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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春若水真个心乱了,走又不是,留也不好。最不能甘心的是这一趟的白来,恍馏惚,她
极似又有一种冲动,恨不能立刻飞越窗外,找到那个朱高煦,要他还个公道来。
    这件事想来易,行来难,大凡“一鼓作气”全凭意气所行之事,都禁不住细想深思,一
经细想便为之气馁,无能实现。
    要做就别想,想就别做!心里赌着气,她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喝口热茶吧!”不经意,季贵人已姗姗走到她的身边,那么近得睇着她,美丽的眼睛
里,仍像初见时那样充满了离奇、虚幻,对于这个传说中的“春小太岁”,她有太多的好
奇,却非短暂的相晤,便能尽释。
    春若水点点头说了声谢,便自接过茶碗。
    季贵人说:“这会儿安静多了,回头我出去瞧瞧,看看还有人没有?”
    春若水又点了一下头,默默地喝了口茶,她看向季贵人:“你只告诉我怎么个走法就得
了!”
    “喔,好!”
    当下季贵人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惟恐诉之不尽,还找出纸笔,为她画了个详细地图。
    春若水的兴趣来了,她远较“季穗儿”多了一份细心。
    “等等!”她说:“这么大的地方,你得说清楚了才行,要不然我可怎么弄得清楚?”
手指移动着,指向一处:“这里?”
    “是正厅!”
    “这里呢?”
    “这是王爷的寝宫!”
    “噢。”春若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其它的她也就无意再听下去了。
    季贵人又说了半天,把一张本府的详细地图讲说得十分清楚。
    “现在就走?”她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春若水摇摇头:“不,再等一会儿!”
    季贵人看了一下左右:“那就在这里睡一会儿,你一定很累了!”说着她就过去整理床
帐。
    春若水笑笑说:“你自己睡吧,我自个坐一会儿就好了!”
    季贵人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怪过意不去地说:“那怎么行?这样吧,这床很大,咱们
两个睡吧!”
    春若水摇摇头,尽自走向纱幔外面,那里有一张铺有锦褥的靠背长椅,她就坐下来。季
贵人见状略放宽心,由里面又抱出来枕被,嘱咐了一番,才自转进里面。
    “你先歇一会儿,到天快亮的时候我叫你起来。”
    说过这话,她就把灯熄了,顿时一片黑暗,却只有透过纱幔照射进来的淡淡月辉,依稀
为这屋里增加了一些神秘感觉。
    春若水自不会疏忽到真的睡着,只是盘膝在座,运功调息而已。起先她还听见一幔之
隔,里面的季贵人翻身掩被的悉卒声,过了一会便听见她均匀的鼻息,判断出对方是睡着了。
    万簌俱静,这一霎仿佛连风也停止了流动,倒是春若水的那颗心却还较先前更不平静,
她原已死了对质朱高煦的一颗心,却由于穗儿无意道出了朱高煦的住处寝宫所在,竟然又告
复活,一经入脑,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又坐下来。脑子里依然还是
这件事,“走,现在就找他去,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心里这么盘算着,无暇多
思,随即把身上拾掇利落了,那一口青钢长剑自不会忘记系在背上,一切都安置好了,才想
到与眼前的这个“穗儿”姑娘,作番交代。
    桌上有现成纸笔,信手涂来:“大恩待报,请自珍重。”
    蓦地,外面传过来清晰的梆子点儿,三更三点,敢情是夜深了。
    春若水这一霎无疑周身是胆,当下不再犹豫,闪身来自外面,却见套间里一只彩贝灯盏
兀自荧荧燃着,所见甚是清晰。方才季贵人与她解说得甚是清楚,倒不愁认错了路。除了右
肩上暗器所伤隐隐作疼,其它各处,倒也无碍行动。当下悄悄地撩开珠帘,开了门扉,来到
了外面,却见一个女婢,蜷着双腿,倚身在一张铺有厚厚坐垫的椅子上睡着了。
    这个女婢正是服侍季贵人的“伶官”,因为刚才府里闹了贼,上面关照,要各房里保持
警觉,这伶官儿不敢怠懈,连床上不敢上,干脆坐待差遣,想不到仍然还是睡着了。
    春若水脚下轻巧,更不会惊动了她,悄悄地由她身边经过,宛若轻风飘动,已来到了门
前.瞧瞧这扇门关得可真严谨,除了原有的门栓之外,另外还加着一把大铜锁,两个花盆架
子,想是防备贼人的破门而入。
    这一切瞧在春若水眼里,不觉好笑,她干脆不必费事,由侧面那一排长窗出去得了。肩
上尽管有伤,却无碍她的行动,略施身法,极其轻巧地已来到了窗外。
    季贵人这:“西跨院”原是清静所在,平素因高煦常来过夜,一干闲杂人等,自不会无
故擅入。院子里,花叶扶疏,秀石耸峙,透过一天星月,更似景致如画。春若水胸有成竹,
倒也并不慌张,当下施展轻决,一连翻越过几处假山,越过荷花池,来到侧面月亮洞门。
    隔着洞门,是一道迂回长廊,梨花夹道,郁芬满径,一行青石“灯斗”蜿蜒而伸,灯光
璀璨,宛若明珠一串,如此夜色,凭添了几许娇姿,却也显示出深宅大院的一派阴森。
    这便是汉王朱高煦的寝阁所在。
    剑交左手,反拧肩后。春若水舍长廊而道迂回,直趋正面石楼。
    朱高煦所居住的这处阁楼,较之府内其它各处,并不十分特殊,楼也不多,只是庭院宽
大,奇花异草,间以苍松翠柏,布置得甚为幽雅。
    春若水由于事先有了防备,行动自见谨慎,一经她留意观察,果然看出了许多破绽,原
来院子里埋伏重重,每座青石灯斗后侧,俱有专人防守。饶是她行动谨慎,亦不得擅越雷池
