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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三)
     
    孙同康上来占了便宜,本心不想伤他,早看出对方情急拚命的心意,竟不肯上套;
知这一刀虚实兼用,只把双目注定来势,先不躲闪,眼看离头部不过数寸,倏地单臂连
足全力,将手中鞭柄倒转,由横里往敌人刀背打去。当的一声,恰巧碰个正着。同时借
劲使劲,身形一晃,人便由反手方纵出,到了敌人身后。两下一个直劲,一个横劲。
    金杰发刀时,见敌人横鞭而立,以为是欺他痛手,想用软鞭硬架,正自暗骂:“无
知小狗,我这独劈华岳的刀法,曾下多年苦功,谁也不敢硬架。这一刀就不把你劈成两
半,这条打狗鞭休想拿在手里,手臂也非震伤不可。”于是不再打变招的主意,痛手一
紧,反倒加了力量。万没料敌人身法灵巧,竟敢使用这等险招。
    此时双方势子奇快,不容思索,手己震裂。金杰负痛急砍,用力越猛,反应越大,
又是一个冷不防的横劲;刀虽仍未震脱,立被往左荡开,后身整个交与敌人;一只右手
更是伤上加伤,痛极麻木,不能再有施为。更须防到敌人施展辣手,慌不迭就势刀交左
手,朝左侧面反身倒地,「狮子翻身」连打两滚,避逃出去。就地回看,孙同康并未追
杀,戟指笑道:“你也和姚旺一样,会地趟刀么?你本领并不差,只吃心粗气暴的亏,
以致我一着下好,步步占先。我要杀你,两次都没命了,惶急则甚?”
    金杰本就急怒攻心,又一眼瞥见天狗星王德、双刀小花荣吴开泰,站在相隔不远一
株树下,故意作出脸忍怒容,手握兵刀,跃跃欲试,目光却注定自己;意似等等一开口
认轮,立时一拥齐上,报仇杀敌情志。知道二人本领较低,平日不和;又恨适才把话说
满,表面同仇敌忾,实在幸灾乐祸,心越愧忿。把牙一挫,也不答话,仍想拚命,改用
左手滚杀过去。
    忽听老头急喊道:“你这小鬼真个可恶,该杀不杀!如今把我几个送命的对头全耗
来了。如在平时,这伙子穷凶极恶的狗强盗,我只一伸手,便和捏臭虫一样全都捏死。
偏犯了羊角疯,只会吐两口痰,身子全不能动;你又打不过人多,被贼羔子宰了也好。
要被擒去,受那贼头非刑,死活都难,不是你害我的么?”
    孙同康闻言一怔,方想你既回醒,再挨一会,等复原了再说也好,怎在此时发话?
三贼听你骂人,又是对头,如何能容?心念才动,猛瞥见王、吴二贼闻声已自赶去。老
头仍是前襟盖头,一动未动,卧在原处。心中一急,不顾迎敌金杰,仗着身法轻灵,口
喝:“狗贼无耻,敢伤病人!”声随人起,飞纵过去。相隔较远,眼看一贼手中刀已先
朝老头砍下;方想万难免死,忽见老头前襟往起一扬,那贼倏地仰面翻身,倒跌出去。
    旁一贼正是吴开泰,刚举铁棍,还未下落,孙同康人到鞭到,一辗打去,将棍兜住。
用力一抖,吴开泰吃不住这猛劲,连棍带人刚往侧一歪。老头又急喊道:“我非把这口
痰吐出,没法起来,不然着急又要犯病。对头来了这多,如何是好?”
