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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鹰千里忽然放下了他的烟袋杆子。
    雪豹子白胜怔了一下。
    一掌金钱念无常忽然搁下了他手里的鸡心茶壶。
    三个人虽然表情各异,动作亦有先后,可是却有一点,显然是共同的——那是他们都确
实听见了什么。
    鹰千里一双灰白的眉毛,倏地向两下里一分,一对招风耳,本能的向后移动了一下。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却是再也没有听见什么。
    “九爷,”雪豹子白胜道:“你听见什么了?像是有人在叫。还是牲口?”
    鹰千里摇了摇头,冷笑着说道:“不像是马!”
    一掌金钱念无常眉头皱了一下:“老关送客也该回来了!”
    雪豹子白胜伸手操起了他的虎尾鞭,道:“我瞧瞧去。”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了扇
户。外面黑漆漆一片,冷风袭进来,真有股子冷劲儿。
    鹰千里轻咳一声道:“白老三,带着你的暗青子,万一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记着吆喝一
声!”
    雪豹子白胜嘴里答应着,却不经意的笑道:“真要是有什么,那个人准是瞎了眼了,敢
在你老爷子面前闹事,岂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话声一落,就手由椅子把上,拿起了他装盛
暗器的豹皮革囊,囊中是一叠甩手箭,这二十四支甩手神箭,对雪豹子白胜来说,堪称一
绝。再者,他那一身杰出的轻功,也是好样的,只见他单手向窗外一探,矮小的身躯,在一
个极其利落的翻身势子里,飕一声,已倒卷出去,轻比狸猫似的已踏上了瓦脊。往四下里打
量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风惊草动?雪豹子白胜略一顾盼,遂即展开身法,施展燕子飞云纵
的轻功绝技,三起三落,已经扑出十丈以外。
    面前是一片泥泞混淆的马场,隔着这片场地,才是沿着场边建立的几排房舍。雪豹子白
胜身子由瓦脊上拔身而起,平沙落雁似的向着场子里飘身下落。他身子方一站定,却觉出面
前人影一闪,一股衣袂飘风之声,直向他面上卷了过来。雪豹子白胜几乎连什么人都没有看
清楚,只觉得黑忽忽一领衣衫迎头袭到,他肩头晃动,向左面跃出了一丈五六。尽管如此,
他仍然被那领衣衫上所带动的劲风,大大的震摇了一下,尤其是右面肩头,就像是被人抽了
一鞭子那般的炙痛。
    白胜这一惊,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右手伸处,缠在手腕上的那根虎尾鞭刷啦一下子抖
了个笔直,鞭梢指处,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站着的那个人:二十七八的一个大小伙子,一身黑
衣服,灼灼的眼神里含蓄着那种“杀之而后快”的仇焰,高身材,当得上雄姿英发。白胜禁
不住吃了一惊,他已经确定不认识这个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根本无需多说一句话,那种显露的敌意,已昭然若揭。
    “朋友,你好大的胆子!”白胜自恃着一身武功,又因鹰千里、念无常呼之即现,为此
却不曾把来人看在眼里,“这铁记马场也是你来得的地方!”他冷笑道:“你报上个万儿
来,好容你白三爷打发你上西天去!”说话时,他手里的那根虎尾鞭,仍然平持在手,笔直
的指向对方面门。
    软兵刃能够这么使唤的,在武林中还不多见。
    黑衣人看着他点了一下头:“你大概就是那个叫雪豹子白胜的人了!”
    白胜嘿嘿一笑道:“不错,朋友,你报个万儿吧,白三爷的耳朵有点聋,你得说大声一
点!”
    黑衣人笑了一下,露出了嘴里的白牙:“姓白的,你大概自恃着你的功夫不错是不
是?”他冷冷地道:“这一次你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了!”
    白胜自然知道对方不是易与之流,二人对答之际,他已暗自运气,把内力聚集双腕,力
道转移,虎尾鞭哗啦一声软垂了下来。
    一叶知秋,黑衣人诚然当得上是高明的人物,木讷的脸上,带出了轻松的笑容,笑容却
含蓄着几许诡异。
    雪豹子白胜早已等不及,就在虎尾鞭方一垂下的当儿,他足尖飞点,捷比飞鹰般的已向
着黑衣人腾身扑到。他早已窥好了下手目标:黑衣人的那双“招子”。瘦小的身子,缩成了
小小的一团,在甫临黑衣人当头的一刹那,蓦地成了头下脚上之势,鸟爪似的一双瘦手,各
分二指,直向黑衣人一双眸子上强摘了过去,真是既快又狠。
    一出手,就看出了白胜其人的凶狠阴毒。如以这个人一身轻功而论,确可当得上高明杰
出,二人距离甚近,雪豹子白胜早已盘算好了,他这一手“巧摘天星”,自问施展得十拿九
稳,以过去经验而论,还很少有人能够逃的开的。黑衣人说的不错,白胜这一次可真遇见了
厉害的对手了!
    眼前这个黑衣年轻汉子,似乎惯于以静制动,如非必要,简直难以看得出他出手还击。
    雪豹子白胜那么快的身法,加之于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却仍然慢了一步。
    只在微微的一个点头势子里,白胜双手同时落空,瘦小的身躯一个快速的挺翻,已经转
到黑衣人身后。这一手在他来说,像是早已盘算好的,一招落空,紧接着这第二招“倒点天
心”,看来较那一手“巧摘天星”更见狠毒。
    只听见刷啦一声,虎尾鞭抖直了,以鞭代剑,直向黑衣人背后志堂穴上点了过去。他的
鞭势一递出去,才知道敢情又落了空招。
    这么近的距离竟然会扎了个空,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一鞭扎过去,才恍然觉出那袭黑
衣人之后,敢情是空洞洞的,一招失手,可就有丧命之危。雪豹子白胜大惊之下,掌中鞭向
后一撤,接着用劲一甩,虎尾鞭梢怪蛇也似的倒卷起来,想认着对方脑袋上抽过去。黑暗中
却探出了一只手来,看上去真比电还快,只一闪,已拿住了他的虎尾鞭。雪豹子白胜一惊之
下,才恍然发觉黑衣人敢情站在自己身后。夜色本黑,对方又穿着身黑衣,再加上他行动如
风的飘忽身法,简直无从辨别。
    白胜一惊之下,手脚并起上劈华盖,下踢丹田,同时向黑衣人再番攻到,一招二式,黑
衣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心全意的与他对手,带着三分作耍,七分认真的神态,只是拿
对方试探着他诡异的身手。这时见状,他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的一起手中鞭,不过是用了五
成劲道。
    五成劲道,也足以惊人了!雪豹子白胜竟是难以阻遏住他所加诸在虎尾鞭上的那种劲
道,只听见“哗啦!”一声鞭响,白胜的身子足足飞起了有七八尺高下,一跤栽倒在烂泥地
里,“雪豹子”成了“泥豹子”。
    在泥里打了两三个骨碌,才站起来,虎尾鞭敢情已到了对方手上。“姓白的,你还差的
远!”黑衣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神态,冷冷地看着他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施展,看看能
伤得了我一根寒毛不能!”
    雪豹子白胜看着对方,心里是透骨发抖,他知道遇见了厉害的对头了,原想出声吆喝,
只是他素日要面子惯了,这副狼狈样子如落在了鹰千里眼中,简直太丢人了。再说,就这么
甘拜下风,也实在有点不甘心。
    “相好的,”他紧紧地咬着牙道:“铁记马场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小子,你接着我的
吧!”话声一落,身形猝然向后面一拧,左腕翻处,刷!刷!刷!一连发出三支甩手箭。三
支甩手箭一经出手,却是上下连成一线,黑夜里夹着几缕劲风,一闪而至。
    黑衣人轻晒一声,鞭势轻抖,只听见“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支箭来得快,退得更
快,随着黑衣人挥动的鞭势,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散落开来。
    雪豹子白胜怒吼一声,身形再转,身子如同旋风般的向左面挪开来。随着他身子挪动的
这个弧度里,一口气发出了七支箭。
    七支箭虽说是出手略有前后,可是由于手劲的不同,最后到达目标的时间却是一致的。
如果仅以暗器手法上来说,雪豹子白胜这一手“七星伴月”的打法,堪称绝妙!
    七支箭,七个角度,却在同一个时间内同时袭到,就暗器手法上来说,称得上是无懈可
击。
    夜色里,那个黑衣人身子像陀螺似的一个疾转,飘出了丈许以外。
    雪豹子白胜特别注意的看着他,才发觉到七支箭敢情一支也不曾射中,非但都落了空,
而且一支也不少,全都落在了对方手上。白胜只觉得脑门一阵子发炸,顿时愣在了当场。
    人影一闪,黑衣人又到了他面前。雪豹子白胜倏地一惊,后退了一步,那人冷锐的一双
眸子紧紧地逼视着他,使得白胜几乎连反身逃走的勇气都为之丧失。倒不是他没有想到要
逃,而是逃不逃得了的问题,以其逃不了,干脆就不要逃还好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看着对方,雪豹子白胜情不自禁地兴起了一阵子战栗。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道:“宇内十二令的气势差不多该尽了,这个组织里,除了极少
数的人以外,都逃不过应该遭到的报应,你虽然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却也不例外。”
    在他慢吞吞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雪豹子白胜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潜力,忽然由对方
站立之处溢出来,一时间自己全身都处在对方这种无形的力道控制之中。
    他顿时面色大变,由于那股猝然加身的无形力道,奇寒刺骨,使得他的身子更加颤抖剧
烈。
    黑衣人根本无视于他的反应,他手里玩着那一束七支甩手箭。
    这些箭矢,每一支仅不过只有半尺长,粗如小指却系精钢打制,属于宇内十二令专属的
兵器制造所所铸造,每一枚上面都铸有这类字模标志。
    那也许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动作,只见他右手二指比作剪刀的形状,向着一支箭矢上剪
去,两指夹箭之下,这支箭矢登时从中一折为二。
    第二支也是如此。
    第三支、第四支……七支都是如此。
    雪豹子白胜只吓得胆上生毛,他睁大了眼,仔细的打量着对方的这些动作,只见七支甩
手箭,在对方那双肉指剪夹之下,已变成了十四支,纷纷坠落地上。
    白胜两片牙骨在战抖,呐呐的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着,不予置答,却又继续的玩弄着手上的那根虎尾鞭。在他
双手玩弄之下,粗如鸡卵的虎尾鞭身,一节节的折断在地。
    雪豹子白胜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
    甩手箭腰折十四,虎尾鞭变成七截,黑衣人显然具有传说中的那种“气集”功力,否则
万难致此。
    其实气集这两个字眼,到底是属于一种什么功力,白胜根本就搅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
种称呼罢了。
    黑衣人把手上的破铜烂铁清理干净以后,向着他面前的白胜一哂,道:“你知道这种功
力么?”
