唐门中,施放暗器超新手法的:“三十六小手,一手包办;七十二大搜,
一千遮天”中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绝对可以算是庄怀飞的劲敌。
    唐大海是在这四五年内到任武功县,以知军监察为名,实是替童贯监视一切活动,并纵
容部下军兵骚扰良民百姓,为此,维持治安的庄怀飞几次与之冲突过,但因谢梦山居中调停
,加上唐天海对庄怀飞在江湖上。衙内。六扇门中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很是忌讳,而庄怀
飞也顾忌唐天海的“唐门背景”和“童贯靠山”,始终没有真的大打出手。
    一一一虽然没真个打起来,但相骂时忿忿不平的说:“有日让你尝尝我毒砂的滋味”或
“我等着领教你的腿法”这等话,总是说了不少。
    这种话说多了,恨意自然会深:这种话听说了,自然结了仇。
    县里知情的,大都知道唐军监和庄总都头并不和睦,大抵,这两人是敌多于友。
    不过,对庄怀飞而言,他倒喜欢唐天海是敌非友,而且他也喜欢有唐天海这样的敌人。
    因为只有这般的敌人让他激发。奋进、精益求精一一不能“衰”给这厮看!
    庄怀飞反而喜欢敌人。
    因为敌人始终是敌人,很少人能够化敌为友,可是朋友很可能突然成为敌人,让你措手
不及,而且很多时候都会遇上反友为敌的情形。
    ——敌人至多不过变成朋友,那算是意外之喜,总好过不知什么时候(往往是要害关
头)朋友却变成了敌人。
    是以,他跟唐天海似也不求和解。
    所以,唐大海心中一定暗恨庄怀飞。
    俟庄怀飞有“小辫子”给唐天海一千擦住的时候,他心中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无
怪乎他能一直等到,“县大会”高阳一得主事时,才大爆庄怀飞与吴铁翼“串联勾结”的内
幕!
    谢梦山认定了:他当然不会放过告密的机会!
    他更不会放过的是现在的机会!
    杀庄怀飞的机会!
    他在这要命的关头发放暗器!
    那决不是普通的暗器。
    他的暗器很“大”:他双手一抄,抄起了两块结余神负撞裂为四爿的石桌,顺手就砸了
出去!
    这就是他的暗器。
    好大的暗器!
    ——两块“大暗器”,以惊人的速度。惊人的威力。惊人的方式,向近距离的庄怀飞,
飞砸了过来!
    这样子的暗器,别说给砸着一大块,就算给一小边角儿擦着,只怕也七残八废。不死也
成废!
    这时候,庄怀飞仍与内力滔滔不绝。潜力滚溪不休。韧力源源不断的何可乐较劲,还未
见真章。
    何可乐的右掌,离庄怀飞百会穴大约还有三寸左右,已不得分进。
    他的手已暴胀得像一枚怒勃的阴茎,无论怎么蠢蠢欲动,但都给庄怀飞一双手死死地夹
在那儿,像一截受辱的紫色龟头。
    不过,何可乐当然不只是一只手。
    他还有左手。
    他又一掌拍了下来。
    拍得很慢,越慢,力量凝聚越大,对方越为他的掌劲所笼罩。索紧、击杀。
    他的左手原要比右手粗了一倍有余,好像两只半右手。
    才能当作一只左手。
    他双臂仿佛长在两种不同类型动物的身上:例如象与猴子。
    他那一只象一般的手掌,又向庄怀飞当头拍落。
    这次掌势更慢,也更奇特,因为掌至半途,手几乎瘦了一半。
    原是粗得像牛腿般的手,以极快的速度萎缩,快变成了羊腿了,只怕再打下去,到拍着
目标时,大概会变成田鸡腿一般大小吧?
    这才是他的杀手铜:大开碑手。
    然而庄怀飞只有一双手。
    他已用一双手来对抗何可乐的一只有手,现在又多了一只“大开碑手”。
    就在这时,唐大海的大型暗器已然攻到!
    一一且以排山倒海之势。
    铁手这时再也憋不下来了。
    他霍然立起,双手一伸,抓向那两块飞撞而至的桌石,叱道:“住手一一”奇的是,庄
怀飞同时也喝了一声:“住手!”
