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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四)
     
     诱敌啖灵芝 叱燕嗔龙银虹独耀 痴情怜慧婢 明灯仙馆宝镜双飞
     
    正埋怨间,忽想起上次紫燕吊马之事,接口又道:“我现在用仙剑破这禁法。不过
小鬼法力,似比紫燕高得多;我又外行,能否破解,尚不可知。如其不能,至多再待一
会;我只好先除妖僧,助完孙仙姑,再请她来此救你了。”
    雪龙闻言,马目中急泪竟夺眶而出。孙同康不知上次由于周铁瓢洞中行法相助,剑
只是断那吊马山藤。这时禁法既较前利害得多,连日剑又加了好些威力;虽然由心运用,
但是剑光强烈,稍为挨着一点,那马也不死必伤。见马流泪,以为情急悲愤所致,差点
误伤。
    总算那马命不该绝。他这里手指剑诀一指剑囊,一道银虹刚刚脱匣飞起,因恐剑芒
扫伤爱马,正待指定剑光,试探着缓缓向马蹄空处绕去。忽听一声惊嘶,马如弩箭脱弦
一般,猛窜出去十余丈,落地之后,方始缓缓跑来,离身三丈,目注剑光,停步不进,
口中连嘶不已。看出禁法已解,好似怕那剑光神气,心中惊喜,忙收剑骂道:“騃东西,
我舍得伤你么?还不各自回去,由我一人前往!”说时,马又一跃近前,将路阻住,仍
是强抗不走。
    孙同康见天已黄昏,知马性烈倔强,如不点头,仍要随往;心注玉人安危,无计可
施。想了想,把心一横,怒道:“你不听良言,定要随我犯险,依便依你。但我应敌,
不能兼顾,到时必须觅地躲藏。如被妖党发现,马不比人,决不致于加害;我事完定必
救你出困,你却不可抗拒。此河太宽,你如纵不过去,我自飞越,你泅过去好了。”说
罢上马。未等勒马后退,马己奋身纵去;起步之处,离河不过丈许。
    孙同康不知马是龙种神驹,见它据岸一纵只六七丈,以为必坠河心,忙就马背上将
真气一提,奋身往对面河岸飞去。纵落对岸,回看那马并未沉水,竟在水波上,踏着洪
波乱流而渡,飞驶停来。只和先前遇敌发威一样,周身霜毛皆立;上岸以后,鬃毛方始
倒下,比起平时,更为神骏威武。
    遥望前途,二女所说柳林坝已然在望。极目平野,晚烟迷蒙,斜阳只余残景,映得
去路赤暗暗的,彷佛人家田树都吃暗雾罩住。同康匆匆不暇思考,上马就跑。不料马行
转缓,迥不似过河以前迅速。方要催令速行,马忽把头一偏,往侧驶去,竟不听命直行,
只比前稍快,也不再出声鸣啸。暗忖此马灵异,这等走法,与日前向紫、青二女诱敌相
似。前途一望平阳,更无蔽荫;许防仇敌觉查,特意绕走。念头才转,那马果然折入左
侧密林之中,由两边丈许高的土崖衙中,绕向前去,方向并未走错,知未料差。
    时已黄昏,马虽灵警,地理终是初经,越往前走得越慢,不时绕行折转,始终不肯
离开树林土崖;一发现前面有人家田舍,便轻悄悄折退,另觅途径。同康情知仇敌巢穴
将近,似此避人绕越,岂不误事?心一着急,纵身下马,意欲令马隐伏林中待命,步行
赶去。马又咬着衣襟,横身阻拦。
    孙同康见它神态紧张,却不出声,轻悄悄附耳说道:“我知你忠心,妖人厉害,怕
我涉险。但是孙仙姑是我最敬最爱的人,周道长又是好人;现在二人多半被困在彼,万
无不往应援之理。我身有法宝、飞剑,如有凶险,朱、白二仙师也不把我引进峨嵋门下
了。修道人例有险阻,怎能遇事畏难?事有定数,决无大害!乖乖听话,由我自去;异
日我如成道,你也随同飞升,多好!我己有约于先,决不因你中止;再如强阻,必因你
之故露出马脚,岂非无益有害?”