    孙同康见老头身形未动,强敌便自跌翻,早已心动留神,闻言不觉又微一怔神,吴
开泰已乘机纵退出去。一面金杰已左手持刀赶来,方喝:“吴老弟暂退一旁,等我真个
不行再说。”猛又听飕飕连声,由林内和右侧土坡下,接连纵上七人。孙同康见内有三
人,也是渡口所遇盗党,又添了若许能手,方自心惊,待要迎御。
    为首一人持一支上插羽毛的小箭,朝金杰晃了晃道:“寨主久候无音,说那厮曾经
会过,如何有这多人,还擒不到?连发两次鸽令,并令我请了临时羽令,主持会局。这
不是平日争斗比并,寨主法严,何必意气用事?”说罢,转向孙同康道:“朋友知趣些,
你多大本领,也寡不敌众,当真还要我们动手么?我家寨主已用飞鸽传书,又下转牌羽
令,限在黄昏前把你请回,插翅也难飞上天去。如能好好和我们走,不误黄昏期限,到
时我们必有一分人心。”
    话未说完,忽听地下老头又插口骂道:“不要脸的狗贼,他是我好朋友的徒弟,凭
你也配请得动他?再说现离黄昏还有好一会,你们准能活到那时候么?”
    群贼原因盗首法严今急,连倒地受伤的同党均未及照看,上来先向孙同康发话,本
未留意到那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又是倒卧在地的老头;一听发话伤人,立时一阵大乱,
斋声暴喝,待要动手。毕竟为首两人多历场面,沉稳得多,一面止住众人,正待上前查
看。
    忽有三盗同声喝道:“这不是前半天一路和我们捣乱那老贼么?怎在这里,与小狗
一齐倒地装死?老鬼可恶已极,二寨主千万不可放过,以免留下大害。”
    那为首一人是个中等身材,一双鸡眼隐射凶光;背插双拐一刀,腰悬镖弩之类的暗
器;貌相阴骛,甚是老练。这时已看出老头身前,倒着一个同党;行家眼里一看情势,
便猜是吃了老头的亏;匆匆赶去一摸,人已闭气身死。急切间,并还不知解救之法;断
定此人绝少生望,同时又见金杰朝老头一努嘴,闻言情知事有蹊跷。枉自在江湖上纵横
多年,眼前另放着一个大强敌,竟未看出。见众人还在怒声喝骂,有两个已举刀待砍。
余人把孙同康围住,似防逃跑,便连忙纵身,到了老头面前,口喝:“且慢!”手扬处,
那持刀正侍下砍的两同党,立被挡退;因势太猛,出于意外,又震出去好几步,才行站
稳。
    另一方面,孙同康瞥见盗党行凶,虽早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到底不知所犯的病真假。
适才打伤一人,身仍卧地未起;以此身不能动,只凭气功御敌,骤出不意,自可成功;
第二次便被敌人看破,不由正面下手,人不能动,不死必伤。不由也着了急,一扬手中
鞭,大喝一声,赶纵过去。见为首的一个已将同党喝住,便自停手注视,静以观变。众
盗党见他持鞭纵起,也纷纷赶上前去。
    为首两人互看了一眼,向大众使个眼色,说道:“好朋友能否赏脸,虽还难说,但
我料他决不会走。你们这样,倒显我们小气了。大家暂且一旁歇息,待我二人向这位朋
友请教几句。”
    众盗才知老头必是高人,有心做作;惟恐倚仗人多,冒失上前,转易吃人的亏。想
单独上前,给他叫破,盘诘来历,看能将同党救醒不能,再作相机应付。表面大方,令
众散开,实令暗中戒备;以防说翻动手时节,能胜固好,如不能胜,便各取暗器四外夹
攻,多厉害的强敌,也便难于凑手。闻言各俱会意,忍气退下。
    金杰还想将倒地同党捧向一旁,试行解救,被那背插双拐的一个拦住说道:“金二
弟,你今日行事怎也胡涂起来,这能动么?”金杰红了脸退下。
    为首二人便走向前去,对着老头说道:“老朋友尊姓大名?因何至此,与小弟兄们
为难?请起一谈如何?”
    老头本已醒转,瞇缝着一双细长小眼,躺在地上。二人连说两遍,全未理睬。内中
一个身材高大的紫面汉子,两边浓眉往上一斜,面带怒容,朝老头刚要答话;孙同康暗
中留意,在侧旁颧,瞥见那人右手中指上,戴着三个五角星形铁环,业巳旋向中指尖上。
知这两人看出老头身有绝技,又疑犯病是诈,意欲先礼后兵;及见对方不理,越知难惹,
打算相机下手暗算。方想喝破,使老头留心戒备,话未出口,老头倏地把小眼一翻,已
先向大汉发话道:
    “你们这一群,不是狗熊,便是长虫一类的东西,也配问我老人家的姓名来历么?
