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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龙潭施骗术
     
    “怪鹅”孙波点点头道:“大哥的话不错,我们眼前目的是谭老二!”
    提起了谭老二,每个人脸上不禁俱都现出一种仇恨之色,那是每个人积压已久的宿
仇,是心对心、血对血,任何人也难以化开的仇!
    司徒火忽然想起来道:“老九这家伙到底上哪去了?要是出远门,也该有个信儿呀!”
    “怪鹅”孙波道:“我也在纳闷儿,会不会出了什么漏子?”
    “人面狼”葛啸山道:“别是遇见了那个小子踀……竟遭了意外吧?”
    这句话说得四个人一阵子汗毛耸然。
    “不至于——”司徒火思索了一刻,徐徐地道:“姓桑的和我们没有什么梁子。他
还不至于下这个毒手,要是他真杀死了姜维,这一次也万万不会放过葛老六和简老八,
除非是……”
    说到这里,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除非是他见着了谭老二,那可就难说了!”
    “人面狼”葛啸山猛地站起来道:“大哥,咱们货已全部到手了,还等什么?不如
今天晚上就下手,杀了姓谭的和胡子玉,给大嫂以及简老八报仇!”
    “鬼太岁”司徒火闻言后冷森森地发出了一串笑声,道:“啸山……你我相处了这
么久,想不到你居然还摸不透我的脾气?我真要是想杀死这两个人,眼前又何必费这么
大的事?”
    葛啸山一怔道:“大哥是想……”
    “我先要谭老二破产……”
    司徒火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弥漫着笑容,是那么温和、心平气和地笑着,接着却冷
冷地道:“……我要眼看着他手底下的十几家皮货店,一家家地倒闭……眼看着他这个
皮大王由天上掉在地下……眼看着他由富甲一方的大富豪,最终变成穷光蛋……”
    心里的仇恨,到了顶点,外表的矜持是掩饰不住的,司徒火脸上在说这些话时,闪
泛出一片血光,尤其是闪烁的一对瞳子,阵阵地冒着凶光!
    “眼看着他失去娇妻爱女……到那个时候,我再赏他一刀也还不迟!”
    这番话重新使得每个人脸上神采一振,就连低着头的瞎子也抬起头来。
    “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不在乎这几天,等着瞧吧,叫他们两个尝尝我们复仇的
手段!”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姓谭的现在恐怕已经尝到味道了……”转脸看着
“怪鹅”孙波道:“三弟,胡子玉的伤重不重?”
    “说重不重,可是也不轻!”孙波狞笑了一声,道:“够他受的就是了,我本来想
下重手杀了他,可是想到了大哥的关照,才留住他一条命。”
    “对!”司徒火冷冷地道,“这条路还长得很,叫他们两个零碎地受吧!”
    他站起身来,在房子里走了几转,灯光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每当他运用脑力思索
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显得气躁和不安了。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青草湖离这里有多远?”
    “快马有一天的行程!”
    “好!今天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咱们上马场去!”
    葛、简、孙俱都神色一振,突然地想到了司徒火即将采取的手段和意图。
    “大哥……那个姓桑的……”
    司徒火冷冷一笑,道:“他当然不肯甘休,而且一定会找上门来!”
    “人面狼”葛啸山道:“……那小子看上去好像跟谭老二的闺女有一手。”
    “那就最好了!”孙波道:“……我们就拿那个丫头做幌子,引他上门!”
    “引他上门?”葛啸山已成了惊弓之鸟,在他以为躲还来不及,哪能再引他上门?
    “鬼太岁”司徒火冷笑着频频点头道:“老三倒是跟我一个主意,姓桑的不来便罢,
要是真敢来我们就用‘四象阵’联手对付他,他武功虽高,也万难以一当四,杀了这小
子也好为你们两个报仇!”