    雪龙闻言,似知主人志在必行,口虽松开,马目乱转,竟流下泪来。
    孙同康只当马畏惧妖法胆小,难得肯放,立即穿林赶去。回顾雪龙,呆了一会,往
侧绕去;树林一挡,便不再见,也未在意,略看即行。初意相隔仇敌,总还有一段路;
那知雪龙灵警,早已闻到邪味,为防主人踪迹先泄,一路绕行,已将到达。出林不远,
再进一片高林环绕的坟地,便是妖僧结坛行法之所。本来邪法厉害,一被妖僧事先发现,
便无幸兔;总算时运还好,应该仙缘遇合。马一绕路,恰走在妖僧结坛的坟坡后面,免
了杀身之祸。
    孙同康先也不知就里,冒冒失失,走出林外一看,暮色迷茫中,见林外不远,临河
大片田庄,只是静悄悄不见一人。暗忖这时日落黄昏,天未黑透,正是田家归去之时,
怎不见人?连炊烟都不见一缕?又见河对岸杨柳甚多,迎面一座大庄院,似有灯光隐映;
近侧有一大坡,坡后林木繁茂,浓雾沉沉,作暗赤色,与来路所见相似。
    毕竟他经历尚浅,也未理会;只疑庄院乃土豪所居,意欲探明下手。刚刚走往河边,
待要纵过去,猛听坡后有人高呼:“师兄等我一等,我也要回家去。”心中一动,忙向
河旁大树后藏起。跟着便见一个小和尚,同了一个衣饰豪华、武生装束的壮汉,朝河边
走来。
    壮汉先说道:“想不到为了周铁瓢这狗道,竟会引来一个美人。如擒到手,岂不快
活?”
    小和尚道:“你怎知利害?那女子名叫孙毓桐,也是师父多年未见的仇人。先只说
报仇容易,还在喜欢,那知比前更强!她还不比狗道是武当门下弃徒,无甚同道,本身
法力又高;今日之事,胜败都是惹厌。如今虽被师父困住,但那两面镜子十分神妙,依
然伤她不得。师父以前吃过她亏,只管法坛有雾遮隐,遇上能手,仍被看出。惟恐此女
同党,空中路过发现,下来作梗,那时吉凶难料。适才命我二入回庄,收拾东西;准备
好便罢,不好,也有一个退路。你当是好惹的呢!快随我走吧!”说时,已然走近。
    孙同康闻言,才知孙、周二入正困坡后妖阵之中。当时气往上冲,方想下手;小和
尚性急,一声催走,早伸手拉了壮汉,一溜绿光往对河飞去。猛想起此时应援要紧,杀
这两贼作甚?且喜下手稍慢,行踪未泄;遥望妖光,已飞入庄内,立往土坡赶去。刚一
上坡,便觉天气奇冷,雾中曾隐有血腥之味,闻了头晕心烦,身上直打寒战,知道邪法
九寒沙厉害。暗忖人未入阵,己是如此、怎能与之对敌?便把脚步停住,暗中查看。
    只见邪雾中,各色光华电闪,却听不出双方对敌之声。他有心先放宝铲神光,护身
冲入,又恐妖僧警觉。邪雾甚浓,查不见门户方向,一个冒失反而误事。心正愁急,猛
瞥见雾影中三色光华交会,直注一处;内中一道,正是自己宝镜所放光华。断定放光之
处,孙、周二人定必在彼。刚往前一走,猛觉得奇寒浸骨,万难忍受,二次退下。心念
玉人,万分情急之下,更不暇再计安危,忙把左肩一摇,宝铲立化一幢青霞飞起,将全
身护住;随手拔剑,舞起一道惊虹,竟朝雾影中镜光冲去。
    本来孙同康如照司青璜令紫、青二女转告的话行事,一到阵前,立被妖憎觉查;初
遇大敌,虽有防身法宝,不知戒备,似此时这样临阵迟疑,必遭毒手,万无生理!幸而
龙驹灵警,看出主人有难;又知势在必行,无法拦阻,勉强绕向阵后,前面一层难关首
先避开。
    妖僧法台恰背向土坡,自恃邪法厉害,禁制周密;土豪又是新收徒弟,法力有限,
