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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寂静的夜。寂静的四周。寂静的人,却包含着一颗不甘寂静的人心。
    坐在洞穴里,想到了激情之处,不禁怒发冲天,眉剔目张,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才能
微抒壮怀。思念再转,他的激昂情绪立刻平息了下来,却又兴起了怅怅的幽怀。
    总之,一句话,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那个占据在他的内心,极有分量的人——郭彩
绫。一想起她来,寇英杰内心不禁充满了深深的遗憾与矛盾,似乎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冲击
力量激动着他,要他去接近她。然而,他的自尊却又强迫着他相反的挣扎,这就是他深以为
苦的因素,今夜,他觉得格外的痛苦。在经过长久艰苦的忍耐之后,忽然触及到这个问题,
他感觉到一种新的冲击,越加的难以克制。
    山洞里点着一盏豆油灯,荧荧的灯光,摇曳凄迷的昏黯,这时候他忽然发觉到外面下雪
了。雪花如同棉絮般的由天上洒落下来,地面上很快就积满了白白的一层,这是今年初度的
降雪。
    寇英杰总算沾染了一点新鲜的气息,暂时把填膺在胸里的一腔心事抛开。
    人在暗处目睹落雪,别有一番清新的滋味,洁洁的白雪反映出一天的灿烂,河水可能都
已经结冰了,雪落下去白白的一片,更加宽了视野。
    寇英杰轻舒了一下身子,刚想站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严格说,他只看见
了一个黑影子。
    到底是人还是兽,他还难以判定,总之,那条影子太快了,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它初起
时,是在冰河之上,闪得一闪,已落向岸上,等到寇英杰定神再看时,已然消逝无踪。
    须知寇英杰今日之功力造诣,已登极峰,一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也不容在他面前卖弄玄
虚,这条影子来得好突然,好怪道。寇英杰心里一惊,忖思着有一探究竟的必要。脑子里想
着,手掌微按,身形已如同箭矢般的穿穴直出。
    最上乘的轻功是以气御躯,也就是借提气以轻其身的内功运用,这是一种至高的内功境
界。寇英杰显然已达到了这种境界,他身子飞纵出的一瞬,看过去宛若御风飞行,待到一双
脚尖沾临地面之初,身躯已经第二次拔起来,象是一只拍翅直起的鸿鸟,霍地扑起。这一次
较诸前一次更快,一阵衣袂震风之声,他快捷的身子已扑向结冰的河面上。
    然而,他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事实上这附近怪石如林,衍岸而伸,要想藏上一个人或
是一只兽,那是极其简单的事。只是即以能够逃避开寇英杰的追扑而论,对方的速度,已足
以惊人。
    寇英杰微微一愣,第二次拔身,已落在了岸边。地面上的积雪,大概有寸许深浅,寇英
杰以气御身,落在雪面上,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他闪烁着精光的一双眸子,缓缓的在附近地面上扫视着,这时新雪方落,平整而广,任
何足迹都可以清楚在目,然而眼前这片雪地里,却找不出任何足迹。寇英杰脸上现出了一片
沉肃,他忽然发觉到事悄的不凡。
    “是朱大哥么?”脑子里想着朱空翼,禁不住开口出声。
    话声随风散开。
    “是朱大哥么?”
    “是朱大哥么?”
    余音在这片辽阔的山洼子里回荡着,历久不歇,等到迂回的话声完全消失之后,现场仍
是一片沉寂。甚至于连一声浪花的翻响也听不见。
    寇英杰站立的身子一动也不动,他已经确定来人绝不是朱空翼,事实上朱空翼为人直
率,尤其是对于自己,他不可能开这个玩笑。然而,除了他与寇英杰自身之外,什么人又能
够具有这么精湛的踏雪无痕功力?
    他已经断定出刚才那条黑影是人不是兽了,因为任何的野兽由雪原上跑过时,都不可能
不留下痕迹,天下有踏雪无痕的人,绝不可能有踏雪无痕的兽。
    是以,寇英杰心里保持着一份警惕。
    他不相信方才自己是看花了眼,事实上他自从练习极上内功之后,目力精湛,视觉敏
锐,绝不可能看花了眼。
    他依稀的记得,那条黑影是向这边飞掠而逝的。是飞鸟?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
鸟?即使是有,这般大鸟起飞动翅时,该是何等的一番声威,绝不可能毫无声息。那么剩下
来的谜底,就只有一个了——人,而且必然是一个身怀奇技,轻功特佳的奇人!
    寇英杰经过这一年来的潜习之后,无异脱骨换胎,较诸昔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的一
举一动,由举手投足到临敌对阵在在都显示出他的卓越不凡,显然已是一个出类拔萃,卓绝
不群的强者风范了。
    雪地里,没有一点声息,没有风,没有动静,雪花在继续飘散着。
    此时此刻,称得上万籁俱静。寇英杰打量着眼前情形,算计着如果刚才所见的那条影子
果然是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必定就藏匿在附近,不可能逃离的很远。想到这里,他随即心
里有了主意。当时他身子向前跨进了两步,全神贯注在听和视的感觉上。顿时,他伫立在雪
地里的身子,就象是一尊石像般的,一动也不动。
    这聚精会神的结果,果然被他察觉出了一些端倪,他似乎听见了一种声音,其实根本不
能说是一种声音,只能说是一个极轻微的动作而已。
    对于象寇英杰这种身手的人来说,他必然是善于捕捉机会的能手,任何的一点动作,声
响,都能给他适当的判断与反应。
    眼前三数丈内,狼牙交错般的共列有十数根石笋,他的眼神就在闻知声响的一刹那,已
直觉的认定了其中之一,紧接着不假思索的腾身直起,飞鹰搏兔般的直向那根石笋背侧落下
去。
    他身子落下的一刹那,却正是那人腾起的一刹那。
    一条白影,似乎运施着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就在寇英杰落下的同时,倏地拔空直起,
足尖拔起了有七八丈高下。
    有一点可以认定,对方是一个“人”,绝非是什么鸟兽,只是这个人却具有远比鸟兽更
为灵活的身子。
    寇英杰嘴里喝叱一声,紧循着这条白影起身的势子倏地拔起来。
    拂面的雪花里,白衣人忽然就空一个倒折,用双插手的动作,在突然一个翻转的势子
里,直向寇英杰两肋上直插下来。
    寇英杰立刻就觉出来人疾劲的掌力,在他双插的手势之下,却具有利刃般的威力,自是
不能等闲视之。
    那人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身躯瘦长,头上似乎戴有一顶式样特别的帽子。这只是寇英
杰匆匆一瞥之下所能见到的。
    迎合着白衣人的一式双插手,寇英杰的两只手同时递出,他并不迎架对方的一双掌锋,
却用两只手腕子去磕架对方的手腕。
    四腕托架之下,白衣人那股猛劲的两只手竟是难以得逞,反之,寇英杰亦觉出对方的两
只腕臂坚硬如铁,一迎一架,其间力度何止千斤?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坠落下来,一左一右,象一双剪空而分的燕子。倏地一分,随
即下坠。象雪花一般的轻飘,那么迤逦如意,不着痕迹。
    双方距离在五丈左右,白衣人遂即不再离开。
    可能是心存戒惧,又似惺惺相惜,这个人,那双炯炯的目神,瞬也不瞬的盯在寇英杰脸
上。他的脸,显现出无比的惊疑,似乎对于寇英杰这个人的出现,感觉到无比的怀疑。
    那人约莫在五旬左右,瘦削的身躯,鹰目、隆鼻、双颊高耸,配合着尖瘦的下巴,形成
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略略下陷的唇角,拉下来深深的两道纹路,给人的感觉是阴沉,恐怖,
工于心计。
    除了那袭宽大质料华贵的白缎长衣之外,这人上身还加覆着一件鹅黄色面子的皮背心,
束着一根宽宽的白玉带子,玉带正中有一块结头,闪烁着一片异光,黑夜里很不易分清楚是
什么颜色,却与他头上所戴的帽结的那一块玉石光泽相似。
    这个人虽然到目前还不曾开口说话,但是却别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概。
    寇英杰同时注意到紧紧贴着他的右面肋下,配戴着一柄式若回人用的弧状弯刀,不甚
长,但刀面极宽。
    他脚下踏着一双高筒薄底的快靴,包括此人全身上下,看上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华丽,
绝无寻常江湖人的那般寒酸相。
    四只眼睛彼此对看着。少停,那人冷笑了一声,咧开的嘴唇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尊
驾好纯的功夫!”说话的人有意撇着京腔,混在并不高明的京韵里,说不出的刺耳。
    冷笑了一声,这人一对锋芒毕露的眸子,上下在寇英杰身上打量着:“请教老弟你贵姓
大名?你我素昧生平,何以初初一见,即下杀手?”
    寇英杰抱拳一拱,道:“在下姓寇!至于垂问在下因何冒犯,那可要请问足下来此的意
图了。”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峻的道:“笑话,这荒山野地,人人可行,尊驾莫非还想占山为王
不成?”
    寇英杰发觉对方词锋很厉害,冷笑了一声道:“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朋友你是干什么
的,请你交待清楚,要不然,恕在下有所开罪。”
    白衣人哈哈一笑,冷声道:“老弟,你既然有这个意思,请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失望就
是了。”说到这里,他微一吟哦道:“不过,我有几个问题,你却要如实告诉我。”
    寇英杰道:“那要看当言与否了!”这“当言与否”四个字,足能发人深省。
    白衣人焉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只见他脸色猝然一变,仰天发出了一阵狂笑。黑夜
里这阵笑声随风远播,声传数里,寇英杰十分气恼的冷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
    白衣人笑声一顿,说道:“尊驾已是不打自招。很好,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弟你这
身功夫,我着实赞赏,很愿意交一交你这个朋友。”
    “在下无意高攀。”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冷的道:“日前我们有几个朋友来这里,不用说一定是被老弟你给
打发回去的,可是?”
