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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常来每次见到张豪,就想起了“金陵白衣女”的风采,心目中总有一股说不出
的孺慕:尤其是在得知白衣女与自己的父亲还是师兄妹,心中更添了一份亲切感。
    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姑姑在世上,他虽然想看看,但逗妞逃出伏神帮的地洞后,
因慌乱并未注意地形,以致无法明确他说出地洞的地点。
    常来盼望着自己的武功能进步,怎奈“南偷”古笑非一别至今数月,全无信息,
而自己的武功只和伏神帮的那些小丑们打过,不知深浅如何。
    他躺在玄武湖畔,对着天空发呆。
    逗妞看他满腹心事,放下手上正摘着的花,走近常来的身边,坐了下来。
    逗妞拿了根草,放到常来的鼻孔上,搔弄着。
    常来的鼻孔发痒,“哈啾”一声,喷嚏打了出来。
    逗妞却嘻地笑出声来。
    朱彦奇咬着一根小草在嘴里咀嚼,他口齿不清晰地道:“常来,你在想什么,
想得都痴了!”
    “没有哇!”
    “还没有!连我逗妞都注意你半天了!有什么事、说出来给你逗妞姊妹听!”
    “哇!好臭!好臭!”
    “什么好臭哇?”逗妞不解地向四方闻嗅着,然后转头问:“阿奇你有没有闻
到呀?”
    阿奇笑笑不语。
    逗妞又转向常来,说:“我没闻到呀!到底有什么臭的?”
    常来还是仰望天空说道:“什么臭?有人在放屁哪!”
    逗妞赶紧捂住鼻子,大声嚷道:“真差劲,谁放的?是不是你自己?”
    常来摇摇头。
    逗妞又指了指一边躺着的阿奇。
    阿奇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反指逗妞。
    逗妞不解的随着阿奇的手势比向自己,好半晌,才领悟了过来。
    逗妞不依的蹭蹭腿,一双手捶打着常来的胸膛道:“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拐弯
抹角骂人的烂嘴巴!”
    常来起先还忍住痛,挨了几下,后来一看逗妞不歇手,他哪是肯吃亏的人,一
翻身滚了几滚,脱出逗妞小手臂捶打的范围圈。
    逗妞一时捶打不到常来,气未消,反身转捶阿奇。
    阿奇惊讶地道:“怎么打我,是他惹你的,又不是我惹你,要打你就去打他呀!”
    逗妞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猛捶猛打,道:“你们……你们二个是一丘之猪。”
    阿奇一听,纵声大笑,笑得抱着肚子,在草地上连连打滚,这一幕,让常来看
得目瞪口呆,逗妞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捶到他的神经线,所以他疯了。
    常来带着怀疑的眼光,走近阿奇身边,瞪着阿奇道:“小侯爷,行行好,你可
别在这个地方发疯,你要发疯可以,要等你回到京里再发疯!”
    阿奇抹抹脸颊上笑得溢出来的泪水道:“我没疯,我只是在笑逗妞骂我们的那
句话而已!”
    逗妞指着自己的鼻子,莫名其妙地道:“今天怎么啦?怎么老是冲着我倒霉?”
    阿奇道:“谁让你不爱念书,偏又装夫子,‘一丘之貉’都弄不清楚,竟然说
成‘一丘之猪’了!”
    “什么一丘之貉,我偏说你们两个是一丘之猪!”
    “是‘貉’,不是‘猪’!”
    “我偏说是猪!猪!你这只混蛋猪、笨猪、蠢猪……”
    “好!好!猪就猪!我是笨猪!蠢猪,你呢!你则是一只小母猪,小母猪胖嘟
嘟!最爱哭!”
    “你欠揍!”逗妞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一双拳头冲着阿奇,没头没脑的直捶
下来。
    常来倚着树干,趣味索然地注视着正在打打闹闹的二人,最后他拍拍手,转个
身,朝山下走去。
    逗妞和阿奇发现时,常来已走到小山下了。
    阿奇拉着逗妞的手朝常来追过去,不多时,已赶上常来。
    “到哪里去?”
    “回去准备行李!”
    “干什么?”
    “到灵香湖去!”