一步。观察越透,越是畏惧不前,如此耽搁甚久,几经犹豫,正不知如何是好。
    猛可里,面前黑影晃动,花丛里闪出了一双碧森森的眼睛。春若水方自看出是一只长身
瘦躯的青皮藏犬,后者已霍地腾身跃起,箭矢也似地直向她身前袭来。
    原来高煦身边养有甚多獒犬,久经训练,袭人无声,一经出袭,择人咽喉,被咬者十九
无救。
    春若水幸而由季贵人处早已得了警告,眼前更不曾掉以轻心,虽说如此,也不禁怦然心
惊。一发之下,陡地抡出长剑,迎着这畜生头上就砍。却不意这只狗久经训练,非比寻常,
见状就空一个打闪,已自闪了开来,“噗”一声,折落地面。
    春若水一个快闪,已跃身而前,那只藏犬咆哮一个反剪,露出锯齿般的森森白牙,待将
反扑而上,恰于这时,一线流光闪自眼前,一口柳叶薄刃飞刀,夹着一丝尖锐破空声,陡地
划空而至。藏犬扑势虽猛,却不及飞刀的神乎其来。飞刀既薄复利,劲头既强,手法又准,
一发而中,正中咽喉要害,这只狗身势未起,已落得命丧黄泉,瘦躯一连打了几个转儿,便
自横尸就地。
    这番声势,却也不小。
    春若水剑势未出,眼看恶犬遭报,才知道暗中有人拯救,心方惊异,灯光一闪,一道孔
明灯光,自右侧方直射过来。
    紧接着传过来这人的一声喝叱:“什么人?”话出人来,“噗喀喀”!衣衫飘风声里,
来人已跃身当前。
    人到,刀到。疾劲刀风里,冷森森的鬼头刀锋,已自向春若水肩胛间猛力斜劈下来。
    春若水一再小心,仍然事出意外,还是惊动了院内侍卫。心里一急,顾不得剑出留情,
身子一个快闪,躲过了对方刀锋,就势一个急切,已把身子猛欹过来。掌中剑随着进身之
势,一剑劈出。这一剑,既快又狠,险中进招,益见其猛锐狠厉。来人饶是功力不弱,仓卒
间,竟是无能防范,面迎着对方剑锋,真有闪电加身之势,再想抽身,万万不及,脸上一
凉,已经劈中面颊,连鼻子带脸,劈下了老大的一片。惨叫一声,登时倒地昏死过去。
    春若水一剑得手,即知今夜已无能为力,顾不得恋战,脚下点动,一连几个起落,直向
着墙外纵过去。身边人声喧哗,三五道孔明灯光,匹练般直射过来。
    满怀着一腔怅恨,春若水施出了全身劲道,倏起倏落,已翻出了当前院落。偏偏身后
人,就是放她不过。随着一声阴沉的冷笑,一条人影自她身后猛袭过来,紧跟着这个人的快
速进身,如影附形般,已自贴身而近,一双精光四射的短刃,同时间向着她背后招呼过来。
    这人身手与先前那人比较起来,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进身、出手,实在显示出他的功力
非比寻常。
    春若水转身撩剑,“噌”!架开了来人左手短刃,兵刃接触之际,才自体会出来人臂力
沉重,心里一惊,更不敢稍缓须臾,右手拼着肩上疼痛,沉起间如跃波之鸢,已刁住了来人
右手腕子。
    若照平日,春若水大可以内力拿锁对方穴道,或是硬生生与他较上一阵子力,夺取他手
上短刃,无如这一霎,内力方吐,只觉得肩上一阵酸楚,竟是力不从心,休说拿锁对方穴
路,即使夺取对方手上兵刃,亦是万难,简直自取其辱。一惊之下,由不住吓了一跳,慌不
迭松手撤身。动手过招上来说,可就犯了武者之大忌。
    来人乃是汉王高煦身前最得力的近身侍卫索云,一身功夫甚是了得,近日来几次护驾不
力,自觉脸上无光,不得不格外努力尽职。春若水无视于肩伤,原待夺下他手上兵刃,一经
着力,才知力不从心,慌不迭忙向侧面跃开,索云却已放她不过,右手短刃顺势而进,
“噗”地刺中她右肋下侧方。还算春若水侧身的早,以眼前悄势论,设若慢上半步,后果便
不堪设想。
    这一霎不啻惊险万状。春若水肋下中刀,身子已欠灵活,一连闪了两闪,几乎坐了下
来,她却恃强好胜,圆睁着一双眼睛,哼也不哼一声。
    王府侍卫,已大举出动。春若水与索云动手的当儿,另一现场却也没有闲着,在接二连
三的喧哗声里,好几个王府侍卫已似吃了大亏。
    暗中来人,神龙不见首尾,显然是有惊人身手,却由于一时疏忽,而致春昔水险些丧
命,目睹之下,大为惊怒。他原是存心仁厚,对手时每多留情,这一霎也就无能顾及,怒叱
一声,陡地由暗中奋身直出。
    春若水负伤之下,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口雁翎刀,分左右,同时直
向她两侧招呼过来,索云的一对精钢匕首,更是饶她不过,冷笑中,取道中锋,猛扎过来。
    八方风雨,聚当场。春若水一口宝剑,猛力迎住了左方来刀,却已是气竭力尽,身子晃
了晃,眼看便将倒下。面迎着三方来势,她已无能为力。暗中来人这一霎的现身,正是她惟
一活命之机。
    这人果不曾让她失望。宛若神龙下降,又似大鹰飞扬,大风回荡里,这个人的一双铁
掌,又直叩向左右二敌后面脊梁,掌力猝吐下,隔着半尺外,已使后者一人无能承当。那是
武林至今极罕见的“碎玉”气功,一经施展,其力至猛,有关山裂石之威。眼前二人猝当绝
功,如何吃受得起!随着这人的掌势之下,双双飞撞直出,一跤跌倒,便命丧黄泉。
    这人身手,更不只此。紧跟着他奇快的进身之势,猿臂轻舒,恰当其时,不偏不倚的正
好拿住了索云的双手,十指紧束下,后者只觉得有裂骨之痛,一双精钢匕首,万难再行把
持,叮当坠落地上。
    对此人,他总算留有一分情面,不忍加害,随着他脚下前进势子,双手抖处,索云饶是
心有未甘,却也神力难当,球也似的被抛了出去。
    对于索云来说,面前这个魁昂身躯,显然似曾相识,即使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也不陌
生,只是双目以下,却格于一方丝帕的掩饰,未能得窥全貌,紧接着被巨力一摔,他便什么
也不知道了。
    一连串的起伏纵跃,势如星丸飞掷。大地苍茫,前途无限云烟。这人停下脚步,驻足于
道边茅亭。
    春若水神智虽清,却似有气乏力,此时此刻无宁是心里有数,总算是命不该死,危机一