必须留此一处出入门户。以为外人不敢由此侵入,否则便是自寻死路。万没料到来人外
行胆大,情急应援,不知利害;所持太乙分光铲,恰又是专御这类邪法的克星。事出意
料,等到发觉不妙,已无及了。
    孙同康未入阵前,尚觉邪法厉害,寒秽难禁,有些胆怯。及见宝光飞涌,邪法不侵,
胆气更壮,人也舞剑冲阵飞入。上来看不出雾中景物虚实,本是运用昨日所习剑术,在
宝铲光幢护身之下,手舞剑光盘空飞降;准备观准地势,寻到孙、周二人,再落实地。
心中还恐妖雾迷漫,难于分辨。那知一下便将妖霞冲破,眼前倏地一亮。
    目光到处,只见全阵大约十亩,来路上空,密压压罩住一大片暗碧色的妖云;因被
他冲开一洞,刚刚由分而合。脚底是一旛幢林立的法台,一个光秃无发、形貌丑怪的红
衣矮胖妖僧,左手持着一面妖旛,右手拿着一个尺许大小的葫芦,口内发出两股又劲又
急的碧萤星雨,指定阵中,正在施为。心上人孙毓桐同了周铁瓢,各在剑光法宝护身之
下,手中各持一面宝镜,发出两道金光彩霞,将那大量碧萤星雨敌住。
    二人相去不远,似想会合一起;无如身外已吃碧光围紧,虽为护身宝光飞剑所隔,
未致受害,行动却甚艰难。周铁瓢更明显出狼狈神气,镜光也较弱,两道镜光吃妖僧九
寒砂隔断,只能各自抵御来势,不能合壁,与前夜孙毓桐所说功用不符。
    孙同康心中一急,立时双管斋下,一面按照女仙杨瑾所传佛家降魔口诀,手挽诀印,
朝镜一指;同时,连人带剑就势朝妖僧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孙同康来时,台上妖僧惟恐夜长梦多,敌人法力又强,好容易看
出两镜功力不能相等,乘其强行合璧之际,诡谋诱敌。虽然九寒砂损耗不少,且喜将两
强敌困住,难再会合;只要除去一个,立可成功如愿。当此一发千钧之际,全副心力,
都贯注在前面。孙同康宝铲飞剑,威力灵异,来势既急,由阵冲人。一到便冲破所设禁
网,直落中枢要地,动作更是神速。
    妖僧正打着功成在即的如意算盘,以为此时纵有敌党来援,如不诱令人阵,外层禁
网先自难破;来者又多是正教中人,不知禁网之下还笼有一层妖云毒气,中人不死即伤;
到时必发神雷,先破阵外邪雾,断无不觉之理。万没料到悄没声的,飞将军自天而下!
等到警觉,已闹了个措手不及。来势又极似个法力颇高的能手,一面还得顾到前面两个
强敌,心中一慌,冷森森一道银虹,巳电一般飞到。
    妖僧看出厉害,不禁大惊!忙纵妖光飞起,准备迎御时,手中一震,对面敌人镜光
威力突然大增;九寒砂所化两股潮流也似的碧萤星雨,立被冲断。眼看双镜合壁,威力
更大;苦炼多年,与本身元灵相合的九寒毒砂,首受强力震荡,元气大耗,心灵为之一
颤。又瞥见银虹过处,自己仓卒,只顾纵避来势,忘了台上设备,竟吃敌人将台上旛幢
扫折了一大片。这些妖旛,均经多年心血,苦炼而成,一旦毁去,再炼艰难。便九寒砂
也要减却好些威力妙用,敌人双镜合璧,又正是此砂克星。分明成了有败无胜之势,如
何不恨?
    孙同康也是大难临身,难于避免;无心巧合,占了先机。已然听见孙毓桐高声急唤:
“同弟快到远里,由我除此妖孽。”按说乘胜赶往,去与孙、周二人会合,岂非绝妙?
偏因恨极妖僧,见剑光到处,旛幢尽折,邪气四散,又看出对方手忙脚乱之状,不由把
事看易。百忙中,竟未听孙、周二人招呼,为想一举成功,口中大喝:“妖僧往那里走!”