    “灵香湖?”
    逗妞突然超前,面对常来,倒退着走,问道:“看你父亲的坟?”
    “嗯!”
    “我也去!”
    “你?你去作什么?”
    “我也去看那白衣仙女的住处呀!”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从前,我和嘻胖和损仔就这样子来到金陵!”
    “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
    “他们不知道出门难处,所以跟你出来。而我这次去,不知道要行多少路,你
若跟去,万一少吃的,少喝的,你们女孩子一走会受不了,而且吵死人!”
    “乱讲!以前都是我在弄吃的、喝的,而且我走过的路,只怕比你一辈子走的
还多?”
    阿奇在旁听到“一辈子”三个字,不由得又一笑。
    这一笑,引起逗妞注意力,逗妞忙扯上阿奇,道:“阿奇!你告诉他,从东海
到金陵有多远!”
    阿奇点点头道:“是的!很远,坐骡马也须一、二个月。不过这都不重要,常
来,为什么你要去灵香湖?那地方有什么吸引你?”
    “不是啦!只是听张老爹说起我爹是埋在那里。”
    “你不是金陵人?”
    “不是!”
    “那儿还有你的亲戚?”
    “没有!”
    “那你又为什么回去?呆在你娘身边不好吗?”
    “我只是想看看我爹埋葬的地方!从小我就听惯别人骂我婊子的儿子,窑姐的
私生子,没有被爹疼过,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姓什么,没有家,没有亲人,只有一个
娘,娘又不能常跟我在一起,我只有天天下厨房灶边,跟着张老爹,以前我小,不
懂事,只想有娘在身边,总比没娘在身边强,拼命忍着让别人嘲笑的痛苦。现在,
我知道,在灵香湖畔有一座坟里面葬的是我爹的骨,我虽然记不得我爹的脸,但我
可以去看看。”
    常来说话的神色,异常地严肃,丝毫没有平常的嘻皮笑脸顽皮像。
    他说话的声音,是平平板板的,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但
尾音的颤抖,却泄露了深藏在他内心中多年的痛苦。
    逗妞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被阿奇一个眼色制止住了。
    阿奇陪他走了一段路后,毅然地道:“要走,大家一齐走,三个人在一起习惯
了,没理由让你一个人自己去。再说,我若再呆在这里,我爹的人,一定很快就会
找上门来,不如趁此机会避开来的好!”
    “我也是!”
    常来的愁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一会工夫,他已将愁绪又抛开了,快快乐乐地拉着逗妞的手,冲下山去了。
    天边,淡淡的一抹白色;天,快亮了。
    常来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这夜,好长好长,等得他累死了,而他自己就好像经历了一大段人生般。
    决定到扬州灵香湖畔去,这件事让他心中有无限的欢喜,不过他私底下决定要
一个人去,所以他一夜未眠,悄悄地在等待着天亮。
    他留了一封信,画了一个大湖、一座山、一个人。他相信逗妞阿奇会懂他的意
思一他要自己一个人去——
    他心中暗自决定,等到天稍为发白,看得见路,他就上路。果然天稍发白,他
便上路。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柴房,拿起藏在柴房内的行李,
往身上一背,人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那灵香湖是在扬州境内,常来没到过,自然不辨方向,往人家指点的方向,盲
目的走去了。
    常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路急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他急于到灵香湖,所以只要看得见
路,便一个劲儿往前赶。
    那灵香湖附近,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因这一带,是一个十分难走的小山
麓,虽有一条小路可直通那灵香湖,但其间的几个树林却蕴藏有十分凶猛的山兽,
奇怪的是这些山兽从不离开这座山。更不会危害到这山区外的百姓。
    常来一步一步的走着,十分轻松,虽然小山路难行,但也不在意。
    他十分奇怪自己的体力,竟然能背着一大袋干粮,竟然还能走得这么快,而且