瞬间,遇见了救星,此番绝处逢生,被人家救了。
    那人把她轻轻由背上放下来,一声不吭地仔细打量着她,她却同样地也在打量着他。
    群星灿烂,玉宇无声。依稀可闻的,仍然是远处的流花河水,那种静默的哗哗声,打从
开春冰冻以来,即已与天地连成了一片,成了这片土地不可或缺的一种搭配,人们耳有所
适,早已习惯。将此归之于自然乐章,涵盖着永恒的美与宁静。春若水无力的倚身亭柱,却
不曾忘记继续向对方这个人观察着。
    长长的一头黑发,归结成儿臂粗细的一条大发辫,自右肩甩向前胸,尾缀在辫梢上那块
玉坠儿,即使在此星月夜里,亦能见其闪闪光彩,这人好高的个头,直立当前,说不出的意
态轩昂,透过那一双扬起的英挺眉毛,宛若有情的眼睛,实在显示着男性中难得一见的斯
文。这一切落在春若水细致的观察之中,不觉为之怦然心惊。
    即使最健忘的人,也不会忘记那些属于心里“魂牵梦系”一类的东西。面对这个意态轩
昂的男人,恰似早已在她心里生根,那是想忘也不能够的。
    “你……你是谁?”几乎已经认定,简直呼之欲出,却不敢失之莽撞,话到口边,又复
吞在肚里。
    “我以为你应该认出来是我。君无忌!”一面说,这人右手抬起,已把脸上自双瞳以下
的一方面巾揭下来,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春若水忽地睁大了眼睛,抖颤着站起了身子,“君……无忌……”一言甫出,已是后继
无力,娇躯半倾,软绵绵地已自倒了下来。却为君无忌一只结实的胳膊接住,略似迟疑,他
随即将她拥入胸膛。
    “好个糊涂姑娘。”说时右手频翻,一连在她身上七处穴道各点了一指,止住了她伤处
的流血,暂保元气不失,后者无力的发出了一声呻吟,便自人事不省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一灯婆娑,摇散着的荧荧灯焰,光彩青绿,将此洁净石室,渲染得一派清幽,不沾纤尘。
    横棂侧开,分得星月一片,以观天际,银河倒倾,群星灿烂。河汉河汉,感今夕之何
夕!星月星月,此身究何属!值此皎洁天光,万山沉眠。形骸既倦,便只是魂魄缥缈,流
离,流离……不自觉间,恍然置身云雾,此身固已不存,便是物我两忘时分。
    这便是君无忌所下榻于雪山绝峰的前人石室。石室辟自古昔何年何月,固不为人所知,
千百年来,自有遁世高人,因循高蹈,引魂魄上出天庭,炼元婴身外化身,长啸一声,置身
青冥,这便是传说中的神仙岁月。
    一夕置此,地灵人杰,人的思维也似为之升华。春若水其时已经醒转,只是静静地睁着
眼睛,向着窗外凝望着,脑子里万念纷集,却又似一片空白,什么也无能深思。
    毕竟现实是不容回避的!它更不容许你事先选择认定,当它悄悄来临的时候,有时候全
无声息,并没有一些儿兆头,让你事先在心里作好准备,便是那么突然意外的来了!
    星群灿烂,自此前眺,东方天际,似有灰蒙蒙的一线天光,将此泼墨天地,裁分为二,
不久自光扩大,晓气充斥,另当有一番惊天动地变化,是堪认定。
    黑夜而天明,死亡而生命,兴盛而衰退,黑暗而光亮,静而动……一切的一切,凡是天
底下一切的变化,其实都离不开这个一定的轨迹、逻辑。人的行为,只不过是这一定轨迹之
下,百十万亿点星星磷火的即时一现而已,何必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谁能有如此磅礴气势,打开胸襟,吞下一片日月,化身空山灵雨,与天地共存亡?不
然,便只得听凭造化戏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如非“造化”戏弄,眼前如何会多此一番邂逅?何至于又落在了他的手中?这己是第二
次第二……次他营救自己了。
    春若水其实脑子里再清楚不过,一切的发生,费思而离奇,仿佛事先早有安排,其间遇
合,刀光剑影,遍布凶险,却又似上天的故意折磨,仿佛非如此不足以促使他们再次的聚
合,不足以激荡起他们的如火热情……至于一切的后果其为福祸,便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君无忌,春若水不只是由衷的感激,更有刻骨的深情感受,大知道,在过去的一些
日子里,她是以何等残酷的毅力克制着自己,试图着把他驱除念外。只是这么做的结果,为
她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并无丝毫助益,个中痛苦,非身受者万难领会其万一,如今,她却又
再一次的接受试炼,面对着更强大的感情压力,她的震撼与虚弱,真个“寸心天知”。
    石榻上铺陈着厚厚的骆驼皮褥,其实包括她整个的身子,俱都在轻而暖的大幅皮褥偎裹
之中,此时此刘,惊患既去,伤势甫定,只觉得遍体舒泰,宛若置身无边的天鹅绒中。果真
能永远这般,便一生也不起来,睡死了也好。偏偏她却是那种属于严于律己,片刻也不容苟
安一型的人。一刻的温馨,都像是过折了福分似的。
    石室内太寂静了。静到她几乎可以感觉出灯焰的摇动。如果一切的动,都应有声,其为
火焰又何能例外!准乎此,那激动的“心声”更不该是例外的了。
    昨夜的一切,在她完全昏迷之后,己是无能记忆,只是由那般血污,奄奄一息而受到了
眼前的洁净,复有生机,自非偶然,君无忌的劳神费力,当可想知。
    她的眼睛,不只一次的早已在室内搜索过了,“他”不在这里。这个人,总是功成身
退,若即若离,让人不着边际,他难道真的生就铁石心肠,对于女孩子的垂青,永远无动于
衷!
    石榻旁置有坐垫一方,想象中定是君无忌静坐之用,他亦曾在这里厮守着自己,度过了
漫漫长夜,直到自己转危为安而后己。然而,在自己绝处逢生,由昏迷中醒转之后,心存感
激而极欲第一眼就看见他的时候,他却功成身退,像似故意存心回避而走开了,这等光明磊
落的开阔胸襟,固然令人敬佩,只是却未免失之薄幸无情,究竟他是如何居心?