    白胜战栗着,说道:“是……气集功夫……吧!”
    黑衣人冷笑道:“这真难为你了。”
    白胜害怕的说道:“请……开恩饶命……我……”
    黑衣人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我正是在等着你说这句话,我想你会说的。”说到这
里,脸上显现出一种快意:“我原以为你们宇内十二令的人都是什么了不起的汉子,今天一
看,不过尔尔,令人齿冷!”
    白胜双膝在抖颤着,差一点可就要跪了下来。
    黑衣人冷笑道:“你既然已经开口讨饶,我却就不便再赶尽杀绝……”白胜心里一松,
刚要出声道谢,黑衣人却笑道:“只是却也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白胜打了个冷战,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黑衣人话一出口,身子已如同电闪而进。
    白胜自忖着他要向自己出手,大吼一声,双手同时撩起来,用“双插手”的狠厉手法,
反向黑衣人两肋上插了过去。
    那真是一式巧妙的动作,黑衣人的双手,那么翩然的翻起来,有如骤展双翅的鹰鹫,连
同着他那魁梧的身子,也像是忽然升高了三尺,紧接着那双翻起当空的手掌,却有如山沉大
地般地落下来,其势有如奔雷骇电,快到难以想象。
    白胜立刻就为那种巨大的力道镇压住了,全身上下像是勒了一道紧身箍。他的手不过才
递出一半,只觉得肩上一痛!彻骨的一阵奇痛,两处肩头,已吃对方黑衣人抓了个结实。
    雪豹子白胜怪啸一声,还想在危机一瞬,以双乎插入对方的腹脏,只是他却失去了这个
机会。黑衣人那双搭按在他肩头上的手掌,忽然一收,仿佛听见咔喳的骨折声,在他十指力
抓之下,白胜的两处肩骨,已碎成几节。
    黑衣人双手猝翻,白胜身子就像箭也似的掷了出去,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儿,当场疼昏
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胡哨,划破了眼前的静寂,紧接着是一人破锣般的嗓音,大声的在吆喝着:
“拿人呀!”
    “不好了,死了人呀!”
    锣声当当,静夜里分外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马场四周的舍房里,立刻亮起了灯光,无数条人影,相继的包抄过来。
    灯光、火光由四面集中过来,清晰的照见了场子里的那个黑衣人。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图。脸上罩着阴沉的气色,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大有“虽
千万人吾往”的英雄气概。
    一个扑上来的人,也是最早发现他的那个更夫。一手持刀,一手提锣,这小子大概是仗
着人多势众,要显显他的威风,身子一扑上来,二话不说掌中刀搂头盖顶的直向着黑衣人顶
门上直劈下来。
    黑衣人抬手拿住了他的刀锋。这名更夫虽然施出了他吃奶的力气,却休想夺下他那口刀
来。黑衣人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甚至于不看他一眼,那双充满了炯炯智光的眸子,只是
打量着四下里扑奔而来的人群。
    灯光、火光、刀光熔成一片,全马场的人都出动了。
    黑衣人那种气势,好像并不曾把这些看在眼睛里,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略一顾盼之后,
随即向一个人身上集中!这个人似乎深具不凡,在众相奔啸的同时,却保持着一份属于他自
己的宁静。
    宁静并不就代表和平。透过这个人那双深湛的眸子,可以窥测出他深深压制在内心的那
种愤怒与惊讶。
    鹰千里似乎在第一眼里,已经认出了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是谁。他的惊讶似乎不无道理,
因为他已经发觉到对方那个黑衣人,显然已非当年“吴下阿蒙”。
    一个身具异功的人,绝不会轻举妄动,鹰千里这么老远的打量着他,井非是没有道理,
他是在窥伺着对方的实力,出手的招式,在哪里能发现出某些空隙与破绽。
    一掌金钱念无常就侍立在左侧方。这个人似乎和鹰千里一般的阴森可怖,由他的平静表
情里,可以猜测出这个人的遇事沉着。
    更夫仍在用力夺他的刀,一张脸涨得面红耳赤,只是虽是施出了平生之力,也休想夺下
来,甚至于那口刀在对方二指拿捏之下,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黑衣人的眼睛只被一个人所吸引着,鹰千里。除了这个人以外,好像在场的任何人,都
不曾瞧在他的眼睛里。
    一片乱嚣里,这些人已把他团团围住。
    灯光聚集之下,把这个黑衣人照得一清二楚,他那双眸子,却有如磁石引针般地,只是
打量着一个人——鹰千里。那种表情显示出,好像只有鹰千里这个人,才称得上是他的敌
人,只有这个人,才够资格与他一争长短。当然,他也并没有疏忽站在鹰千里身边的另一个
人——一掌金钱念无常。
    人的神态与气势,本身就是用以自防的一种武器。
    黑衣人虽不曾开口说一句,可是显示在他冷峻面颊上的那种神采,却使得这些来犯的人
都有所恐惧,不敢贸然近身。
    夺刀的更夫,仍在夺他的刀,他似乎有不得不夺的苦衷,因为那只持刀的手,已被刀柄
上所传出的一种力道紧紧地吸住,因此他并非是在夺刀,而是急欲想摆脱那种力道,这种情
形自非本人所能洞悉。
    忽然,黑衣人像是厌倦了更夫的纠缠,只见他那只拿刀的手轻轻向外挥动了一下,那名
更夫连同他拿在手里的钢刀,一齐被抛向了天空,足足飞起了三丈高下,一头扎在了烂泥地
里,登时就闷了过去。
    仅凭二指之力,一举手间,把一个人抛上了高空,这种武功端的是不同凡响,现场各人
在目睹及此的一刻,俱都吓得呆住了。
    跑在最前的两名驯马师,各人挺着一杆长枪,由于奔驰甚急,演变成非刺不可的情势,
随着其中一人的一声断喝,两杆长枪一左一右,同时向着黑衣人胸侧刺到。
    血红的枪穗子像是两朵红花般的猝然爆开来,枪尖子像流星似的划出了两道亮光。
    这么近距离的狠挺直扎,确是骇人!
    众人爆雷般的,吆喝了一声,取意自壮声势!
    眼看着雪亮的枪尖即将贯扎入黑衣人左右两肋,臆测着一旦刺中之后的结果,各人心里
的激动,汇集出一片狂流。
    就众人眼看着即将爆发出的那声吼叫之前,黑衣人的双手恰于这时同时递出。
    深悉各类武功的鹰千里与念无常,看到这里、都禁不住心里动了一动。
    黑衣人施展的是一手“燕双飞”,这一手脱胎于武当派的徒手招式,还不曾见过有人施
展得这么利落,不文不火,不快不徐,就一个练武者来说,功力达到这种境界,那是极为罕
见的造诣!
    两杆长枪的枪锋,已被黑衣人抄在了掌握之中,枪身是粗如核桃般的紫藤心,具有坚韧
的弹性。
    两名马师是安心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上这么一手,力量运足了,狠命的挺刺之下,足能
裂革洞石。
    只是在黑衣人坚而有力的手握之中,两位马师的这股力道,却是无从发挥。
    眼看着两杆长枪的枪身,在巨力加诸下,变成了弓也似的形状,随着黑衣人的拧枪上
撩,双双飞天而起。由于枪身本身的弹性,再加上黑衣人的推波助浪,两个人飞起来的势
子,可要比方才那更夫要高多了。
    足足弹起来有四五丈高下,噗通!噗通!两声巨响,不像是人,倒是像空中坠下了两个
大冬瓜,这一次可保不住要出人命。两个人在泥巴地里相继的翻了个身子,随即不再移动。
    灯光连同着的脚步,迅速地移了过去。乱嚣里,有人高声叫嚷着二人的死讯,晴空一隼
鹰千里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由嘴角轻轻拉起了一丝冷笑,鹰千里的身子真像是鹰隼一般的快
捷,起落之间已腾出三丈以外。也就在他的身子方自落下的一瞬,一掌金钱念无常也跟踪着
来到了眼前。
    晴空一隼鹰千里那双细长的瞳子,在对方身上转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肯定自己并没有
认错了这个人。
    “如果鹰某招子不空,”鹰千里冷冷地道:“我们以前应该见过,是不是?”
    黑衣人点了一下头道:“不错,我们是见过。”
    鹰千里往前迈了两步,道:“在秦州?”