连身追扑过去。
    妖僧本就万分清急,狠毒之际,一见敌人连人带剑一齐扑到,看出来势厉害,别的
法宝难于只御,把心一横,不暇再伤台下两敌,竟将葫芦照准来人一甩。葫芦口内的九
寒砂,立似火箭一般激射而出。
    孙同康满拟妖僧前后皆敌,势难兼顾,眼看剑光巳朝妖僧环身绕去,猛瞥见妖僧手
上发出大股碧萤妖光,舍了孙、周二人迎面射来。先以为宝光护体,邪毒不侵;那知九
寒砂阴毒非凡,得隙即入。宝铲新得,不能尽量发挥它的妙用;虽有仙剑,未能身剑相
合,破绽颇多;妖僧又以全力施为,如何能敌?两句话不曾说完,九寒砂萤光已随着他
口说手舞的空隙,把那阴寒之气侵入人身。
    当时孙同康只觉得机伶伶一个寒噤过处,奇腥刺鼻,头昏目眩,周身如落冰霜之中,
奇冷彻骨,再也支持不住,随即落向台上,不能言动。方想凶多吉少,同时闻得孙、周
二人呼叱之声。定睛一看,妖僧因见敌人剑光强烈,又有极强宝光护体,一味连身猛进,
不计利害;只管急怒相拚,仓卒之间,拿不定对方深浅;惟恐邪法无功,反受伤害,一
面全力施为,一面飞身远避。这一来,孙同康固得转危为安,幸免惨死,孙、周二人也
得了莫大便宜。
    原来二人早想破那法台中枢要地,只为九寒砂邪法厉害,双镜不能合璧,灭了功效。
妖僧防御严密,无隙可乘,事未成功,反吃困住。不料孙同康赴援情急,不知厉害,行
事虽极冒失,偏生机缘巧合,无意中乘隙冲入,一到,先将台上妖旛毁去大半。
    孙毓桐与他本是三生爱侣,危难关心,见他不听警告,贪功冒进,中了邪毒落地。
一时情急,妖僧九寒砂已先撤响应敌;身外妖光也被双镜合压,这一瞬之间照灭,阻力
尽去。虽然葫芦未破,邪法尚极厉害,无如救人心切,更不再计成败安危,竟连同伴也
未及招呼,喊声不好,立纵遁光往台上飞去。
    周铁瓢原是久经大敌的人物,早就料到来人要糟;事由己起,也是愁急。本心所借
宝镜,自经孙同康在旁施为之后,威力大盛。双镜一经合璧运用,妖僧所持九寒砂已无
所施为,只要稳扎稳打,徐图收功,胜数已定。如将两道镜光照着台上毒砂,人便无害,
何况还有宝光护体—这还是骤出不意,没料到妖僧情急反噬,舍了当前强敌,轻重倒置;
自己可惜应变稍迟,如能抢在前面将来人护住,令其速退,三人会合应敌,决无此事。
心念才动,刚把镜光射向台上,未及开口,孙毓桐己当先飞去。
    此时台上一面最重要的主旛尚在;妖僧不过吃了冷不防的亏,还有好些邪法尚未发
动。视此行事,凭二人的功力,犯险还在其次;最可虑是稍占上风,妖僧带了九寒砂逃
走,岂不又留后患?还不知被他毒害多少生灵。事已至此,谊无忽置;不顾按照预计,
先断妖僧逃路和扫荡阵中妖氛邪气,也忙着跟踪赶去。
    这本是瞬息间事,双镜重又由分而合;妖僧恰在此时,飞身纵避出去。孙毓桐法力
既高,人又机智灵敏,一到便见孙同康跌坐地上,周身俱在青色精光笼罩之下,光外更
有银虹环绕,分明无隙可乘。知他剑宝灵异,又曾受有佛法禁制,虽然宝主人无力主持
的时候,仍能仗以防身;必是先前言动疏忽,略露空隙,致被妖砂乘虚侵入,邪毒不重,
否则人早僵死。
    她心方略宽,一眼瞥见台中心那面凶魂厉魄环绕的主旛,妖僧也自飞抢过来;似知
九寒砂已吃镜光挡住,不能再以害人,想往主旛前抢去,右手已然扬起,待要发难,如
何能容?随身飞剑,首先电掣赶往;紧跟着,扬手七八道火星也似的红光,朝妖僧当头
打到。另一旁,周铁瓢一手持镜,随同破那九寒砂;另一手指着一道白光,也是直射妖
旛。正好不约而同!
    那旛虽然上附妖僧多年祭炼的千百凶魂厉魄,甚是厉害;无如妖僧同党三人,已在
孙毓桐初来,乘其诱敌之际,故意败逃,冷不防下手除去。此外几个妖徒,有的奉命阵
前候敌,有的各守四角阵地;未奉师命,不能擅离,并且法力有限,干看着急。先吃孙
同康深入重地,制了机先;闹了个手忙脚乱,不能兼顾。
    妖僧起初志在伤人;及见敌人落地,宝光不曾离身,援兵又到,九寒砂已难收功;
方想变计,抢往中央,发动妖旛,乘敌人抵御分神之际,再把九塞砂全放出来,试上一
试。能胜自好;一现败状,立带法宝逃走,日后再作复仇之计。
    那知这一逃避,敌人剑光飞离稍远,门户洞开,双方均极神速,相差虽只一霎眼的
工夫,孙、周二人两道剑光,已如虹飞电掣,神龙剪尾,环着那面主旛一剪立断。大片
厉啸惨号声中,妖烟邪雾四下迸射;无数恶鬼影于刚刚翻滚涌现,吃剑光又圈绕上一技,
立即消灭。
    妖僧因先前志得意满,一时大意,骤为来敌所算,几受重伤,早将法宝放出,护身
回斗。一见主旛已毁,敌人剑光如虹,正向台上残余妖旛法器扫荡;迎面又有七八枝火
箭飞来,益发急怒交加。再见双镜合璧以后,虽将九寒砂敌住,自己有些相形见绌,但
急切间决不能把九寒砂全数消灭。
    最后一下杀手,妖僧因受师诫,尚还未用。好在仇敌援兵只此一人,已然中毒;对
方法力已早见到,法台虽毁,只不再生枝节,仍可败中取胜。加以蓄仇多年,此次仇未
报成,反折了几个党羽门徒,毁却好些心血祭炼的妖旛法宝;越想越恨,不甘败逃,竟
欲违背乃师遗命,肆毒一拚。豁出多害生灵,造那无边大孽!