    这番话自然是使得葛啸山、简兵精神一振,同声赞好,接下去,他们就计划往马场
下手的步骤了。
    谭家偌大的家宅,由于主人的失意,一连串的打击之下。看上去萧条多了。
    客厅里,大家伙坐拥愁城,没有人再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应付眼前这一步大劫难,
挽回难局。
    坐在太师椅上的谭雁翎谭老太爷,深深地拧着一双眉毛,生平大风大浪见过多了,
他从来就不会为着什么事情而发愁,可是这件事深深地困扰着他,居然使他一筹不展,
甚至于有种窒息的感觉。
    胡子玉坐在他的左首,前天他带领着李豹、徐棠去迎春坊,意图抢先一步取得皮货,
想不到结果竟是如此的惨,李豹、徐棠两人死了,他自己虽幸逃残生,却被“怪鹅”孙
波的“寒风透骨手”伤了左肩的经脉,若非经过谭老爷子即时为他运脉和血,一条膀子
可就废了。
    看上去他的脸色青惨惨的,不着一丝血色。
    偌大的一屋子人,没有一个出声的!
    由京里来的皮货分号“翠花轩”的东家李子明,眼巴巴地看着谭雁翎,忍不住道:
“东翁……东翁……这可怎么办呀?”
    谭雁翎苦笑了一下,先不回答他的话,却把眼睛看向胡子玉道:“派去的人有消息
没有?”
    惨笑着,胡于玉摇摇头道:“去了两个人,一个人中途被识破,惨遭杀害,另一人
也就不敢再跟下去了。听说对方那几辆运货的车,中途倒了好几次,换了三次车,就不
知道拉到哪去了!”
    谭雁翎“哼”了一声,目光中含有无限忿怒,道:“他们这一手还是真厉害,我认
栽了。”
    胡子玉道:“看看是不是往关外亲自去一趟?”
    “有什么用?”谭雁翎冷笑了一声,道:“总共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去还是白去,
要早几个月,我们还可以拉住肃州那一撮子皮货商人,现在太晚了!”
    胡子玉皱着眉头说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谭雁翎苦笑着频频摇头。
    李子明急得两只手一个劲儿地往屁股上搓着,一面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这
可怎么办?”
    胡子玉长叹一声,转望向谭雁翎道:“翠华轩问题最严重,子明的身家性命都在上
面,这可怎么好?”
    李子明道:“是啊,我简直急死了!”
    谭雁翎眼光一扫其他各号掌柜的,道:“你们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去凑凑,先把
翠华轩的问题解决了?”
    苏掌柜的道:“我号里勉强还能凑出两件貂皮祆,可算不上特别好的貂皮。”
    刘掌柜的道:“我那里还有几块灰鼠皮子,还没有掉好。”
    其他几家行号的负责人聚集在一块,嘀咕了一阵子,勉强可以凑出后妃所用皮货的
半数,至于最重要的皇帝所用的几件袍褂,却是仍无着落。
    谭雁翎向每个人道:“你们几位先退下去歇着,我再好好跟子玉商量商量,回头再
告诉你们!”
    几家行号的负责人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地先退了下去。
    大厅里现在只剩下谭雁翎和胡子玉两个人。
    “东翁,这个脸我们可丢不起,我看别的买卖可以先歇一阵子,翠华轩这个问题最
严重,李子明身家性命,和我们这些年的信誉全都在上面,东翁,有一个消息,不知道
可靠不可靠……”
    “什么消息?”
    “听左大海说,那块白魔王的皮子,落在了盖雪松的手里,这家伙以为奇货可居,
非要一万两银子不卖!”
    “一万两?”谭雁翎吓了一跳,翻着两只眼睛道,“简直是开玩笑!”
    “不过东翁,要是真的白魔王,五万两也能值得!”
    谭雁翎怔了一下,面有喜色地道:“真有这个行市?”
    胡子玉点头道:“这是不错的,李子明单上不是说明了吗,圣上不惜任何金钱,另
外还有封赏,这倒是个机会!”
    谭雁翎神情一振,道:“这件事你怎么早不说?”
    “人多口杂,万一传了出去,对方知道可就麻烦了!”
    “对,我看先找那个盖雪松来谈谈。”谭雁翎说道:“总要看看东西才能谈价呀!”
    胡子玉点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交待下去了,我要左大海转约盖雪松,中午以前
来这里回话。”
    “好极了——”
    一刹那,谭老爷子身子松快多了。
    胡子玉脸上也现出了一片笑容道:“司徒火那帮子人,以为这么做就可置我们于死
地,却漏了这一手,所以东翁,这个脸我们一定得挣回来!”
    提起了“鬼大岁”司徒火,谭老爷子面色猛然一惊,对于旧日的这帮子弟兄,在他
潜意识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忌讳,他恨他们的心狠手辣,恨不能立时与他们见面分个你
死我活——
    他更怕他们——怕他们的复仇手段,怕司徒火的阴狠恶毒,再加上“怪鹅”孙波等
几个昔日的兄弟,这些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一旦与他们发生了生死的争执,可
以想象出必将会产生极为可怕的后果!