    他却是向铁手而铁手则是向唐大海咤叱的。
    铁手双手在听到庄怀飞吐喝的同时,已抓住了那两块大石。
    唐天海眼中和脸上,立即闪过了得意和狡桧的神色。
    铁手马上明白了原委:因为那两块石桌有毒!
    石桌本来是无毒的。
    一一一可是石桌一旦经过唐大海的手就变成是有毒的了。
    铁手双手抓住石块,就等于中毒了。
    一一一如果你细看去,那两块石头边沿上还似铺上了一层青惨惨的事物,既似青苔又像
霉菌。
    唐天海狞笑道:“铁老二,你着了我的‘绿幽灵’,你死定了。”
    他一扬手,又发出了两道暗器。
    与其说是扬手,不如说是甩袖,他穿着宽袍大袖。长可垂地。
    这两道暗器发出了急风。
    急风破空。撕空。裂空更越空而来:一取铁手咽喉,一取其鼠溪。
    那里一刀一剑。
    一一余神负脱手的一刀一剑!
    “有如神助”余神负的刀,是“飞斧队”余家有名的“牧诗刀”,而他的剑,是铸造自
“妙手斑门”的“长老剑”。
    不过,如今,一刀一剑一经唐天海沾手,就成了如假包换。
    自成一家的“唐门淬毒暗器”了。
    这就是唐天海“只手遮天”的放暗器手法。
    他施放暗器的手法自是厉害:他可以随手借用任何皿具,拈手即是,转手成毒,成了他
独(毒)门暗器。
    这一刀一剑,电射向已着了他“绿幽灵”之毒的铁手!
    一一谁沾了“缘幽灵”的毒力,人体内部的七大气轮、莲轮都会受到震动和摧毁,一时
间,神智不能恢复,严重的,还会致失心丧魂。神飞魄散。
    魂飞魄荡的铁手,又怎接得下这应刀毒剑?
    就在这时,忽闻“格”地一声。
     
第二章 天下发暗器者不止你一人
    “格”的一声,接着一声闷哼,在二对一的情形下,何可乐的右臂,终告折断。
    他的手臂一断,痛人心脾,气一泄,力全溃,左手的“大开碑手”,也发不下去了,只
弯身曲腰,抚臂忍痛。
    庄怀飞也不追击,一收手,双脚便连环踢击地上剩下两块大石桌片,呼呼飞向唐天海,
一面叱道:“天下发暗器者岂止你一人!且接我以脚发的暗器!”
    唐天海脸色斗变,意外之情,形之于色,气得全身肥肉,颤哆不已,忽一滑步,退出丈
余,双手一举,扛起一口人大的鱼缸,连水带鱼,向那两块飞石砸去!
    “轰”的一声,这一下,暗器对暗器,大对大,撞得个石鱼水瓷各四溅。
    由于大家都风闻“一手遮天”唐天海有“沾手皆毒”的能力,所以不管哪方面的人,都
各自闪躲,走避,遮头的遮头,飞退的飞退,狼狈不已,慌惶得很。
    独于此时,铁手却手拿两块石桌片,上下一舞,砸飞刀剑,然后,他又进步把双石上下
一挥,把飞鱼溅水瓷片碎石全挡下了,再一步迈前,双石一拦,前后截住了唐天海。
    ——那两块大石在他手上简直是轻若无物。
    那一刀一剑,激飞折射,庄怀飞伸手一抄,已然接到手上,顺手一捶,插入地上。
    这两块石头,一前一后,倏地送到唐天海的身边,唐天海一只脚抬起,一只手扬起,但
遂地就不动了:只愣愣地怒视铁手,带着无限的错愕与惊震,连鱼缸破裂后水花四溅湿了他
也不管。
    一一看来,他在水缸里大概还来不及下毒。
    鱼在地上活生生的跳着,大约有七八尾吧,铁手看了,心中微叹,弯腰伸手捡了,尽管
鱼身滑沈,但他一张手总拿得着,片刻间已分别将之投入其他鱼缸里。
    鱼一入水,又欢快的畅游不已:看来,它们只当刚才的裂缸缺水,是一场它们所不能理
解的噩梦。
    铁手拾鱼。
    只一瞬已结束。
    且无鱼。
    忽尔,铁手也停了手,他正把最后一条鱼放人了一只玻璃滑面清镜鱼缸之后,就眼直直
的看着那缸鱼,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似给人用法力“定”住了。
    扔出两块大石后的庄怀飞也“修地”不动了。
    至于谢梦山,则一直好像没有动手,只盯着庄怀飞的脚,还有铁手的一双手。
    只剩下余神负仍伏在那儿。哼哼卿卿的,而何可乐也捂着手,痛呼出声。
    此外。就是鱼游于水的气泡。流波之微响。
    这一仗,看来是碎了一张石桌,裂了一口鱼缸,伤了两人,出手的是余神负、何可乐、
庄怀飞、唐天海与铁手。
    其实不止。
    谢梦山也有出过手。
    至少,他有“企图”出手。
    一一唐天海一动手时他就想动手:他要“夹攻”庄怀飞。
    ——先杀一个大敌。或先拿住“要犯”再说!