    妖僧先纵退一旁,用防身妖光抵御火箭。乘着孙、周二人救护孙同康,扫减台上邪
毒余氛,尚未追迫之际,表面假作不惜损耗九寒砂,与敌苦战;暗将舌尖咬碎,运用邪
法玄功,正待将本身元神与妖砂相合,含着满口鲜血,向前喷去。
    孙、周二人一面暗布罗网,去断妖僧逃路,立意消减九寒砂;见吃镜光照定,随减
随生,妖僧一面防身抵御,依然发之不己。暗忖这类毒砂炼时极难,仰此相持,终必全
灭;并且越往后越糟,命也难保。自己最虑妖僧带宝逃走,一个阻他不住,便留后患。
妖僧纵极凶横任性,焉有不知之理?明知不济,怎肯将此性命相连之宝,就此连人一齐
逐渐葬送?方疑有诈,正自寻思戒备,妖僧口角微动,面色忽转狞厉;毒砂碧萤妖光,
也是时强时弱,闪幻不定。
    孙毓桐首先警觉,看出妖僧必是背城借一,竟拚奇险,欲以本身元灵与身相合,伤
人泄忿。自己虽然不怕,孙同康人已中毒受伤,怎禁得住对方全力一击。就算宝光神奇,
不致震散,但他一铲一剑无人主持;经此剧裂震荡,毒砂邪氛得隙即入。此与先前威力
不同,中上必无生理。偏生敌人急怒相拚,毒砂虽吃镜光挡住,逐渐消耗,仍是大量涌
来;就地防护尚可,此时将人救出险地,却是不能。一旦发生钜变,万难兼顾。心念才
动,妖僧把口一张,一片血焰,立时喷出。
    孙、周二人见状大惊,知道不妙;孙毓桐更是惶急,一声断喝,正待犯险,以全力
拚外抢护。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血焰离口,暴涨散布,将与九寒砂会合伤人、危机
不容一瞬之际,倏地震天价一个大霹雷,由当空直射下来。来势比电还急,金光一闪,
眼前奇亮,千百团迅雷同时爆委,恰向妖僧迎头打下!一声惨叫过处,妖僧仰翻跌倒;
一个通体精赤、血焰环绕的小番僧,正由头上飞起,似要抢那手中葫芦。紧跟着,一道
青光斜射过来。妖僧元神似知不妙,待要飞身往东北方冲空逃去。
    孙毓桐看出来了帮手,心中大慰:见妖僧一倒,葫芦中九寒砂无人主持;势已大衰,
满阵均是雷火红光飞涌。知道妖僧元神如被逃走,不特仍可为害,那九寒砂与他心灵相
通,只一逃走,仍吃收去。幸他惶急心慌,乱了步数,想连葫芦抢走,自误事机,正好
除他。方喝:“周道友速用宝镜制住毒砂,勿令横溢。”正要飞身追杀。
    一言未毕,来人已自现身;并还内行,未将葫芦斩破。青光到处,先将下手中葫芦
夺去;紧跟着,扬手一片极淡薄的轻烟,恰抢在前面,晃眼展布反兜回来,似网鸟一般
将妖憎元神兜住。葫芦中九寒砂碧色萤光,已吃周铁瓢赶上,用镜光闭住。来人也下理
会,将手一招,空中云网便自飞降,连葫芦一齐网去,毒砂妖光便不再冒起。
    孙毓桐见来人是个道童,生得凹鼻突眼,身黑如铁,又瘦又干;背插双铁奖,和一
短剑,剑光己自收回,腰悬宵囊;目光如电,炯炯照人,形容甚是丑怪。知是正教门下
高弟,不知怎会来援?方要趋前致谢,忽听空中有人道:“纪师兄,后逃四妖徒连那土
豪,俱巳被我追上杀死。你不是要到天琴壑毕大姊那里,还她惜的法宝么?我往武常见
过青璜姊姊,就去金鞭崖等你。快把丹药交与孙大姊,走吧!”