本来不值我亲自收拾你们,只因我老朋友有一个还未入门的记名徒弟,因昨晚打抱不平,
又寡不敌众,给你们贼头捉去;后来有人助他盗马逃走,被我遇见,帮了他一点小忙。
走到此地,原想带他去拜门的,谁知人到急时只顾救急,便做了没品行的事。”
    “当我逗狗玩时,他见我放的酒和包子,误以为是追他的狗贼所留,竟自吃掉。我
知他那未来师父,人最古板方正,最恨人品不端;我想不带他去投师吧,话早说了...带
去投师吧,又怕他日后学了本事,背人为恶,丢我的人。一着急,犯了老病。总算他品
性不佳,但心眼还好,将我背到此地。”
    “我算计贼羔子要来,并且此人心已试出多半,不愿再罚他受活罪,停了下来。就
便看看他会什么毛手毛脚,敢于一个人和一群畜生贼羔子相打。加上我口痰堵住咽喉,
暂时还无人承受,我不吐这口痰,也起不来;只得躺在这里,一半看热闹,一半等机会
吐痰。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小贼羔子拿刀砍我,偏又软弱得和纸扎一样,我痰还没顾得
吐出,才一张口,他便跌倒,爬不起来。我看你长得这么长大恶相,身大力不亏,想必
承当得了,待我把这一口痰奉迭与你吧?”
    这为首两人,紫面大汉,名叫“飞天蜈蚣”秦标;那背插双拐一刀的,名叫“赛李
拐”罗明,都是本领高强、行事阴毒、久经大敌的有名巨盗。秦标虽然性情较暴,毕竟
见多识广,一见对方神色从容,始终躺在地上,一动未动,知非易与;今日一个不巧,
不特人擒不回,还要丢人折将。虽想冷不防伺隙暗算,并未轻举妄动。闻言反而住口静
听,中间两次想要发作,俱被罗明暗中禁止;知道对方深浅难测,旁边还有一同党被其
制倒,好些顾忌,只得强捺怒火,静听下去。
    后来秦标越听越不象话,暗骂:“该死老狗,你虽像个会家,急切间摸不准你来历
深浅;又因有一弟兄,不知被你用何法点倒,我们没鼠忌器,想拿话僵你,把人解救回
生;或是探明点穴路数,自行解救还原,再行动手。谁还怕你不成?就算你本领高强,
休说还有罗二哥在场,软硬功夫全都到家,双拐一刀更是神出鬼没;便我秦标,这一身
功夫,和这专破内家劲气铁星璟,由南到北纵横了多少年,也未遇到过敌手,难道见不
得你?”
    他正越想越有气,忽见金杰暗打手式,知道伤人已然无救,不禁怒火中烧,再按捺
不下;恰在老头说话将完之时发难,大喝道:“老鬼忒也手黑可恶!与他素无仇怨,却
用暗算,伤我们的弟兄。此仇不报,回去也无法交代。既不肯起,待我送他归西罢了!”