    “不错!”黑衣人冷笑着道:“甚至于再前一点,在四郎城我们也见过。”
    鹰千里那张满布皱纹的苍白老脸,突然变得更冷了,“这么说朋友你是姓寇了?”
    “不错,寇英杰!”
    鹰千里重复的念着寇英杰这三个字,忽然像夜猫子似的怪笑了一声:“我记的你,记得
很清楚!”鹰千里打量着他道:“那夜你背负着郭老侠与我为敌……我不会忘了你的。前此
在白马山庄,你那条命,更是拣回来的。姓寇的,你这一次来,是想干什么?”
    黑衣人敢情是阔别甚久的寇英杰!除了满布的风尘之色,看上去他倒也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体魄似较以前更为魁梧,再者,紧扎在他背后的那口长剑,更似较诸一般宝剑,要长出
许多。听了鹰千里的话,他微微冷笑道:“姓鹰的,你们宇内十二令也该收敛一下了,太猖
狂了,我是在代你们整顿一下门风!”
    鹰千里冷森森地笑着:“这么说,前些时候,连挑了我们三处分舵的人就是你了?”
    “不错,是我。”
    “你的胆子不小!”
    “胆大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干,”寇英杰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的计划很扎实,先小
后大!譬如说,先拿贵坛的分舵下手,再下去是十二处分令……”
    鹰千里哼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再拜访你们的总令坛。”
    “哈哈!”鹰千里再一次的发出了那种笑声,细小的双眸倏地睁大了许多:“姓寇的,
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眼前有姓鹰的在这里,你接得住么?”
    寇英杰微微一哂道:“试试看吧!”
    面前人影一闪,跑过来一个人,张惶的向着鹰千里道:“回总爷的话,已经找着了关令
主和李掌柜的。”
    鹰千里道:“人呢?”
    那人向着寇英杰看了一眼,呐呐的道:“都……死了!”
    鹰千里哼了一声,紧紧的咬着牙,那个人匆匆退了下去。
    双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有经验的人,都能感受出来那种郁积的浓厚气氛,现场一
片肃杀!
    鹰千里缓缓地抬起一双手,整理着头上的一顶缎质风帽,两只白瘦的手,微微颤抖着,
实在难以想象出这样的一个人,还能够有什么杰出的武功。
    寇英杰却绝不轻视他,他冷锐的一双目光,紧紧的逼视着鹰千里,深知这个人的诡计多
端与阴险成性。
    “李掌柜的可是死在你的手下?”鹰千里紧紧的咬着牙,这些话几乎全是用鼻音发出来
的。
    寇英杰道:“不错,是我下的手!”
    “为什么?”
    “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鹰千里嘿嘿低笑着,矮小佝偻的身子已转向一旁。
    忽然,站在他身边的一掌金钱念无常往前面挺进了一步,这一步看似无奇,其实却深具
作用,鹰千里与寇英杰之间的紧张气氛,大大的为之缓和了下来,双方已将具体成形的战争
形势,忽然被念无常踏进的一步,消弭于无形。
    岂止是寇英杰,就连鹰千里也大感出乎意外,他素日只知道念无常这个人,武功出众,
在本门众多手下,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至于对方到底杰出到如何一个程度,他却是
并不清楚。而眼前这一刻,只凭念无常这前踏的一步,忽然使得鹰千里了解到了这个人的高
明程度。重点就在念无常踏进的这一步上,能够在举步之间消弭了战争的形态,当然大不简
单。只凭这一点,也足以令鹰千里暗自里击节赞赏。
    其实战争的形态不应该说是消弭,而是转移了。
    现在面对着寇英杰敌视目光的人,已经不再是鹰千里,已换了念无常。
    念无常当然知道面前的寇英杰大大的不可轻视,否则鹰千里绝不会与对方僵持这么久。
念无常其实根本没有制胜对方的把握,然而这一场硬架却势在必打。在宇内十二令总坛里,
他一直被讥讽为“吃闲饭”的人,天生的硬骨头,再加上口齿笨拙,不会奉承钻营,眼看着
别人个个都发了,深得重用,却独独只剩下他一个,现在好不容易补上了一个令主的缺,却
又是有名无实,眼前正好是一个好机会,凤翅铛关雪羽死了,他这个令主的缺可是又是空了
下来,一掌金钱念无常想这个缺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他可不愿意再拱手让给别人。就因为这
样,他才挺身而出,要在众人面前立功。
    这个机会,实在不容再错过。鹰千里实在巴不得有一个得力的人,为自己接下这一阵,
倒不是他怕了寇英杰,而是以今日的身分,实在不便轻易出手对搏。在他看来,念无常足以
对付这个寇英杰。是以,就在念无常踏进的同时,他身子已巧妙的退到了客卿的位置。
    他无须要再出声招呼念无常注意对方,因为后者自从一踏进了眼前战圈,立刻就体会出
来自对方敌人的强大压力,他身子一连向左面旋开了几步,才在一个较为有利的位置上站了
下来。尽管如此,在念无常感觉来说,依然大不轻松。
    寇英杰在念无常旋身避走时,同时向前踏进了三步,因此在念无常一经站定之后,才发
觉到情形益加险恶。
    这种情形,对于现场每一个人来说,除了鹰千里以外,都是大惑不解。他们绝难体会出
这种动作的用意。只有鹰千里心里明白,他打量眼前二人的情势,即可确定他们双方事实上
已经在互搏了。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念无常、寇英杰,两个人四只眼,磁石引针也似的吸在一块。却不要小看了这种战斗的
形势,当事者之一的念无常已经有不胜负荷之苦。他忽然感觉对方这个姓寇的,敢情比自己
想象中要强大的多。
    简直是出乎他意外的强大,透过对方身上所逼近过来的那种凌人的气概,已像十数只无
形的手,或是无数个对方这般的人,分峙在他身侧左右,他立刻就感觉出被那种无形的力道
紧紧的控制住,休想转动自如。这种感触在他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过去虽然也曾经有过
类似的一两次动手方式,只是由于对方的功力不纯,万万不同于眼前这个寇英杰。忽然,他
后悔了,恐惧亦随之而起。心里已经感染了恐惧的气势,则形诸于外的气氛,顿时相形见绌。
    寇英杰一连踏进两步,念无常双足虽是固守住原来的位置上,只是身躯却有如稻草人那
般的摇晃起来,一时,他紫黑的脸膛上,现出了大颗的汗珠,上胸剧烈的起伏不已,这种情
形就像是他肩负着干斤重担,大有不胜负荷之态。
    反之,寇英杰却表情泰然。他决心要给对方这个强出头的念无常一个厉害,是以一经选
定对方为敌之后,即刻全神贯注。
    强大的内在潜力更向对方伸延过来,须知寇英杰得力于朱空翼杰出的内功传授,其中石
穴风柱一功,更是前古未闻的空前造就,一经提聚逼运而出,即形成无形而有劲力的强力感
应。这种强大的内聚力道,不要说眼前的念无常惊惶失措,只怕当今武林除了朱空翼之外,
再也难以找出第二个人能够提供抗拒这种力道的经验。
    随着寇英杰的脚步一步步踏进,念无常的表情也愈见狼狈。
    寇英杰在距离念无常约十步左右的地方定下了脚步,念无常似乎勉强的可以松下了一口
气。只是他才一松气,强大的内潜攻力,已自他口鼻间扑了进去。
    念无常猝然间发出了一声呛咳,全身一阵大摇,随着寇英杰向前再踏进一步,他却是再
也难以把持住固立的双腿,身子一连后退了三步,紫黑的脸膛上一阵发黑,倏地张嘴,喷出
了一口血箭,身子随即向后面仰翻了下去。
    这种情形,无疑使得现场各人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怪现象。未曾交手,即败
阵负伤,这种情形在他们想起来,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在一阵惊惶失措之后,现场随即爆
发出一阵混乱。
    大群的人涌过去,自地上把负伤的念无常搀扶起来,后者这一时面如白纸,牙关紧咬,
早已昏死了过去。
    灯笼火把……人声喧杂,大伙只是叫着嚷着,认为是天下怪事。这个当口,寇英杰却默
默地退身到丈许以外。
    念无常在昏迷中,陆续的又吐出了两口血,他全身发冷,摸起来如同冰块。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着,有人说是中了风了,又有人说大概是旧病复发。
    叫着嚷着七手八脚的,把他身子抬了起来。忽然,鹰千里来到了面前:“你们不要乱
动!”他寒着声音道:“念令主是受了内伤,折腾不得。”说话之间,念无常上胸一阵起
伏,倏地又喷了一口鲜血,身子剧烈的抽动不已。鹰千里探出了一只鸟爪般的瘦手,把持在
他腕脉上,探摸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更现出了无比的惊异表情,随即点头道:“抬下
去,让他平睡着。”
    人声答应着,即把念无常抬下去。鹰千里临时想起什么,却又唤住他们道:“记住,千
万不能给他喝水,房间里给他多生两盆炭火。”众人答应着,抬着念无常匆匆离去。
    鹰千里那双蕴含着精光的眸子,才回视向场子里的寇英杰,后者依然如故的站在原处未
曾移动。
    “小兄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鹰千里冷笑道:“好厉害的冰魄神功!”