    他原本以为,双方在猝然一接触之后,必将会发生你死我活极为白热化的直接冲突,
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对方上来的攻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居然会采取了这种斯文的
方法!
    这一招实在太毒、太狠了,毒在节骨眼里,狠在内心的深处!
    想想看吧,有“皮大王”之称的谭老爷子,这阵败下来,有多少人将株连受害吧,
姑不论他的信誉与名望,就以他手下十数家皮货号买卖来说,少说一点也将有数百人面
临困境。
    对方报复的手段,显然还不止如此,谭雁翎必须要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能沉着应战。
    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打赢这一仗!
    “好!”——谭老爷子重重地在椅子把柄上拍了一掌,道:“你去把盖雪松给请来,
只要他手里那块皮货是真的,一万就一万吧!”
    胡子玉刚站起来,就见房门开处,一个听差的进来报告道:“迎春坊的左掌柜的来
访!”
    谭雁翎道:“快请进来!”
    差人出去不久,含着微笑的左大海,手里托着个挺大画眉笼子,就进来了。
    深深地哈了个腰,左大海嘻着脸道:“二位老爷了好!”
    “掌柜的别客气,请坐!”谭老爷子这么客气地待人还是真少见。
    胡子玉含着笑迎上去,握了一下他的手一道:“辛苦!辛苦!怎么样,托你的事可
办成了?”
    “这个——”左大海未言先笑几声。
    他把手里的画眉笼子轻轻地搁在矮几上,右手把后面的皮袄下襟一撩,坐下来,又
搓搓手。
    “嘻嘻……”这阵子笑,笑得两位老爷子心里怪不自在的。
    胡子玉怔了一下道:“有……什么不对么?”
    “倒也没什么!”左大海摸了一下下巴,道:“货吗,总算叫我好说歹说地结稳住
了!”
    谭雁翎、胡子玉神色一松——
    “那就好了!”胡子玉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刚才也跟东翁谈过了,一万两银子,
实在是太多了一点,我想请盖老弟亲自……”
    话还没说完,左大海已含着笑,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双手端起鸟笼子来。
    见他如此,胡子玉顿时话声中断。
    两个老人,都惊异地打量着他。
    左大海一只手托着鸟笼子,脸上含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意思的笑,道:“既然如此……
在下也就不必再多说了!”
    深深地欠了一下腰,他转过身子来,正要启步离开。
    谭雁翎道:“站住!”
    左大海顿时就不再移步,缓缓回过身来。
    谭老爷子脸色可不像先前那么好看了,赤红的脸上现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怒容。
    胡子玉怕他发作,赶忙抢先含笑道:“左兄弟,你先别走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坐下来慢慢说呀!”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一万两银子吓不住我谭某人,左掌柜的,麻烦你转告盖老弟
一声,叫他马上把货拿来,我们是看货付钱!”
    “谢谢老爷子的恩典!”左大海深深地又打了一躬,站起来却是犹豫着不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子玉心里也有点生气了。
    “不瞒二位老爷子说,盖兄弟请我转告谭爷说,这个价码已经不同了,现在要高一
些了!”
    “什么?”胡子玉怒声道:“又涨了?”
    “不错!”左大海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是他手下哪个人走了消息,让一位孙爷知
道了,结果……”
    胡子玉脸色一变,回头看了谭雁翎一眼。
    谭雁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结果怎么样?”
    左大海干咳嗽一声,道:“结果……那位孙先生愿意买下来。”
    “卖给他了?”
    “还没有。”左大海本来是一副很正直的脸,这时竟然变成一种油滑的神态。他尴
尬地笑道:“要是卖了,在下也就不敢来回话了!”
    胡子玉嘿嘿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吧,要多少?涨了多少?”
    左大海又咳嗽了一声,道:“胡爷,你老可别误会,这不是在下的意思,在下只不
过是负责传话而已——”
    “我知道,你说吧!”
    胡子玉声音很大,显示出他心里的怒火,可是眼前这种事,却又发作不得。
    左大海微微一笑,讷讷道:“盖兄弟的意思说,那位孙爷出价五万——”
    “五万?”