    秦标虽是凶暴,毕竟见过许多高人能手,有了经历,口里发话,一双凶睛始终照定
老头,防其暴起,施展杀手;一面伸手去拔兵刃,一面暗将手力运足,准备发那专破内
功的五星连珠铁琐。老头却始终瞇缝着一双小眼,望箸秦、罗二人,面带不屑之容。因
此等秦标手中的刀已找出,向那老头分心刺下,那老头仍还未有动作。
    孙同康见那刺法和那立处,便知内行,不是易与。老头内功劲气已被识破,一个不
巧,便要吃亏。这一刀看去未使什么力,实则敌人想试深浅,虚实相生,与前贼恃刀猛
砍不同;并且另一手上的铁环也在蓄势侍发,必更厉害。心中一急,扬鞭一扫。
    就在这双方动手时机一瞬之间,猛瞥见老头口张处,一团酒杯大小的白影,电也似
疾喷将出来。当时只闪得一闪,谁也不曾看清。只听叭呛连响,大小十余点寒光、星飞
四射中,又是当的一声巨响过处;秦标手中一柄吹毛过刃、明光耀影的钢刀,前半截已
成粉碎,人也仰面翻身栽倒。孙同康鞭梢过处,敌人刀已粉裂,只带起一片残铁,甩向
天空;映着日光,陨星一般斜泻下去。群贼立时又是一阵大乱,抢向前去一看,秦标胸
前一洞血水激射,人已万无生机。这一来,全部激怒,纷纷怒骂,一齐杀来。
    罗明最是狡计凶毒,先觉老头不可理喻;头子和自己都有多年威望,照此说法,决
无善了。因看不出对方深浅,早知秦标定被激怒,口中仍在不住拦劝,实则暗中准备,
也是打着乘隙下手的主意。及见老头人未起身,只张口喷出一小团白影,便将秦标打死,
刀裂粉碎。这等惊人本领从来未见,不禁大惊!身为一行表率,势已至此,说不上不算
来。见众盗党同仇敌忾,刀枪并举,纷纷上前;明知非吃大亏不可,但又无法禁止,并
还不能袖手,坐观成败。心中叫苦不迭,无计可施;只得把双拐取下,扪了扪腰间暗器,
暗中加紧戒备,意欲相机而动,稍看出敌人一点破绽,立施杀手;只把老鬼除去,剩下
孙同康这个嫩娃,还怕擒他不了?
    起初以为同来盗党俱是亡命之徒,内有几个秦标结盟兄弟;秦标一死,犯了众怒,
群起拚命,又均不是弱者,人多势众。老鬼如是传说中的剑侠一流人物,自是白送;否
则这许多能手,再加上自己,其势也非可轻侮。对方既已决心破脸,必起迎敌无疑。
    那知老头仍卧原地,毫未移动,只口中急喊道:“贼羔子急了,我此时病未全好,
不能起来,孙同康你这小鬼还不过来,骑在我身上,和贼羔子打;既保了我,又保了你。
如不听话,我运了半天气,好不容易运出一口痰,打死了一个小贼头;再叫我运气,得
多少时候?这许多狗贼,内中一个最厉害的滑贼,还在旁边等我的空子,想下毒手。我
要让贼羔子杀死,你更活不成了。”
    孙同康自从群贼一乱,早挥鞭枪向前去迎敌,将手中长鞭使了个风雨不透。老头躺
处,地势又好,身后两三尺便是一片高约丈许的石笋断桩,群贼急切间攻不过来。孙同
康也以为老头连伤二贼,真相已露,必要起立,开言好生惊疑;暗忖此老行事难测,所
说如假,怎从倒地起,并未见他动过?当此群贼夹攻紧要关头,何以还不起立应战;所
说如真,自己心里的话如何告人?岂非使敌壮胆,授人以隙?正自奇怪,忽听老头怒骂
道:“没出息的小鬼,叫你过来,将两脚跨在我的身上再打,偏不肯听,要我死么?再
不听话,我不给你找师夫了。”
    孙同康见他发怒,只得口中应话,稍退两步;姑且依言,将双足分立老头的身侧。
那一双瘦小枯干的腿脚,便由孙同康胯下穿出,显露再前。孙同康觉出这么一来不特多
出好些破绽阻碍,自己也不能随意移动,诸多吃力。但料老头必有用意,仗着武功高强,