    寇英杰点点头道:“不错!是我干的。”
    白衣人脸色一沉道:“你的胆子不小。”
    寇英杰道:“你们的胆子更大。”
    白衣人一瞪眼道:“放肆。”说话时,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肋下那柄佩刀柄上:“你
知道我的身分吗?”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分。”寇英杰冷笑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就
怪不得我下手无情。”
    白衣人道:“那么,你可就闯下大祸了。老实告诉你,我们是来自禁城的。”说着由腰
间取出一块玉牌晃了一下,又收回到怀里,道:“我姓苏,职掌大内神武营副统领,有钦赐
四品的功名。寇朋友,你莫非有胆子阻拦本座办案不成?”
    寇英杰道:“在下不敢。”嘴里说着,心里着实吃惊。他虽然不识这个姓苏的来龙去
脉,可是却知道神武营在当朝的煊赫气焰。对方职掌神武营副统领,说起来确是高出侪辈,
必然是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
    使他吃惊的更不止此,而是这个姓苏的既然来了,绝少可能是一个人,而且必然负有重
要使命,倒不得不防他一防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情不自禁的带出了一片严肃。
    姓苏的白衣人见他如此,只以为对方实是被自己身分所惊,一时越加的盛气凌人。当时
冷冷的道:“寇朋友,我知道你在这件事情里,纯是局外人,我也不妨提醒你一声,你犯不
着蹚这趟子混水!”
    寇英杰发觉到主题来了,他抱了一下拳,略带讥嘲口气道:“苏大人你可以说得清楚一
点么?”
    白衣人往前跨进几步道:“你不会不知道。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是奉命来拿钦犯,你应
该知道阻止皇差该是一个什么罪状吧?”
    寇英杰一笑道:“笑话,这荒山野谷,岂能有什么钦命要犯,苏大人你真会说笑话。”
    白衣人目光如炬道:“这个犯人可是大大有名,你不会不知道。”
    “洗耳恭听!”
    “好,我就告诉你吧!”白衣人冷森森的笑道:“此人也就是曾被先皇夺去世袭宁王爵
位发配边地的朱空翼。”
    寇英杰心中暗吃一惊,其实他早就猜出了对方来此的意图,只不过猝然证实,内心亦不
免有些吃惊罢了。“宁王的大名,在下久仰,苏大人的意思是,这位被发配边地的王爷,莫
非藏身在这里不成?”
    姓苏的嘿嘿一笑,道:“不错,他就住在这里。不过他确实的落脚之处,还要请寇朋友
你证实一下。寇朋友你若肯成全,以前的事我们可以一笔勾销。”
    寇英杰自从对方现出真实身分和说明来意之后,已暗自打定了主意,绝不容对方生离此
境,对于朱空翼早年遭遇他无限同情,因此对于生割下朱空翼舌头的那伙大内鹰犬,更是切
肤痛恨。眼前这个姓苏的来的正好,寇英杰决心要拿他来试一试身手。心里盘算着,寇英杰
暗运内功,自双踵提吸起一股真气,刹那间遍布全身。
    内里如此,表面上却是不动声息,微微垂下了头,心里只是在盘算着怎么下手。
    白衣人姓苏名云彤,早年出身黑道,人称追星拿月,武功超卓,在两湘一带称得上是黑
道上的魁首,他与当今神武营统领平江一叟海大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拉上的关系,彼此臭
味相投,武功也相差不多。海大空平步青云,倒也没有忘了这个昔日同道,就这样苏云彤也
跟着当起官来了。
    追星拿月苏云彤看着他低头不语,只以为他心里已活动,不由又向前跨了一步:“寇朋
友你的意下如何?”苏云彤的脸上带出了一片阴笑,接下去道:“这件事要是能借助寇朋友
你完成,不啻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你一份。”
    寇英杰心怀雠仇,表面上也就难以自持镇定。
    那苏云彤半生江湖打滚,阴鸷成性,更善于察人,是以,就在寇英杰眨动的眼神里,为
他陡然窥出了杀机。苏云彤心中一惊,点足退身,才不过退后一步,寇英杰已忍不住欺身直
上。
    敌意既现,也用不着再打什么招呼,随着前进之势,寇英杰右掌已向外探出,云龙探
掌,一掌直向苏云彤胸上印去。这一掌,他早已蓄势,掌力发出,声若裂帛,形成了疾劲的
一道气流,真有推山倒海之势。
    苏云彤惊叱一声,匆促间左手急抡而出,也发出了一股掌力。双方掌力乍迎之下,苏云
彤身子倏地向后一仰,分明是力有未敌。
    可是此人端的不可轻视,称得上久经惯战,就在他身躯后仰的一刹那,似乎已料定了寇
英杰必有厉害的杀手向自己攻到,心念及此,苏云彤借着后仰之势,蓦地向外一个疾滚,果
然就在这一瞬间,寇英杰的另一式攻势已如泰山压顶般的再次攻到,显然是一手怪招。
    在一片凌人无比气压狂风里,寇英杰一只疾劲的右手,分二指直向苏云彤双目点了过
去。只因为苏云彤事先有备,得能侥幸闪开,尽管这样,寇英杰的指尖还是由他面颊上擦了
过去,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槽。
    在此同时,苏云彤怒吼一声,右手挥处,那口斜佩在肋间的弧形腰刀已就势挥出,哧!
一阵刀风,划出了半月形的一弯银光,直向寇英杰肩头之间砍落下去。
    寇英杰向后猛然一收身势,对方的刀已临侧面,厉害之处在于刀刃上暴射出的那一圈弧
光,显然苏云彤已颇得刀中三昧,那圈刀气更显示出他内力的充沛。
    这一刀,照常情而论,寇英杰是无论如何难以脱身的,只是他自习内功十一字真诀与鱼
龙百变身法之后,已大大脱离了传统对招身手的范畴,即以眼前这一刀而论,苏云彤的刀势
挥出之后,眼看着他的身躯猝然间向后一收,看上去他全身骨节突地自行卸落,状若婴儿,
大股刀光,夹着破空之声,直由他头顶肩侧呼啸而过,险是险到了家,只是没有砍着。
    苏云彤十拿九稳的一刀,竟然失之方寸而未能奏功,他眼见寇英杰功力如此,不禁大吃
一惊。
    一招失手,常常即能遭致可怕的命运。苏云彤久经惯战,更是深明此理,是以,就在他
这一刀猝然落空之下,身躯霍地向后一仰,哧的向后倒窜而出。
    他身子方自窜出的一刹那,寇英杰的身子已跟踪而起,只听见他全身骨节一阵子串响,
如同箭矢似的已跟踪而到,苏云彤眼见如此,大吼一声,不等身子站直,即向寇英杰用力挥
刀劈下,他的手方自举起还不曾落下,已被寇英杰有力的五指抓住了他持刀的那只手。
    平心而论,苏云彤武技精湛,平素动手,象这般的失闪是不曾有过的。他一时情急之
下,右足飞起,用足尖直向寇英杰心窝上踢了过来。
    这一脚仍然落了空。苏云彤的眼睛都直了,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子年岁,从来还不曾见过
对方所施展的这般怪异的身手,由他自己的感觉,以及对方脸上的表情证明他这一脚明明是
踢中了。
    怪就是怪在这里,寇英杰身上象是有一种无形的潜力维护着,等到苏云彤刚刚发觉到踢
失了,却遭遇到一种无形的弹力,对方身子就这般鱼也似的滑了开来。非但如此,在寇英杰
另一只手力叩之下,苏云彤手中刀已脱手而出,到了对方手上。
    追星拿月苏云彤生平从来不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一身内外功力,虽非达到顶点,却
也距离不远,一般武者,谁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二式,已算不错,想不到竟然会在眼前这个
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手上丢了大人,吃了大亏。
    苏云彤第二次一煞腰,飕!纵出两丈四五,落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紧接着左腕平伸,
用弹指金丸的手法,叭!叭!叭!
    叭!一连发出了四粒光彩夺目的银色光丸。
    四颗亮银丸的出手,也显示出此人的不同一般,你绝对不会料想到,这四颗亮银丸居然
是分向寇英杰身上四个偏角部位拨打出去的。
    这种高明的打法,果然在此危急一瞬间,暂时救了他一条活命,虽不足以对寇英杰构成
伤害,但却能暂时制止住寇英杰对他凌厉的攻势。
    就在这四粒亮银丸出手的一瞬,他右手大袖向外力挥之下,发出了一掌特殊的玩艺儿,
噗!噗!噗!噗!在四声连续的轻炸里,地面上相继升起了四根彩龙般的烟柱,顿时光华大
显,上冲霄汉。
    苏云彤舌尖卷处,“吱——吱——”一连响了两声口哨,静夜里声音极其刺耳,远闻数
里。寇英杰早已怀疑对方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是却没有料到就在附近,因为如非距离很
近,苏云彤万万不会用口哨传递讯息的。
    果然,就在他哨音响起的同时,各处全有了回音。
    一阵清澈的胡哨声,自辽阔的水面上传过来,紧接着灯光大显,四艘配有强烈灯光的大
官船,分别由四个不同的岔道角落里冲了出来。
    来船显然事先早已经过周密的布署,是以在一闻知信号之始,即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全
速驰进。由来船的数量与大小看,这一次官方可能是全力出动,灯光聚集里,清楚的可以看
见四艘大船的舱面上站满了人。
    寇英杰心中一惊,面临着如此阵势,也不禁有些情急心虚,惊怒之下,长啸一声,箭矢
也似的直向苏云彤身前扑了过去。
    苏云彤显然因为自己这方面实力大增而感到宽心大放,就在寇英杰迎面扑上的身势里,
向寇英杰抖出一蓬亮银丸。
    这一蓬亮银丸是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去的,一出手即形成一片灿烂白光,幕天席地般
的直向着寇英杰全身上下笼罩过来。
    寇英杰手中还持有对方那口弧形的短刀,见状一时情急,力贯刀身,霍地向外挥出。
    殊不知,他如今内功精湛,已形成“元炁”,一经内力贯注刀身之后,即形成所谓的刀
炁。是以,他这口刀一经挥出,顿时形成了一片丈许方圆的银色光墙,但听得一阵叮当之
声,来犯的一蓬亮银丸,就象是击在了一面铁墙上一般,瞬息间溅落一地都是,却不曾有一
粒击中。
    苏云彤大惊之下,再一次腾身直起,他身子起得快,却不如寇英杰卷起的刀光那般快
法,就在那片泛出的银色刀炁尚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一弯新月状的半轮刀光,已劈空直
下。苏云彤方自觉出,冷气透身,却已避身不及。
    就在那半轮刀光猝然下落的当儿,苏云彤惨叫了一声,一只左臂竟然齐着臂根地方被砍
落了下来。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空中传来一声凌厉的喝叱:“大胆小辈!看打!”