    “难道我在他的心目中,就连一点分量也没有?”当然,这个猜测绝对是不正确的,要
不然他也就不会三番两次地对自己加以援手了。
    固然,他之所为,不过侠义本色,只是这其间难道说就没有一点点私情的作祟?太令人
费解、不可思议了。
    想到这里,春若水真似有无限委屈,一时呼息急促,竟自嘤嘤自泣起来。石室无人,她
大可不必有所顾忌。
    这些日子她自感受的委屈可也大了,一经引发,哪里还忍得住,一时眼泪汪汪,连鼻涕
也流了出来。起先还有所掩饰,不敢哭出声来,哭到后来,简直无以自己,大有黄河流水。
滔滔不绝之势,声势端的吓人。
    万簌俱寂,风也无声,更何况她所处身的石室,凿之石壁,三面属实,一方高居断崖绝
壑,更不虑声音外传,大可尽情发泄。
    记忆之中,也只有七岁那年,一个家中长工,无意间铲平了她亲手堆积的大雪娃娃,使
她大发娇嗔,用石头丢伤了那个长工的头,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顿,关在黑屋子里足足一个时
辰。那一次她哭得最伤心,直到声嘶力竭,最后被母亲抱出来时竟自睡着了。毕竟,那只是
孩提时候的事了,而且错在自己,想来只觉好笑,并无痛恨遗憾。比较起来,这一次的放声
悲哭,却是大有不同,自从懂事以来,由于生性要强,别说是哭了,就是想叫她落上一滴眼
泪,也不是容易之事。自然,这等发自内心的悲戚,甚乎于自弃与绝望境地的心声泪影,更
是前所未有之事,莫怪乎声声断肠,不忍卒听了。
    到底是怎么引起来的,她可也说不上来,反正一腔绝望,无限悲戚,一古脑儿的尽自都
化成了涓涓泪水,仿佛只有这哭声才能发泄悲怀,才能勉慰自己于一时,便自这样的哭了,
放声大恸起来。
    灯焰儿摇摇欲熄,恰似为悲声所感。深山绝壑,更不曾有一丝外音干扰,声浪迂回,直
如暴雨梨花,此时此境,便是铁石人儿,猝闻下也将为之动心。
    石门无风自开,一个硕壮高颀的影子,缓缓走了进来,紧接着、那扇门便自又徐徐关上。
    一片春晖,映照着他冷涩英俊的脸,月光有知,更不曾放过他那双深邃而光彩毕现的眼
睛,这一霎,他竟似心有所感而致泪光璀璨。稍立片刻,他缓缓举步,一径来到了当前石
榻。似有无限感伤,轻轻摇着头,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一切却掩饰在春若水的哭声里,而至
于宛若无闻。
    她却无知地犹自不停地哭着,渐渐声嘶力竭,最后只剩下了抽搐的分儿,渐渐地,其声
也微。
    春若水无异十分微弱,这阵子忘命的哭,更似忘了她身上的伤,虽经君无忌刻意的包
扎,服药治疗,到底新伤未愈,方才悲伤里未有所感,此刻静下来,立时便觉出伤处的阵阵
裂肤痛楚,不觉心头一惊。
    却有一只结实的手,宛若无力而突如其来的按在了她的侧腹之上,隔着厚厚的一层皮
裘,亦能使她立有所警,一惊之下,倏地转过身来。
    “你……”
    迎着她惊颤目光的那张脸,其实再熟悉不过,曾是魂牵梦系,此生再也无能忘记,便是
方才的放声一哭,也与他有所关联。只当他存心回避,也同上一次那样,一个人离山他去,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一霎出现眼前。
    直似有说不出的羞窘,在突然看见君无忌的一瞬间,她简直呆住了。
    面前人,其实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较诸常人不轻易的显现而已。迎着春若水的呆滞表
情,他却微微地笑了,炯炯目神里,散发着深挚的关怀情意。紧接着他的另一只手,已轻轻
移向她的发际、眉梢,轻轻滑过了她染满泪痕的脸。
    感情充沛时,即使手指也似沾了情意,变得细致多情,温柔而灵活。当它轻轻滑过春若
水流泪的脸,却已完成了清洁的任务,无异于一方丝绢,揩干了她脸上的凄凄泪痕。
    “都十九岁了,还像小女孩子一样的爱哭,臊不臊!”
    那么近近地看着她,宛若有情,其言亦温。春若水真似无所遁形,简直羞死了,有点想
笑,却又无能为笑,她的委屈可大了,岂能一笑置之?轻轻哼了一声,怪不好意思地掉过了
脸去。
    想着想着她可又难受了,只是当着君无忌,她可不愿再掉眼泪。感觉着君无忌的那只
手,落在了自己发间,温柔地轻轻抚摸着。
    春若水的脸红了,一时间心也忐忑。只当是面前的这个人,铜打铁浇,全无心肺。义字
当头,毫无私情可言。这才知道,他亦有情,也有细致体贴之一面,敢情是自己错怪了他。
    然而,这一切,却像是来的太晚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霎间,她心里充满了激情,
真恨不能反过身来,一下子扑向他怀里,把无限相思,直说个够……可是,她却没有。无论
如何,这一霎,相思得酬,此情此境,梦寐难求。尽管是姗姗来迟,终究它还是来了。
    感觉着君无忌的那只手,已自移向自己腹下三分处的“气海”穴上,双掌会抚处,即使
隔着一层厚厚皮裘,亦能感觉出炙身的大片奇热,顿时间,整个身子己为这阵热息所笼罩。
春若水这才知道,对方片刻温存之后,时下却在为自己疗伤了,一时由不住缓缓转过脸来!
    灯光影里,这个人是那么有力地深深吸引着她。记忆所及,仿佛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这
么近,这么逼真地打量着他。透过他英挺的脸,越觉其气质独特超然。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
的男人,舍此而外,早已不作第二人想。
    “无忌,无忌,你就放浪一次,紧紧地抱着我吧!这世界只有你我,再没有第三个人
了。”这是她心里的呐喊,自不会为君无忌所闻。她早已无能为力,自甘听其摆布,奉献她
的所有了,包括她的爱、她的贞操,以及她整个的灵魂。如果说这思想是下贱的,是猥亵
的,而在这一霎,她也自承了。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却只是专注于为她疗伤,把体内真力化为丝丝热息,正所谓“化
气为炁”,在为春若水做一番补充、通顺、和血的工作,原来她伤势不轻,又流了不少的
血,真力大失,君无忌此番输息,自是有其必要。
    春若水情绪稍定,待将向对方吐诉些什么,目睹及此,却只得把满腹心事暂压心底。
    原来这种输送工作,极耗真气,君无忌全力施展之下,不及片刻,眉额之间已现出了汗
渍。春若水眼见他如此,心里大是痛惜,却也知道这一霎不宜说话,只得心怀感激地默默承
受。
    如此又挨了一些时候,方自觉出通体大热,几欲不耐,君无忌忽然停住了手。
    此番真力灌疏,并非仅注于腹下气海一穴,君无忌施来显然大费周章,双手运施之下,
几欲遍按若水全身,设非是隔有厚厚一层皮裘,其势当大为尴尬。自然这般施展之下,更将
耗损内力真元,莫怪乎以君无忌之盖世功力,亦不免全身汗下。
    恍惚中,春若水已兴起了浓浓睡意。她却是心有未甘,盼望着要与他一吐心中块磊,无
如那沉沉睡意很快地便已淹失了她。
    “无……忌……无忌……”仿佛微弱地呼唤了两声,眼帘将闭未闭之时,看见了心上人
略似慰藉的笑脸,一霎间,只觉得心里无限踏实,便自沉沉地睡着了。
    落日余辉,染红了白雪犹覆的高山峻岭,大风时起又歇,来回天际,发出震人耳鼓的轰
轰声,云层势如破竹,一路滚翻着,宛若万马奔腾。这一切交织天际,映着日晖,爆翻出姹
丽诡异的五彩缤纷,即使人世间一等画匠,也万难调弄出此一霎的瑰丽色彩,更遑论那气势
的怵目惊心,自是无与伦比了。
    君无忌面向穹空凝看着,颇似心有所思。这天簌波谲云诡,一刹那的千变万化,其实同
于人心。大凡天地间的一切变化,都无异于人的思维,收之藏芥子,放之弥六合,其动静收
放,端赖素日的养性功深,过犹不及,皆非其策,其为用物,焉得不谨慎乎!