    “五——万?”
    谭雁翎怪笑了一声,道:“左大海……你别是财迷了心窍吧!”
    “老爷子——在下天胆也不敢!”左大海畏缩地道:“这完全是盖雪松他自己的意
思。”
    胡子玉咬着牙插口道:“盖雪松为什么自己不来?”
    “盖兄弟的意思,是怕二位老爷子不谅解,所以……所以……”
    “你不要说了!”胡子玉挥挥手道:“谭老爷子别说拿不出这笔钱,就是拿得出来,
也不会上他这个当,你回去吧!”
    左大海又深深鞠了一个躬,道:“那么在下就这么回复他就是了!”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左大海,这十年来,我们东家可待你不薄——”
    “在下知道!”左大海一本正经地道,“谭大爷和胡爷对在下恩重如山!”
    “你知道就好!”胡子玉冷冷地笑道:“姓盖的和我们是初见,谈不上什么交情,
可是你左大海就不同了,老弟!怎么啦,这件事里,你不想插上一脚是怎么样?”
    “哈哈……”左大海打了个哈哈说道,“胡爷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既然胡爷怀
疑到我,那么这件事在下也只好抽身不管了!”
    深深地打了个躬,他老哥子可又要走了。
    谭雁翎忽然上前一步,道:“左大海,你先别走!”
    “是,老爷子!”说着话,左大海又回过身来:“老爷子还有什么差遣?”
    “回去告诉姓盖的,叫他马上把货带来,我是看货给钱——”
    “老爷子,是五万啊——”
    “我知道,只要货真,就是五十万,我也是一个蹦子儿也少不了他的!”
    “是——”
    左大海喜形于色地道:“老爷子你大安吧,在下告退了!”
    说时托着笼子,退了下去。
    他走了以后,胡子玉不胜惊讶地向着谭雁翎道:“东翁莫非真要以五万两银子,买
那块皮子?”
    谭雁翎冷笑了一声,道:“大势所迫,又能如何?总不能眼看着落到了司徒火一帮
人的手里。”
    胡子玉皱眉道:“只是,只是,五万两银子……”
    “这个我自有办法!我这里有三万两庄票,你那里再凑二万两,应该没有大问题!”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手里却连一个现钱都没有了!”
    “再说吧!”谭雁翎眸子里射出一片怒火。
    胡子玉忽然心里一动,他和谭雁翎几十年的交情了,对方的个性素行,他焉能有不
知之理?心里有所见,嘴里却不出声。
    谭雁翎坐下来道:“你这就去准备庄票吧!”
    说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动,道:“差一点忘了件大事,你我都不识货,如何是好?”
    胡子玉怔了一下,道:“霍先生偏偏回乡去了!”
    “霍先生”是皮大王谭府手下的一个老贡举,举凡天地间之飞禽走兽,无所不知,
最能察验各类兽皮之真伪贵贱,只可惜眼前告假还乡,须待半月以后才能转回,他偏偏
于此时不在府内,诚可憾之至!
    胡子玉忽然一笑道:“东翁可放心,霍先生虽不在家,可是昔日与其闲谈时,却由
他嘴里知道白魔王诸般异态,最奇之处,乃是这畜生头顶上生有独角一支,其色血红,
名为‘朝天一炷香’以此相试盖雪松,看他知是不知?”
    “不错!”谭雁翎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白魔王头上果有独
角一支,这一点是我亲眼看见,错不了!”
    胡子玉叹了一声,道:“东翁当时如果下手杀了那个畜生,何至于今日受人以此要
胁、破大财!”
    谭雁翎叹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那畜生的厉害,不怕你见笑,以我之武功造诣,
却连那畜生身边都近不了,能逃得活命已是千难万难了!”
    说到这里,差人入报道:“左掌柜的同着两个客人来了!”
    胡子玉道:“有请!”
    遂见门外步入三人,左大海、盖雪松,还有一个人——“黑虎”陶宏。
    盖雪松背后背着一个豹皮革囊,“黑虎”陶宏后面背着一个小木箱子。
    三个人分别向谭、胡见了大礼,落座之后,胡子玉离座少顷,匆匆又走了进来已取
得银票在身。
    盖雪松等三人因见谭老太爷脸色不佳,礼见之后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直到胡子玉
返回之后,左大海才咳了一声,道:“二位老爷子要看货,我就特别把盖兄弟给拉了进
来!”