轻轻松松地便能避开脚边偶而突起的山石,甚至于不会跌倒。
    对于自己独自离开,未偕同逗妞和阿奇一起走,心中是有些愧意,但并不后悔,
他想私下拥有一点自己的秘密及一份回忆,这种心情,不是那二个生长在幸福生活
中的好友所能理解的。
    他一路奔行,只觉得越来越舒服,越来越畅快。体内似乎有一股源源不竭的真
力,直涌而出。
    他在奔行间,不时地想起“南偷”古笑非,他的笑容和他的一切。
    天色已不再那么明亮了,远方天际已有一群群归鸦在那儿呱噪,常来看到不远
处的一片树林中,有一缕炊烟在上升。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往前赶走。
    绕过山角,果然看到一座村庄,心中非常欢喜。今晚至少住宿是有着落了,有
了村庄,就容易找到人问路。明天,他可以不用瞎摸瞎撞的寻灵香湖了。
    这半个月来的奔波,比起在金陵的日子是苦多了。长久来住在杏花香的后院,
做的是零星的活,真正的粗活,并没有做过,尤其是像这种长达半月的长途跋涉。
    常来是累坏了,他决定一进村子,就先向村民借住一宿,买一点粮食吃了。
    他一路疾驰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已来到村庄口了。
    “喂!”一个稚嫩的小孩子声音,从井边传了过来。
    常来在井边,注意好半天,就是没有看见半个小孩,这时他的心里真有点毛毛
的。是鬼吗?不太像,可是在这山林间,荒郊野地的,很难讲幄!
    常来摇摇头,摇落这个荒唐恐怖的想法。
    “喂!你发什么呆啊?”这次的声音还是从井边过来。
    常来站在井边注意看,还是没看到人,这下子,他真的慌了,除了心毛毛的外,
似乎脖子后面也有凉飕飕的感觉,混身上下直打哆嚎。
    常来毕竟是个孩子,平常听说书先生说的鬼怪之谈,不知不觉中全浮上脑子,
平常不觉得怎么样,但在这个时候,常来又是一个寒颤。
    常来是吓呆了,以他这种年纪,若不是胆力过人,恐怕早已吓昏了。
    忽然头后传来那个稚嫩声音:“喂!看你长得挺好看的,像个小大人,原来这
么没胆子呀!你还发抖啊?”
    常来从小就在黑夜里也在外面溜达长大的,虽然对鬼神之类有些害怕,但心中
总有个意念,那就是“鬼神是不找苦命的人的。”
    虽说心里异常害怕,但仍回过身去看,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这一下惊怕的程
度就更加厉害了,两只脚也开始打抖起来。
    因为常来若是回头看见有人的话,心中虽害怕,但也要好点,起码知道那是个
人。但回过头去,看不到人,心底、脑袋那一些勉强抑制住的害怕之意,全浮上来
了。
    “嘻!嘻!……”那稚嫩的声音笑得好开心,好得意。
    “嘻!胆小鬼,我在你面前啦!你看前面啦!别再转头看后面……”
    常来一听那稚嫩声音又响起,连忙急转身,朝声音方向看去。
    吁一一
    常来他嘘了口气,那说话的人,竟是个小孩子!
    看他年纪,最多不过六七岁,穿着一套青色衣裤,头上两根冲天辫子,好可爱。
    那幼童看到常来愣愣的模样,突然好笑的笑了起来,两颗刚掉落的大门牙洞漏
了出来,非常天真无邪。
    常来愣往了,为的是这个小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怎么不知道,尤其是
这么小的一个小孩。
    这个小孩,到底是妖怪呢?还是鬼呢?或者是山精呢?
    “他一定是山精。”常来暗中对自己说道。
    那小孩也眨着大大的眼睛,装模作样的上下打量着常来。
    “喂!你看够了吗?我哪里不对呀?”
    常来定定神,才说道:“你……你是谁?”
    常来的声音,又小又慢,还带着几分怯意。
    小孩子顽皮的一笑,指着自己道:“我?我就是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是由
天地灵气所蕴生的。”
    常来的嘴巴张得好大,好大,几乎阖不上去。
    “你……你是山精?”
    “山精?”
    “不然就是妖怪?”
    “妖怪?”
    那小孩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我是灵香湖仙童!是天地精血所孕育出来的!”说完,那小童身形一晃,不
见了;又一眨间,他又活生生、开心的在那里笑着。
    常来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真有仙灵的存在。
    “喂!别眨眼啊!看清楚本仙童的模样没有?看清楚的话,你快跪下来求,有
什么心愿,本仙童可为你达成,否则本仙重要去了!”