    男女之情,更不例外,莫谓无心之因,却当有心之果,“大风起于苹末”,一点细小的
情愫,皆不免待春而发,来势之惊人,诚然始料非及,任你天地间一等硬汉,奇男子,值此
情关当头,也要静下来,作一番善后安排了。
    春若水的此番邂逅,无异带给他心里前所未有的凌乱,这番因情而激起的紊乱,其实正
是他屡感矛盾,迟迟不敢接受或是付出的最大原因。
    身世孤寂、离奇,宛若立身危崖之巅,似随时都有覆亡之虑。母亲之生死茫然,更如同
芒刺在背,只要一想起来,简直坐卧不安。这其间,再加上来自大内的紧逼迫害,亲仇之混
淆,其为祸福尚在无知之间,这一切,时刻都警告着他,不敢作家室之想。
    他的忧虑更不只如此,只是这一切,在进一步与春若水有所接近时,却遭遇到了极大的
考验,面临着新的抉择,正为此,他才显现出前所未见的不安。
    在崖前踱蹀一回,立身于当风之口,天风迂回,直吹得他一身衣衫振振欲飞,寒风当
面,直似千刃万剐,透过阵阵裂肤之痛而后的快感,显示着这类“风俗”所独具的奇特效
果。用以镇心定神,亦当有一定功效!
    每当君无忌心神痛楚,自感无所归依时,便借助于这般天风沐体,从而得于一种新生力
量,似有无限生机。
    春若水一觉醒转,恰当黄昏时分。石室内燃点着一汪熊熊烈火,劈啪声响里,不时溅飞
起几点小火星儿。便是那小小的劈啪声,使她提前醒转。
    映着炉火,君无忌盘膝跌坐地上,魁梧的背影,叠映在火光里,漆黑的长发,云也似地
披散开来,显示着无拘的野性。而“他”却是斯文的,斯文中却包容着不入凡俗的那种粗
扩,对于当今人世,总像是有所拒抗。这便是他所独特具有的气质。
    他却又是深奥的,世界上一切深奥的东西,都不易理解,深奥本身更具有哲理,故此它
却又是美丽而引人遐思的。
    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去观察他,春若水知道,只要一出声,哪怕是一点细小的转动声
音,都能使他警觉。她便索性一动也不动了,保持着原有的静姿,运用着她灵活的一双眼
睛,观察着这个堪称神秘的人。
    方才梦境犹断。那是一个令人喜悦的梦,她梦见汉王高煦终究知难而退,父亲无恙而
归,君无忌与自己共结连理,驰马天山……这时,她便是带着那一脉未了的喜悦之情,静静
地默看着他。
    夕阳已沉,天色正黯,不知不觉里像是又过了一天,明灭的火光摇晃着君无忌硕壮的背
影,这一霎却是逼真的,逼真到只有“他”和“我”,多么宝贵值得珍惜的一刻。
    她宁愿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让意识的遐想,来弥补现实的残缺。然而,当眼睛睁开
的时候,人已来到了现实之中,除非一直是在睡梦里,便无能排除现实的左右。
    壁火熊熊,其间更似烹煮着什么,食物的香气,早已充斥室内,一经入鼻,便自万难捱
住腹内的饥饿,她却留恋着这一霎的遐想与宁静。君无忌却似有所觉察的转过脸来。
    “啊,你原来已经醒了。”
    春若水点了一下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君无忌霍地站起,走过来,“来,让我瞧瞧。”说时便自揭动她身上的皮裘。春若水一
时大感羞迫,心里一惊,一双手死死地抱着身上皮裘不让他掀开。
    “你……干什么?”
    君无忌怔了一怔,才自警觉,不禁一笑道:“我是说你的伤怎么样了,不让我看?”
    春若水这才转过念来,伸手摸摸身上,原来穿的有衣裳,想想也是多余,就连这身衣
裳,还是他给穿上去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这已是第二次了,前次为飞鼠所伤,昏迷之中,也是对方为自己医疗包扎,由此看
来与他真是宿缘深厚,却又为何偏偏……
    似羞略窘,她自个儿揭开了身上皮裘,那双眼睛,简直不敢与对方接触,径自转向一
边,一颗心却是通通跳动得那么厉害。
    想象中,一番脱衣解带,裸裎袒露在所难免,虽说对方为自己私心默许是惟一至爱之
人,到底人前露体,实生平从未有过的羞窘之事,真恨不能自己再昏死一次,眼不见,心也
不羞的好。心里胡乱地这么想着,一双眼睛越加不敢瞧上对方一眼。
    但她却是猜错了。君无忌并没有脱下她身上那一袭薄薄的单衣,只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
她经过包扎的伤处,说道:“很好,再有三天,就可以如意行动了!”随即为她重新盖好,
退后坐下。
    春若水这才敢缓缓转过脸来瞧着他,眸子里充满了感情,也就是这些小地方,对方这个
人,一寸寸地占据了自己整个的心,等到发觉时,感情的阴影,却已蔚成苍苍巨树,这时刻
除却了对方这个“冤家”,便再也容不得第二个人了。
    看着他,她真有无限感慨,正由于自忖着欠他太多,无以为报,才想到了以身相许,无
如平白无故地却又杀出了个汉王爷,这个人的出现,连带着种种原因,造成了“不得不如
此”的现在趋势,正是“吹皱一池春水”.想想真是好无来由.令人无可奈何。
    “你觉着怎么样,叮好些了?”
    倒是这句话.使得她悚然一惊,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自己婚事,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变
得有些神魂颠倒,较之从前,判若两人。
    在君无忌一片纯情的目光里,她真有说不出的惭愧,一个女孩子为自己的婚事而神伤,
已是难以告人,若是被迫表态,直吐非君莫属,更是万难启齿。然而,眼前无疑是最佳良
机,病榻相对,再无外人,舍了这个机会,往后怕是再也没有了。
    “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一面说,君无忌把一个棉垫,垫向石壁,轻轻扶她坐起来说:
“先吃些东西,有话等会再说。”
    春若水笑着说了声:“好!”心里充满了好奇,值此飞岭绝壑,真不知道他还能弄什么
给自己吃。
    君无忌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把一个小小方几置于榻前,摆上碗筷,却把火边早已煨
好的两个瓦器取过来放好。
    “都是些什么?”春若水眼睛瞟着他,心里直想笑,倒看不出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弄这
些。到底是天真烂漫,经事不深,面对着衷心所喜欢的人,先时的悲伤情绪,一古脑儿地早
已遁迹无影。
    君无忌为她添了一碗饭,味道香啧啧的!