    “攻击令”其实是他先下的。
    一一他的咳嗽声犹如千言万语,不便说出来的他便咳出来,说不出来的也咳出来,不管
干咳。湿咳、痰咳。啄木咳、响咳、鸡咳。呛咳。百日咳、寒咳。炙咳。喘咳、闷咳、促咳
。夜果咳、虎咳。啸咳、笑咳、灸咳。热咳,冷咳……全部成为了他“特殊的”语言。
    可是,他一旦想起来出手,便给一种很特异的气场压了下去。
    那气场是无形的。
    也是强大的。
    ——虽强大却温和,极猛烈但中庸。
    只要他不以真力强抗,这气劲便不致伤害他,所以也是非常温和,一点也不霸道的。
    然后他猛然发觉:这“气”来自铁手。
    ——他对他放了气,以致谢梦山无法及时出手。
    如果谢梦山以本身内功冲破气罩,强行出击,未尝不可以一拼,问题是:谢梦山却因为
惊疑不已,而一时放弃了攻击。
    这时候,铁手、庄怀飞。谢梦山。唐天海这四大高手都因为各自不同和相同的理由而“
定”在那儿,跟刚才片瞬间的虎跃龙腾、生死一招间成了个绝妙对比。
    他们为何都骤然停手?
    都是因为惊疑。
    相同但又不一样的惊疑。
    惊疑就像是一尾狡猾的鱼,它在你思海中一闪而过,有本领吃掉你垂下的饵只留给你一
个问号的钩,让你恐惧它的杀伤力,又疑虑它的神出鬼没。
    谢梦山是先惊后疑。
    他明明己把一切布署好了。
    他一听到吴铁翼案发。失势、逃亡的消息后,他就大喜过望,立即着手进行他的“并吞
计划”:他一向与吴铁翼。赵燕侠交好。对吴,赵等人串谋行动,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吴铁翼甚至也有邀他加盟,一齐“干出一番惊大动地的事业来”。
    那时候,吴铁翼的说法是:当朝已给一群狐群狗党包围,占据了,这些人一天不干好事
,只顾争权夺利,侵占瓜分百姓血汗财产,他们已各占山头,各据地盘,咱们现在跟他们拉
拢、人伙,只怕也拼不了多少油水了,不如你打家我劫舍,你初一我十五,你做我付,你狙
我狼,他就要干些绝的,辣的,火红的,只要挣了钱,便可以买更大的官来当,不必受这些
权贵宦官的窝翼气了。
    所以他要“兵行险着”,也“富贵险中求”。
    谢梦山知道吴铁翼敢这样做,除了必定有强大的手下能人外,还定必有稳固的背景与靠
山,这些祸国殃民。葡居上位的人,敢情是争得人了,示意吴铁翼不妨出面试办些何门邪道
上的事,一旦能成,实力大壮,就大事犒赏封功,要是不成,也由吴铁翼等担当,幕后黑手
大可置身事外。
    但谢梦山还是不敢参与。
    他喜欢成功。
    他爱财。
    可是他不喜欢冒险。
    因为冒险的代价大大。
    一一一可是大成大就和大富贵,多是在险中觅得的,他既爱这些调调儿,一点险也不冒
,那富贵只有梦中寻了。
    一向行事稳重、深藏少露的他,却另有计谋,自有想法,非他心腹,当然不知。
    他一向都是那种把秘密在表情上抹去,却在心坎里留存起来的人。
    他常常喜欢咳几声,也许是因为,一个又一个事件,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就像一个个黑枣
核般塞住了他的喉头,使他就算不马上吐出来,但久不久也得呛咳一下,以清喉咙。
    他忍耐。
    他等待。
    一一光是忍耐和等待,还是不够的,他还须袜马厉兵,发奋图强。联结实力。应时借势
而起。
    因为他推断出:吴铁翼之所以常来太白、武功,为的决不只是拜访,自己纯为叙旧。邀
游,而是还有别的目的:图谋!