    “真的?”
    “当然真的!而且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那你告诉我,到灵香湖怎么走法?”
    “这个简单,你顺着这条山路往前走,等你看到山路有个三叉口,挑左边的小
路走,拐过山角,穿过树林,看到一面岩壁挡住去路,你就爬上那岩壁,再朝右走,
就可以看到岩壁东方的小湖,那湖就叫灵香湖。记清楚了吗?”
    常来记性可不比悟性差,那小孩说的话,句句都嵌入他的脑海中,连方向都记
得清清楚楚。
    “记住了!”
    “好!记住了!那就叩头吧!”
    “等等!”
    “等什么?叩头还用得着等?”
    “不是啦!我只是想问,从这里到那里还需要多久。会不会碰到危险?需不需
要注意什么?”
    “这个嘛!须再多加叩两个头喔!”
    常来心想,反正你是个仙嘛,多叩几个头也无妨,好吧!说叩就叩吧!
    想到就做到,常来真的叶咚一声;双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那仙童就站在那里等他磕完头。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告诉你,若脚程快的话一个多时辰便到,慢的话
可能要耗上两三个时辰。本仙童指点你一个秘诀,那就是无论你碰到什么猛兽,千
万别伤它,只要缓缓的走过去,保证你平平安安到达,你若是露出敌意的话,那它
伤不伤你,可就难说了!”
    “多谢仙童!”
    “你要借宿吗?与其在这里借宿,不如到灵香湖去再休息。”
    “对!就这么办,省得明天一早再跋涉,多辛苦。”
    “那就走吧!”
    “走?你跟我一起走!”
    “当然!我也住在灵香湖畔!”
    “什么?你也住在灵香湖。”
    “没错呀!我就住在那里呀!”
    “那你不是什么仙童,你是人!”
    “嘻!凭什么说我不是仙童,难道仙童没有住的地方。”那自称仙童的说着,
身体竟然轻飘飘的往上飘起。
    常来仰起头,看看飘浮在前方缓缓而行的仙童,心底升起的怀疑,已由五分减
弱了四分,还剩的一分则是因为脑海中有一个小小的棒锤在敲击着他,告诉他这个
仙童是假的,是个人。
    那仙童就一直那样轻飘飘地飘浮在半空中,有时是在树枝上掠过。有时是在小
圆丘上,有时是在石块上,不是挤眉弄眼的,就是张开那少了大门牙的嘴巴在那儿
嘲弄嘻笑着。
    说也奇怪,任凭常来他加快速度追上前,那仙童总是走在他前面三尺多处,双
方的距离并没有因常来的加快速度而拉近。
    山上天黑得很快——
    等常来攀上那岩壁,天已经黑了。
    岩壁下的另一侧,隐隐露出一座屋角,越走那屋子的影子也越清晰,这时因为
天已暗,夜色迷蒙中,明月已升起。
    山风吹在树叶上,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听了令人心悸,常来壮起胆子跟在那
仙童身后,飞驰而前。
    那屋子已豁然就在眼前,常来精神一振,快步冲上平坦的小坡地上。
    那仙童指着左边的一间小屋,道:“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吃的,旁边有个小门,
穿过小门,有一同小房间,今晚你就暂时在那里睡吧!”
    不待常来再问,说完话,只见影子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真他所指点的那般,常来找到食物,吃完还找到卧榻,常来头一靠在枕上,
便沉沉地酣睡了过去。
    一夜的甜睡,常来醒来时,太阳已升得好高了。
    他在小屋找东西吃了,走到湖畔,随手掬水洗了把脸,在湖畔寻找起来,很快
地找到了张豪所说的一个小石家。
    只有一块小小的石碑,一个圆圆的石冢,家堆似乎有人照顾得很好,常来小心
翼翼的坐在石冢前的地上,拱起腿,双手抱住脚,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对着石家发
呆。
    常来多年来,他曾渴望像邻家的小孩般能拥有一个家,有疼爱自己的家。但在
听到桂花和张豪的谈话后,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有名有姓,父母已死,心中猛地
一阵激动,但长久来,过的日子就是没有爹娘疼、爹娘照顾的日子,虽然是心情激
动,却没有感觉伤恼。
    现在坐在自己父亲的石冢旁,心底竟然没有一点悲伤,没有激动,若要说有什
么,恐怕是一丝解放的感觉。
    “不孝吗?”常来自问着。
    不!不对!只是在记忆深处,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试着在脑海中勾划出父亲
的形象,也无法勾划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塌鼻子呢?还是大眼睛?