    一股绝大的力道劈身而至,在这股充沛的力道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另外的东西。总
之,如非你曾是身受其害者,或是事先知道究竟的话,你简直就无从防范。
    寇英杰的警觉不谓不快了,身躯弓缩之间,已挪后了三丈以外。然而那种混合在掌风里
的物件,显然别具心思,小巧得肉眼无法看到。寇英杰虽说已经练成了真气闭穴,外有游潜
护体,只是对于这般灵思别具的细小暗器,却是无从防起,顿时他觉得身上一凉,中腑、大
横、府舍三处穴道上,同时痒了一下,那是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如非是感触特别灵敏的人
简直是无从体会。
    妙的是那种感觉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随即消逝无踪。
    寇英杰为恐敌人乘虚而入,就在方一感到不妙之初,整个身躯霍地向后一个倒仰,使出
了极为逼真的一招金鲤倒穿波,哧一声,再次的纵出了三丈以外。
    事实证明寇英杰的谨慎并非无用,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倒仰纵出的当儿,天空中一阵子
衣袂荡风之声,一连纵落下四五条疾劲的人影,同时灯光大现,现场人声喧哗,四面八方更
不知有多少人影向当中扑到。
    受伤的苏云彤已经得到了同伴的援手照顾,被快速的抬离现场。
    在一排光亮烁目的孔明灯照射之下,寇英杰才知道自己已被对方团团的包围住了。由是
四面八方,皆是刺目的灯光,形成了一个明灯阵势。
    寇英杰艺高胆大,自恃武功,倒也不现慌张,他手上还拿着苏云彤的那口半月形的弯
刀,内力贯注之下,刀光益现灿烂。
    眼前,四面八方的这些人,显然作了一番新的布署调动。这一切,皆听令于一个银须皓
首的老者。老者看上去鸡皮鹤发,身躯瘦削,一身黑色的长衣,外罩着一领鹅黄色的宽大披
风,那披风甩向身后,两领衔接处却咬着一个光华灿烂的金质骷髅。
    如非是寇英杰目力精澈过人,也断断不会看得这般仔细清楚。
    只见他左手拿持着一面三角形的红色小旗,不时向空中举动比划着,每出一式,那些四
面簇涌而来的人头,都有一番耸动,俨然是个发号施令的中心人物。
    寇英杰虽不识对方阵势之奥妙,只是他如今灵智大开,自信有足够能力破阵而出。只是
眼前,他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那个黑衣老人身上。他虽然不识老者何人,但是只要观其神
态动相,已可猜知必是对方首脑人物。
    他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神武营的统领,平江一叟海大空。
    一想起这个人,寇英杰内心立刻兴起了一种愤怒、雠仇,这种仇意完全是为朱空翼的不
平遭遇而起,他很想会一会这个人。
    这个人更想要会一会他。
    在寇英杰心念方动的当儿,这个人已带领着另外四个华服老者来到了面前。
    四老者各自穿着一袭缎质镂花的官衣,由他们头上所戴的青纱翎帽式样上看来,可以毫
无疑问的断定他们是来自官场的人物。
    黑衣黄披老者在先,四华服老者在后,五个人显然都具有精湛的轻功。象是一阵风般的
快捷飘逸,五个老人几乎是同起同落,眨眼的当儿,已来到了寇英杰正面前方站定。
    寇英杰目光锐利,只一眼已看出四名华服老者之一。显然就是前此自己手下败将,网开
一面容其逃生的鹰爪手商也平。证实了来人之一是商也平,也就等于证实了那为首老者正是
平江一叟海大空。
    双方距离不及三丈,这一就近观察,尤见那为首老者的面目可憎。
    老者皓首白发,面若枭鸟,一双银眉象是两把刷子般的斜飞出去,那双瞳子,却似一对
菱角般的有棱有角,开合之间,凶光聚合,尤其恐怖。
    寇英杰注意到他背后斜背着一件颇为奇特的兵刃,一个尖尖的把首,显示着半尺左右的
一截刃锋,也不知是一件什么样的物件。
    黑衣老者目视着寇英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怪笑,他伸出一只青筋暴现的手,指向寇英
杰,打着一口京腔,冷笑说道:“你就是那个寇……”
    “寇英杰!”说话的人一闪而出,正是寇英杰昔日的手下败将商也平。他恨恶寇英杰的
程度,只需由他凌厉的目神里即可看出。
    黑衣老者缓缓的道:“商侍卫,你前次见的那个人就是他么?”
    鹰爪手商也平躬身抱拳道:“回统领大人的话,正是此人!”
    黑衣老者冷森森的一笑,目注向寇英杰,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好功夫!姓寇的,你
可知道我是谁么?”
    寇英杰冷笑一声,不屑置答。
    老者怒道:“老夫姓海,职掌当今大内神武营。姓寇的,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寇英杰暗忖着一场厮杀在所难免,倒也不惊不惧。聆听之下,他慢慢的道:“海大空,
这里天高皇帝远,你少给我来这套官腔。在下一介草民,素日奉公守法,你三番五次上门欺
人,莫非就应该么?”
    海大空登时脸色一沉,本来是一番急待发作的盛怒表情,可是不知怎么忽然又缓下了脸
色。“很好,”一面说着,这个瘦老头伸出一只白瘦的手,轻轻捋着生在下巴上的一丛短短
胡子。那丛短须,其色如银,一根根都象针也似的滋生着。
    寇英杰忽然发觉到就在他抬起的那只右手上,五根手指上戴有三枚亮光闪闪的戒指,戒
指的形状很怪,鼓鼓的凸出,每一枚都象是一颗剖开的银珠。
    海大空瞳子里含蓄着一种凌厉、缓缓向前又逼近了几步,距离寇英杰站立的地方又更近
了一些。“告诉我,”他冷冷的道:“你怎么会知道海大空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寇英杰登时一愕,暗责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脱口把对方名字直唤出来。他脑子里这么想
着,随即冷笑一声道:“海统领的大名,天下哪个不知,又岂止在下知道?”
    海大空一声狂笑,道:“满口胡言!来呀,给我拿下!”一声令下先是十几道孔明灯
光,没头盖脸的直向寇英杰身子集中。
    就在这些道灯光乍然集中的同时,五条人影已迅速的向着寇英杰身子猛袭了过去。
    来犯的五人各着黄衣,头顶高冠,五口长剑自五个方位同时向寇英杰出手。
    这一手显然也是听令于海大空事先的指示,五个人纵出的身形以及出剑的部位,端的是
大有来头,五口长剑自四面八方递过来,形成了严丝合缝的一面剑网,这种情形下,除非寇
英杰能在一出手的第一招里,同时迎住了对方来犯的五口长剑,否则的话,他自身将难以逃
脱其中之一的要害。
    五个人,五口剑,在出手的第一招里,大大的现出了不凡,灯光炫耀着剑身,剑身交织
出一面光网,布成了武林罕见的五极风雷剑阵。
    十数道灯光岔集之点,正是寇英杰立身之处,五名黄衣大内剑士,正是向这个岔集之点
风涌过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清清楚楚的看见,五口长剑落下来,此情景,寇
英杰万难逃脱。然而,现在强烈灯光下的寇英杰却显示了他更为惊人的身法!