     
第三章 未明是我咳嗽却未停
    问题是:
    什么图谋?
    武功这一带没有大多值得吴铁翼瞩目的人和事。
    太白山要比西岳华山还高一倍以上,胜景处处,山峦起伏,奇峰峭兀,穷天极目,但也
只是名山之一,似乎不值得让身忙事繁的吴铁翼四年内来了七次。
    要说是为了友情?谢梦山自知跟吴知州只是客客气气,看来熟络,其实不至于有深厚的
交情。
    唐天海也常跟他一道去接待吴知州,摆明了是有意结交,别看唐天海是老粗驴子,也懂
得报帖叩访、暗里送礼,私下到过吴铁翼行驿几次,但去一次回来便粗脖子涨红脸膛痛骂一
次:都说那姓吴的眼角高,没把他唐某人放在眼里!
    那未,剩下来的,跟吴铁翼有交谊且受他特别“赏识”的,只剩下了庄怀飞。
    谢梦山很了解吴铁翼这种人他差一点也是另一个“吴铁翼”。
    他只是“不够胆”那么做。
    他本出身贫寒,但寒窗苦读,加上手腕高明,终于能秀才而进士,一级级升上了地方官
,由于得来不易,使他决心要一辈子当“官”,不再回到“平民”的阶层,决不做“贼”。
    一一做贼一旦给“揭发”,便当不了“官”了。
    问题是当大贼的反而不怕给揭发,却能当大官,甚至全国最大最猖獗也劫掠最甚且明目
张胆的“大贼”,是所有大官中的高官,高官里的“最高长官”——
    皇帝!
    当然。那么高官厚爵的“国贼”,得要靠天时。地利。人和。背景、实力。胆气,谢梦
山自知还没这个条件。
    他只好慢慢来。
    由于他也是这种人,所以,他自然着得出来:
    吴铁翼是刻意在笼络庄怀飞。
    ——吴铁翼当时位高望重,他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庄怀飞武功很高,也是个少见的干才。
    可是,若要招揽这员大将,他大可请旨将庄怀飞调为己用啊?
    就算是要寄于重任,吴铁翼也不必老远赶过来与区区一个刑捕庄怀飞七游太白山呀!
    当时,吴铁翼曾开玩笑滤曰:“有小庄在,我可不愁糟山贼劫掠,万一老了走不动了,
也有打神腿背我下山,实不快哉!”
    ——快哉?不,那是怪哉!
    谢梦山深知吴铁翼这种人能成大事。干大业,是决不会浪费时间,把心力花费在一些毫
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那时候已想到:吴铁翼极可能在收买人心,安排后路。
    等到他在近十天八天内风闻:吴铁翼杀人劫掠贩毒营私集团给四大名捕中的追命。铁手
。冷血破获,但吴铁翼正在仓皇逃亡中,曲梦山马上就联想到:
    吴铁翼一定会来这里一趟!
    ——因为他杀人劫夺得来的珍珠财主,很可能就藏于太白山上!
    这段日子,庄怀飞也“日渐富有”了起来,更证实谢梦山所料不差。
    一一这个穷捕头,纵破了再多的案子,但他既不贪污又不收红,不欺诈平民百姓也下勾
结邪派黑道,再当他八辈子的捕快也没这么多的钱!