    寇英杰微微笑道:“冰魄神功?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我已对他留了一分情谊,这
一点谅必阁下也很清楚。”
    鹰千里那副表情,恨不能把对方一口吞进到肚于里去,只是经过了甚长时间的观察之
后,他已经把对方的实力摸得很清楚。越清楚对方的实力,心里也就越害怕,也就越加的不
敢轻举妄动。
    寇英杰冷冷一笑,微微抱拳道:“鹰爷,该你了。”
    鹰千里目光一转,森森的笑着,一时确实摸不透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只是,无论如
何,寇英杰已表示了他强者无惧的姿态,只见他双手缓缓地向两边伸展开来,那种形样,像
是在推开两扇其力万钧的巨门,足下也跟着向前逼进了五六步。
    一股奇大的劲力,海波怒潮也似的涌了过来,鹰千里长眉一挑,足下通通通的一连后退
了三步,才拿桩站稳,那张原先苍白的脸,这一刻忽然着了一层红潮。
    这老儿如果就此败阵,退身逃走,并非无望,只可惜他却不甘心就这么认败服输,生就
了要强好胜的脾气,说白了也就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小子,我要挖了你的心!”嘴里低声
的说着,他的两条腿已情不自禁地向两边跨迈开来。
    鹰千里一身武功,无论内外功力,俱已臻至炉火纯青地步,尤其近年来由总令主铁海棠
就近指引,创习南岳气功以来,其功力更是突飞猛进,有一日千里之势。这时他料定了来人
寇英杰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心中再也不敢存下半点轻视之心,是以一上来就运施出这门深具
功力的南岳气功。强大的功力,顿时随着他展开的架式,霍然向外溢出。紧接着他的身子似
蹲非蹲的向下面矮了一截,两只像鸟爪般的瘦手,作势向胸前微微抱起,那副样子就像是手
里在玩着一个球似的。
    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鹰老头!”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道:“你狗眼看人
低,眼前我就要给你一个厉害,你可要小心了!”说话时他摊开的两只手,已经向当中收拢
过来。强大的风力,依附在他的双掌、腕肘之间,随着他收回的手势,既阔大而深锐。
    蓦地鹰千里的衣角飕然扬起,风力非只是刮起了他的衣角,已经强大的压迫着他了,渐
渐地他头上那顶软帽的两支风翎也飕然荡起,箭也似的甩向后肩。
    鹰千里表情甚是狰狞,一双三角眼,在对方无形的压力之下,眯成了两条线。他胸色铁
青,牙关紧紧咬着,抱在胸前的两只手,缓缓地转动不已,瘦小的身躯一次一次间歇性的抖
动着,每抖动一次,他身上的那种功力也就越增强了一些。
    双方这种战斗的方式,很快的已使得现场各人有所感觉,于是围绕的圈子渐渐的就扩大
了起来。
    鹰千里环抱的两只手,在一连好几次抖动之下,忽然大张开来。就在人们惊于他何以门
户大开时,他的身躯已经快速地转了半个圈子,一只右手已隔空平胸推出。空中发出了尖锐
的一声疾啸,这一掌蕴含着鹰千里苦练多年的内家乾元功力,虽是隔空击出,也是足以取人
性命。
    一掌击出,寇英杰身躯却纹风不动,甚至于他那一袭黑衣都不曾飘动一下。
    鹰千里虽然甚觉奇怪,只是他这劈空三掌,乃是采取连锁性出击方式,一发三掌不得中
断。第一掌一经出手,第二掌,第三掌更是丝毫也不延迟,紧接着快式劈出。“呼——呼—
—呼——”即使是局外人也能领略出这种掌力的惊人。
    然而对于那个年轻人寇英杰来说,显然并没有构成任何的威胁,和先前一样,甚至于他
的衣角都不曾飘动一下。
    鹰千里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如非是亲眼看见,他绝不敢相信所发生的这一切是真
的。这可就应上了“羞刀难入鞘”那句话了。鹰千里一连三掌不曾见功,已深知敌人的强
大,只是此时此刻,却万万不能中途罢手,势必要放手与对方一拼。立时,他瘦小的躯体霍
地拔空而起,足足腾起了三丈高下,晴空一隼鹰千里这个外号也就是这么来的,眼看着他腾
起当空的身子,活像是一只大鹰。
    众人惊呼一声,却见他起在空中的身子一个倒翻,成了头下足上之势,飞星天坠般的直
向着寇英杰身上冲了下来。
    那一瞬实在是太快了,四只手掌在快不交睫的一刹那,忽然拧在一块,两个人像是麻花
卷儿般的一阵子打转,黑夜里简直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样的搏斗。
    两个纠缠在一块的身子,忽然分了开来。其中之一——鹰千里的身子,更像是一枚弹子
般的,蓦地弹了起来。他已经不能保持住优美的姿态了,身子沉重的落下来,在泥泞满布的
地面一连冲出了七八步,才得站定。
    反之,寇英杰依然保持着他从容的风采。“姓鹰的!”他冷笑着道:“你已经不是我的
对手了,纳命来吧!”
    鹰千里暂时站定,却是一声不吭。方才四掌接触时,他已感觉到由对方掌心传过来一股
奇热的劲道,直到此刻,那股奇热的劲道,仍在身体里鼓荡不已。
    鹰千里在调息着,久久始平息下来。在这个过程里,寇英杰一直盯视着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忿恨,震动着他,鹰千里已经不再顾虑着自身的安危,他要在马
场里数十双眼睛的目睹之下,为自己找回面子来。只见他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怪笑声,陡然
间由腰间取出了一只银光闪烁的手套,戴在了左手上。
    寇英杰过去曾经亲眼看见他施展出过这种奇形兵刃,悉知是一双两只,可是鹰千里却只
取出一只在手上戴好。他另外的那只手上,并不空着,却掣出了一柄阔首薄刃的短刀,刀身
其亮似银,一望即知是上好精铁打制。
    原来鹰千里当年在郭白云手下出丑,险些丧命之后,发誓要练成绝技,才特意打制了这
口至为小巧灵活的独门兵刃——剖心刀。所以命名为剖心二字,那是因为刀身至为小巧,施
展起来甚是灵活,一旦与敌人接触,可以上下其手,剖心破腹犹余事耳。
    鹰千里的自信,似乎在这两件兵刃一经出手,已找了回来。刀锋拍打在铁质的手套上,
发出一片叮当声音,他的那双深深凹下去的三角怪眼,更不禁放出了狠厉的凶光。“小
子!”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尝尝鹰爷爷这一把剖心刀的滋味,保管你受用的很!”
    寇英杰面临着对方再一次的攻势之前,依然那么沉着,他早已确信自己能够胜过对方,
只是在盘算着如何予他一种适当的处罚。心里想着,他的一只手已紧紧的攒握在背后那口长
剑的把柄上。
    鹰千里有了前次的经验,已不敢那么的冒失。
    四下里围观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出声呐喊,为鹰千里助起威来。
    鹰千里一步步的向前逼进着,忽然他身势向后一挫,看上去真比箭矢还快捷的已经向着
寇英杰面前扑到。银光闪烁里,间带着那只铁质手套的叮当声响,那只形若鸟爪般的怪手,
已向着寇英杰脸上抓了过去。那种势子实在是快极了。风到人到,人到出手,看上去几乎是
同一个姿势。马场里的人,看到这里,俱都大声喝起彩来。
    寇英杰身子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镇定,但是绝不呆板,就在鹰千里那鬼爪子堪堪已经接触
到他脸上的一刹那,忽然间向着一边错开了半尺。鹰千里那么迅疾猛快的一抓,竟然会抓了
个空。
    这个老头儿伎俩当然不止如此,一抓落空之下,他身子绝不逗留片刻,拧腰,纵身,身
子像雪花也似的舞了出去。这一招外行人绝对看不出高明来,何以他不曾出刀?场子每一个
人,都情不自禁发出了这个疑问。谁也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似乎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有数。
    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似激赏又似忿怒,对于鹰千里的机智与狡黠,他已有所领
教。
    诚然,鹰千里不曾出刀,是高明的,不如此,他就难以逃开寇英杰的剑锋。
    这种情形,即使说明了也很难使得局外人有所了解,只是当事者二人彼此心里有数。
    鹰千里当然不会就此而罢,一招落空之下,他身子在快速的一转之后,由斜刺里四十五
角猛然切了进来,这种身法真是奇快无比。鹰千里决定要在这一招式里给自己找回面子,对
于这一招,他早在出手之前,已经盘算好了,身子一袭过来,左掌猝然向外递出,发出了凌
厉的一股掌力,在掌力尚未完全递实之前,右手剖心短刀已经吐了出去。一股尖锐凌厉的刀
风,衬托着他出手的刀势,刀势呈一个大“之”字形状。这样的刀式,事实上已把寇英杰全
身上下控制在刀锋之下,无论寇英杰如何闪躲,都难以逃躲开他锋刃的刀口。
    几乎在同一个势子里,寇英杰已经挥出了他背后的那口长剑,天空中猝然闪出了一道奇
亮刺目的光华,紧接是两三声清脆的兵刃交碰声。
    寇英杰浸淫在这口长剑的力道端的惊人,以至于在最后的一声叮当响之后,鹰千里已由
不住被逼得向后面踉跄退开。
    鹰千里嘴里发出了凌厉刺耳的一声轻啸,第二次作势要挥刀出手,寇英杰已经不再给他
这个机会。闪电般的剑光,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迫蹑着鹰千里的身子,猛的向上一个急挥
猛旋,飕一声,一蓬血光爆炸了开来。就在这蓬血光里,扬起了鹰千里一只断臂,那只戴有
铁质手套的右腕。
    鹰千里在泥里打了一个滚,站起来,痛得全身一阵子打颤,却是不曾哼出一声。他知道
现在大势已去,取胜无望,逃命第一。一念及此,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对方寇英杰魁梧的身
影已如影附形的袭了过来。他的短刀还不及扬起,寇英杰掌中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
鹰千里身子一阵子的颤抖,登时移动不得。冷烁的剑光,在眼前晃动着,他的心同剑光一般
的寒冷;无穷的战志,在这一时间,打消了一个干干净净。他不能死,还不想死,看着对方
这口寒光刺眼的剑,他矮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子兢栗。
    他的左腕齐中折断,鲜红的血,像是泉水也似的向外怒涌着,鹰千里除了没有出声讨饶
以外,他的一切表情,已显示出他的畏惧与图生。
    这一现象,同时也使得现场所有的人都惊愣住了。大伙亲眼看见鹰千里断腕受制,顿时
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空气就像是一下子被胶住了。
    寇英杰的剑尖,只需再向前吐出一寸,鹰千里必死无异,然而他却不忍心:“鹰老头,
你可服气了?”鹰千里就像是傻子似的翻着一双白眼珠。
    寇英杰冷笑道:“你可是想死?”鹰千里微微摇了一下头。寇英杰冷冷的道:“带着你
的断手回去吧!回去告诉姓铁的,叫他赶快把这个什么宇内十二令给我关了,要不然,很快
的我们就会见面,那时候,哼哼……”
    鹰千里只是无力无神的打量着他,面部表情宛如槁木死灰。