    大家的眼睛都象着了魔一般,因为他们所看见的寇英杰,忽然间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伟岸的躯体,不象是一个完整的肉身,倒象是一阵聚而不散的烟,象是一条能在曲折的夹缝
里游动的蛇。总之,都是一般人永远所不能模仿的一种动作。
    就这样,五口剑全数都落了空。一片铮锵声,会合着灿烂的银光,那么凌厉的剑阵,在
一招落空之下,全然大乱。
    但听得剑阵里的寇英杰一声长啸,转侧间,已脱身阵外,他手上仍然力持着那口半月形
的短刀,在一个进身的疾快势子里,划出了极其迤逦的一圈弧光。刀光乍吐,五名黄衣剑士
中,已有两人首当其锋,各自惨叫了一声,当场罹难惨死。
    直到如今,寇英杰还不能自知自己功力的火候到底达到一个什么程度,是以在他出手的
招式里,也就每每没有轻重深浅。
    就以眼前这一刀而论,显然就失手于太重了一些。
    在那如虹的刀光里,足足荡起了五六尺长短的一弯刀光,迎着刀光的两名黄衣剑士,双
双被砍中腰际,两个人变成了四截,当场横尸就倒。其他三名剑士目睹及此,俱不禁吓得鬼
叫了一声,慌不迭的翻身就跑。
    依然是慢了一步。寇英杰起落吞吐的刀势里,一名剑士惨叫半声,一颗头颅球也似的飞
了出去,失去人头的尸身,兀自向前跑了几步,才扑倒尘埃。
    眼前这帮子人,虽然惯常把杀人不当上一回事,可是当他们目睹着自己人遭此毒杀又是
这般死相时,俱不禁惊吓得心胆俱寒。
    寇英杰身躯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又扑向第四名黄衣剑士,就在他举刀待下的一刹那,面前
人影略闪,那位大内神武营的统领海大人,已来到了面前。
    落身、出招,联成一气,扑噜!一声疾风,随着海大空扬起的手势里,一面通体黑亮,
九合柔钢所编织的三角形旗帜已展了开来。
    旗身迎合着落下的刀身,两相迎击之下,发出了呛啷一声脆响,两个人俱都情不由己的
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左右两侧,同时又袭来了两条人影,一根太岁鞭和一截蛇藤长枪一上一
下齐向他身上照顾而来,其势有如雷霆万钧,上击天门下捣黄龙,这一鞭一枪端的是厉害之
极。
    寇英杰盘刀以迎,呛啷脆响里,方自把当头的那截太岁鞭架住,当下的蛇藤长枪,已如
飞蛇长贯的直刺过来,枪尖尚还离着甚远,即有一股尖锐的风力直袭过来。端枪挺刺的是一
个奇黑无比的短衣汉子,只凭他拈枪而刺的这一手,实已透出不凡,血红的枪档子炸开了一
朵斗大的血花,一根长枪真有万夫不当之势。神武营里看起来是什么角色都有。
    原来施枪的黑矮汉子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刚字,自幼生具异秉,家境亦贫,沦为市井不务
正业,却不意在一偶然机会里,巧遇到当时有“南枪王”之称的铁太岁褚彪。
    铁太岁褚彪的八八六十四路太岁枪法,有独霸天南之威,只是年纪老大却苦无传人。原
来要练习他这路枪法的人,必须身高不足四尺,两膀更须有千斤之力,这两个条件如果仅觅
其一,或许还不是难事,只是加在一起可就难了。
    据说那位有南枪王之称的铁太岁褚彪,为此伤透了脑筋,哪里想到却在无意里遇见了夏
侯刚,夏侯刚偏偏身高不足四尺,生具的神力,又是自幼失怙,未染笔墨,更不曾习武,诚
然是块“纯金璞玉”。
    由是深蒙褚彪器重,带回湘南老家,将女儿许配与他,自此将一身枪法倾囊相授。
    夏侯刚虽然学会了褚彪枪法,又娶得了褚女为妻,但他终是贼性难改,挥霍无度,褚彪
病故之后,将一份家业挥霍殆尽,在湘南地方渐渐不安分起来,不久聚众为盗,登高一呼,
俨然一方之霸。海大空平苗之乱,夏侯刚率众而投,由是两者建立了不可分割的关系。
    战役里夏侯刚以一杆蛇藤长枪建功至伟,可以说海大空的这份后来荣华,有一半是靠这
员矮将打的天下。是以在前者进大内当差之后,夏侯刚也就顺理成章的跟了进去,补了一份
六品带刀侍卫的功名。
    说起来朝廷当初设东西两厂重用锦衣卫的目的,主要的是发奸伏乱,而几经流传,由于
此类人物的多行不义,已使得这两个衙门事实上变了质样,成了谈虎色变,专司暗杀,为正
直所不耻的恐怖衙门。
    象今天这般“吃瘪”的情形,在他们来说,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寇英杰虽然连番得手,可是对于这个海大空却心存着一份警惕,对方来的人太多,只怕
久战之下,自己还是吃亏,所以兴起了暂时退身的打算。
    他心里一直还记挂着朱空翼,打算着要赶快去给他送上一个信儿,好要他事先有个准
备,偏偏对方死缠着不放,其情实在可恼。
    夏侯刚这一枪手势至为猛烈,枪尖上的风力显示出此人确是一个擅施长枪的能手,寇英
杰猝然一惊,想不到敌阵里,竟然还有这般角色,一时不能大意,平手一拧,已结实的攥住
了刺来的枪身。须知寇英杰此番功力大非寻常,这一攥之下,由于力贯臂腕,何止千斤,哪
能有人当受得了,然而当前这个矮汉夏侯刚却并没有松手,居然挺枪不动,鸭蛋粗细的枪
身,在他们双方内力贯注之下,陡的弯起,象是一副拉满了弦的弓胎。
    那个矮汉夏侯刚号称“神刀金刚”,论力气在整个神武营无人能出其右,这一次遇见了
寇英杰,也算是叫他长了见识。
    蛇藤长枪由于两方聚力的结果,枪身弯成了一副弓,夏侯刚吐气开声,鼻子里连声哼
着,更施出了全身的力道,眼看着长枪徐徐向前推进,他自忖着力量显然已经压过了对方,
不禁大喜过望,决心要对方当场出丑,丧生在自己枪下。原来夏侯刚长枪上有一手绝活儿名
叫“倒卷乌龙”,每在困难中才能出枪,绝难有人当受。海大空安排夏侯刚这一手狙击,显
然是别有深心,意在要使夏侯刚拼损对方的力道,看来这一手确实是用上了。
    夏侯刚端枪挺刺,施出了全身之力,霍地大吼一声,双臂一震,枪身在猝然一抖之下,
一截雪亮的枪尖已平空跳起,直向寇英杰面门上扎来,这一手,正是夏侯刚自诩得意的倒卷
乌龙,微妙之处在于令人防不胜防。
    夏侯刚自许必成,哪里想到寇英杰已自内功十一字口诀里,领悟出一种只能意会不得言
传的心灵感应,这种神妙的心灵感应,常常在遇见危险的杀着之前,使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
警觉。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
    夏侯刚的枪尖还不曾跳起的一刹那,寇英杰先已有了预感,陡地腾身跃起。
    一枪扎空之下,跃起空中的寇英杰却如同飞星天坠般的落在了眼前。
    夏侯刚大吃一惊,往前抢上一步,右手拐处,却把一截枪尾向寇英杰脸上击去。比起寇
英杰来,夏侯刚的这一手动作可就慢多了。
    寇英杰手法之快,真有出人意料的速度,手掌一探,直如鱼跃鸟飞,“噗”的一掌已按
在了夏侯刚前胸之上。以他功力,果真要是内力贯注之下,这一掌夏侯刚万万不会有活命之
机。但是寇英杰却爱惜到夏侯刚这身功夫,手掌下也破格的留了分寸。掌力一吐,夏侯刚的
身子腾空而起,足足飞出了丈许以外,噗通!跌倒在地,手上的那杆长枪也抛了出去,哗啦
大响声中落进了河中。
    虽说寇英杰掌下留了忠厚,到底也是可观。这一掌不要说血肉之躯,就是一个石头人,
也能打碎了。夏侯刚虽说是一身横练过的功夫,却也是吃受不起,只见他矮硕的身子在地上
打了个滚儿,蓦地坐起来,张嘴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登时昏倒在地,动弹不得。
    寇英杰掌伤夏侯刚的同时,并不曾忽略了另外一个主儿,随着他前探的身势,矫若游龙
般的一个疾转,掌中那口半月刀,已撒了出去。
    不偏不倚,这一刀正好劈中在那个施鞭汉子的右肩上,碗口大小的一块肉骨,迎着刀
锋,被削了下来。持鞭大汉大叫一声,身子踉跄着,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摔了下去。
    这连番的杀着,无异使得现场这群大内鹰犬俱都为之瞠然。须知在场各人,既能在皇朝
大内当差,当然每个人都很有一些能耐,绝非武技泛泛之辈,而寇英杰竟然在举手投足之
间,一连歼灭了六人,这等声势,自然使人触目惊心,难能自安。
    一向目高于顶的海大空,看到这里也禁不住有些心跳,冷笑一声,腾身而起。
    在此同时,四下里已陆续又有人围了上来,只是当他们看着头儿已亲自出手,俱都安静
下来,暂作壁上观。
    寇英杰由于方才与海大空有过一招对手的经验,深知这个人功力精湛,是自己的一个劲
敌,这时见他再次出手,也不敢等闲视之。他力贯右腕,由腕而刃,刹那间,刀上奇光大盛。
    凌人的刀气,尚还距离着海大空丈许以外,已使他突然而有所警觉,不禁陡然站定了脚
步。海大空虽然站定了身子,但是他手里的那杆通体乌黑的旗子却是不停的在身前摆动着,
看起来象是不着劲道,其实却是内力盎然。
    双方在未曾正式动手之前,显然先较量了这第一阵。
    寇英杰身子向前又逼进了一步,海大空绝不示弱地也向前跨进一步,两者距离又接近了
一些。
    寇英杰刀气益盛,海大空旗势益盛。刀光!旗浪!在汇集的一片力道旋流里,圈外人似
乎看不出有什么玄奥来,只是却能体会出有一种气道的凌人压力,向外扩张着,其势更是越
来越彰。
    渐渐的刀光弥散开来,化为一片隐约的光雾,旗风更似惊涛骇浪般的猛烈,两种不同势
道的气流敌对的结果,使得现场起了一种朦胧的意态,使得两个敌对的人身,反倒看起来变
得模糊了。
    刀光迎合着旗浪那么无止无休的相互起伏对抗着,两个人的瞳子,俱都放着异采。
    又过了一些时候,刀光依旧,旗势却已微现衰弱。寇英杰把握着要紧时刻,向前又跨进
了一步。
    海大空忍不住身子震动了一下,发出了低弱的一声咳嗽,他身躯虽然并没有退后,可是
显然已吃对方刀身上所溢出的刀气逼使得极不舒适。
    跳过了现场,跳过了这排峥嵘的岸石,跳向那处虽不算高,但却隐秘的山峰,朱空翼正
自居高下望着,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他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并不震惊的原因,是因为他
对寇英杰这个伙伴有足够的信心。只是,你却难以想象出结集在他内心的恨恶程度,对于这
群曾经加害过他的人,他有刻骨的痛恨,而眼前似乎正是报复的时刻。
    寇英杰显然已经占了优势。他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因为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凭
自己的功力竟能与海大空这个传说中的异人抗衡,而且居然还占了上风。
    冷森森的刀气笼罩之下,海大空现出了窘态。
    寇英杰正待再次挺进,举刀挥下。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感觉到一双脚跟突地麻了一
下,本来这是不足为奇的一种感觉,然而在寇英杰身上,却显现了并不寻常,一刹那,这点
麻的感觉,极为迅速的已散布全身。
    这种感觉,一经扩散到他持刀的右手上,顿时刀上锐气为之大减,即将落下的刀势,立
时变得毫无力道,足下跟着一阵发软,扑通!坐倒在地。
    海大空见状陡地精神大振,狂笑一声道:“小辈,你已中了无风散花针,死期不远,还
敢猖狂么?”