    居然连衙门的公地都以“高价”买了下来!
    一一一嘿!
    呸!
    谢梦山心里明白,咀里却不说话,依旧重用他,却在暗中派人监视他;初是怕他的“靠
山”强大,后是藉他来打其“靠山”主意:
    做贼那是要丢官的一一但黑吃黑,不,以官方办案之名来吞没那偌大的财富,可不是贼
,还可以升官的!
    他等。
    他忍。
    直至风声愈来愈紧,他一面故示亲呢,让庄怀飞觉得他乐意让女儿恋恋跟他在一道,一
面知晓:发达的日子快到了!
    到了高阳一得在邻县召集紧急会议。他心中己有了个底儿:
    敢情是那件事来到眉睫了!
    他一面摆布了“自己人”暗中监察庄怀飞,以免“眼看要到手的鸽子”让他给“飞”了
,一面以“大义灭亲”的心情去赴约,打算在一向精明但喜欢表现风趣戏滤,无可无不可的
高阳一得面前,公布自己得力手下庄怀飞与吴铁翼可能有勾结的罪证,然后,自动请缨去办
这案子,一旦“人赃并获”之时,他先杀了“人”,暗底扣住了“赃”,再忍他个三五六年
,俟事情丢淡了,他才来运用这笔钱,卖官买爵,享用不尽矣。
    意料中事,到了郧县,果然商议的是追捕吴铁翼“捕老鼠”的事;有点意外的是:看来
,此事非同小可,连京城里的铁手神捕、知审刑的铁面无私杜渐。“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省
总捕上风云全都因这件案子而“吸引”过来,说什么拿耗子,简直是打“大老鼠”。
    更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身边一向不甘也不满庄怀飞已久、积怨已深的唐大海,居
然在这时候才向“外人”爆出:吴铁翼已出现在陕道上,且冲武功而来这一重大情报!
    这也摆明了唐天海对他也有戒心——如此说来,事情一了,这身边的,‘祸患”若不除
去,也得调走为妙!
    不过,幸好,在配合如何“对付”庄怀飞的事上,大抵上大家还是一致的:
    他们都贪图那一大笔“贼赃”!
    路上,两人自然有的是交换意见的机会。
    他们都认为铁手是庄怀飞的好友。
    铁手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很不好搞,幸好大家的心意也是一致的。
    谢梦山要得到“贼赃”,首先要除掉的,便是这位刚正得令人讨厌的且从不受贿的名捕。
    唐大海也是要剪除铁手,私人原因是:铁手曾杀死唐铁萧。
    ——而唐铁萧便是他的兄弟。
    明着去杀铁手,只怕很有些不易。
    但却可以暗着来。
    因为铁手没防范他们。
    明着杀掉铁手,只怕也很有些麻烦。
    不过,只要把杀铁手的“凶手”,转嫁在庄怀飞身上,那么,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十
足的天下无难事了。
    因此,他们两人,反而都很大方地推举铁手先去跟庄怀飞“说项”。
    ——让他们先叙一叙。
    他派了何尔蒙“盯死”铁手与庄怀飞,叫杜老志去趁隙打探机密。
    而他俩却正好布署一切。
    他们设宴在“愚缸”。
    他们摆好筵席,设定座位,叫唐天海和心腹何尔蒙,分别在庄怀飞和铁游夏的座位上下
了“乌啤啤”,在酒杯里下了“冰火五重天”。
    “鸟哗呻”是一种“下三滥”的看家迷药,就算隔着衣服。厚绒,只要一透汗气,就会
钻人皮肤里去,一旦渗人血脉,流人心脏,就会全身酥软,功力愈高,散功愈彻,散功的时
候,全身骨骼,会发出一种“咋阵”轻响,而这种粉未略呈灰黑,故尔,谢梦山设宴在“鱼
缸”,乃因石凳色近难察,加上四处游鱼照映,就算俯视也难以发现。
    “冰火五重天”则下在杯内,本来是“蜀中唐门”的一种麻醉镶,但后来发现可不必涂
在锋口刃咀上,且可独立运使,便配成一种药物,成气体状,一旦开瓶,气攻于杯,便会凝
聚如冰气,片刻散去,若置水酒于内饮之,“冰”气人喉遇热,转为火力,只要一运功发力
,火气攻心,马上得要暴毙过去,既不得发力,也无法挣扎,功力愈高,暴毙愈易。