长于以静制动、以少敌多,连全力迎御,暂时还能应付。可是这等打法,时候久了,必
吃大亏,即或本人还能勉强支持,稍一照顾不到,所保的人也非伤不可。
    罗明本测不透老头真假虚实,惟恐所说是诈,又有别的杀手;骤起发难,休说受伤,
一个抵敌不住,半生英名败于一旦,因此不敢冒失。见此情形,正好藉以观望风头,便
和众人打了手式,一使眼色。
    群贼本是激于一时血气,有一发难,为示义气,谁也不肯落后,一半仍仗罗明在场
之故。及见他始终迟疑不上,已然想起两同党死得奇怪;罗明那么更事最多、本领最高
的领袖人物尚且如此,除两个冒失鬼外,全都把盛气馁了一些。
    紧跟着再见罗明连使眼色,带打手式,渐渐明白过来;知他心意,是因敌人势孤力
弱,奉命生擒,不能弄死。只老头扎手,想叫众人先不急于求功;一面用车轮战法,耗
到对方力竭神疲,看老头是否受逼发动,便知所说真假。如真卧地不能起立,气功多好,
也只迎面伤人,不能行动;如虎落阱中,怎么也有杀他之法。一面再由三两个手法最准
的,分三面各用暗器去打老头身上要穴,看其有无异样。真要遇上飞仙剑侠一流异人,
便即退逃,日后再打报仇主意,免得白送性命,于事无补,于是多半会意。
    群贼刚往四外一分,老头急喊道:“这事要糟,小鬼你不要只顾头不顾尾巴呀!没
见这伙小贼羔子,受了滑贼指点,想拿那些破铜烂铁暗害我老头子么?我生得矮小,只
把你那打狗鞭舞长一点,就不怕了。”
    孙同康跨在老头身上,立于当地,脚不能动,全仗手中长鞭护人谨己。偏生老头全
身卧在胯下,前后多出半截身子;稍一疏忽,不必敌人兵刃,自己的鞭便要扫向老头身
上。本来应付吃力,累得身上冒汗;群贼往外一散,当头只剩金杰和吴开泰。一个右手
有伤,一个本领不侪;方觉来势稍松,不料竟是诡计。自己或者无妨,敌人如专打下三
路,向老头四外夹攻,如何应付?
    正惶急间,他猛一转念:老头那高本领,竟会犯病倒卧,还把短处明说出来;真要
这样,适才背他时,怎又会施“千斤大力法”来压人?越想越觉有诈。无如生性诚厚,
只管看出老头故意做作,总恐万一是真犯病,空自发急受累,依然尽力抵御,不敢稍懈。
    正想不出用何方法,使其自显身手,老头又急叫道:“小鬼,你敢疑心我,想不管
么?只敢离开一步,不要你小命才怪!叫你把打狗鞭舞得长些,贼羔子那些碎钉烂铁片
打不了人;偏不听话,真想挨上两下么?”说时,旁立三贼已看准下手之处,将惯用的
珠连镖弩发将出来。
    孙同康鞭法得有真传,仗着耳目灵警,手法神速,一路盘花盖顶,架隔遮拦,把一
条长鞭上下翻飞,舞成一片光影。看去虽觉功力精纯,无如身立当地,不能纵跃闪避;
老头又卧在两腿之下,碍脚碍手;大敌当前,身侧两旁又来了暗算,人不上前,只用镖
弩望空乱打。虽照老头的话,施展师门“狂风扫雪”的解数,将手中长鞭盘身飞舞,心
里却叫不迭的苦。正打算这等情势时候久了,老头如再不为群贼暗器所伤,可知装病无
疑;万一受着伤害,率性纵身出去冯着自己能耐,和群贼拚命。把原定良友所劝“暂不
把仇结深,能避则避”的念头打消,杀得一个是一个;到底报了点仇,出了一口鸟气,
比平白累死总要强些。
    他心念才动,忽听老头骂道:“小鬼,你又想丢我走么?”忽又嚷道:“贼羔子要
想打我,怎么拿破铜烂铁往小鬼长鞭上碰呀?他鞭梢上那个玩意结实,一撞就碎;再不
趁我病还未好,将我打死,少时你们那些破铜烂铁全都粉碎,没法害人,我老人家再一
病好起来,你们都没命了!”