    寇英杰目光四周扫视了一圈,忽然退后一步,向着鹰千里冷笑道:“这里的几处令坛,
马上关门遣散,只要再被我看见,可休怪我剑下无情!”剑势一转,只听见呛啷作响,一口
长剑已插落鞘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起身如虹,不过是闪了几闪,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李快刀的死讯,很快的传遍了全城。对于本地所有的人来说,这都不啻是天字第一号的
大新闻,众口交谈,人人称喜,茶楼酒肆,坊邻街头,无处不谈,无人不谈。
    树倒猢狲散!不过几天的工夫,李快刀生前偌大的几处买卖行业就解散了。
    李快刀生前的一些造孽钱,统统由一个姓卓的出面负责接收,又再转手发放附近的贫户。
    对于那些善良的贫户来说,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消息已经传出,附近数百里内外的
穷人,全部出动了。
    姓卓的居然把这件义举办的有声有色,使得远近数千贫户,人人都落得了实惠。
    这个姓卓的,也就是久享侠名的卓小太岁卓君明。
    房间里烧着一盆炭火,天气出奇的冷。卓君明倚身在炕头上喝着闷酒,面前放着一包花
生,一包咸牛肉,他喝一口酒,吃一个花生,又咬一口牛肉,就这样打发着时间,盘算着他
的心事。
    隔壁的那位玉大小姐,一大早就骑着她的黑水仙宝马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卓君
明知道,她是打听寇英杰的消息去了。这件事他甚至于比她更急,真恨不能马上就能找着寇
英杰的下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在他一连找寻了三天之后,对方的下落,却
是始终渺如黄鹤。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暂时不能离开她。
    他怎么能狠下心来一个人就此离开,而留下彩绫一个姑娘家不管?然而,这么厮守着,
又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每一想起来,卓君明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叹声,内心更有说不出的
一种感触。
    失情、失恋,再加上翠莲的死,已使得他心如冰炭,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对什么事
都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一口口的苦酒灌进到喉咙里,化成了一团团的烈火。在他心腹里燃烧着,他忽然对眼前
的一切都感到灰心,厌倦。
    想到了爹、娘,还有未出嫁的妹妹,老两口子一天到晚在为他这个儿子的婚事发愁,自
己的出走,未尝不是在逃避这种亲情所构成的枷锁。然而三年了,三年的风尘追逐,天涯浪
迹,满打算凭着一身所学,能够挣下些什么来,能够娶到那个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人,但是
到头来,却是落得一场空。卓君明忍不住发出一声嗟叹!对于寇英杰与郭彩绫他们之间到底
是怎么回事,他也弄不清楚,他实在不懂,寇英杰何以会这么狠心,真的就抛下彩绫不予理
会了。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蹊跷?犹记得那一次与寇英杰见面时,曾经听他亲口道出对彩绫的情
谊,甚至于他还受有彩绫之父郭白云的临终托嘱,留有信物,按说这两个人的结合,该是极
为理想顺理成章的事情,想不到这其中仍然会生出想不到的阻挠。想到这里,他真恨不能马
上见到寇英杰,要好好的骂上他几句才能泄了这口气。
    天可是慢慢地黑了下来,卓君明懒散的下了炕,把吃剩下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了一下,
心里的那种沮丧和不开朗,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怅怅地站立窗前,可就又听见那个破锣嗓子的老房客,在唱那出他所熟悉的秦腔:
    “店主东牵出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唐王身前保过
驾……”
    苦涩、凄凉,典型的秦腔。
    这种音腔甚至于这一段“卖马”,对他来说,都熟悉极了,只是却没有这一次让他心里
这么激动,这么感伤过。推开窗,院子里更是一片凄凉,两只黑老鸹在低飞盘旋着,黑色羽
翼牵引着黄昏的即将来临。
    风檐下有一个老鞋匠,正在拉着鞋底,看着卓君明老远的咧着嘴在笑着,露出了黄焦焦
两排被烟叶子熏黄了的牙齿。
    卓君明重重地叹息一声,自忖着:“我这是干什么?不会自己找乐子去吗?”
    刚要转身去拉开房门,可就看见了彩绫窈窕的倩影,正跨进了这片院子。
    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半长筒的软皮马靴,手里紧握着马鞭子,长发散拂在肩上,
衬以亭亭玉立的身材,端的是风采!
    每一次,卓君明不意的看向她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出眼前一亮,震慑于她的绝世风
华,心情而有所异动。
    四只眼睛远远地对在了一块,彩绫作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随即回到自己房中。不用
说,此行准没有什么收获。
    卓君明整理了一下身上,来到了她房门外,轻咳一声道:“姑娘我来了!”
    房间里传出彩绫的声音道:“我累了,卓兄,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卓君明叹息一声,转回身子。
    忽然房门刷的一声拉开来,彩绫叉着腰现身门前,卓君明吓了一跳,只以为自己冒犯了
她:“姑娘……你……”
    彩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瞪着他:“你不是要进来么,不进来就算了。”
    卓君明苦笑着道:“是是……我进来,进来。”
    进门之后,彩绫指了一下桌上的茶壶道:“壶里大概还有茶,你自己倒着喝吧!”
    卓君明应了一声,却见彩绫用力地踢下她足上的靴子,她蛾眉紧锁着,粉面上罩着了一
层霜似的寒冷。
    换上了一双便鞋,抬起一对雪白的皓腕,把披散的长发挽了一个大发髻,拿起一根玉钗
随便的插进去,模样儿似乎又变了,变得更加明艳动人!
    “他来过了!”她冷着脸说:“铁记马场的人已经证实了。”
    卓君明一愣道:“姑娘是说寇英杰真的来过了?”
    “错不了!”彩绫哼了一声道:“他不但来了,而且还露了一手儿,铁记马场就是他给
挑的。”她回过身子来,睁大了眼睛又道:“听说宇内二十四令死了好几个人,就连那个掌
有大权的总提调鹰九爷,也在他手里吃了大亏,叫他给砍下了一只胳膊!”
    卓君明惊得一惊。面现喜色道:“真有这么回事?这都是真的?”
    彩绫点头道:“是马场里的人亲口告诉我的,那还错的了。而且,他们又何必造这个谣
言!”
    卓君明低头寻思了一下,似喜又忧的道:“这么说外面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了?只是
他既然现了侠踪,又为什么不和我们见面呢?”
    彩绫苦笑了一下,似怒又怨的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
    卓君明呐呐说道:“姑娘莫非已经见着了他?”
    彩绫摇了一下头,忽然落寞的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是存心不打算和我见面,要不
然……”说到这里忽然语音哽咽,不再说下去,晶莹的泪水,却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打着
转儿。
    卓君明心情也就情不自禁地变得沉重,他干咳了一声,站起来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面
前:“姑娘先喝口茶吧!”
    “我不……喝。”她想强作笑,只是无论如何却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悲哀情绪,不笑还
好,这一笑却使得噙在眸子里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一颗颗洒落胸前。忽然,她
伏在桌子上伤心的大声抽泣起来,卓君明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试图着劝解道:“姑娘你这又何苦!你是误会他了……”
    “我怎么误会他了?”彩绫忽然扬起脸来,眼泪还挂在脸上,接道:“你还看不出来,
他根本就是在躲着我,他讨厌我……他
    “姑娘越说越远了,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讨厌我,我知道。”她几乎由椅子上跳了起来,来回的走转了一圈,又
停下来,眼泪涟涟的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卓君明苦笑道:“姑娘你想错了,我想他必然是热衷为师门复仇,倒不是存心冷落了姑
娘……”
    彩绫冷笑着想说什么,却又气馁地轻叹一声坐下来。
    卓君明端过茶来,说道:“姑娘先喝一口吧!”
    彩绫抬起脸,看着他,苦笑着点点头道:“谢谢你,卓兄,唉……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了,真的,我倒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你。”她接过杯子来,轻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却睇着杯
子,现出了一种迟犹怠滞:“寇师兄,他这又何必?”她喃喃地道:“其实他心里有什
么……又为何不跟我说明?就算他不乐意……”说到这里,忽然她的脸红了,足下的一只绣
花鞋在盘弄着。
    卓君明原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间作声不得。他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真恨不能把她
搂在怀中,只是他仅余的一些理智不容许他这么做。天知道,这一时间他心里的心神交战是
多么激烈。激动的泪水,在他那双神俊的眸子里打着转儿,皇天有知,在过去的几年里,他
对她存下了多少绮想?种下了多深的情谊,然而这一切,只为另一个人的忽然介入,使得这
份深情硬生生地吞回到肚子里。几回悲忿,几回凄怨,又几回自怜与感伤……冷静又冷静,
痛苦再痛苦,终于筑下了心里的长城,只是在目睹着心上人伤心垂泪的片刻,这座城墙眼看
着有覆倾之危,他也就坠入到痛苦的深渊里。
    一时,他呼吸沉重,意态恍惚,彩绫蓦然有所惊觉。她抬起脸惊惶的打量着他:“卓兄
你怎么了?”