    常来用力的摇晃着头,试着把那副空白的形象挥掉。
    那形象是挥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身着白衣,带着一脸温柔笑容的少女,如
天仙般的驭风而来。
    那少女,手挽着一个药篮,瞬间已来到常来的身边,常来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不禁伸手揉揉眼睛。
    老天!这不是脑海中想出来的,而是真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呀!
    少女带着一脸盈盈笑意,低着头看坐在地上的常来。
    “小弟弟!你是谁呀?坐在这里衣服会弄脏的呀!”
    声音是那么的轻柔,娇脆,有如流水的睁琼,有如金玉的敲击,听了让人着迷。
    “我叫常来,姐姐你是谁呀?”
    少女抿嘴轻轻一笑,道:“我忘了,好久一段日子,我没用过名字了,随你叫
好了!”
    “忘了!不可能呀!小猫小狗也会有人为他取名字,连我常来,一个在妓院中
长大的孩子,都还有个名字,何况像你这么美丽漂亮的姐姐呢?”
    “常来,告诉我,你认为姓名重要吗?”
    少女款移莲步,来到一块岩石边,轻轻手一挥,石上的泥沙都被拂落在地,那
少女才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不过,假使没个名姓,碰上人多的话,
你叫一声——喂——,却有十多个人答应,很麻烦的呀!”
    “嗯!除了这个外呢?”
    “……我想不出来了!”
    少女膝盖上放着药草篮,微倾斜着头,等待着常来的回答,直到常来再也说不
出什么原因来。
    少女微微笑道:“如果是单纯的怕别人误会叫错人,那么张三、李四都可以叫!”
    “什么都可以叫?”
    “是呀!如果你认为需要的话,那么你就为我取一个好了!当然是什么都可以!”
    “但是这就不是你啦!”
    “不是我?”
    “对!你原的名字是代表你,我若是随便为你取个名字,那就不是你了!”
    “错了!那还是我。我是我,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今天你叫我姐姐,那是
我。你叫我喂,那还是我。你为我取个名字叫阿猫阿狗,那还是我。我就是我,万
流同源,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你为我取任何一个名字,那还是我!”
    常来被一大串的我,搞得有些糊涂,心想:管他的我不我,反正你要我随便取
个名字,我就随意取。
    “嗯!那我就叫你……叫你湖姐姐好了!”
    “湖姐姐?好!挺顺口的!”
    那少女微笑的点点头,看到她笑容,常来只觉得心里好舒服好舒服,心情跟着
轻快起来了。
    “常来,你为什么坐在这石坟堆旁发呆?”
    “因为有人告诉我,这个石坟里葬的是我爹。”
    “你爹?你爹是谁?可不可以告诉我?”
    “张老爹和桂花说我爹叫冷刚,我叫冷文远!”
    “张老爹是谁?桂花又是谁?”
    “张老爹叫张豪,桂花是我娘,也不是啦!应该这么个说法,桂花是养我的娘,
我亲娘听说早死了!”
    原先说到“冷刚”时,少女的神色微微一怔,瞬间又恢复正常。但说到“张豪”
时,少女的脸色又是一变,这一次,常来可注意到了,他心中颇觉诧异。
    “张豪怎么知道这坟冢中,埋的是你爹呢?”
    “当年,他到这里找他家小姐,没找着,在崖边看到一个垂死的少年,说是白
衣女中计,跌下石崖中的灵香湖,在葬完了那少年,结果被那群去而复返的蒙面人
打伤,现在功力都使不出来,逃到杏花香里,碰到我娘,最近他们才说出来的。”
    “现在张豪的身体好了吗?”