    她却由不住自个儿揭开了另一个瓦罐的盖子,敢情是浓郁香馥的一只肥鸡,休说鸡汁浓
郁,色作橙黄,其间两只山菇,饱喂浓汁,肥大如拳,新笋数截,吐味犹芬,皆为春若水素
来喜食之物,只看上一眼,已不禁引人食欲大动。
    “嗳呀呀,真是太好了!”春若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时眉飞色舞:“你从哪里弄来
的?”说时早已探箸瓮中,挟起了老大的一个山菇,忍不住张嘴就咬,红唇白齿,待将下咬
的一霎,才似发觉不雅,一双剪水瞳子,羞赦地看向对方,欲羞还笑,出声亦娇,状似有所
不依,模样儿平添无限娇憨。
    君无忌一笑站起,径自向外踱出。冉回来时,几面已收拾干净,她却已吃饱了。
    “只别看着人家吃,谁又叫你走了呢!”春若水略似羞涩地说:“真好吃极了,你还没
告诉我这只鸡是哪里来的?我给你留了一多半,快趁热吃了吧!”
    君无忌摇头说:“我已数日不食,这是我辟谷术第二个阶段,每天只吞坑瀣、饮朝露少
许,这便足够了!”
    春若水惊讶地打量着他,点点头说:“原来你的功力已到了这个境界,怪不得轻功这么
好呢,你刚才说已经达到了第二个阶段,以后呢!”
    “第三个阶段是不容易达到的!”君无忌微笑着说:“那是最高的境界,到了那个阶
段,可以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只飨六气就够了!”微微一笑,他摇头说:“我是没有资格求
到那个境界的,只有了无牵挂,全身遁出人间出世的隐士,才能达到,我却望尘不及,因为
我凡俗牵挂事情太多,今生也就不作此想了!”
    春若水无限向往地聆听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好奇,欲言又
止。
    君无忌说:“每一个人的一生,早经命定,任何事都强求不来的,求仙求道更是如此,
那需要非常的造化和缘分,也太神奥了,不是你我这样的人所能完全理解的,我个人追求的
只是道家的精神,灵性,这一次辟谷术,也只是在体验我生命里最大的潜能,考验我气功的
运用效果,并不是借此作出世,妄图霞举飞升之想,毕竟那些是超越这个世界以外的事情,
人是不能够看穿的,看穿了也就不是人了。”
    春若水一笑道:“说得太好了。你可知道,在我眼睛里,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呢!”
    “为什么?”君无忌说:“是因为我怪异的行径?”微微一笑,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道:“我实在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我曾经试想着去做一个超人,但是基本上,我毕竟仍然
还是一个寻常的人,一个寻常人所具有的感情,我都有,甚至于我背上的包袱,远比他们还
要沉重得多。”
    忽然他想起来道:“你该吃药了!”
    “吃药?”
    “要不是这个药,你不会好得这么快!”说时他已拿起了一个小小玉瓶,自其内倒出了
仅有的两粒药丸:“只有两粒了!”
    春若水接过来看看,只是黄豆大小的绿色药丸,不觉其异,就着水吞了下去。
    君无忌点头道:“这两粒药,能使你复元如初,最多三天,你就可行动自如。”
    “什么药这么灵,是你自己做的?”
    “不!”君无忌说:“它来自武林中一个最神秘的地方——摇光殿,这药是摇光殿殿主
李无心亲手调制,功能补精益气,真有起死回生之效,我自己也曾拜受其益,只剩下四粒,
正好给你服用,也算是功德圆满。”
    春若水呆了一呆,讷讷地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位沈姑娘送给你的?”
    君无忌点点头,颇似意外地道:“你怎么知道?”
    春若水看着他,微微笑道:“人家一番好心,拿来送你,你却转送了我,岂不辜负了别
人的美意?”
    君无忌摇摇头,颇似不能尽言地苦笑了一下。
    春若水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见状不免怅惘,“你怎么不说话?”
    君无忌摇摇头说:“对于她,我比你知道的也多不了多少,她是一个神秘的人,你休看
她今日赠药情重,谁又会知道,也许有一天,正是她把锋利的剑,插进我的心里。”
    春若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呆住了,“你……说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想罢了!”君无忌颇似遗憾地道:“你既然认识她,当然也知道,这位
姑娘有一身极不寻常的武功,如果有一天,她决心与我为敌,我是否能是她的敌手,可就难
说得很。不瞒你说,这一次我迁居这里,就是意在避她,她是一个用心精密,而又极聪明的
人,如果她真的要找到我,我终将无所遁形。”
    春若水迷惘地道:“这又为了什么?为什么她要与你为敌?”
    “那是因为她来自摇光殿,在执行摇光殿所交付给她的任务。”
    春若水更迷惑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曾经与摇光殿结有仇恨?”
    “很可能正是如此!”
    说来可笑,即以当初在流花酒坊,插手多管了那件闲事,迫使摇光殿使者——那个绿衣
姑娘知难而退。左不过就是这么芝麻点大的一点小事,只是在重视声望,惟我独尊的一些武
林人物眼睛里看来,便被认为是势不两立的奇耻大辱。
    苗人俊便曾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要他特别小心,现在经过自己的小心观察,简直已是
不容置疑,毫无疑问这个沈瑶仙正是为执行此项任务而来,只是何以她屡似犹豫,而又迟迟
不出手,确是大堪玩味。
    每一次想到这里,都令君无忌心里大存不解。当然,他却也并不排除人与人之间所谓的
“见面之情”,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沈姑娘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愧是出身名门,遇事沉
着冷静,更不在话下。她的出手狠毒,每能置人于死地,得力于“摇光殿”神奇的武功,自
然更是不容置疑。只是在揭开这些表面的外衣之后,君无忌却独独能体会出对方那一颗高
尚、纯洁而富有同情、偏向真理正义一面的内心。也许这便是她每每不能说服自己,而对君
无忌施以狠毒手段的原因了。
    春若水宛似有情的一双眼神,静静地由他脸上掠过,投向壁穴间的熊熊烈火。
    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对于沈瑶仙,春若水多少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只是她却每能了解到,这种属于人性黑
暗面的本能,其实与人与我都将是有害无益。在过去她最讨厌的便是“善妒”的那一类女
人,等到自己身临其境时,才幡然有所觉悟,原来这是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想要完全排除,
却也并不容易,除了一颗慈善的心以外,更要有舍弃自我的仁者胸襟抱负,对于一个初涉情
场的女孩子来说,自是非常的难了。
    春若水这一霎情绪显得十分低落,只是当熊熊的火焰,在她眼前跳动,特别是触目于君
无忌就在身边时,她才似忽然有所警觉,重新又拾回了几乎已失去的自我。
    毕竟现实是不容取代的。其实她已说服了自己,对君无忌不再存有奢想,那么现实所给
与自己的任何点滴,都已是额外的嘉惠恩宠,又何必再所苛求!