    说时,群贼镖弩飞刀之类,早如雨点雪片一般飞来。孙同康闻得耳际劲风飕飕,越
来越急,情知不妙;一面暗运内家劲力,以防打中;一面护着身上两处要穴,也无暇分
心回看,只把长鞭飞舞。满拟敌人以静制动,看准下手,又多精于连珠手法,任怎么也
穷于应付。
    谁知事情真怪,有时照那劲风来处一鞭撩去,固然鞭到镖飞,敌人暗器立被挡退,
这还可以说是他们“隔山打牛,闻声御敌”的心法,被自己学了点来,凑巧用上;无如
这等极高的内家功夫,连师父也未学全,似此身后的几下夹攻,连珠打法,如何能行?
可是有时一鞭望后盘舞过去,明知无甚大用,猛觉鞠梢上好似被人一扯,或是被什么东
西荡了一下。就这微一掣动之间,必听叮当之声,立有打箭镖弩之类随声飞起;唤着晴
日,寒光闪闪,激射出去老远,分别被鞭磕飞无疑;为数甚多,四下横飞,势甚急骤。
老头仍在卧地笑骂,一件也未打中。便对面抵挡,也无如此准法,何况身后!
    最奇是前面还有两个强敌,虽因盗首之命,未下毒手杀招,只想软困生擒,但那来
势也甚急猛;稍为疏忽,便给打翻擒去。而每次用鞭御敌时,不论二贼用什么手法,那
怕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同时夹攻,也必恰好挡开。其间时机不容一瞬,那等巧法,往
往出于意外;彷佛鞭有灵性,成了活物,一到危急,无须主人指挥,便以己力应付情景。
    这一面,群贼也发了毛,头一个罗明,先见孙同康武功甚好,偏居败着,无故听了
老头几句疯话,竟跨人独立而战;只管示意群贼如何下手,心实疑怪;觉着此人就算为
友情切,也不致如此老实。及至打了一阵,觉得老头真病难起,分出人来,各施暗器夹
攻;满拟老头任是多好内功,身上穴道总有练不到处。这些暗器,件件厉害,有的见血,
不满周时必死,又都连珠手法,百发百中;敌人一个无异废物,一个力难兼顾,怎么也
有几分指望;老鬼一除,大功立成。群贼无他心细虑远,更抱必胜之想。
    那知暗器发出,明明看准,必要打中,偏巧一鞭舞来,扫个正着。不但没打着人,
反给这一扫之败激荡出去,撞向同党所发暗器上去。或是刀箭相碰,或镖弩互击,两下
一齐飞撞,斜出去老远,坠于地上。先还当无心巧值,便把手法加急,连珠也似大片发
出。
    不料任势多急,全无用处,那条长鞭竟似一条具有灵性的活蛇;分明鞭已撩空,不
是左右上下倏地折转,便是猛然掉头拐弯,用那鞭梢上的铁珠朝暗器打来。而且每一打
中,别人所发刀箭镖弩,也必被自己人的暗器撞飞;暗器发得越多越快,互撞越密越盛。
有时敌人为要应付前面同党,鞭巳甩向前去,自己人的暗器还自互相激撞不休;直似同
党互斗暗器为戏,偏又无此奇准。
    机势本极迅速,晃眼之间,敌人鞭又舞到。长鞭扫处,一齐乱飞,往往十几溜寒光,
做一窝蜂激射空中,斜飞出去;耀日生辉,散落如雪,好看已极。呆了一呆,敌人鞭早
掣回;等重施暗器再打,长鞭又打,仍是原样。只听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串珠相接,刀
光弩影,四处横飞,人却一下也未打中。
    这类暗器,每人不过带上两三种,一套连珠刀镖,至多不过十二件;像飞蝗弩之类
细巧易带的,至多也只三十支,如何经得起这等打法?这一伙贼党,上来时十分气盛,
只顾伤敌,尽量施为。
    内中一个名叫“掌上飞蝗”陈俊,只有七只小梭镖、十二枝连珠甩手飞箭;性又急
暴,当先动手,不多一会全数发完。一则手中空空,二则所有暗器均是特炼精钢,轻灵
小巧,无坚不摧,非常趁手;虽然当地全是自己人,终恐遗失。又以同党暗器无一件不
是精工特制,也将用完;想乘空代拾了来,再试夹攻一回,不信就会伤这老鬼不了。念
头一转,立往群贼暗器击落之处寻来。先寻到自己的一看,已然全毁,不是锋头撞折,
便便是齐腰斩断,不禁大惊。再寻到别人的一看,也是如此,无一件能够再用,这才知
道厉害,偏又毛包情急,用黑话急叫起来。
    罗明早已看出事情奇怪,意中之事,还不怎样;群贼一听,全发了毛,暗器恰也发
完,其势又不能罢休。刚呆了一呆,老头叫道:“小鬼,我快好了!你不必再骑着我,
上去和他们打吧,都有我呢。”
    孙同康已然大悟,知无差错,心胆一壮,气力自增;手中长鞭,龙蛇也似舞起一道
鞭花;纵身一跃,便往右侧空地上斜纵出三丈高远。口中大喝道:“无知狗盗,我本不
想杀伤你们,偏要苦缠。现奉师父之命,为民除害,一个也休想逃走!”说时,耳听老
人道:“小鬼得了便宜卖乖,现成师父不去找,却想做我徒弟,你知道我是谁么?”