    “没有!上次我听他和古老哥说的,经脉淤血过久,穴道阻塞,这辈子是医不
好了!”
    “不见得吧!”那少女笑着说:“如今你到此,见到你爹的坟,以后预备怎么
办?”
    “见是见到了,可是心里反而什么感觉也没有,不像我在金陵那般。在金陵时,
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我爹的坟,可是我在这里呆了半天,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你说,
我这样子,是不是不孝?”
    “傻孩子!怎么会呢!这是人之常情呀!你从懂事起,就不曾见过你爹,父子
间没有感情,所以面对石坟时,才会有空白陌生的感觉呀!”
    少女慈祥的对常来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边去。
    常来很温驯的移近少女坐下,等到坐下,常来忽然发觉这不像自己,生平除了
娘外,他从来没这么乖驯,听人指使过,这少女似乎有一股魔力,使得他心甘情愿
地听她话而做任何事。
    少女将药篮放一旁,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抬起常来的脸,仔细看了半晌,又伸
出那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摩娑着他的脸颊。
    少女缓缓地道:“依稀是当年旧轮廓!”
    常来不懂,张开口想问,少女摇摇头,一手拿起药篮,一手牵起常来,起身朝
湖畔方向而行。
    常来闻着身旁少女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已醺醺然了,不管少女牵着他走到哪
里去,他都不在意了!
    少女牵着常来直往湖中行去,奇怪的是当他们走入水中时,水竟然向两旁自动
分开。
    少女拉着常来的手,道:“走吧!”
    两人已进入水中,接着少女身子一晃,带着常来穿进湖中央。
    常来只觉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住,不停的旋转,四周是黑嘛嘛的一片,什
么也看不见,想开口说话,却又被那股巨大的力道,压得张不开口,干脆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忽觉眼皮一亮,身子已经停了下来……
    那少女放开拉着常来的手,等常来睁开眼一看,自己竟然站在一个潭边。
    这是一个大潭,方圆有二三十丈宽,潭水清澈无比,可是竟然看不出有多深…
…
    潭的四周,是一片片陡直的岩壁,有数十丈高,从岩壁口射下的日光,照的四
周光亮无比。
    那少女袅袅的走到一个大洞口,一声轻笑,那洞里头便冲出一条小小的黑影,
速度真是快得无以复加,奇的是那条小小的黑影,竟向那少女直扑过去。
    常来大为着急,口刚开,话未出——
    那少女已弯腰抱住那冲过来的小小黑影。
    “姑姑!姑姑!小灵儿想死你了!”
    说完,抱住那少女的脸颊亲了又亲,发出“啧……啧”的声音。
    那少女含笑任凭那叫小灵儿的亲亲抱抱,眼角却扫到看到常来落寞的神态。
    “好!乖乖!小灵儿!别撒娇了,不要让哥哥笑话喔!”少女放下那小灵儿,
牵着他的手,走近仍站在潭边的常来。
    常来一看到穿青色衣裤,头上两根冲天辫子,缺大门牙的幼童时,不禁愣住了,
好一会儿——
    他才手指着幼童,诸声道:“你……你不是‘灵香湖仙童’吗?你怎会在这里?”
    那幼童却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了。
    “什么‘灵香湖仙童’?他是小灵儿呀!”少女莫名其妙的来回看着他们俩人。
    “他说他是‘灵香湖仙童’,还让我跪下磕头,才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走到灵香
湖!”
    “小灵儿——”少女拉长声音叫着。
    “姑姑,是他自愿磕头,又不是我逼他的。我也没骗他呀!每次小灵儿问你,
我是谁生的,你总是说:小灵儿是天地精血所孕育出来的,老天爷把小灵儿放在灵
香湖边让姑姑收养的。”
    小灵儿一本正经的说着,少女哑口无言。
    “上次,那个玩‘小点点’的云叔叔也说过,姑姑是白衣仙女,小灵儿是灵香
湖的仙童。”
    少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那不叫‘小点点’,那叫做骰子,以后不可以
再顽皮了,快跟哥哥道歉去!”