    孙毓桐一听,猛想起来人,与平日所闻青城派门下高弟纪异一般无二。空中说话的,
必是红菱磴散仙银须叟爱徒、司青璜之弟,火仙猿司明无疑。忙唤道:“是明弟么?竽
我谢过纪道友,陪你见令姊去。此次承你和纪道友相助,必是令姊所约,我料她许在荒
居相待呢!”纪异已然走近,未容礼谢,便取出一粒丹药递过,说道:
    “昨日司道友去往青城,本意约了虞、吕二位师姊来援,不料均不在山;又赶往红
菱磴,恰值我与明弟一起。因半边大师曾示先机,你那前生好友有难,尚要应过,必须
到得恰是时候。邪法厉害,尤其九寒砂如不全数消减,定必贻毒人间,引起大疫。我见
为时尚早,便与明弟约好时地,自往天琴壑找寻我的义姊,借用法宝。
    “来时途中遇一道友,稍为耽延。明弟已然先到,曾与令友相见;支意拦他,算计
我快到时再来,免此一难。始而令友误认他是妖党,又有一位老前辈将他唤走;说是定
数难移,令友非此不能完全夙愿,只得走去。嗣在阵前隐身相候,虽知令友人阵,定必
受伤,无如爱莫能助;只得候到我来,一同下手。她因令友后来对他甚是谦和,明知有
难,不曾助免,故此不愿相见。令友虽仗白阳真人灵药以及防身法宝之力,中毒不重,
但也仅免惨死,复原甚难。幸他另有仙缘遇合,终可转祸为福。
    “我义姊花奇闻说此事,特将她师父韩仙子所赐灵丹赠他一粒,护住真灵,并免奇
寒苦痛;否则,此沙奇毒,即便回生,本身元气也必大伤,无从挽救了。我尚须将妖僧
元神,连些毒砂送交毕、花两位姊姊炼化;明日又是诸同门回山会集之期,必须赶回。
好在妖阵已破,残氛易减,我去了。”
    纪异说罢,不俟答言,一道青光已疾如闪电,刺空飞去。
    孙毓桐久闻来这两人,性情奇特;尤其纪异,除未成道前所结交的两义姊外,休说
外人,连同门师姊妹在一起,都不多交谈。人已飞走,只得罢了。便与周铁瓢合力,仍
用双镜消灭残尸邪气。
    一切停当,天还未亮。好在妖僧自知九寒砂阴毒,到时如被敌人震散些许,随风浮
沉,中人立死;已今士豪将当地佃户居人全数迁避,欲俟事完,经他行法收集残氛,再
令回转,以防伤害自己人。只管雷火横空,烈焰高起,并无一人在侧;除妖僧师徒外,
土著一人未伤。当将孙同康护身宝光收去,灵丹早已塞入口内;只向周铁瓢取回所借宝
镜,匆匆叙别,行法护着孙同康,带同飞回山去。
    这时孙同康身上奇冷如冰,痛楚无比,知觉未失。孙毓桐三生爱侣,自更关切,事
又由己而起;见他身寒如冰,不能言动,痛苦之状,由不得念切心乱,竟把日前所想忘
了一个干净,抱了同飞。一到,便往栖凤坪内洞卧室中飞去,匆匆放向自己榻上,设法
解救。
    紫、青二女早在伫盼,见师叔身受重伤,被师父抱了回来。虽然事前有人说过,意
中之事,也自惶急;赶急随同入内,相助乃师救护。孙毓桐关心过甚,以为韩仙子灵丹
虽有奇效,终恐邪毒太重;欲使受伤人少受痛苦,在药力未发动前,运用玄功真气,先
去寒毒邪气。便不再顾虑,坐向榻上,令紫、青二女各持一面宝镜照定,自将孙同康扶
起对面盘坐,将真气凝炼,嘴对嘴度将过去。
    那知孙同康屡世修为,根骨甚厚,虽中邪毒,不能出声说话,心仍明白,看得毕真。
服药不久,寒痛已渐消失,只为看出心上人对他爱护周至,又复触动情怀;这时面带苦
痛,一半故意做作,想得对方怜惜。及见心上人亲手扶持,软玉温香,居然在抱,方自
忻慰,感沦肌骨。跟着又见对方樱口凑将上来;两唇才接,一股阳和之气带着一缕温香,