    盖雪松不自在地欠身道:“是……”
    谭雁翎哧哧笑道:“盖老弟身上有这么一件宝,怎么不早说,也早叫我们长长见识!”
    盖雪松道:“不敢惊动老太爷……”
    左大海插口道:“盖兄弟是不敢嚷出去,这年头人心不古啊!”
    胡子玉哼了一声道:“盖朋友,你的意思,刚才左掌柜的跟我们也谈过了,价钱的
问题无可厚非,但是我们东翁想先看看货。”
    “是是是……”盖雪松一面说,一面卸下了前后的豹皮革囊,左右打量着,一副迟
迟不欲开视的样子。
    胡子玉道:“你放心,这里也没有外人!”
    盖雪松笑了笑,这才把革囊打开来——那块价值连城的白魔王皮子,配了一块红缎
子的里子,好白好长的毛,果然有异一般。
    几个人当时偎过来,把这块皮子拉开来,差不多有一丈见方。
    对于皮货方面谭、胡当然不是外行。
    谭老爷子用手前后摸着毛,又弓下身子来,就口吹了吹,皮面上立时起了一个小螺
丝旋涡,深不见底,可以想知当是上好之皮!
    “皮子是不坏!”谭老爷子点点头,坐下来。
    盖雪松连忙把皮子收叠起来。
    “价钱方面……”胡子玉吟哦着。
    盖雪松咳了一声,道:“五万两,不能再少!”
    谭老爷子鼻中“哼”了一声,道:“谭某的家财,也不过百万之数,五万两是否多
了一点?”
    一旁的“黑虎”陶宏却哈哈大笑道:“老太爷太客气了,这种东西一入中原,到了
北京,可就不止这个行市了……”
    左大海亦帮腔道:“是啊,盖兄弟是因为怕路上生事,又没有这个门路,所以才急
于脱手求现的。”
    两个外客比正主话还多,深智如谭、胡者,焉能会有看不出来其中之故的道理,只
是眼前却也无可奈何!
    二老深邃的目光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有数。
    微微一笑,谭雁翎道:“左掌柜的话说得也有道理,这年头,人心不古,身怀着如
此希世珍宝的人,是要处处留心以防不测!”
    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就拿眼前来说吧,假如谭某心存不轨,硬要留下盖朋友你这
块皮子,谅你们也是无计可施——”
    此言一出,盖雪松大笑了一声,道:“老太爷这么说也太自贬身价了……这一点我
等何尝不曾料及?”
    说到这里,鼻子里哼了两声,含着笑道:“……在下等三人离开之时,迎春坊上下
百人皆知在下三人拿着这件东西来到府上求售……现在还在迎春坊等我返回,在下也曾
答应他们,如果成交,当取出万两白银以为彩头……”
    哈哈一笑,盖雪松有恃无恐地又道:“……老太爷你莫说没有这番异心,即使是有
此心意,却也未必敢在上百人目睹之下,干此令人不齿的杀人勾当吧,老太爷……以你
老人家今日的声望。家当,这么做,太划不来了!太可笑了!”
    话声一落,又自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老谋如谭、胡者,尽管表面上声色不动,可是内心却也都为之
一寒。
    盖雪松的话一点也没说错,谭雁翎这个在地方上有“老善人”之称的名人,他是绝
不会在众目暖暖之下干这种勾当的。
    嘴角牵动了一下,谭雁翎微微传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高!高!实在高明之至!”
    说了这句话,他脸色遂即现出一种长者的慈祥情谊,频频点头道:“就冲着盖兄弟
你这番话,咱们这个生意八成是做成了!”
    盖雪松抱拳道:“那就先谢谢老太爷,只是老太爷说是八成,还有两成——”
    “啊!”胡子玉在一旁插口道:“还有点小问题,要请教盖朋友!”
    “不敢,请当面说!”
    胡子玉道:“这个白魔王胡某也是只听传说,却不曾亲眼见过,可是敞东却亲眼见
过,而且——”
    “这就太好了!”盖雪松笑道:“有人见过,就更可断定真伪了!”
    谭雁翎点点头道:“那么就请老弟你口述一下这畜生是个什么长相吧!”
    盖雪松点点头道:“好——这个白魔王身高丈二,腰可三人合围,一双金光眼,能
穿云雾,察人于十里内外,来去如风,行动敏捷,常人不能近身!”