    小灵儿眨着一对大眼睛,笑着对常来道:“哥哥!对不起啦!谁叫你那么胆小,
上次癫爷爷来,就用这个方法,吓走好多坏人,很好玩,所以小灵儿才会这样子,
学起来开玩笑,你是第一个啦!以后,我不敢了!”
    常来生性豁达,对这种小事根本不在意,反觉得这幼童聪明得可爱,说那少女
是天上仙姑也很切意。
    小灵儿拉着常来,往洞里走去。
    那洞很高、很大,也很深。
    四壁都像水晶砌成的,到处都很亮,这前洞并没有什么摆设,靠近洞口处,放
着两座药橱,左右分摆着。右橱前上尺,有一张长方小桌,几张木凳,桌上放着些
药杵、药钵,药碗之类。
    左边却是一只大鼎炉,旁边有石凳。石椅之类,浓烈的药香四溢,看情形似乎
正在炼药的。
    再走进去,是天然的石钟乳柱将内外隔成二室。
    内洞的壁上,满壁都是雕刻着图像,有飘浮在上空的,有坐的,有立的,有卧
的,个个举手投足的姿势都非常美妙、灵巧。
    再进去则是两个利用钟乳石隔出的小房间,里面各摆了一张竹榻。
    少女指了一张竹塌,道:“你和小灵儿一起住,明儿起,我想教你一套武功。”
    常来摇摇头道:“不要!”
    少女诧异道:“为什么不要!”
    常来道:“我已经学了武功,现在没有人敢欺侮我了,那就够了!”
    少女称赞的点点头道:“无妨!你只要记住!学武是强身健体,若进一步则应
该是行善防身,只要你不利用武功为恶,那就行了!”
    常来还想再说话,少女却姗姗然,转身走了。
    随后几天,那少女教了一套又一套的武功招式,只是讲解、拆招,并不让常来
有抗议的余地。
    白天,她让小灵儿陪常来练壁上所刻的一套图形,原来那是一套身形,注重的
是以气驭气,而不是“南偷”古笑非的那套以力驭气的方法。
    仗着天资聪颖的常来,短短的几天,已将这套功夫,完全学会了。夜晚,常来
和小灵儿就坐在洞口,听那少女讲说一些典故及为人行善之道。
    这天,常来和小灵儿练招完,高高兴兴的走出洞外,那少女满面笑容地坐在外
洞石凳上面。
    一见常来、小灵儿走出洞外,便走了过来,一边笑着说道:
    “想不到你如此聪明,竟然那么快就把这套身法学会了,这套身形失传已久,
我想当今武林中能认出来的也没几个了,就是现在也只有小灵儿、加上你我三人会
而已。”
    常来连忙说道:“谢谢湖姐姐!”
    少女拉着常来走到长方形的桌边,桌上早已摆了几盘菜饭,三副碗筷。
    “快!坐下来吃!姐姐和小灵儿不杀生,前些日子你吃的荤菜,是托山下人家
煮好,再带上来的,今天这一餐是姐姐利用这些山上药材做成的,多少吃一点,虽
无法像山下做的那么好吃,但起码吃了可以强筋益骨,有助你的健康。”
    少女为常来盛了碗饭,递过去。又转过头来想为小灵儿盛,小灵儿却笑嘻嘻地
用手掩住饭碗,不让少女盛饭。
    “好姑姑,让小灵儿吃菜好嘛,这有好多好吃的菜,姑姑叫小灵儿吃饭,那就
吃不下菜了。”
    小灵儿仰起小脸,一脸馋样的表情,逗得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灵儿一看她笑,知道她已应允,拿起筷子,风扫落叶般的挟了一大堆菜,狼
吞虎咽起来。
    常来咬下第一口,只觉菜味鲜美,再一口,更觉滑润可口,入嘴香甜,也不客
气,和小灵儿你一筷,我一筷,争着挟菜吃。
    秋风扫落叶,刹那间,只是盘底朝天,小灵儿还不放手的把汤汁倒在碗里,啧
啧的喝着汤。
    少女站起来,把碗盘收好,常来这才发现那少女的饭碗根本未装饭,筷子也未
动。
    “湖姐姐!你没吃饭呀!”常来有些难为情的摸摸头,道:“湖姐姐!是不是
我们把菜都吃了!”