    “我……”卓君明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蹒跚的向后面退着。
    郭彩绫更为惊讶,站起来道:“你……不舒服?”说着,她蓦地走过去,扶着他:“你
到底怎么了?”
    “我……”卓君明用力的摇着头:“我……没什么……”彩绫疑惑的道:“不,我捍你
神色不对,快坐下来吧!”她一面说,一面珍重他坐下来。
    忽然,卓君明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个动作都太突然,都太刺激了一点。卓君明更好像是触了电似
的,忽然又松开来。
    然而,无论如何他已经无能为力再去掩饰他的尴尬与狼狈,那张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彩绫十分惊讶,她不是傻子,卓君明这种无心的动作,确是把心里所隐含的感情表露无
遗。以她过去性子来说,就许马上翻脸,给对方一个下不了台。然而对于卓君明来说,她却
不能这么做。一时,她的脸也红了,心里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由于事出突然,心里毫无
准备,尤其是涉及这一方面的事情,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去应付才好。
    卓君明那张通红的脸,渐渐变白了,瞬间的冷静,使他如宿酒新醒。对于刚才的孟浪,
只觉得愧疚难当:“姑娘……你千万不要生气……”他呐呐道:“我……我错了!”
    彩绫忽然明白了他的心。他哪是什么病?分明是心里有鬼。她的脸更红了,一双蛾眉陡
地竖了起来,眼睛里交织出一种忿怒。然而,当她眼光接触到对方无限惊惶愧疚的那张脸
时,这满腔怒火,却是无论如何难以发出。她自己深为情苦,故而体会得出这其中不足为外
人道的滋味,况乎卓君明更是一片痴心,千里相随,病中服侍自己的恩人,一个人喜欢一个
人,难道这是罪么?彩绫忽然体会出这其中的微妙,顿时就再也狠不下心来了。缓缓回过
头,打量着这个痴心的人。
    卓君明几乎难当她那双剪水双瞳,表情益加张惶愧疚,彩绫反倒不忍有所怪责了。
    “卓兄,你这又是何苦?”她只说了一句,随即垂下头来。
    卓君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在你面前,我终于出
丑……我……”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摇遥头。
    彩绫道:“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自责过深!”
    卓君明愣了一下,终于剖心陈言道:“只是,你看得见我的心么?”
    “你心里又想些……什么?”
    “我……”卓君明用力的摇着头,却不便再说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瞬间,她脸上又带出了那种冰寒:“卓兄,你如果真的有那种意
思,我劝你还是永远留在心里好了。”
    卓君明黯然点着头。
    彩绫缓缓抬起了目光注视着他:“人的一生总有些不能如意的事情,其实我心里的滋味
不见得比你好受……”
    卓君明冷冷一笑,脸色里白中透青,道:“但是,姑娘绝非是一个轻易就肯放弃原则的
人吧!”
    这句话有很深的涵意,彩绫焉能听不出来?她呆了一下,愕愕的道:“但是你呢?”
    卓君明苦笑着难以出口,长长叹息了一声。郭彩绫的话就像是一根锐利的钢针刺进了他
的内心深处,一时不能说什么。
    “卓兄,这就是你优于一般人的一面!”她深邃的目光盯着他:“也是让我更尊敬你的
理由。”
    卓君明几乎震惊了。
    彩绫在这一刹那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有些事我以为就让它永远留在心里反倒
更为美好,是不是卓兄?”
    “姑娘,我懂得你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彩绫迟疑了一下,呐呐道:“我实在是亏欠寇师兄太多……这
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他的理由。”
    卓君明道:“我懂得,姑娘你找寇英杰的目的,莫非仅仅只在于报恩?”
    “那……倒也……不是……”尽管她心迹十分光明磊落,然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讨
论这些事情,总是不大自然。她的脸又红了,低下头,眼睛又注视向她那双薄薄的绣花弓鞋。
    纸窗上浮现出一片夜色,附近一棵老松树上聚满了吵噪的黑老鸹。
    卓君明忽然觉出了一种松快的感觉,他一直不敢正视这件事,一想起来就烦,然而此
刻,因为彩绫的直爽,自己的孟浪,居然正视了这个问题,把它发掘出来,很可能连根铲
除。他走过去,打着了火,把壁角上的一盏油灯点着了。
    就在灯光乍亮的当儿,他仿佛看见了一条人影,突然自左侧方那半开的窗扇前,忽然闪
开去,那是一种极为快捷的身法,如非是卓君明正好站在那个角度,简直是难以看清楚。
    自然,既被他发现了,就不会轻易放过。“谁?”一声喝叱出口,挥袖拧腰,刷一声,
已向窗外扑出。
    他身子方自扑出窗外,即发觉到十数丈外的屋舍顶角上,有一条人影,不过是闪了一
闪,已向院墙里消逝。惟一所能看见的,就是那人穿着的一袭黑衣。
    树上的黑老鸹显然被那人的身法所惊,鼓噪着纷纷振翅而起,一时间黑羽遮空,群相叫
鸣,一时蔚为奇观。
    彩绫也从房里出来了,惊讶的问:“真的有人?”
    “错不了!”卓君明说:“姑娘你从那边走,我由这里追下去,就不信他能跑了。”
    彩绫点头道:“这人什么样?”
    “没着情楚,只看见他穿的衣服是黑色的。”说着他已经把身形拔起来,落向屋脊,再
煞腰,直认着方才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倏起倏落的直追下去。
    彩绫显然被“黑衣”这两个字惊住了,微微一呆,随向着卓君明指处追下去。
    卓君明施展出燕子飞云纵的杰出轻功,一连十数个起落,扑出了十五六丈以外,掠出客
栈。这时夜色已沉,能见度不高。但是在那片旱田庄稼里,一延百十里,并没有任何高出的
障碍物遮拦,只要你的视力好,能看多远就可以看多远。他又看见了那个黑衣人,依然是背
向着这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跑,站立在收割以后的麦梗堆上。雪化了以后的积水,在那片
田地里形成了千万点闪亮着星光的水潭子。
    风势疾劲,猝然加身,有如万刀刺体。那个人仿佛是施展金鸡独立的姿式立在麦梗上,
一条腿微微曲起来,黑衣飘扬,看上去就像是麦子新熟时,立在旱田里的稻草人儿似的。
    卓君明暗自里狞笑一声,心说:这一回我看你怎么走?他却是忽略了,对方何以站身不
动?如果他真的有意思想走,早就走了。
    足下踏着干枯了的麦堆,卓君明施展出上乘轻功——蜻蜓点水,星丸跳跃似的,一连十
数个起落,又扑前了数十丈。
    两者的距离更拉近了。
    那人虽不曾回身看上一眼,却似已知道卓君明已经近身,于是身躯再移,快若箭矢似的
继续向前移动。
    卓君明眼看着已接近这人身后,却想不到对方又自前奔,身法奇快,转瞬间又是百十丈
以外。
    “小辈,”卓君明冷声道:“我看你往哪里跑!”拧身点足,卓君明施展出全身功力,
一路追赶下去。
    黑衣人身法实在是快得惊人!使卓君明更为惊讶的并非是对方那种前进的速度,而是那
种悠然的步法。上肩不动,一平如水,仅仅是腰胯以下在向前跨动,看似缓慢其实绝快,他
只需前跨一步卓君明就要以双倍的时间才能跟上。这种身法,卓君明的确是前所未见,一时
既惊又忿。
    对方绝非是存心卖弄什么,而是要把卓君明诱到一个他认为妥当的地方。
    眼前是一所耸立在旱田中央的茅舍,茅舍里堆满着干枯的麦梗,并没有一个人居住在里
面,黑衣人身势一转,到了茅屋背后,卓君明快速地追上来。他虽然轻功绝佳,但是这等快
速的疾奔,却是前所未有,已禁不住有些喘息。等到他转向屋后,才忽然觉到,那个黑衣人
赫然在目,这一次他不再跑了。
    两者距离不足一丈。
    这人枣红色的一张脸膛,当得上面若重枣,浓眉,宽额,翘下巴。这等长相的人,简直
是少见,如果说卓君明以前见过,那大概只有在戏台上了。
    卓君明显然是吃了一惊,那人面对面的看着他,未曾出声。
    卓君明已难以按捺住心里的恼火,对方隔窗窥探,分明已听见了自己与彩绫的对答,那
是他最感恼火而无法原谅的。他冷笑一声道:“在下与朋友素昧平生,何以窥人隐私,这等
鼠辈作为,令人不齿!”