    透过莹莹泪影,再一次打量心上人时,她似已剔除了心理上的那些阴影,即使对于那位
一度被视为情敌的沈姑娘,也充满了谅解而不再妒忌了。
    “我想起来走走,可以么?”说时她已揭开身上皮裘,离榻站起。君无忌略似一惊,春
若水却已姗姗走向壁炉,他赶上一步道:“小心。”却迎着了春若水递出的一只纤纤细手。
    情势的发展,极其自然,俟到君无忌有所觉察时,其时己柔荑在握,甚至于春若水整个
身子,俱都已倒在了他敞开的怀里。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一·都似乎太过突然,只是施受之间,心情上有些差别而已。
    炉火劈啪,闪烁着的红色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叠印地上,不时地晃动着。火光
更照亮了他们的脸,那么赤红的颜色,恰似存心在掩饰什么。
    紧紧伏身在君无忌结实的胸上,像是只依人的小鸟,春若水相思得酬,贪恋着片刻的温
存。伏在他胸上,感染着他的温馨,耳中更能清晰地听见他颇似零乱的心跳声,敢莫是这个
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为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说。
    炉火熊熊,时耸又敛,变幻着各种姿态,像是为此有情恋人,作状无限鼓舞。
    “你的心跳得好厉害,能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像是一条游动的蚊,她滑腻的手,已
攀向他的颈后,纤纤手指,插入到他充满了野性而浓黑的发际,撩起的眼波,荡漾着少女的
天真无邪,却是狡猾的。
    君无忌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向壁火注视着,火光明灭,在他英俊而清秀的脸上,形成
了某种气势,眼睛里迸射的神光,更似反映着此一刻内心的紊乱。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无忌,无忌……”举手无力,只是一下下的在他胸上擂着,
无尽相思,万缕柔情,俱化为熊熊火焰,会合着当前壁火,一霎间形成汪洋大海,人儿漫
淹,呼救无能,是那般抽去了骨头的懒散,真似已融化为一滩泥水,永无止境的瘫在了他的
怀里……
    一只长尾山鼠,恰于其时忽然出现眼前。静寂时空颇似形成了惊天动地的震撼。
    紧紧偎依着的一对人影,蓦地两下分开,其时火光闪烁里,那只擅入禁地的长尾山鼠,
“咕”的惊叫一声,箭矢也似地飞跃而起,一径穿窗而逝。留下来的气氛,却似一阵扑面的
微风,淡淡的地人深省。
    双方相视一笑。经此一搅,已不复先时之热炽,情绪的转变何以微妙如斯?
    往壁火里丢进去一块干柴,君无忌沉默着讷讷说道:“这里早晚寒冷,如果不生火,你
是挺受不住的。”
    春若水迎着面前的火,在铺着的一块兽皮上坐下来,脚腿伸动之际,才发觉到自己身上
衣衫十分肥大,一双裤脚,虽经卷起,仍然是多出了老大的一截,袖子也是一样,眼前缺少
一面铜镜,看不见自己这身打扮的怪异形状,想来当是十分滑稽,不觉低头笑了。
    这袭单衣,不禁使她又联想到以前为飞鼠所伤,草舍疗伤时的穿着,仔细瞧瞧,正是同
样的一身,前后联想,不禁感慨系之,禁不住妙目轻转,深情地向君无忌注视过去。
    君无忌智珠在握,有些话不需多说,他也明白,有些话,惟恐为对方带来伤感,故此回
避,那么剩下来的话,也就不多了。
    “啊!”春若水像是忽然想起:“我一夜没回去,家里怕急坏了。这可怎么是好?”
    君无忌“哼”了一声:“你放心吧,我已叫小琉璃到你家去过了。”
    “这样就好。”春若水却仍不放心地轻轻叹了一声:“你是不知,我母亲最是对我挂
心,平常有点小伤小疼,她都会大惊小怪,如果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知会急成了什么
样子!”“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君无忌说:“我特意要小琉璃撒了个谎,就说你在‘红雪
庵’尼庵许愿,那里尼姑留你住下结个善缘,约有三四天的逗留,这样可好?”
    春若水忍不住笑了:“你可真聪明,怎么会想到‘红雪庵’呢,那是我娘常去的地方,
真要说别的地方,她老人家还许不相信呢!”
    君无忌点点头说:“这样就好,只是我生平不擅说谎,事过境迁之后,你再照实回禀令
堂吧!”
    春若水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想想还有两天的时间逗留,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这三天
石室逗留,无异天公作美,特意思赏给自己的,虽然说用以酬偿的代价,竟是自己几乎丧失
的性命,只是伤痛毕竟已成过去,面对自己的却是心上人的长相厮守,倾心尽谈。
    三天容或说是太短了,却也得来不易,那是以往连作梦也梦不到的,这么一想,也就知
足了。三天以后呢!那时自己便得告别情人,面对着残酷的现实,接受命运的安排。三天,
三天,这短短的三天,很可能便是自己生命里惟一与他所仅有的独处日子,它将永远在自己
心版上刻下记忆,想着想着,她的心碎了。
    她可不愿再哭了,特别在君无忌面前。她想,这三天自己要以最喜悦的心情,最浪漫的
情调去享有它,因为舍此而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君无忌微笑着说:“这里地势绝高,很多地方白雪未化,景致绝佳,明天你起个早,我
们可以到外面走走,对面有一道瀑布,映着新升的太阳,真美,你一定喜欢,只是你的伤势
还没有大好,怕是走不远。”
    春若水说:“不,我能走!”那样子开心极了。
    “要不,还是我背着你吧!”
    “那……可就累了你了!”
    “你不愿意?”
    “不……”她说:“我太愿意了!”说了这句话,才自觉出过于坦诚,竟把心里的话都
说出来了,一时大为羞窘,脸也红了,偷偷看了他一眼,却似未觉,心里才似略安。
    君无忌拨弄了一下炉火,溅出了许多小火星。“这里有天山特产的雪鸡,就是刚才你吃
的那种,味道可好?还有很多野生的东西,如果你喜欢,明天可以摘一些回来。”说时,他
转过脸,近近地注视着她:“昨天你不该到朱高煦那里,太危险了,你也许还不知道,他如
今身边有能人守护,你绝不是他的对手,平白丧失了性命,岂不冤枉?”
    春若水默默听着,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你父亲的事,我一直留意,据知目前平安。海道人断言他有惊无险,他的卦相很准,
颇有预知之明,希望这一次没有料错才好。”
    春若水只以为他会说出自己与朱高煦之间的婚事,那无疑是大杀风景之事,只是他却没
有。
    忽然她心里惊了一惊,莫非他竟然不知,朱高煦之所以羁押父亲,乃在于迫婚自己?以
至于,他当然更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舍身救父之事了?
    这个突然的念头,由不住使得她大大吃了一惊。想想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自己这个
假设是对的,那么,很可能就连父亲之失身囹圄,乃系朱高煦所策动这件事,他还不一定知
道,顶多只有在怀疑而已,而海道人并没有把为自己算命的事详细地告诉他,其实这件事,
除了当事人自己和汉王朱高煦之间而外,局外人谁又知道详情?知道的人,更不会轻易开
口,以至于君无忌这般精明仔细的人,这一次也被蒙在鼓里了!