    谭雁翎道:“就只如此而已?”
    “不——”盖雪松道,“这只是一般形象,这畜生最特殊之处,却在于它头顶上三
寸四分处,生有一只独角,其色鲜红,状如玛瑙,可谓乘天地之灵而生!世所罕见!”
    谭、胡二人对看一眼,无异,盖雪松所说的毫无破绽,全系实言了。
    谭雁翎点点头道:“盖兄弟所说不错,老夫所见正与兄弟你所说一般无二!只是,
据老夫所知,那畜生行动如风,即使是一流轻功身手之人,亦难近其身,再者这畜生出
手奇重,虽无内功却可抵得我等二十年纯功之人……”
    顿了一下,他打量着盖雪松的脸,微微一笑道:“……不是老夫轻看了兄弟你这身
武功,老夫不才,说得托大一点吧,这身功夫较之兄弟你总要高出许多!”
    “那是当然,老太爷的武功,在下岂能望其项背?”
    “这就是了!”谭雁翎冷冷地道:“那么,以老夫之武功尚且不得近那言生身侧咫
尺,何况兄弟你?”
    盖雪松面上一红,却接着微微一笑道:“老太爷您问得极是……老太爷你是力敌,
在下却是智取!”
    他微笑了一下,又道:“——至于如何擒得那白魔王,那是先父所遗传下来的独特
秘技,请恕在下不便泄露!”
    谭、胡二人又时看了一眼——
    谭雁翎说道:“这番话倒也可信,只是——”
    他冷冷地又道:“既然如此,我等又如何相信这块兽皮就是真货?”
    “这个不难!”
    盖雪松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他伸手把背在“黑虎”陶宏肩上的那个小木箱取下
来,一笑道:“有物为证!”
    说时已启开了箱盖。
    每个人顿时一惊,触目惊心的非为别物,乃是一根红晶透剔,连有半截血根的红色
独角。
    “老爷子请过目——”
    盖雪松高高把箱子呈过去,道:“请看看,当日所见白魔王头顶上那只独角,可是
这一根?”
    谭雁翎接过来细细看了一下,只觉得那根独角入手有如坚冰一般寒冷,其色状正与
当日自己所见一般无二,他在鼻下闻了闻,断定其上所沾乃是熊血。
    有此一物,他自然怀疑冰释!
    盖雪松道:“此角乃天地间灵物,价值虽较这块熊皮略次,却也相差不多,如果老
爷子喜爱,再加三万两银子,在下亦可同时割爱!”
    “不不……”谭雁翎迅速地把手中熊角递了过去,他谦逊地笑道:“你还是自己留
下吧!”
    盖雪松含笑接过,遂即收入箱内,由“黑虎”陶宏仍然背在肩上。
    谭雁翎嘴皮略动了动,在座每个人却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遂见胡先生也动着嘴
皮,同样地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左大海等三人顿时知道二人正在用“传音入密”绝妙秘
功在互通消息。
    少顷——
    谭雁翎道:“好吧,这件买卖我们成交了!”
    左、盖、陶脸上洋溢出无可比拟的笑容,遂见胡子玉由身上取出一个桑皮纸信封,
打开来,拿出了六张北京“泰丰银庄”的庄票。
    当下就由盖雪松亲署,左、陶证署,写下了一张卖货的收据,盖下了手模印子,这
件买卖就算成交了。
    拿到银票之后,盖雪松等不想久留,谭、胡也没有留客的意思。
    送走了三人之后,谭雁翎立刻把那块用五万两银子买下的皮货重新与胡子玉展视了
一番,当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五万两银子不能说就使得有“皮大王”之称的谭老太爷顿时变穷了,可是拿出这笔
钱已使他感觉到相当地吃力,手上的现金已荡然无存!
    本来可望一万两银子成交的一笔生意,忽然一下子价钱抬高了好几倍,为了信誉、
面子、打击敌人、本身的利益,他不得不这么做,可是他是心有不甘。
    他绝不会甘心要盖雪松这样的一个人,由他手里拿走这么多钱的。
    “赛吕布”盖雪松把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庄票,亲自交到了左大海的手里,后者早已
笑得眼睛成了两道缝,连口不迭地道着谢。
    盖雪松又把另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交给手下的同伴“黑虎”陶宏,陶宏嘻着一张大
嘴,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
    左大海重重地在盖雪松肩上拍一掌,道:“兄弟,真有你一手,往后,你也用不着
干这一行了,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盖雪松道:“这个不劳费心,我已想好了主意,在应天府开上一家大皮货庄子……
也过过皮大王的瘾!”