    那人鼻子里似叹息又似冷漠的哼了一声,身形略闪,向外窥视。
    卓君明只当他又要逃走,哪里容得,足下一滑,已把身子凑近过去,右手倏出,用穿心
掌势,一掌直向这人背上戳过来。
    黑衣人右手微扬,叉开虎口,向着卓君明递过来的手腕上就拿。
    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即使他有心藏拙也不是容易的,黑衣人掌一出,卓君明只感觉到有
如金刀劈风般的一股风力朝着自己腕子上切下来。
    他心里一惊,忙不迭的撤回了这一招,身形疾转,翩若飘风。只一下,已到了黑衣人背
后。
    这一次卓君明决心给对方一个厉害,他双掌一合,猝然提聚真力,用双掌开山的功力,
霍地直向着这人背后磕了下来。掌势一撒,其力万钧,黑衣人黄龙翻身般地一个倒转,双手
合捧着向上一扬,施展出一招漂亮的韦陀捧杵的招式。
    四只手掌乍然接触之下,卓君明即感觉出由对方掌心里逼传出一股难以令人当受的巨大
力道。这股力道到底有多大,卓君明也难以判断出来,只是使他感觉到,如不急忙撤招,这
双手掌就休想保全,势必将会为之折断不可。
    卓君明双手出得快,收得更快,他的掌才一收回,对方黑衣人也收回了掌势。
    看样子对方黑衣人分明是心存忠厚,并无意出手伤人,招式一出即收。尽管如此,在卓
君明来说,也有难以承受的感觉。
    一股无形的潜力,在对方出击之初,已大片逼运过来,此刻随着对方掌势的收回,忽然
也向后一收,虽不曾真的击出来,只是余波荡漾,却也使得卓君明身子通通通,一连后退了
好几步。卓君明内功已甚为精湛,立刻判断出一旦对方乘势击出,自己万难当受得住。
    卓君明一向是不大服人的性子,可是现在只与对方比划了一下,已知自己绝非是对方的
对手。
    他还不甘心,借着收回的掌势,卓君明的身子向左面一个快闪,却在错步拧身之间,左
掌倏出,用拿云手的手法,直向着黑衣人肩头上拿了下去。手势方一递出,黑衣人右手亦
起,凌空虚递,再次的比划了一下,卓君明立刻就觉出大股的气机逼运过来,最惊人的是对
方掌劲里那种火辣辣的感受。他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对于卓君明来说,已经发觉双方在功
力上那股显著的差距,这个架,实在是不好再打了!
    他脸上一阵子红,抱拳道:“朋友好佳的功夫,既然有这么一身的功夫,就绝非是无名
之辈,请报上个万儿吧!”
    黑衣人轻叹一声,抱拳道:“卓兄,请恕我的不得已……”
    卓君明倒抽一口冷气,睁大了眼。
    黑衣人像是在苦笑,只是脸上表情却不明显,像是很木讷:“你我两年不见,莫非连我
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你是……什么人?”卓君明肯定的摇着头道:“老兄,你大概记错了,我并不认识
你。”
    那人一笑道:“错不了!”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就脸上一揭,已把脸上的那方人皮面具
揭了下来,顿时现出了他的本来面貌。
    虽然是天黑了,这张脸卓君明看得很清楚,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是你……寇兄弟。”
    寇英杰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大哥,这两年可想煞我了!”张开双手,紧紧抱着了卓君
明的双臂。
    两人十分的激动,都互对拥抱。
    卓君明道:“兄弟,你可是来了,来的正好,你等着。”边说着,卓君明忙自闪开身
子,却被寇英杰一把抓住:“大哥,干什么?”
    卓君明说道:“我去叫彩绫来,兄弟,她……”
    寇英杰摇头插口道:“不,大哥不要叫她。”
    卓君明怔了一下,不胜惊异的打量着他。
    “大哥,我特意把你引来这里,就是不希望惊动了她!”顿了一下,他叹口气道:“我
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我……我暂时还不能见她。”
    “这……这又为什么?”
    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大哥你可以暂时不问原因么?”
    卓君明微微地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好,那我就先不叫她。兄弟,快两年不见你了,
你还好吧?”
    “我很好。”
    “我看得出来,”卓君明打量着他:“兄弟你好俊的一身功夫,比起你来,我简直差得
太远了。”
    寇英杰道:“这一年多来,多蒙我义兄教导有方,总算光阴没有虚度。”寇英杰说道:
“大哥你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先不去谈他,这段时间里,大哥你可好?”
    卓君明叹息一声,微微苦笑道:“还是跟从前一样,哪里谈得上好?”说到这里顿了一
下,手拉寇英杰道:“走,跟我回客栈去,我们慢慢再谈!”
    寇英杰站着没有动:“还是在这里谈谈比较好!”
    卓君明忽然想起他不欲见彩绫的事,遂点头道:“我又忘了,唉!兄弟,你这又为了什
么,彩绫姑娘为了找你,这些日子可是吃尽了苦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寇英杰冷冷一笑,抬腿踢开了面前的一扇门,走进茅屋。
    卓君明跟进去。
    茅屋里满堆着麦梗,干柴。二人分别就在柴堆上坐下来,光虽很暗,但是彼此却都能看
清对方。
    “我此行为自己立下一个志愿,”寇英杰咬着牙说:“如果不能为先师复仇,如不能振
兴白马山庄,我就自刎在先师墓前以谢师恩。”顿了一下,他呐呐地接道:“除此之外,我
什么也不再多想……”
    卓君明点点头道:“兄弟你这个志向自然可嘉,只是彩绫姑娘与你之间的事情……”
    寇英杰霍然站起来,走向一边。
    事出突然,倒使得卓君明吃惊了,话声因而中断,又停了一下。仙才呐呐道:“兄弟,
你岂能忘记,这些也是郭大侠生前的嘱咐呢!”
    寇英杰冷冷笑道:“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我确信我问心无愧。”话声一停,他显得异
常的气躁,来回的踱了几步。
    “兄弟!”卓君明苦着脸道:“玉姑娘年轻,不懂事,你难道还记恨她什么吗!你真是
这样,我可要怪你了!”
    寇英杰定下脚步,道:“我岂能恨她什么!只是……我却不愿意……让她为难!”
    “让她为难?为什么难?”
    “因为……”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片凄凉,道:“我在想,也许大哥你与彩绫姑娘倒比
较……”
    卓君明的脸一下子变了,他霍地站起来,怒声道:“兄弟,你这是说些什么!简直是胡
说!我……”
    “大哥,你先不要生气,坐下来听我一言如何?”
    卓君明愤然坐下来。
    寇英杰叹息一声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大哥你心里的感情,刚才大哥与彩绫姑娘之间的
一切,我也都看见了,我心里很有感慨……”
    “兄弟,你……你……唉!”卓君明简直不知怎么解说才好。
    寇英杰带笑道:“大哥你又何必瞒我,其实你们之间的感情是再正常不过。”
    卓君明面色赤红,他不能不说话,即使再尴尬,再难解释他也要说清楚,否则可就等于
默认了。“兄弟,你错了!”卓君明苦笑着道:“既然你已经看见了,我也就不再瞒你,只
是兄弟,这种事,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你知道玉姑娘的心么?”
    寇英杰道:“她对你总比我好多了。”
    “哈哈!”向空中干笑了一声,卓君明站起来走了一转,道:“兄弟,你要是这么想,
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卓君明回过脸来道:“我可以告诉你,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就
是你,而我……”他用力摇着头,落寞的缓缓坐下来。
    寇英杰的脸一下子冻结住了。他走到门前,让阵阵的冷风侵袭着自己,显然他心里淤积
着太多的犹豫、哀痛与仇恨。对彩绫他何能忘情,只是他忘不了过去的一切,忘不了过去她
所赐与自己的无情与冷漠,凡此均非一个有自尊心的人所能忍受。然而,自从这一次他目睹
着病中的她之后,他的坚持与决心为之动摇了。这两天以来,他就是深深为这番取舍所苦,
直到刚才那一刻,他目睹着卓君明的真情流露,内心才猛有所省,于是他决心让情卓君明,
成全这位心目中的至友,听了卓君明的话,他心里实在乱透了。
    卓君明拍着他的肩:“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玉姑娘病已经好了,你们志趣相同,目
标一致,你就该同她一路前往,轰轰烈烈的有所作为……你千万不要再犹豫了!”
    寇英杰用力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卓君明以为已经说动他了,心里甚是高兴。却没有想
得到,寇英杰忽然回过身来,他用力的在地上跺了一脚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卓君明呆了一下。
    寇英杰凌声道:“我不能要她瞧不起我,我……与她之间看来不会有希望了!”
    “为什么?”
    “为……”寇英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神色一变道:“啊!”
    卓君明也似忽然发觉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闪身步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郭彩绫。
    寇、卓两人顿时都呆住了。
    彩绫似乎哭了,脸上挂着泪痕。当她与寇英杰的目光乍然交接时,有如磁石引铁,双方
都被吸住,再也分不开来。
    “寇英杰!你总算说出了你心里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的脸色其白如雪,声音里充满
了颤抖。
    寇英杰更是呆若木偶,一时作声不得。
    彩绫身子轻微的颤抖着:“是我太傻了,寇师兄,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就
是了。”
    卓君明抢上一步道:“姑娘……你别走,唉唉……这话可怎么说呢!寇兄弟,你倒是说
一句话呀!”
    寇英杰呐呐道:“我……姑娘我……”
    彩绫冷冷一笑,说道:“你用不着再说了,我爹总算没有看错,收了你这个徒弟……为
师门扬眉吐气……过去,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说到这里,眼泪由不住夺眶而
出,一滴滴向下坠落着。“可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我们总算还有同门之
谊……为我爹爹报仇,我的责任比你重得多,这一点不敢劳驾你,你多珍重,我走了。”说
完,含泪看了一旁的卓君明一眼,倏地转身而去。
    卓君明大惊,追出道:“姑娘留步!你别走!”他身子追出舍外,黑夜里却看见彩绫的
身影,早已纵出数十丈外,有如弹丸抛掷似的,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已遁走无踪。
    卓君明叹息一声,还想再追下去,偏头一看,却见寇英杰也已步出。
    他忿忿地道:“兄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呀!”