    寇英杰大吃一惊,这才忽然想到刚才双方初度交锋时,自己曾有过轻微的感觉,原来竟
是中了对方的暗器,想不到竟然潜伏到现在才发作。心中一急,疲态益加显著,几乎连站起
的力量也提不起来。
    各方灯光照射之下,只见那位身为神武营的统领大人海大空,陡地长啸一声,身形倏地
拔空直起,捷若鹰隼般的直向着寇英杰身前袭到。
    眼前情形,寇英杰如果想躲过对方的杀手,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就在海大空的那面三角怪旗陡地扬起的刹那,天空中猝然传来了
一声长啸。这声长啸极其悲壮,乍听起来,有如深渊鸣猿。
    声到人到。这般快捷的速度,简直使人难以想象。
    就在大多数的人尚还来不及翘首看视的一刹那,一条人影,已自漆黑的云端垂直下落。
    海大空显然有足够的警觉,他原来正待向寇英杰挥出的旗子,猛然向后一收,旗风声
中,身子已飘出两丈以外。
    空中那个人身子垂直落下来,有如飞星天坠,待到将临地时,却忽然变得极为缓慢,飘
飘如桐叶一片。
    数十道灯光交集之下,任何人难以遁形,这个人当然也不例外,是以在场各人都可以清
楚地看见他。
    海大空注目之下,首先大吃了一惊,紧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怪笑:“宁王爷,我想着你老
一定会现身的。卑职等这一趟专为促驾来的。”来人正是朱空翼。
    他此来早已事先得知,特意穿上了那袭他素日所喜爱的战袍,一口长剑斜背身后,在灯
光照射下,这袭战袍映射出万点金星,衬托着他伟岸的躯体,看上去更加雄壮,有如神兵天
降。
    寇英杰乍见朱空翼现身,心中一惊道:“朱大哥,你怎么来了……”
    朱空翼向着他点了一下头,两只手作出一个合十的动作,寇英杰立刻会意,遂即盘膝坐
定,双手合十运功不语。
    海大空等一行来此目的,正是旨在搜索朱空翼其人,原想由寇英杰身上下手,待擒到了
寇英杰之后,再逼问朱空翼的下落,却不曾想到朱空翼竟然会自己现身而出,正是“踏破铁
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随着海大空的三角令旗挥动,四下里来人按事先所定好的身法,各自纵身而前,走“九
宫十杀”阵势,突然间,将二人围在阵内。
    海大空又是一声怪笑道:“王爷,你夜入禁宫,惊了皇驾,又杀了娘娘,卑职等奉命来
缉拿你归案,如果你能识时务,就赶快伏首就擒,一切好说,要是再敢抗命不服,嘿嘿……
可就休怪卑职有失恭敬了。”说罢后退一步,圆睁双目道:“怎么样,你就赏一句话吧。”
    朱空翼的“宁王世袭”已为先皇所递夺,发配流离,原是待罪之身,海大空原是知道
的,且执行先皇旨意割取他舌头亦正是此人,但他现在却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王爷,听在朱空
翼耳中,更不禁有切肤之痛,亦可见海大空其人之行为阴险诡谲。
    在听完海大空一番话后,朱空翼猝然拔出了长剑。一泓剑气,挥洒出丈许长短的一道白
光,未试其锋但见其势,已知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
    海大空勃然大怒,道:“朱空翼,本座对你好言劝说,你竟然抗旨不服么?”话声出
口,手中令旗猝然挥下,五条人影已分别由五个不同方向腾空直起,直向朱空翼身侧周围按
照五宫位置落身下来。
    寇英杰虽然身中暗器,遍体麻软不堪,但是他到底内功精湛,如能发觉伤中何处,即可
迅速以闭穴手法将伤处附近完全隔绝封死,偏偏在他真气运行一周之后仍未能立刻找到明显
伤处,一时也无能为力,只得暂时气结下腹,不使那种中毒的麻软感觉继续扩散开来。但
是,他却对朱空翼放心不下,想起身策应,助他一臂之力,有了这个意识,更不能专心一致
的定神疗伤。
    其实他的顾虑多余。自从寇英杰结识朱空翼以来,虽然亲眼目睹他的诸般神奇,只是还
不曾有过目睹他上阵对敌的机会,只以为来敌过众,心中未免替他担忧,越是心急,越觉身
上真气不得贯联,却连站起的力道也提不起来,尽管这样,他仍然不得不提高警觉以应付环
身的强敌。他紧紧握住刀柄,以备必要时随时出刀抗敌。
    四面灯光也似起了变化,上下高矮不已,而且时明时暗,显然是为配合眼前的九宫十杀
阵势的威力。
    海大空站立在一堵凸起的岸石上,用手中三角怪旗指向朱空翼,道:“朱空翼,你现在
丢剑受绑还来得及,怎么样?”
    话声未完,即见朱空翼怪啸一声,身躯猝然腾空而起,直向海大空立身之处猛扑过来。
他身子方自一动,联带着那九宫十杀的阵势也跟着发动起来。
    五名黄衣杀手,自五个不同方位同时纵身而起,直向着空中朱空翼身上包抄过来,配合
着四面灯光的移动,仿佛眼前地势突然为之倾斜,原先左侧的巍巍高山,直似迎头压落。
    这次随海大空前来的剑士,俱为东西两厂的菁英健者。
    五名黄衣杀手,为九宫十杀阵中的先趋分子,在这个阵势里,首先出场,名为“五
阴”,汇合即将出势的“四伏”,合为九宫之数。
    海大空自负过人,即以这九宫十杀阵势来说,即是他亲手所组合,操习,阵中九宫、十
杀联同他本人,共为二十人。
    以二十名素具功力的剑手,合力对付一人,自是占极了优势,况乎配合阵势的明暗生
克,更具无限威力。这一阵,在海大空的感觉里,应该是十拿九稳,极具胜算的一着。
    他们这一着如果用来对付别人,定能收功制胜,只是用来对付朱空翼,却是大错特错。
    事实上朱空翼这个人,显然是完全跳出旧日武林巢臼,他是属于一个自由典型类的人,
既没有传统武术观念思想的熏陶,自不易为传统武术的一切规习所束缚,所以这个九宫十杀
式,对他来说并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五名黄衣剑手,按五阴手法,猝然向朱空翼出手,借灯光与阵势倒转之功,各出杀手,
直袭朱空翼要害,看上去的确猛厉之极。
    朱空翼的身子在五人联手包抄之下,坠落地面,但听得叮当一阵声响,灯光照耀里,交
织起一天玄光异彩。
    那只是极为快速的一瞬,五名剑手来得快,退得更快,攻得急,撤得却似乎太慢了,原
因是他们少了点什么东西——五颗人头。
    五颗斗大的人头,旋风而起,剩下的是五具失去首级的尸身。在猝然失去中枢控制的情
况下,迟缓的向后撤退着,喷出来的血柱,就象是正月里的花炮般刺眼难睁。天空里猝然飘
过来那种令人欲呕的血腥气味。
    五具尸体在一阵螨跚行走之后,相继跌倒地上,海大空目睹及此,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
气。
    先前的寇英杰,已足以使他惊魂丧胆,眼前的这个朱空翼更似较寇英杰有过之而无不
及。一阵惊心,禁不住面颊上沁出了汗珠,冷汗涔涔直下。
    那个身材伟岸,穿着金色战袍的朱空翼,手持长剑,一步步的向着海大空身前走过来,
瞳子里放射着炯炯的凶焰,真恨不能把后者吞噬下肚。
    海大空一瞬间感觉出前所未有的恐怖。足尖点处,身子暴退数丈,同时间手中令旗力挥
之下,叱了一声:“射!”
    一时间,箭弦齐响,四面八方无数箭矢直向朱空翼身上发射过来。
    箭矢无异都是高手发射出来的,准头极够,数十支箭矢一齐射在朱空翼身上,只听得一
阵叮当声响,爆发出数十点金星,所有箭矢一齐散落地上,居然不曾有一枚能够射入其体,
对他构成伤害。很明显的,朱空翼已经练成了兵刃不伤的“护体金刚神功”。
    紧接着这排箭矢之后,四条人影由四个角落里同时跃身而出,四口金刀,在一个时间
里,同时遥出,直向朱空翼环身四侧兑挤过来。
    这是海大空所设计的四伏手,其异于先前五阴不同之处,在于出手方位为控制敌人之
“四极”。
    四名刀手,显系精于用刀老手,金刀削处,每口刀上皆放射出匹练般的一蓬刀光。
    须知四极乃人体之虚,即使一个长于内功的高手,也只能在同一时间里护守其中一二,
能够同时以真气护守四处极虚要穴者,武林鲜见,可谓之少之又少,闻所未闻也。
    朱空翼就是这少之又少当中之一。
    刀光齐集里,四口金刀同时向当中凑进,凌厉的四口刀锋在齐势合集的一刹那,足能切
断一株四人合抱的参天古木,更遑论当者是一个血肉之躯了。
    奈何今天他们是晦运当头,碰见的两个对手,都是这般的棘手,出乎意外的棘手。
    刀光齐集之处,也就是被封死在刀光死角里的那个人,不知是施展一种什么样的身法,
陡然间抽身而起,太巧妙了!