    说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黑虎”陶宏笑道:“我陶宏也就是今天的胡子玉,人人见了我,也得称上一声先
生!”
    左大海嘿嘿笑道:“你们要的车,我已准备好了,快走吧,万一要是那个老小子后
悔了又是麻烦!”
    盖雪松站起来哈哈一笑,道:“一切多劳,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抱抱拳,他就同着“黑虎”陶宏各自拿起了一个行李卷儿,左大海偷偷地把门开一
条缝,向外面看了几眼,道:“行,没有什么人啦,你们请吧,往后再发财,可别忘了
老哥我一份儿!”
    盖雪松哧哧一笑,把装着熊头上那根独角的小木头箱子往肩膀上一背,正要步出,
忽然又站住,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黑虎”陶宏一怔道:“走啊!”
    盖雪松笑道:“一说到走,我还真舍不得谭家那个大小姐!”
    陶宏噗噗一笑道:“得了!骗了人家老子的钱,还想着人家的闺女,天下哪有这么
便宜的事儿!走吧!”
    他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却使得左大海当场一怔,盖雪松却机警地在他肩膀上拍了
一巴掌,道:“能值几十万的东西,只卖他五万能说是骗吗!”
    陶宏顿时一怔,眼睛望着左大海,后者莫名其妙地说:“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盖雪松拍拍他的肩膀道,“谭家大小姐大媒的事全仗着老哥哥你
了!”
    左大海逗得哧哧有声地笑了起来,道:“行!你现在是有钱的人啦,这码子事一提
准成!”
    盖雪松道:“事情成了,我预备五千两银子的谢媒钱!”
    说着就同“黑虎”陶宏步出了门外,外面有一个小伙计在等着,见了二人立时上前
道:“二位爷,车已经套好了!在后门门口。”
    陶宏摸出了一把碎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就同着盖雪松悄悄地下了楼。
    这时已经是夜“子”时左右了,迎春坊里的客人也都歇下了,只有楼上一两间客房
里,微微现着灯光。
    后门半开着,两个人悄悄步出,迎面吹过来一阵夜风,陶宏缩了一下脖子道:“喝,
好冷!”
    他把小皮褂上的几个钮子扣结实了,就见前面大树底下停着一辆车,车把式披着大
棉袄,正在前座上打着盹儿,两个人上了车,他才警觉,慌不迭地打起精神。
    陶宏关照他说:“往玉勾子走,抄小路!”
    车把式应了一声,还没带动缰绳,就听得前边一阵马嘶的声音,遂即趋于寂静!
    盖雪松一惊,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陶宏踩着车辕向前瞩目张望了一会,不见有什么动静,才关照车把式道:“快走!”
    车子咕嗜压在石板道上,绕了半个圈子,一径地顺着冰河往下奔驰开去!
    车座里,两个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黑虎”陶宏道:“兄弟!可真有你的,那一套话儿,真能把老行家也给唬住,你
是听谁说的?”
    盖雪松道;“你管呢,反正有这么回事就是了,要不然凭他谭霜飞、胡子玉那么精
明的人,能会上这个当?”
    陶宏龇着牙道:“可是这根独角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盖雪松方要说出,却听得身后有马蹄跟进之声,他登时机警地伸手握住了方天戟的
鼓把子。
    “黑虎”陶宏就把后窗揭开,向外面看——他的脸色一变,道:“不好,有人缀上
了咱们!”
    说着,回头用脚踢着车前板道:“快!快!”
    赶车的用力挥着长鞭子,车驰如飞!
    他的车子固然快,可是后面的马,更快!
    仿佛马颈上还系着有个铃铛的玩意儿,不消一刻的工夫,已经追近了。
    “黑虎”陶宏惯于夜间出猎,练有一双夜眼,这时他瞪着眼看了一阵子,立时吃惊
地道:“不好,怕是谭老头缀上咱们了!”
    盖雪松一怔道:“真的?”