    寇英杰冷涩的脸上,漾起了一片苦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卓君明不甚释怀的道:“这……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玉姑娘对你可是一片真心
呀!”
    寇英杰冷冷的道:“是小弟福浅,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卓君明呆了一下,说道:“兄弟,你……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寇英杰轻叹一声,道:“大哥要是不急着回去,我有几句话要跟大
哥说说。”
    卓君明颇不以为然道:“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寇英杰苦笑道:“我这个师妹,生性太要强了,我是怕她为了跟我赌气,铤而走险,所
以……”
    卓君明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让她伤心失望?走,我们到客栈里去,八成她还在那
里没有走。”
    寇英杰摇摇头。
    “你不愿意?”卓君明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那副样子真像是随时就要光火翻脸。
    寇英杰道:“大哥如果还以为她在客栈里,那可就错了,她的脾气我最清楚。”
    “你是说她走了?”卓君明脸上带出了一种怅惘,感喟着说道:“那可怎么是好?”
    “不要紧!”寇英杰道:“我知道她去什么地方。”
    “去哪里?”
    “依我看,她多半往宇内二十四令总坛去了!”
    卓君明登时一惊道:“真的?”
    “错不了。”寇英杰道:“她为了不愿意假手于我为郭先师复仇,必然要自己下手,可
是……唉!以她目前武功造诣,却万万不是铁氏夫妻的对手。”
    卓君明表情微微一愕,道:“这可怎么是好?”
    “所以大哥你还是要多照顾她!”
    “哼!”卓君明冷笑着道:“兄弟,这种千斤重担,你可不能随便往我身上一推,再说
以我武功,并不见得就能胜过绫姑娘,她不是铁海棠的对手,再加上我一个,还不是一样的
白饶?”
    寇英杰冷冷一笑摇头道:“如果大哥肯插手其间,这件事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
    寇英杰微微笑道:“因为大哥你身后有高人保护,铁氏夫妇碍于大哥身后那位前辈的情
面,就不得不手下留情!如此就可有较为缓冲的时间……我必然可以随后赶到,如果侥幸得
大哥身后那位前辈的援手,倒铁之事就要方便得多,所以于公子私,大哥你都偷闲不得。”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我身后的那个高人又是哪个?”
    寇英杰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
    卓君明想了一下,心里略有所知,沉吟的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去?兄弟,不是
我说你,绫姑娘为了你可是受尽了折磨,你可不能这样对她。”
    寇英杰苦笑了笑,似有满腹辛酸,却又不便出口。
    卓君明一怔道:“莫非,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寇英杰目注向远方,长长吁了一口气:“大哥,我的心又岂能瞒得了你?”
    卓君明越加不解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英杰意味深长的道:“我指的是对彩绫的一片深心!”
    卓君明冷笑道:“你总算坦白承认了,既然这样,你又是何苦?”
    寇英杰沉声叹道:“可是我心里充满了矛盾……”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咬了一下牙,脸
上充满了忿意:“我忘不了她过去加诸给我的冷漠与无情!她的大小姐脾气使我受不住……
我想,我配不上她,也实在无法与她相处下去……”过去种种,像是无数枝冷箭纷纷射在了
他身上,对方衷心所爱的,也许不该用仇恨二字来形容,正因为这样,才使得他心里的那种
忿恚,永无发泄之日,一想到这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悲忿、遗恨……这些情绪错综,似乎形
成了他内心一个永远也挣不开的枷锁。
    “爱之深,恨之更深!”
    他就是这样爱恨混淆着,并深深的苦恼着他,爱到极处则恨生,恨到无奈爱再来,就这
样,他深深的被苦恼着,每一回想到这里,他都会感到有一种难遣的痛苦。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种不能提供经验来解决的棘手问题。是以,从而所滋生的一
切思虑,也都是不正常的,绝难以此作准。寇英杰所谓的矛盾正是如此。
    卓君明不曾有过这种经验,可是却能体会出他的这种矛盾痛苦。
    旁观者清。卓君明忽然发觉自己的顾虑纯属多余,随即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么”,卓君明吟哦着道:“你目前打算上哪里去?”
    “白马山庄。”
    “回师门去?”
    寇英杰点点头。想到了师门,也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想加害他的两个师兄。大丈夫恩怨
分明,对于他身上所承诸的任何痛苦他都不会忘怀,尤其是大师兄妙手昆仑邬大野,更对其
有刻骨之恨,他是不会忘记他的。“我离开师门已经很久了,也应该回去看看。”
    事实上是他已经风闻了消息,大师兄、二师兄如今为了争权夺产已反目成仇,互不上
下,如今的白马山庄已完全为大师兄妙手昆仑邬大野的势力控制,二师兄一提金司空远被迫
撤出,却紧紧守着凉州的两处珠宝业不放,正在招兵买马,意图大举反攻,并想向属于邬大
野势力所及甘州的一处珠宝买卖下手,两位师兄各凭所能,恃强斗狠,眼前情势发展正是如
火如荼,方兴未艾。
    寇英杰本着郭先师临终所交付的使命,实在难以袖手,所谓安内攘外,实在这“安内”
一步,却远较“攘外”更为迫切。有了这层原因,所以他才决定先转回师门一趟。
    卓君明对于白马山庄目前的发展,也有些耳闻,一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有所悟。当下他
点头道:“兄弟,你这么一提,我忽然想起了外面的一些传说,不知道当言不当言?”
    “什么事?”
    卓君明道:“我也是最近听说的,听说你的两位师兄,如今为了争产起了内讧,闹得很
厉害。”
    “不错!”寇英杰道:“这件事我也知道。”
    卓君明冷笑了一声,道:“好像事情还不止此。”
    “大哥你只管说吧。”
    在寇英杰催促之下,卓君明才道出:“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风闻你那个大师兄
邬大野好像态度有所转变!”
    “怎么,什么转变?”
    卓君明道:“事情是否确定了,我还不能证实。不过,外传这个邬大野最近与宇内二十
四令的少令主铁孟能走的很近,所以有人传说,邬大野意欲投靠宇内二十四令,挟铁氏的威
名而自重!”
    寇英态突然一惊,道:“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可不敢说!”卓君明冷笑道:“不过消息是来自你二师兄司空远那处,
据说铁海棠很有意思把他宇内二十四令的总坛,迁移到你们白马山庄去,并有意委邬大野为
堂内四香主之一的名分。所以,邬大野已有些动摇了。”
    寇英杰微微一笑。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一双眸子里,却隐隐现出了难以掩饰的精光:“这件事大哥听
说多久了?”
    “是最近的事。”
    “彩绫姑娘可曾知道?”
    “不,”卓君明说:“我没敢告诉她。再说这件事只是传闻而已,并未能证明。”
    寇英杰点头道:“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在这件事没有弄清楚以前,最好不要让彩绫知
道。否则一起了内讧,岂非亲痛仇快?”
    卓君明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你回去一趟,倒也有必要,只是绫姑娘……”
    寇英杰深深一拜,说道:“一切偏劳大哥了。”
    卓君明一把搀住他道:“你这又何必!这……”
    寇英杰道:“我此刻归心似箭,先师临终前委以振兴师门之重任,实在不容我有任何疏
忽。这件事刻不容缓,万一白马山庄一旦落入敌人手里,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设想,我也只
有一死,以报先师在天之灵了。”说到这里,一时痛心,忍不住热泪滂沱直下。
    卓君明怔了一下,咬牙道:“兄弟不要慌,我跟你一块去!”
    寇英杰噙泪道:“大哥盛情,感戴不尽,只是我师妹年幼任性,她如果为逞一时意气,
轻犯敌穴,后果亦是堪忧,还是大哥在一旁就近照顾的好。”
    卓君明轻叹一声,嘴里虽不便明说,心里却是雪然。
    原来这位兄弟心里对于玉姑娘,还是一百个一千个放不下。似乎不能再推了,他只好点
头答应道:“好吧,我定量力而为。”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不过,你也知道她的脾气,
你都侍候不了,我更不见得能行,我暗中留意就是了。”
    寇英杰才似放了些心,他叹息道:“我这次回来,不但要为师门湔雪前耻,报仇雪恨,
更重要的是重建师门,果真二位师兄有通敌之实,也就怪不得我下手无情,白刃相交了!”
    卓君明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千万不可草率,你要慎重处理呀!”
    寇英杰心情至为沉重,归心似箭,恨不能膀生双翅,飞回兴隆山白马山庄。
    卓君明看出了他的心里灼急,即道:“兄弟,你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寇英杰苦笑道:“我知道。”看了他一眼,抱拳作别,身躯微闪,已飘出了丈许以外。
夜色沉迷里,他壮大的身躯像是一片雪,一阵风那般的轻飘,不过是几闪,已自无踪。
    须知卓君明幼承成玉霜悉心指导,练成一身绝世武功,尤其是轻功提纵方面,更有深湛
造诣,他素日也自负极高,只是此刻,当他目睹了寇英杰离去的身法时,亦不禁由衷的钦佩
之极。对方分明足不沾地,双脚之下,像是践踏着两个无形的气垫,看上去似乎离着地面尚
有数寸左右,随即弹了起来。
    如非像卓君明这等具有高深武功造诣的人,万难窥出其中堂奥,而此刻,卓君明一经入
目,即知道寇英杰这等身法,实在已达到了轻功之极的“悬升”境界。
    老实说,这种功力他也只是由师父成玉霜嘴里听说过,得悉是一种全系气机提升,使肉
体轻若无物的极上轻功,也就是传说中的陆地飞腾之术。目睹寇英杰的这番施展,卓君明只
惊得瞠目结舌,少不得滋生出无限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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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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