    谢梦山和唐天海便先要制住铁手和庄怀飞,先行迫供“藏宝”之处再下杀手。
    他的应对态度是:
    先下毒。
    ——对方已中了毒,那已逃不出他掌心了,他再出面不迟。
    若不成,唐天海会出手。
    要是还有变,他的爱将余神负。何可乐也会动手。
    万一有个什么,只要他没动手,还有个转责余地。
    他以咳声为号。
    为了不让太多人参与,以免走记风声,又不想让太多人瓜分赃款,所以他索性支走杜老
志去办事,连副捕头梁失词及其他兵员也不带人“愚叔”,只留下心腹手下余神负与何可乐
二人。
    就算是唐天海,他也准备在一切妥善安排后,予以灭口。
    不过,局面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且出乎他意料:
    铁手和庄怀飞确是坐下了,也喝了酒——也就是说,他的“阴谋”得逞了。
    但局势接下去都在掌握之外。
    他和唐天海刚摆明了态度,庄怀飞反而击桌碎石:若是他已身中两种奇毒、麻药,那么
,功力却是如何运聚!?
    他情知不妙,但已干出了面了,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他马上咳嗽。
    也就是说:下攻杀令!
    既已下令攻杀,何可乐和余神负马上出手。
    这两人一个原是绿林大盗,一个曾是江洋大盗,一因杀得人多给对头追杀,一因败坏门
风而给族里的人清理门户,但全给他收编麾下,对他服服帖帖。忠心不贰。这两人加上梁失
调,还有半个杜老志,可以说是他“三个半”死土。
    唐天海也没闲着,立即动手。
    战况变成了:唐天海对上了铁手,庄怀飞对付余。何二人。
    谢梦山也想出手,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咳嗽还咳嗽下去:
    他原本只须“咳”上两声,这些人都会出手为他拼命。
    拼命的为他出手的了。
    一一为何是我咳嗽却未停?
    这下惊疑,非同小可:惊是庄怀飞和铁手坐下后,饮了酒居然还有战斗能力。疑的是他
自己怎么好端端的老是咳嗽个不停。
    待他强要出手的时候,整个身形、气势,已为铁手的“气”所制。
    看来,铁手依然元气淋漓,气魄雄长。
    他正是那么想的时候,摹地,铁手所布之“气”尽消,消得如此迅疾,这般不寻常,他
正欲聚气反击,气到了丹田,迸喷至奇经八脉,眼看就要发出他的“山影大法,玄梦神功”
,气到喉头,气人指掌,就要发动,突然,一阵仙妙的快感,欢畅的舒泄了出来,一时间,
他泄了气,舒服极了,但整个人,却萎谢了。
    快得比射精后的褪萎还快。
    所以他仍端然不动。
    因为动不了。
    只心中惊。
    且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仍微微有些呛咳。
    咳意未停。
    这是真咳。
    他己没必要再作假下去。
    他也没必要再坐下去:
    可是他也站不起来。
    一一也竟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褪了,只一味欢快,还余味无穷。
    设下埋伏和陷阱的他,竟然着了道儿了!
     
第四章 凳子与杯子
    铁手神威抖擞,但其实他的实际情形,也跟谢梦山相去不远。
    自从他知悉庄怀飞跟“打老虎案”有关联之后,他就一直不相信他的战友会做出这等事
来,就算是,他也要力劝对方回头是岸,将功赎罪。
    所以他对庄怀飞表明了态度。
    庄怀飞在赴“愚缸”的路上,却告诉他两件令他大为震惊的事:
    一,杯里有毒。
    二,凳子上有麻药。
    铁手很诧异,间:“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庄怀飞淡然得像家常便饭:“谢梦山对我虚与委蛇,唐天海早想收拾我,他们要的是那
一笔赃款。”
    铁手又问:“那我呢?”