    陶宏趴在后座上仔细地看着,果然依稀地看见一个身着红色大氅的老人策马如飞地
奔驰过来,两者距离原本是极远,可是转眼间,已追到了近前。
    现在就连“赛吕布”盖雪松也能清晰地看见后面追上来的那个人了。
    不是谭老爷子又是谁?
    一阵惊惧,侵袭着二人,先时的欢欣鼓舞,刹那间飘到了九天云外!
    “这可怎么是好?”——陶宏吓得脸都白了:“莫非他识破了?”
    盖雪松摇摇头道:“不可能,只怕这个老家伙没安着好心!”
    说着,他就脱了外面的大皮褂子,在贴胸的衣裳里摘下了一面双股竹胎的小弯弓,
由箭囊里抽出了白羽箭搭在箭弦上,“嗖!嗖!嗖!”一连发出了三箭。
    三支箭由车后窗射空直出,浸在如墨的夜色里毫不上眼,可是马上的谭老爷子是何
等身手人物?就见他迎着三支箭的来势,双掌向外用力的一封,凌厉的掌风由他掌心里
逼出去!
    射来的三支白羽箭,却连边儿也没挨着,遂即趋于寂静。这时,两者间的距离已在
两三丈左右。
    马背上的谭雁翎,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注定着前车,一声沉笑,道:“盖雪松,怎
么拿了老夫的钱就想走么?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说时右臂猝然向前推出,掌势一扬,即有极大一股风力,由其掌心里发出。
    庞大的马车厢,与他这股掌力一接触,顿时轰然大响了一声,整个地跳了起来,接
连着连续的一阵剧烈跳动,几乎翻了过来。
    车内的盖雪松一连又射了两箭,第一箭被谭雁翎举掌劈落,第二箭却射中了他胯下
坐马的前蹄之上。这一箭显然发生了作用,但只见那匹马前蹄一屈,马上的谭雁翎身子
向前一栽,眼看着即将向马下坠落。这老头儿果然身上具有非常的功夫。
    就在马身一倾一覆之间,马上的谭雁翎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怒吼,两只手在皮鞍上用
力一按,整个身子却如同一只大鹰般地猝然腾空而起。
    随着他推出的两只手掌,凌厉的掌力再次地袭向前面车厢,使得前奔的车厢,再次
剧烈地跳动起来——谭雁翎在空中束腰弓身,眼看着即将落下——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旁侧陡地窜出了一条人影,这条人影好快,好疾!
    简直是快到不及交睫!
    这个人显然是冲着空中谭雁翎来的,他那如同箭矢也似的身子,只是一闪已和空中
的谭老爷子迎在了一块。双方的势子都是那么快!
    那个人好似无意与谭雁翎正面交手,而且连头带脸蒙着一个罩头,仅仅只露出一双
眼睛,在这般黑夜里,自难看出他的一鳞半爪!
    谭老爷子那般凌厉快速的身子,在蒙面人猝然加手的一刹那,似乎已经乱了手法。
    当然,他不是弱者!
    可是蒙面人一出手就是武林极为罕见的“闪电插手”,谭老爷子尽管是武林中一等
的高手,可是猝然间,对于这般凌厉的招法,也难迎架,他哑声惊斥着,用“细胸巧翻
云”的身法,在空中一个倒折,尽管如此,蒙面人的一双插手,已双双穿破了他身上的
大氅,几乎伤着他的两肋。
    谭老爷子又惊又恐,身子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的,向着道边
飘了下去。
    那个蒙面人无意恶战,一招出手,身躯再次腾起来,飘飘乎如白云一片,却由谭老
爷子的头顶上掠了过去——“唰”地一声。好快的身法!
    谭雁翎惊魂乍定之下,再看对方身子,已飘出七八丈以外。
    老爷子二十年韬光养晦,原本是心如古井,这一刹那,却为眼前这个怪客,激起了
无边怒火——
    他厉斥了声:“鼠子敢尔!”
    足上用力一点,用“风赶浪”的杰出轻功身法,三起三落,已窜抵前行蒙面人身后
——
    他这里提劲运功,正待将无边掌力用禅门“大手印”的功力,向前行蒙面客背上拍
去。
    对方蒙面人好像与他心灵相通似的,在他手掌刚刚拉起尚未拍出的一瞬之间,足下
飞点着,再次如同狂风飘絮般地荡了出去。
    谭雁翎——这个身负奇技的武林高手,一向是自负过人,武林中的朋友,很少能有
几个是他瞧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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