    少女含笑地摇摇头道:
    “不是,事实上,我这半年来已逐渐在习辟谷之术,但刚才我是被你们那种吃
得津津有味像,甜迷住了!”
    “可是没菜了!”常来更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没关系,我等会儿可以吃些玉蜀黍。”
    少女摇摇手,道:
    “别起来,姐姐拿件衣服给你。”
    莲步轻移的走入内洞,只听环佩叮当响起,那少女已转回,手上拿了件似丝非
丝,似绸非绸的长衫,道:
    “常来,这件衣裳,是当年白衣门的东西,虽非至宝,但穿在身上,却是冬暖,
夏凉。”
    说完,将衣服交给常来。
    常来将衣服拿在手上,看了半晌,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哽咽着
道:
    “大姐姐,你真好!谢谢你!”
    说着,将衣服,紧紧的抱在怀中,泪水也不争气的流下来。
    少女似乎了解他为什么哭泣,但小灵儿不懂,即使小灵儿的刁钻古怪早已超出
他实际的年龄,但还是有些地方,不是用言语所能形容的。
    少女稍微用力地捏住小灵儿的手,制止小灵儿开口。
    “我在外面的潭边等你,你把衣服收好,再出来。”
    微一使力,扯着小灵儿直往外走。
    等常来来到潭边时,小灵儿已不见了。
    “湖姐姐!”
    “坐!坐下来!”
    少女指指面前的小石头,示意常来坐下来。
    “常来,你看到水面上的影子吗?”
    “有!”
    “你知道这影子是怎么来的?”
    “天上来的!”
    “是的!这是天空的云彩倒映下来的。”
    “你觉得水中的影子美吗?”
    “嗯!”
    “你知道它会很快的消逝的!”
    这次常来不作声,只是点点头,他弄不清楚,这少女一连串的问话,是作什么
用。
    “它就像人生一般,很短暂,很平静。”
    少女弯下腰,伸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斜斜使劲一抛,抛在水面上,连跳了
几下,每跳起一次,总会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看!这粒石子就像一个灾祸般,搅乱潭水的平静,常来,人生就是这样,你
若想让它平静!它就会平静,你想让它起波涛,它就会起波涛。宇宙间的一切,尽
皆在我,身世、背景、姓名,一切只是虚幻中的假像,在永恒中,只是一个过客而
已。”
    常来似懂非懂的听着。
    “让逝去的永远逝去,让平静的永远平静,常来!这是姐姐所能给你的最大的
劝告,现在你不懂,将来你会懂的。”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常来,又道:
    “这一瓶是我研制多年,炼装而成的药九,你回去后,拿给张豪,告诉他,早
晚各服二粒,待淤血化开时,改服一粒,每日午正,做一次调息,会加速复原的。”
    “等他复原,告诉他,不要记挂那些恩恩仇仇、人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兰因絮
果,自有定数,凡事以和为贵,以无事为安。”
    “明日一早,你跟小灵儿出去,就回金陵去。忘掉这里的一切,回到小桂花身
边去。”
    “明天?”
    “是的,明天一早你就走!”
    “可是姐姐,你对我的……”
    “我没对你做什么,你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这是‘缘’,常来,人生要‘随缘’,
别做那些歌功颂德,报恩报仇的俗事。”
    少女站起身来,用手摸摸常来的头,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他日在某一地方,你会和我们相逢,回洞去练熟那些
功夫,去吧!”
    只见她长袖一甩,身形飘飘然而起,朝数十丈高的直壁上飞去,刹那间已飞上
岩壁,朝外飘去。
    常来张大眼睛,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这少女是凡人了。
    第二天一早,小灵儿牵着他的手,朝潭中走去,只听到呼呼风声,再睁眼时—
—
    小灵儿不见了——
    他自己却傻傻的立在灵香湖畔——
    逗妞、阿奇对常来的回来,虽然高兴,却总有一些不痛快,因为他瞒着他们先
走,不可原谅。
    但小桂花却高兴地抱着常,来大哭,哭得常来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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