    庄怀飞道:“你是陪葬的。”
    铁手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怀飞没有回答。
    那时他们已走到“愚缸”前,庄怀飞只说:“一切见机行事。”
    铁手安然地道:“反正,你坐我便坐,你吃我也吃。”
    庄怀飞笑问:“要是我死呢?”
    铁手也笑答:“我在,你死不了。”
    庄怀飞道:“但是我在,便害死你了。”
    之后,铁手见庄怀飞但然坐落,他也照坐不误,见庄怀飞大口饮酒,他也一口干了杯中
酒。
    却好像没什么事。
    后来谢梦山。唐天海二人发难,铁手知庄怀飞所言非虚,他暗运玄功,也觉正常,至庄
怀飞起而碎桌,功力当然还在。
    直至何可乐。余神负向庄怀飞发动攻袭,而唐天海正发出大型暗器“讨便宜”之际,铁
手便要挺身维护朋友。
    这时候,他己觉得不妥。
    一一其实,庄怀飞大可不必那么快便泄露他“并未中毒”的形迹的!
    庄怀飞本来还可以再沉得住气一些的。
    据铁手所知:庄怀飞绝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一一一个饱经战阵的名捕,除了才干与胆识
,沉着也是必备的特性。
    其实那时候庄怀飞还可以等:
    等唐天海跟谢梦山透露更多的秘密与心思,等这两个狼狈为奸窃位谋私的家伙进一步行
动,甚至是等谢梦山与唐天海疏神之际,庄怀飞跟铁手才连然出于,大可轻易制伏他们,那
时便可保准一个不漏。
    可是庄怀飞却没等到适当的时机,便已经发作:
    他击桌碎案。
    他惊动了敌人惊慑住仇家但也形同警告了对手:
    他没有中毒。
    一一一不曾受制。
    这一下,难免一番龙争虎斗了。
    ——为什么他要提早便自揭底牌,事先张扬挑战?
    可是,在交战的时候,铁手尽管疑虑,但已不及细思。
    他一出手就接下了唐天海掷向庄怀飞的石块。
    石块有毒。
    但毒力却侵不入他的一双手。
    同一时间,他暗里发出真气,“稳”住了谢梦山,并提着那两口大石,砸飞了“长老剑
”和“牧诗刀”。
    他一面接“暗器”,一面拒毒入侵,一面放气镇住首敌。一面眼观四面,发现“愚缸”
外的缝隙间似有人影闪动,但又不似是埋伏一一而这四方兼顾之间,又并不违悸,更不影响
铁手的功力与机变。
    这是他的能耐。
    直至他格飞了刀剑,并救起了几条因庄怀飞力拼唐天海而倒出来的鱼,他从鱼缸琉璃釉
彩反映中看吧。
    一道美丽的倩影,带着伤心绝望的神情,就匿伏在“愚缸”苑外,几口大瓷缸边,乍见
有点熟悉,忽然,另一位更熟捻而婉约的影子现身在其侧,铁手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疼:怎
地她在此时此地出现呢!?不禁即为她们惊受怕起来。
    看到她,一向雄武笃定的他,咐豪气,竟也化作厂绕指柔,百转回肠起来。
    铁手正是心中一动,突然之间,他暮觉自己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悦,聚而成流
,合成欢快,全身打了一个寒噤。
    他一向内力深厚,决不畏寒怕热,而今却突然打了一个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竟似在男女肉欲交缠时高嘲的那一刻。
    这时候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产生这样子的感觉,对铁手而言,可谓荒谬得比荒诞还要荒
唐!
    可是它又真的发生了。
    这愉悦的颤哆一过,铁手遂而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恐怖的事实”。
    他不能动了。
    这是真的。
    欢快之后,他的真气突然周身百转,全春在一隅,气不游,力不聚,血也似凝固了。
    ——他整个人就凝在那里。
    这是一个事实:
    他体内已潜入了一些居然连他也不能觉察的负面力量。
    也就是说:他中毒了。
    这事实当然残酷。
    ——因为它是以让铁手摹然省悟:到底是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对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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