    四口金刀,简直难以临时收势,只听得呛啷一声,兵刃交磕声响,四口刀居然迎在了一
块。
    朱空翼去而复返,长剑落处,一名刀手首先惨叫一声,随着他落下的剑锋,顺着脊椎骨
处被劈成了两片。
    第二名刀手,慌张中施了一招跨虎登山的势子,身躯猝然向后一翻,掌中刀倒卷飞云,
反向朱空翼面门上劈到。只是他仍是难逃一死。随着朱空翼长剑猛烈的落势,只听得呛啷一
声脆响,这名刀手掌中的一口金刀,竟被劈成了两截,随着落下的剑势,正好劈中在这人面
颊之上,剑下头分,第二名刀手,半声也不及叫出,随即横尸就地。
    紧接着朱空翼右掌向外一吐,强劲的力道,击中第三名刀手,这个人足下一跄,身子忽
然腾空直起,足足飞出了丈许以外,噗通一声落向沙岸,也是只翻了个身子,顿时一命呜
呼!第四名刀手吓得鬼叫一声,哪里还顾得了再杀人,身形力纵之下,直向暗中遁去。
    朱空翼杀机既起,其势有难以自止之势,追循着第四名刀手的身势之后,只见他手中长
剑平空虚砍一剑,银光乍吐,追着那名刀客身后长虹经天般的闪了一闪。
    朱空翼伟岸的躯体霍地转过来,空中人影交错。
    十杀手按照原定计划一字形的忽然现身面前。
    十名杀手,各人右手持着一盏孔明罩灯,按照原定计划,这十名剑手,应该迅速分开,
以高矮不同的十方部位,以灯光炫耀对方眼睛,而分别进身,采乱剑斩杀之势向敌人出手。
只是朱空翼神兵天将,雷厉杀着的虎威之下,十个人俱都为之心惊胆战。
    朱空翼前进一步,十杀手后退一步。前进两步,十杀手后退两步。前进三步,十杀手忽
然作鸟兽状散开,一时再也顾不得上阵打杀,纷纷向河岸撤退。
    朱空翼继续一步步前进,那些散立在各处剑手,无不惊叫四散,一刹那,形成无比溃乱
之势。
    人们在面临着杀身之危时,谁能把持镇定,只怨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时间人影恍惚,
号声动天,灯光交炽里,一条条人影,分别纵上了大船,再也顾不得头儿海大空的约束,三
艘大船分别启砣张帆,向着浩瀚的河心缓缓驶去。
    来得快,退得更快。河岸上又回归沉静。
    几只燃烧着的纸灯笼,被夜风吹动着,在沙岸上打滚儿,发出呼呼的燃烧声。朱空翼缓
缓回过身来,沙岸上散满了丢弃的兵刃,除了死去的那些尸身之外,已看不见一个活着的人
影。兵刃的寒光,映射着此一番杀劫之后的凄惨。空气里兀自飘散着那股令人欲呕的血腥气
息。朱空翼身子缓缓的向前走进,在一只燃烧将熄的纸灯笼面前停了下来。
    那里站着一个人:海大空。他居然没有随着其他的人撤身退走,保持着一份强者的姿态。
    朱空翼眼睛里象是要喷出火来,他缓缓的把手里的剑竖立起来,一蓬剑气直向海大空身
子袭过来,海大空立时警觉的后退了一步,掌中剑平抱在腕,他的脸色越加狰狞,森森的冷
笑着。
    朱空翼掌中剑气越加聚结,象是一幢透明的光罩,隐隐约约把海大空身子罩定。
    海大空身子战抖得那般厉害,并非是畏惧,而是急忙中作内力的聚结。
    他身子匆忙中换了一个方向,又换了一个方向,只是依然未能逃避开那蓬剑气的笼罩。
    朱空翼脸色越寒,海大空表情越惊。
    蓦地,海大空那只戴有三枚奇形戒指的手拳握着向外伸出,只听得咔的一声细响,大蓬
银光,象是一天银雨般直向着朱空翼身子喷射了过来。
    海大空的身子更不缓慢,把握着此一刻良机,他舞动剑身,暴射出一道银虹,直向朱空
翼身前猛袭了过来,朱空翼在对方放出暗器的一瞬,霍地劈出了左掌,一股莫大的劲道随着
他的掌势狂飚般地卷出,前者所发出的那片银色光雨,在猝然接触到这股狂飚之后,倏地掉
过头来,以着更为疾劲的速度,反向海大空自己身上涌了过来。
    这一手显然出乎海大空意外,简直防不胜防。
    原来海大空这种暗器名唤五云洗魂神针,每一枚细若牛毛,其厉害处在于一经入脉顺血
而行,直攻人体各处穴路,在极短时刻里,即能使对方身体麻软而呈瘫痪,如一上来攻入心
脏,更是非死不可。
    海大空怎么也不曾料想到自己竟然是作茧自缚,由于事先不知,未加防范,所有暗器,
竟然全数中在身上,千百枚牛毛细针一经入体,顿时顺血而行,海大空腾在空中的身子,发
出了一声怪叫,在一个倒仰的姿态里,足足倒仰出两丈以外,噗通一声,四平八稳的睡在了
沙地里。不容他探身坐起,一只有力的脚恰于这时踏在了他的胸上。
    海大空挣扎着想撩起手里的剑,奈何遍体如绵,却连一些儿力道也提不起来。
    那只踏在他胸上的脚,更不丝毫留情,力踏之下,只听得咔咔喳喳一阵碎响,海大空顿
时命丧黄泉。
    夜风阵阵的袭过来,天又落雪了。一片片的雪花,花瓣似的散落下来,覆盖着那些触目
惊心的血渍,亦了那些卧在地面上的尸体。
    空气里再也没有先前的那些血腥气味,伫立如山的那个伟丈夫象是忽然苏醒过来的样
子,冷涩的面颊上绽开了一抹凄凉的笑容,缓缓的把长剑收入鞘中,转身向寇英杰身边走近。
    灯下,朱空翼施展掌盘功,把中在寇英杰身上的三枚钢针吸出来,看上去,这种暗器远
较牛毛更为细小,却具有如此威力,实在可怕得很!
    经过了这一场血战,两个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更增进了一些。
    朱空翼由一个瓷瓶里取出了几粒丹药给他服下去,便在寇英杰身边坐下来。
    寇英杰可以看出他心里充满了紊乱,虽然他可以说大仇得报,但是寇英杰却敢说他心里
并不快乐。“恭喜大哥。”过了半天,寇英杰才勉强的说了一句。
    不意,朱空翼在聆听之下,竟然垂下了泪来。
    寇英杰顿时一惊,呐呐道:“你心里不舒服?”
    朱空翼越加的泪如泉涌。忽然,他竟小孩子般地大声抽泣起来。
    俯身在石案上,他大声的抽哭着,整个石室在他抽动的身影里似乎都摇动了起来。
    从认识他到现在,寇英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伤心的哭泣过,一时间,整个的空气里,
都弥漫了浓重的悲惨意味,使得寇英杰也变得沉重了。
    即使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也仍然会有软弱的时候,眼前这个堂堂七尺汉子,这一刻似
乎触动了他埋藏已久的伤怀,他哭泣得那么剧烈。象他这样的一个人,如非痛伤到极点,万
万不会象这般失态发泄的。
    哭着,噎着……摸索的两只手,打开了置在石桌上的木匣。匣子里盛着那颗几乎已经枯
萎了的人头。捧着它,看着它,朱空翼涕泪交流着,生涩了半生的唇舌,努力的试图着要吐
些什么,只是些咿呀不清的含糊字音,然而听在人耳朵里,却远较清楚的字音更动人心魄。
    寇英杰似乎颇能领会他的这番感触,一时间眼皮发涩,禁不住地陪着流下泪来。
    象朱空翼这等半世与山林为伍的奇人,居然也会困惑于儿女之私,悲恸一如童子,确是
令人难以理解。然而正因为这样,才更能显现出他真挚的感情,也可以想知在漫长的数十年
里,他并未曾忘怀于昔日的这个结发人。
    泣声使得灯光都变得暗淡了。抽搐的身子衬以摇曳的灯芯,在这一刻,即使你是最坚强
的人,也会萎缩下来。
    寇英杰只是呆呆的怔看着他,不觉热泪沾襟。
    很久,很久,朱空翼才俯下身子来,他一只手紧紧搂着人头,斜倾着身子枕在半边胳膊
上,象是在憧憬着什么,眼泪缓缓的滑过脸颊,明珠般的坠落下来。
    寇英杰慢慢站起来,走向他身边,轻唤道:“大哥……”
    朱空翼侧过眼睛来看了他一眼。
    寇英杰道:“你觉得好些了没有?”
    朱空翼未置可否,眼睛又转回来。
    寇英杰呆立少顷,觉得让他保持着一份自有的沉思,似乎更易使他安静下来。在这件事
情上,自己纯属是局外人,可以说帮不上他什么忙。轻轻在朱空翼肩上拍了一下,他什么话
也没有说,随即转身向洞外步出。
    忽然,朱空翼拉住了他的手。寇英杰缓缓转过身来,惊异地叫道:“大哥。”
    朱空翼眸子里现着异采,一扫心中的忧伤,忽然间他象是变了个人似的,用手指了一指
一旁的石鼓,示意他坐下来。寇英杰一声不吭地在石鼓上坐下。
    朱空翼缓缓把人头放进匣子里,盖上盖子,小心把这个装有人头的匣子捧向一边。这些
动作,他慢条斯理地做着,却使得一旁目睹的寇英杰有触目惊心之感。
    朱空翼在石案旁边坐下来,寇英杰立刻想到他必然有话要告诉自己,忙走近桌前。
    “刚才我一时失态,”朱空翼在纸上落笔:“贤弟你不要见笑!”
    寇英杰苦笑道:“不会的,我很能体会出大哥你方才心里的感触,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但是……”
    “说下去!”朱空翼的眼睛这般的命令他。
    “但是,”寇英杰接下去道:“我觉得大哥你不该杀死她,这样你的心并不能安,只怕
会更痛苦。”
    朱空翼漠漠地摇了一下头。“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他继续写下去
道:“我与她之间的感情只有生、死二字,才能够解脱,老实说,死了远比活着的还要痛
快。”
    寇英杰怔了一下,呐呐道:“我还不太明白……”
    朱空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双精锐神采的眸子,转向着一旁装有人头的匣子,瞟了一
眼,这一刻他脸上又现出了昔日那种洒脱的笑容。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离开我。”他继续写下去道:“我也不会再觉得寂寞,你知道
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占有!”朱空翼毅然落笔:“一个男人的一生,总是要占有一些什么的。”他一时感
触颇多,运笔如飞地继续写着:“有人占有江山,有人占有权势,占有名位,占有美人……
等而下之,也起码要占有一个女人。如果你的一生,连最起码的一个女人也不曾占有过,那
么你这一生,将是贫瘠的,贫瘠得可怜。”
    寇英杰不曾料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么一番惊人的论调,一时为之瞠然。
    朱空翼看着他,惨笑了一下,又落笔道:“这些话也许眼前你还体会不出来,可是很快
就会明白的。”
    寇英杰点点头道:“我明白。”
    朱空翼炯炯的目光逼视着他,写下:“你可成过家了?”