立时度入口中;由咽喉注入,充沛全身,舒畅异常,这都不在话下。
    最可喜是,自从一见容光,玉人情影便深印心头,成了刻骨相思。休说比翼双栖,
常相厮守;但能一亲玉肌,死也无憾。只为向道心坚,仙凡分隔,惟恐少有忤犯,强制
妄念,平日连多看两眼俱都不敢。想不到一夜之间,情景剧变!不特对面扶抱,饱餐秀
色,并还唇口相接,温馨徐度。似此关爱,情重可想。世间上最难消受美人恩!由不得
魄化心融,神思陶醉。如非四肢无力,又加平素老成,知道对方不避嫌疑,志在救人,
真恨不能伸手反抱向怀,尽情亲爱个够,才称心意。
    他心怦怦乱跳,正涉遐思。见孙毓桐本是面带愁容,手扶双肩,以口度气;忽似有
什警觉,将一双净如澄波妙目,看了自己一眼,立撤香吻,松手退去。当时春生两类,
似嗔四喜,又似带着一点羞意,看去越发娇媚。以前虽也调傥大方,但是容颜庄丽,婀
娜之中含有刚健;尤其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炯炯双瞳,隐寓威棱,令人不发逼视。似此颊
晕红潮,娇羞薄愠,尚属初见。
    同康爱极忘形,情不自禁,意想伸手去抱。那知急切间邪毒不曾去净,只管痛止寒
消,四肢仍是棉软无力。寒毒冻凝的筋骨血髓,刚吃药力真气融化,知觉初复,本应痛
不可当,幸仗灵药定痛;又当目注心上人,心醉神迷、万虑旨志之际,重创奇痛已止,
渐入愈境,一点小酸痛,自不留意。不过无甚动作还可,这一想伸手,结局手未抬起,
反因真力渐渐局部复原,不能匀贯全身,力用得又猛,伤处受了强烈震撼;两臂骨宛如
寸寸断裂,奇痛难禁,几乎疼量过去。
    孙毓桐原因真气度入以后,鬃觉对方所受寒毒,不如预想之重。又看出对方痴看自
己,目光隐蕴无限热情,愁苦之容已消,分明先前有些作伪。自己志切救人,竟忘顾忌;
虽是神仙中人,也不禁有些羞悔。方自作色微愠,想要开口;猛瞥见孙同康面容惨变,
头上冷汗直冒,往后便倒。心肠一软,由不得伸手抢护,轻轻扶令就枕。
    仓卒中,孙毓桐并未看出用力所致;只当三生爱侣,劫后重逢,相爱太切。因还不
知前生底细,把自己视若天人;只管爱极,不敢稍为表现;及见自己不避嫌疑,以口度
气,自更情动于中,不免遐思。后再猛一作色撤退,只当心思已被看破;惟恐就此决绝,
忧急过甚,血脉偿张,激发伤痛所致。如非屡世恩爱缠绵,宁舍天仙位业,不愿夫妻分
离,也不会有今生遇合。不过这一世,自己转劫较早,修为已有根底;意欲将此夙世情
缘割断,各修上乘功果,早证仙业,今其早日入山拜师,勿再留连牵绊。偏生定数难移,
反累他受此苦难。自己不践夙约,他并不知就里,如何怪人?同时又见痛楚之状,越生
怜惜,便安慰道:
    “韩仙子灵丹神效,经我真气助化寒毒;你又根骨深厚,按理痛冷当止。适忽剧痛,
想是有什么激动,一会必可复原,明早即能起坐行走。你我前生,本是同门至好;此次
中毒亦由我而起,故此不避嫌疑相救。你却要安心静养,不可愁急。一切前因后果,日
后自知,此时言动不得。少时我还有人来访,且闭目养神吧。”
    孙同康原因用力冒失,震动伤处,痛过一阵也就转好。加以药力得真气催动,灵效
全发,痛已全止。见心上人这等温柔抚恳,并无见怪之意,反说彼此夙世同道至交;好
生忻幸,感激欲泣。自觉已能出声说话,心说:“好姊姊,你不令说话无妨,怎叫我把
眼闭上,连人也不令看?”方自寻思,孙毓桐说完,便自转身欲行。情不自禁,脱口低
呼了声:“姊姊!”