    孙同康原因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弄巧还许剑侠一流人物,照那行径分明有心暗助。
自己终年在外寻师访友,这等一世难逢的机会,岂可失之交臂?故藉喝骂群贼,发话试
探,闻言心方一动。群贼本没料他突然纵起,又为老头所慑,进退两难、没法落场之际,
由不得纷纷喝骂,追扑过去,竟不约而同的把老头拋下。
    这期间,只苦了一个罗明,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休看孙同康一人势单,老头必
加暗助无疑。无如盗首法令甚严,无论亲疏,不容违背,同党已然死了两个,再不把仇
人擒回,就算自己是他久共患难的得力死党,处罚从宽,众目之下也是难堪。想了又想,
且不随众上前,先陪着一脸苦笑,踅向老头身侧,躬手说道:
    “老前辈,愚兄弟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望请恕过不知之罪。真人面前不
说假话,敝寨主法令素严,现已过了时限,孙朋友没请回去,反又死了两人;我们全有
妻儿老小,实在没法交代。我知前辈是位奇人,对于敝寨主和一般弟兄,决不放在心上;
既然本领高强,有意光顾,何妨连孙朋友同往敝寨一叙,率性使全寨弟兄见识见识。我
们只要全拜下风,从此全数洗手,决不再往江湖走动,你看如何?”
    老头斜睨了一眼,骂道:“你这滑贼,暗算人不成,又想闹鬼激将么?想请我老人
家光降,也配?再说我从没受人欺侮过,适才那几个贼羔子,欺我犯病,拿些破铜烂铁
朝我乱用。我这人是贱骨头,真能打中我两下,我看他有点本领,也许还可商量;他偏
没准头,只管在我面前乱晃。小鬼鞭再会拐弯,全给打落,一下未中,分明拿我当小孩
子逗弄着玩,我这口气就生大啦!自己还要养一会神,懒得起来,难得小鬼听话,才叫
他出去,把贼羔子们宰掉拉倒,省我看了恶心,留着现世。”
    “我知你那狗心思,以为贼窝子里埋伏了好玩意;今早又来了两个会使障眼法的秃
贼,贼羔子又多,只把我们骗去,便可报仇,又有交代。你此时在作梦呢!我日前由青
城山回转嵩山少室,闻说贼头近十年来无恶不作,本要除他;为有一事,迟了两天。昨
夜白矮子知道了,埋怨我怎不早办;你们多活一天,便多害好些人。说完分手;他比我
勤快,此时大约已寻了去,定非给他宰完不可。你和那条狗熊,只不自己寻死,许还能
苟活;下余贼羔子,一个也跑不掉。小鬼的鞭,只一拐弯准死,不信你看,那鞭不又拐
弯了么?”
    这时孙同康和贼人打得正急。罗明目光到处,已有两人打倒在地。内中一个,名叫
“双头狮子”尤彬的,恰是生死之交;乱子越大,再不上前,太不象话。事已至此,即
便老头真是剑侠一流,也须与之拚个死活;何况寨中今早恰有局人到来!身旁现有信火
旗花,正好求救,丢人也说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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