    这番猜想,一经确定,春若水不禁心内大生忐忑,仿佛有些落寞,那是一种怅怅失落的
感觉,陡然使她警觉到自己被自己的聪明所愚弄了!可真是悔也不及。
    如果是眼前这番邂逅,安排在自己答应下嫁朱高煦以前,那么一切的情形将是大大的不
同,看来自己前此的诸多猜测,包括君无忌与那位沈姑娘之间的爱情在内,全属子虚乌有之
事,事实证明,即使沈姑娘对他曾有救助之情,彼此不无好感,但是基本上,他们却是站在
敌对的立场,又如何能像自己与他,全系自然结合来得合情合理?由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即
将舍身高煦之事,自不会有应有的热烈激动反应,自己却因此误会他的无情,心灰意冷之
下,乃自作出了大错特错的草率决定。
    一瞬间,她有无限感伤,恨不能再一次扑向君无忌怀里,放声大哭一场,只是,在君无
忌若似有情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却反倒报以一笑,笑颜里包涵着的辛酸,也只自个儿心里有
数。
    人的思维,瞬息万变,也真太奇妙了,有时候为了矜持一份不必要的表面美好印象,却
将无限辛酸泪水往肚里咽。既然是已经认定了的事,既然已是无能反悔的事,又何必再去提
它!徒令人不快,反倒破坏了眼前的快乐气氛。
    略略地闭上了眼睛,此刻,她心里只了一个念头:“还有两天的时间,好好的珍惜吧!”
    “你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君无忌破例地吐出了他的心声。这句话甫自传入春若水耳
朵,真使她为之怦然一惊,方才闭起的眼睛,倏地睁了开来,眼神里不胜惊喜,其实却若有
憾焉,遗憾着这声赞美,来得太晚了。
    她几乎不敢正视对方那双眼睛,才抬起的目光,又垂了下来,落在了自己那双赤裸着的
脚上。
    君无忌接下去道:“你更有一个快乐而幸福的家,虽然令尊这几天陷身囹圄,但是我预
料他很快就会回来,必要的时候,我会去找朱高煦。”
    “你……”春若水看着他,一时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君无忌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充斥着的的光彩,似乎在压制着一种仇恨,“我对他已
是忍无可忍,你已经知道前此我饮酒中毒之事,这件事虽没有十分的证据说明是他所为,但
是几乎可以断言,定是他所主使!”
    春若水呆了一呆:“只是,这又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害你?”
    君无忌看了她一眼,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关于他与汉王高煦,甚至于与当今皇帝的
极不寻常关系,无异是一个极大的稳秘,不要说当事人本身了,即使知道这一事件的局外
人,一旦走漏了口风,均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自然切切不宜出口。
    “当然是有原因的!”君无忌略似歉然地道:“你就不要再问了。因为这对你是没有好
处的。”
    春若水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好奇,对方即然不欲多说,问也没有用。
    君无忌颇似怅恨地道:“这件事我曾仔细地盘算过,尽管朱高煦身边如今有许多能人守
护,我若决心要取他性命,却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只是此人却也有颇多可取之处,特别是在
当今朝廷对外用兵之时,朱高煦是眼前惟一可以稳定大局之人,杀了他,白白便宜了北方的
鞑子,对邦国人民,都十分不利。”
    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在石室内走了几步,像是抑压着说不出的闷气,在春若水注视之
下,他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对他只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了?为
了眼前邦国不能不忍一时之仇辱,毕竟个人仇恨事小,国计民生事大,在这个大前提下,不
得不暂令他逍遥一时。”
    春若水冷冷地道:“这么说,他就可以一直继续为恶,做坏事了?”
    “也许他的气数就快要尽了。”君无忌苦笑道:“虽然世道充满了不公,我仍然还是相
信冥冥中的天理报应,朱高煦怙恶不悛,劫数当头,依然是无能逃脱,不相信就等着瞧吧!”
    这番话听在了春若水耳朵里,一时真是感慨万千,然而,她却宁可不再去多想它。
    山居晨昏都显得特别的快,谈话的当儿,天色已是大黑。
    君无忌验看了一下她肩上的伤,发觉肿势已退。摇光殿精制灵药,果然妙用非凡,再加
上君无忌以本身内功灌输得法,莫怪乎康复得如此之快。春若水又请教了许多有关练气的要
诀,君无忌知无不言,举一引三,春若水惊喜之余,可真是收获不浅,问答之际,才发觉到
对方所知真个博大精深,春若水直是感觉,宛若置身于宝库,俯拾皆是,受益之大,出乎想
象。
    空山宁静,万簌俱寂。二人兴致很高,在暖洋洋的炉火烘衬里,约莫又谈了一个更次,
才分别盘膝就坐,作每日必行的睡前吐纳静坐功夫。
    君无忌内功深湛,已可完全以静坐代替睡眠,春若水却还不行,调息静坐了一个时辰,
出了一身大汗,便自醒转过来。
    是时,炉火已呈余烬,仅得孤灯荧荧摇晃出一室的凄凉。
    昏黯的灯光下,她打量着君无忌背后的坐影,似见一幢白白的雾气,散发自他头顶天
庭,伟岸的坐姿,一似扣地座钟,纹丝不动,料必对方正是气转河车,通过重楼要紧关头。
    由于日间君无忌耗损元气过剧,此番运功,当是有所裨益,至以为要。春若水直觉得便
不欲打搅。
    她原想在壁炉里加上一些柴,却深怕此举惊动了他的运功,因以临时中止。
    方才她服了摇光殿精制灵药,又为君无忌强大内力灌输,此番运功静坐之后,只觉得全
身上下,无比舒泰,仿佛无事人儿一般。由于白天觉已睡足,不再思困,又不便出声,生怕
吵了对方安宁,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轻悄悄地站起身来,掂着脚走向窗前,隔着一扇
小小横棂,向外面静静张望!
    无异是一天宁静。明月当头,河汉无际,一天繁星各自放光,将此远近山峦照耀得一派
通明,宛若撒下了一片银沙般的诗情画意。
    春若水这一霎神清气爽,既不欲强自入睡,又怕出声打搅了君无忌的静功调息,外面夜
色如此优美,忍不住便想到出去走走。
    当下她悄悄地套上了鞋,把君无忌的一件皮裘披在身上,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门前。
    石门开启甚易,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现在,她已静静地仁立室外。只觉得眼前一片银
白,点缀在乱石峰嵘的山峦之间,星月皎洁,融汇着大片白雪,交织成亮若灿银的一片琉璃
世界,染目所及皆都是一点点跳动的灵光,启发着她的灵思……左侧方那一片弥天盖野的白
云,势若海潮,衬以峻岭自雪,益增无限气势,一天繁星,直似低到举手可攀,上下交映,
宛若置身于神仙世界,来到了奇妙的梦境。
    春若水看了一晌,震惊于这般气势,先是心鼓雷鸣,继而瞠目结舌,半天才似回过念
来,低低地赞了声:“妙啊!”由不住轻轻移步,向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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