    孙毓桐知他不舍己走,回眸佯愠道:“少时石、司二位姊妹必要来访。回时匆促,
忘却已服灵丹;为了便于调治,将你安置在我房内。你听我话,静养安歇;改日与你长
谈,就知我的心意了。”说时,粉面微又一红,立即回身走出。
    孙同康见她回眸笑语,无限丰神,词意更是亲切,隐寓深情,由不得心又一荡。还
想开口,忽见紫燕暗中摇手示意;随听远远破空之声,青萍赶了出去,知有人来,只得
罢了。
    紫燕先住外楼去看了看,回向榻前,悄声说道:“师叔怎不知足?实不相瞒,我自
那日初遇师叔,觉着就说事由我藉马夺宝而起,难怪来人,师父斥责我们也就够了,如
何将来人接到家中下榻,如此厚待?心还不服;后听师父与司师叔争论,才知师叔与师
父竟有好几世的渊源。便师父在此隐居,也为等候师叔转劫重逢,将那隐藏千年的另一
面宝镜得到,使双镜合璧,同修仙业。
    “不过师父性情外和内刚,加以前两生为和师叔情分太厚,招来许多苦孽,终于先
后兵解。意欲变计,请师叔独往峨嵋寻师,免稽正果。不料阴错阳差,为防师叔同往,
斗法受伤,结局受伤更重。适见师父对师叔情形,病愈后必有话说。此事暗中又有六姑
与石二师伯主持劝说,同修仙业大是有望。
    “本是三生旧侣,只要师叔发情止礼,不生世俗之念,日后必能与师父常在一起;
如若言行失检,使师父心生疑忌,此次分手,便难再相见了。我是门人后辈,又蒙师父
深恩教养,本来不应多口;只为六姑两次叮咛,说是定数如此,为想彼此都好,特意偷
偷奉告。师叔真不可造次呢!”
    孙同康先听紫燕前半语言,自己与心上人,前两生不是夫妻也是同门至契,心方一
喜;忽听后半警告之言,不知紫燕因石、司二女仙,力言乃师与孙同康三生情缘,彼此
各有信誓;况如嵩山二老作主,事早前定。
    偏生孙毓桐转世在前,十岁便被一女仙收到门下,多年修为,功力巳深;又眷怀今
生师门厚恩,意欲免却这段情缘,只与孙同康见上一面,应了妙一真人双镜合璧之言,
便各奔前途,自修仙业。日后再往峨嵋,参拜前生师长,自消以前愿约;免在尘世多留
一甲子,受上魔扰,还许贻误上乘功果。见孙同康应接受伤,果如司青璜之言,双方又
都深清流露。紫燕表面泄机,实则是想:师父道心坚定,便师叔也极正直端谨;如能事
前提醒勿生绮念,只与师父作个名色夫妻,合籍双修,同证上乘仙业,岂非绝妙?
    孙同康自然信以为真,暗忖对方必是为了前生夙契,才对我深情关爱;如因此生出
妄念,就以前生情谊,不致绝交,也必轻视生忿。并且自己也是同道之人,照适才那等
想法,岂非误人误己?心方警惕,猛又想到:朱、白二仙师既令我入川,如何又有“遇
桐则止,眉顶双栖”等四句偈语留在石上?越想越怪,正自喜虑交集,忽听遥呼紫燕,
似是司青璜的口音。紫燕低嘱道:“请师叔记住我的话,免致两误。六姑唤我,也许师
父知道师叔往援,由我怂凭,还要受责呢!”说罢匆匆走出。
    孙同康思潮起伏了一阵,神倦欲眠,不觉昏沉睡去。隔了些时醒转,室中无人,觉
着四肢动作自如,痛楚全消。试起身下床走了几步,均无异状,以为痊愈,心甚喜慰。
隐闻前楼笑语之声,知道客尚未走,心中一动,打算寻去。暗付:“心上人为我伤重,
才不避嫌疑相救;如知病愈,必要迁回原地,连这里也不能再住,如何与之亲近?不如
装病在此,纵不能再亲玉肌,多承望她一点颜色,总可如愿。只是这等行诈,于理不合,
如被看出,反而不美。”
    孙同康心方踌躇,猛又想起,此时必已天明,该是开读仙示时期。嵩山石上四句偈
语,为何与仙人命速起身之言不符?自己与孙毓桐的渊源遇合,想必也有明示。想到这
里,忙伸手采取那封贴胸密存的柬帖,已不知去向。
    这一急,真非同小可!一看室中,铲、剑、宝囊均经主人取下,连同宝镜放向榻旁
玉几之上。他看长衣不见,床边却放着一身新衣;拿起一试,甚是称体,料是旧衣污损,
以此相换。记得柬帖密藏内衣袋内,甚是珍秘;对敌前还曾取视,尚未失落,如何不见,
难道有人取去?又觉不会。心方愁急,育萍忽然走进,笑道:”师叔大难得脱,实是可
喜!现在六姑又来与师父在前楼叙谈,命我请师叔往见呢。”
    (下文有雪龙复归旧主、孙氏夫妻遭难好合、巧遇兽王彭勃、同隐洞天庄、五友结
盟上峨嵋等绝妙惊险情节——编按:原书第二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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