    寇英杰摇摇头。
    朱空翼皱了一下眉,接着又写下道:“定过亲?”
    寇英杰摇摇头,却又点了一下头,其为尴尬的苦笑了一下,呐呐道:“我……我实在不
想谈这件事。”
    朱空翼凌人的目光仍然盯视着他,似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寇英杰不安宁的走了几步,当
他回过身来时,却发觉到朱空翼的眼睛仍然还在盯着他。“好吧!”寇英杰无可奈何的说
道:“我就告诉你。不过……唉!其实,这件事已经……”
    “告诉我!”朱空翼这么写着。
    寇英杰怔了一下,苦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大哥你一定要知道,却要我从头说
起……”
    朱空翼点了一下头,似乎要听的意愿很坚定,并且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石凳,示意要他
坐下来说。
    寇英杰微笑道:“也好,免得我闷在心里,一想起来就不舒服,这话要从结识先师郭白
云开始说起。”
    “郭白云”三字一经入耳,朱空翼似乎微微一怔,他提笔写道:“原来你是郭白云的弟
子。郭大侠与我虽不相识,但是我却很早就知道有他这个人,你说吧。”
    寇英杰道:“这要从沙漠说起,从那匹宝马黑水仙说起。”一时,他眼前闪过爱马黑水
仙的神骏风采,往事也不尽只是悲哀,到底也有令人向往的一面。
    他遂即开始把结识郭白云的经过从头说起,五里坡收驯黑水仙,结识郭老人,七里桥老
人丧生,临终以爱女相托,赠以晶瓶为证……说到这里,他略为迟疑了一下,决心实话实
说,对这位义结金兰,恩同再造的良师挚友不再保留。
    于是,他说出了金鲤行波图的隐秘。
    朱空翼眼睛里立刻兴奋的放出了异彩,对于金龙老人昔日的这卷宝图,他显然是知道
的。他没有打断寇英杰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寇英杰于是详详细细的把一段往事道出,包括郭白云丧生宇内十二令总令主铁海棠之手
的一段恩怨,就其记忆所及,一一娓娓道出。
    洞外雪下得太大了,雪光映衬出一片皎光,相形之下,那盏灯就显得太过昏暗。凌晨前
的寒风一阵阵的侵袭过来,石洞里平添了几许寒意。
    不知何时,两个人已经换了地方。背倚着石壁,身上加盖着一块兽皮,名副其实的“剪
烛夜谈”。
    故事已快到了尾声,寇英杰说到护灵归乡的一段。
    于是,他是怎么会面错过了郭彩绫,又是怎么误打误撞的参加了赛马,如何的受屈挨
打,如何结识了卓君明卓小太岁,郭彩绫如何的任性,误会由是越结越深,接着是宇内十二
令的迫害,幸得铁小薇的暗中援手,才得洞悉先机,之后成玉霜那个神秘蒙面女人的出现,
巧取了翡翠骆驼,掌伤铁门总管鹰千里,如此才得安然来到了皋兰。
    故事显然充满了离奇,又有凄哀愁肠的另一面。浓郁的儿女之仇,在侠义肝胆的寇英杰
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磅礡气节,足以感人心魄。在进入白马山庄之后的一切,寇英杰更有深
刻的描述,朱空翼更在留神的倾听。
    说到了二位师兄的迫害,见拒师门一节,朱空翼却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阵笑声,笑声里
却充满了凌人的敌意。整个后半段的故事里,朱空翼没有插一句嘴,直到寇英杰说完了全部
细节。
    最后他说到留书退还晶瓶一节,朱空翼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很以为然。
    “就这样,我就来到这里了!”寇英杰叹息了一声道:“也不知白马山庄师门中如今成
了什么模样,彩绫又怎么样了?”
    朱空翼点了一下头,以树枝在地上写道:“她会等着你的。你这样做并无不当!”
    寇英杰说道:“大哥的意思莫非……”
    朱空翼道:“她是你的,你们之间的事还有待继续发展,眼前还不能下定论。我以为当
年郭白云虽是在垂危之间选中了你,以爱女相托,却是深具远见,如果你中途退出,未免有
负师恩!”
    “大哥说的甚是,只是……”
    朱空翼冷冷一笑,写道:“天之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是你成就大器之前必有的一个过程,你不必气馁,一切都会有好的结果,可以预卜而知!”
    “大哥的意思是说,难道我还能回头再去找她?”
    朱空翼微微一笑,写下八个字:“莫抑莫求,听凭自然!”
    寇英杰原想他会指点一下自己,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有说,不禁略觉失望。
    朱空翼遂即又写下道:“你方才所提到的一些人,大底我都有些耳闻。铁海棠此人,我
也曾听说过。我以为,你今日的武功,已足能胜过他们,你应该以一身所学,为武林干些有
意义的事情。振兴师门,这是你义不旁贷的责任!”
    寇英杰呆了一下,点头道:“大哥说的甚有道理,我也曾这么想过。”
    朱空翼写道:“今天我眼见你以一敌众,功力卓然自成一家,大有继往开来之势,其中
有些身手,连我也是生平仅见,现在听你一说才知道原来得力于郭白云所赠送的那卷金鲤行
波图,此图可在你身上?”
    寇英杰点头道:“在!”
    这一年多相处以来,他相信朱空翼之操守为人,虽然此举大违昔日郭先师之嘱咐,但是
对方既有此求,却也不便拒绝,当时便即由膝下解开了那卷图画,双手送上。
    朱空翼接在手里,缓缓展开来,他那邃深的眸子,在初一接触画面时,顿时为画上生动
的鱼跃所吸引住。略事注视之后,他便送还与寇英杰。
    寇英杰道,“大哥以为如何?”
    朱空翼脸上带出了一抹笑容,写道:“龙飞鱼跃,动静合一,金龙老人当时作此图时,
必然有过一段长时的静居,否则难以臻此,常人万难参透。我在想,当年老人作此图画时,
很可能就在你我眼下之榻处。”他一路写到这里,不胜感慨的仰首叹息一声,用脚抹去以前
所写的,又再继续写道:“成就此图者,天、地、时缺一不可,悟透此图者亦然。吾弟可谓
之福泽深厚也,幸甚,幸甚!”
    寇英杰心中甚为欣慰,遂道:“如非大哥这年来指点,我万万不会有今日成就,我看大
哥身法,与这鱼龙百变身法,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空翼惊讶地看他一眼写道:“你说的不错,我习鱼跃身法已十年之久,不过是前年始
入意髓而大成,你却较我幸运快捷多了!”
    寇英杰道:“如果不是大哥指点,我万万不会有这番成就,不知这卷鱼龙百变图,对大
哥还有帮助没有?”
    朱空翼摸了一下头写道:“如果五年以前,此图对我可有极大功用,可以省却我五年水
底摸索之功。而如今,我功力已成,此图对我,只能作为印证之功,已无大用,你收起来
吧!”
    寇英杰知他绝非是有意客套,即把图画收好。
    朱空翼继续写道:“这一年静居之功,对你毕生为人行事都有裨益,”写到这里,长叹
一声,似有无限伤情,继续写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我的一段交往,也即
将要告一段落,怎不令人大兴伤感之叹?”
    寇英杰猝然一惊,怔道:“大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写道:“此处已非久安之地,宜早迁为良,况且……”他微微犹豫
了一下,又写下去道:“你功力既已大成,我亦不愿见你长守山林,早年我与黄山归元寺静
虚方丈曾有约会,须于今年前往践约,预计在寺内尚多有逗留,你我难免一别!”
    寇英杰怔了一下,垂头不语。他毕竟有相当涵养,尤其是年来养气修性,已使他不易感
情冲动,心中虽是不舍,但实情确如朱空翼所说,也是无可奈何。顿了一下,他苦笑了一下
道:“其实我早已预料着有此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却会来得这么快,大哥决定了离开
的日子没有?”
    “明天。”朱空翼写道。
    寇英杰微微一惊,却又默默无言地点了一下头,他叹息了一声道:“我们以后还会见面
吧?”
    朱空翼点了一下头。寇英杰一惊,喜道:“在哪里?”
    朱空翼却又摇摇头。
    寇英杰实在坐不住,觉得暮气沉沉,心里闷得很,站起来走向洞前。
    天似乎已经亮了,几只山鸟由枯草里拍翅飞出,站在池边引颈剔翎,目光望处,到处都
是积雪,白茫茫的一大片。
    想到了即将与朱空翼作别,自己亦将重返江猢,寇英杰一时心乱如麻。这个问题,其实
是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他却不曾深思过,每天只沉迷在深奥的武术探讨里。忽然,他接
触到了现实,才发觉到心里的空虚,以至于被这番突来的离别与茫然的未来,冲击得几无招
架之力。
    朱空翼默默的来到了他背后,直到他的手落在了寇英杰肩上,后者才似猝然警觉。
    “噢,大哥。”寇英杰转过身来,不自在的苦笑了一下。
    朱空翼略微颔首,指了一下石案,二人走过去。
    “大哥临行之前,有什么关照?”
    “有!”朱空翼纸上落笔道:“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寇英杰一笑道:“大哥送给我的已经太多了。”
    朱空翼放下笔,却拿起了剑。
    寇英杰猝然一惊,只以为有了什么动静,不觉向外看去,却不曾料到,朱空翼竟把那口
剑放在了他手上。
    “这……”寇英杰微微一怔。
    朱空翼指了一下这口剑,神态庄重的在纸上写道,“我把我最心爱的这口剑赠送给你,
望你善加珍视,你收下来吧。”
    寇英杰一怔道:“这……”
    “不必推辞,”朱空翼写道:“我发觉你少了一口适用的兵刃,这口剑对我已失去意
义,对于你却是大有用处,来日去恶扶弱,正是物尽其用。有了这口剑,你会觉得行事顺手
得多。”
    寇英杰持剑神驰,对于这份真挚的情谊,内心颇多感触,苦笑了一下,他向着朱空翼深
深一拜,说道:“谢谢大哥的厚赐,小弟愧受了!”
    朱空翼写道:“此剑名叫‘长驱’,乃我父皇所赐,据说得自南岳老人,因我自幼即喜
拿刀动剑,在兄弟辈中,更以武功见胜,父皇乃有所赐,确有断玉切金之利,是一口罕见的
上好兵器,你不可遗失!”
    寇英杰点头,道:“大哥放心好了,剑在人在,剑去人亡,我绝不负大哥一片厚望就
是!”
    朱空翼听他这么说,显得甚为高兴,当下站起来走向壁角,把那个盛有醇酒的石坛打开
来,舀了两大杯酒,寇英杰忙走过去接过一杯,各自一仰而尽。朱空翼大笑了两声,用力摔
了酒盏。
    寇英杰关心的道:“大哥走了之后,这座洞府又将如何?”
    朱空翼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寇英杰才想到这间石洞空无一物,且又地处绝峰,自己这
个问题显然是多余。
    他此刻心情已乱,许多未想到的事,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面对着肝胆相照的良师益
友,即将别离,更是不胜依依之情。他原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一想到离别却是一句也说不
出来,朱空翼却是很洒脱的样子,他找出了一个皮囊,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了进去。
    这些东西包括一双靴子,一盏金杯,两双牙筷,还有就是他那一袭十分宝贵的金缕衣和
一只黄羊皮的小口袋。
    朱空翼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这只小口袋拿出来,解开缠在袋首的一根丝绳,打开
来,哗啦一声,倾倒而出,呈现在面前的竟是一些珠玩玉翠,黄金元宝。
    寇英杰怔了一下,微笑道:“大哥居然还保留着许多这些东西。”
    朱空翼目睹着这些昔日拥有的宝物,却也不无伤感,他信手拿起一支碧光灼灼的镯子,
憧憬着佩戴在昔日美丽妻子玉腕上的风采,不禁发了一阵子呆。
    寇英杰道:“你怎么了?”
    朱空翼微微一惊,才回过念头来,他遂即拣了几个小小的金锭元宝,连同这只翡翠镯子
一并塞到寇英杰手上。
    寇英杰一怔,笑道:“干什么?我可不敢要这些贵重东西!”
    朱空翼还是用力塞在了他的手里,寇英杰无可奈何的道:“我知道大哥是怕我出去没有
钱,这几块金子收下就是了,只是这只女子的镯子我又要它何用?”
    朱空翼用手指在地上写道:“留赠给那位郭姑娘,权作聘礼。”
    “这……”寇英杰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
    朱空翼笑了一笑,遂即把这些金珠细软收入袋中,重新用丝带扎好,放入皮囊。
    他的东西看起来就只是这么简单。
    “我走了,后会有期!”朱空翼写道:“这里已不会再宁静了,你也走吧!”写完了这
句话,他遂站起来,把这个皮囊向肩上一搭,一只手抱起那个装有人头的匣子,向洞外步
出。寇英杰跟上去。
    在洞门前,朱空翼回过身来,两个人面对看着,四只眼睛互盯着。
    良久,朱空翼伸出了一只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
    寇英杰点头道:“大哥保重,再见吧!”
    朱空翼咧开大嘴笑了一下,身躯微闪,有如长空一股烟般地掠身而出,白雪地里,衬托
着他伟岸的身子,看上去极为醒目,不过三数个起落,已翻了面前的一片岭陌,转瞬间已消
逝无踪。
    站在雪地里,寇英杰足足停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地启步离开,对于朱空翼,他由
衷的感激与敬佩,想着今后的种种,忽然间他感觉到自己变得极为强大。无比的雄心壮志,
一股脑的从血脉里奔涌而出。
    看着手上的那口长驱剑,内心更不禁兴起了豪情万丈,他忽然体会到朱空翼所以把这口
他最心爱的宝剑赠送自己,似乎含蓄着深切的意义,切莫要他失望,理当好自为之。
    一只大秃鹰在雪地里扑腾着,巨大的翅膀把白雪弄得一片狼藉,忽然它抓住了那只褐灰
色的兔子,厉啸一声,拍翅而起,它的凌厉不只在那只被它所擒获的兔子而已。
    在万物凋谢蛰伏的残冬,它的尖锐,似乎已经突破了现有的一切,显示着极大的自负和
不屈服。
    人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寇英杰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他选择了那只自负的鹰,而舍弃了
软弱的兔子!
    数九的寒天,滴水成冰!人人搓着手,拱着背,老皮帽拉下来,低得盖过了眉毛,西北
风咆哮着由头顶上吹过去,雪花就象是破碎的棉絮,在风里打着转,呼啸在沉沉的夜空天际。
    天差不多到了亥时左右,“天昏地冻人憔悴!”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还在赶路准是发疯了。
    偏偏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疯子。瞧瞧那些人,低着头,弓着背,一个劲儿的死走,阴森的
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
    倒是这间酒馆,还有几分阳气,隔着厚厚的羊皮门帘子,不时传出一些呼卢喝雉喧哗的
人声。
    酒馆有一块老字号——“李快刀”。
    在潼关地面上,多的是王公大臣,你很可能叫不出他们的字号,但是,你绝不可能不知
道这个人一李快刀。
    李快刀的刀快,可是出了名了。
    可别误会他是杀人的快刀,而是切肉的快刀。切出来的肉片,真比窗户纸还要薄,信不
信由你,他这饭馆子的窗户,全是用他片出来的肉片糊的。肉片干了以后,不怕风吹雨打,
可比老桑片纸要结实多了。灯光透出来,红通通的,说不出的一种意态朦陇之感,无形中,
也就给他作了宣传。
    他这个店的名字就叫“红水晶”。红水晶也就成了李快刀这个人的外号。
    买卖做大了,有了名了,李快刀岂止是开馆子赚钱,他开客栈,红水晶客栈在潼关虽不
能说得上数一数二,可也算得上是一块字号,生意好得出奇。
    他还开窑子,不是砖瓦的窑子,是“肉窑子”,专门给有钱大爷取乐的“姑娘窑子”,
也有个动听的字号——红水晶琴院。
    生意敢情不错,凡是长玩的老客,都知道他这水晶堂子里的姑娘是出了名的俊,一个个
细皮白肉,简直就象水晶搓的,南北码头来的清水货,他这里都有,打前年开张到今天为
止,生意始终保持着盛极不恶。
    李快刀这小子还真有一手,他还开的有赌场,叫红水晶磨坊。当台执番的清一色的都是
娘儿们,穿着鲜艳的红色肚兜儿,你呀!钱还没输人就先输给她了,莫怪乎他老小子赚实了。
    红水晶酒楼,红水晶客栈,红水晶琴院,红水晶磨坊……他妈的,赚钱的买卖通统叫他
李快刀老小子一个人包了。莫怪乎他“红水晶”的外号,在这潼关地面上叫得比天还要响。
    提起红水晶或是李快刀来,谁不往牙缝里倒抽一口冷气,端的是极威压四方,炙手可热
的一个主子。
    李快刀虽是以片肉起的家,可是他成名发市以后,可就再也没摸过那把片肉的刀了。认
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是大发了,财发了,人也发了,长得是圆胖圆胖的,红通通的脸,真
像是红水晶捏的。细细长长的两道长眉,这两道长眉,要是长在娘儿们脸上,可就好看了,
只可惜长在他红水晶的大脸子上,再衬着他上面的秃脑瓜,那双贼眼,看上去,可就不美
了。非但是不美,简直是有点那个!
    他这四家赚钱的买卖,都联在一块,当中有一个共同的走廊串连着。李快刀一天到晚披
着他的“灰背”皮里子的大红斗篷,由这个门进去那个门出来,转着圈儿的视察着他的买
卖。人人见了他,都少不了哈着腰称呼他一声“大当家的”。
    红水晶是潼关地方的一处销金窟。这里有可口丰盛的吃食,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菜谱
儿,他这里全有,举凡燕窝、豹胎、猩唇、驼峰……只要你大爷花得起钱,尽管招呼就是了。
    这里有南北道地的清水姑娘,软玉温香,吹气如兰,一走进了这个门,你可就左右逢
源,乐子大了!
    红磨坊里才是真正的销金窟。骨牌、番摊、骰子,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这里是一应俱
全。
    天寒地冻的时令里,惟独这里温熙如春,只是对于大多数的苦朋友来说,却是永远也无
法享受。不过有一点例外,除非是来自江湖武林的朋友,这一道上的朋友,走遍天下都吃不
了亏。李快刀本身虽然对于武功是个门外汉,可是他的一双“招子”可是精明得很,绝不敢
得罪这一道上的好朋友。可是话也得说回来,除非你是武林中有鼻子有眼睛,名见经传者
流,否则李快刀也是不买你的账。事实上他这红水晶就养了不少吃闲饭的这类人物,李快刀
的气势,也就因为有了这些人的烘托,更是名扬秦晋。
    正因为这样,李快刀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也等于是一派武林的掌门人了。点一下头,
歪一下嘴,就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快刀这人,就是这么样可怕的一个人!
    有人捧他,把他捧上三十三层天,有人骂他到十八层地狱。
    不论你捧他也好,骂他也好,反正李快刀依然如故的存在着,这可是铁的事实。
    象是任何人一样,一旦成了名,有了钱,最忌讳的就是你揭他的底牌。
    李快刀也一样,他最不爱听的,就是人家谈他的过去种种。甚至于李快刀这三个字,也
忌讳别人提及。现在他是“李大当家的”、“李大爷”、“李大掌柜的”、“李老善人”……
反正越好听的他越喜欢,谁要是胆敢当着他的面叫他一声“李快刀”,这个人准是活得不耐
烦了,他非整得你七荤八素不可!
    披着大红的皮斗篷,李大当家的,在两个提着灯宠的小厮的带领下,由红水晶磨坊里出
来。两个猿臂蜂腰,穿着利落的汉子,随侍在他身后左右。李大当家的在视察过他所有的生
意买卖之后。照例的最后来到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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