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武侠 : 云中岳


 
一
     
    暮春三月,江南是草长莺飞,而云贵边区,却依然霪雨连绵,寒风料峭;山区里,
积雪还未化。
    黔滇交界处胜境关,以西是高入云端的丛山峻岭。
    这一带的气候委实讨厌,真所谓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可是这天却是晴了。
    两匹骏马出了胜境关,沿大道进入丛山向西悠然赶路。右面那匹枣红健马上,惬意
地坐着个二十三四岁少年郎,剑眉入鬓,星目隐现异彩,玉面朱唇,恍若临风玉树,俊
美绝伦。他外罩墨绿色披风,内穿同色劲装,同色鸾带同色快靴,端的英风超绝,仪表
出尘。鞍旁插着长剑,鞍后是长条子马包,看去定是赶长路的武林朋友。
    左面马上人真抢眼,喝!是个俊少妇。美!真是美!春山眉,大眼睛像一泓秋水,
瑶鼻下是颗小樱桃儿,颊旁两只笑涡儿,半露着半弧贝齿儿;真糟!凛冽罡风不识相,
怎不怕吹破了她那不禁一吹的粉颊儿?
    她,一身翠绿劲装,将外面的大氅,紧紧裹住她那娇美婀娜的身躯,马镫里那双翠
绿弓鞋,天!再小的尺来量也不到三寸,小得可怜生。
    别认为这朵嫩花娇滴滴,可是却带着满身刺,扎手得紧,不见她鞍旁的长剑,肋下
鼓鼓的暗器囊,小小弓鞋前那锐利如刃的铁尖儿么?
    在这边荒之地,哪儿来的一双金童玉女?说起来,简直吓人一大跳。
    男的是近五年来,崛起武林的后起之秀,技臻化境震慑江湖的一朵奇葩,绿衣剑客
方逸君是也。其实他为人并不可怕,行道江湖绝不滥杀,即使是万恶之徒落在他手中,
除了被毁去武功外绝不会丢掉老命;所以五年来,他的名号确是够响亮。
    至于这一朵娇花,乖乖!确是令人又爱又怕,提起来心痒痒却又胆寒。她是谁?横
行江湖五六年,以艳冶淫荡名满天下的百花教教主伍云英。
    一年前,百花教公开宣布解散,武林为之轰动,尤其是与百花教有关的江湖朋友,
更是大失所望;等到他们确知百花教主改邪归正,下嫁了一代奇侠绿衣剑客时,酸甜苦
辣的滋味,在每一个人的神色中都可明显地看出。
    绿衣剑客是四川夔州人氏,结婚刚满一周年,这次在武昌府一门远亲中欢度新春,
突然接到一位好友传来的警信,说是有人纠合几位早年的恶贼,要对他俩不利,要他们
小心,免得被人暗算。
    绿衣剑客在夔州本无亲人,而百花教主的教坛重地在雪山百花谷;也由于百花教主
身怀六甲距临盆之期已是不远,不宜动刀动剑与那些恶贼争一日之短长。夫妻俩一再商
量,决定尽速赶回百花谷,不必和那些恶寇拼老命。
    正是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你不想杀人,人家却要你的脑袋,这道理真说
不清。
    过了胜境关,大道蜿蜒盘山而上。这座险恶峻峭的大山岭,就是乌蒙山的余脉;这
一段土名儿叫七星山,一直向东南伸展,东脉直入贵州地境,只见山外有山,岭外有岭,
教人看了直摇头的,马儿也吃不消。
    夫妇俩并辔而行,进入了云南地境,沿途不见敌踪,他们大放宽心。大道向上盘升,
百花教主突然一蹙秀眉,用手按住小腹,对绿衣剑客似嗔非嗔地说道:“逸君,都是你
不好。”
    绿衣剑容看了她那逗人爱煞的媚劲儿,惑然道:“亲亲,我怎么不好?”
    伍云英蓦地脸泛红霞,噘着小嘴儿说道:“小家伙在里面踢腿蹬拳,准是个不安分
的小东西,教人多难受嘛!怎么不是你不好?”
    这时正在下坡,绿衣剑客呵呵一笑,凌空飞腾而起,轻似鸿毛落在她身后,一手挽
住她微突的柳腰儿,一手探囊取出一颗白色腊丸,捏碎腊衣,温柔地送入她樱口中,在
她耳畔柔声说道:“亲亲,哥不好,以后责罚哥吧!先吞下这颗安胎丸,小东西会安静
些的。唉!长途跋涉,苦了你了。”
    伍云英偎在他怀中,用梦也似的声音说道:“哥,大概十天后可以回谷了;以后我
你不再出山,在这世外桃园里安度余年,有你在我身边,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哥,你快
做爸爸了,你说,是娃儿好,还是丫头好?”
    “亲亲,给我生个像你一样美的天仙,好么?”
    “不!要像你一样的雄壮英俊小逸君。”
    “哈哈!我准会如愿以偿,你别想。”
    她撒娇地一扭柳腰,不依地说道:“胡说!我要娃儿。”
    “我绝不胡说,听人说,脐儿尖尖,必是千金,所以必定是个天仙。”他的左手轻
轻由腹脐上往下滑。
    她嗯了一声,将粉颊藏在他领下,闭上双眸,用玉手虚拦他的虎掌,呢声轻说道:
“哥,不要……唔!”
    他亲了她一下,甜甜一笑。马儿踏着轻快的碎步,向山嘴驰去。
    绕过山嘴,官道又向上升,林木一片新绿,由路右崖上向下伸垂路中。
    “亲亲,小心了!前面林中并无鸟雀清鸣,定然有人隐伏在内。这儿上不沾村,下
不近店,绝无樵子采薪,我得先走一步。”
    声落,人凌空升起,落在他自己的坐骑上,抓过马儿头上的缰绳,双腿一夹,泼刺
刺向前驰去。
    伍云英一抖缰,随后跟上。
    蓦地里,崖上升起一声长笑,直薄耳膜,显然发笑之人中气充足,定不是等闲人物。
笑声一落,宏亮的嗓音倏扬:“老爷生长在山边,只爱娇娃不爱钱。呔!你这根岔枝儿,
老爷非砍掉你不可。”
    声落,“喀嚓”一声,一棵海碗大的巨树,“哗啦啦”向路中飞落,差点儿把绿衣
剑客连人带马压个正着。
    马儿一声长嘶,后退丈余。
    缘衣剑客剑眉一轩,说道:“阁下下来罢!方逸君早就料到有人等着。”
    “哈哈!咱们也不想偷偷摸摸,谁教咱们与百花教主是老相好呢?哥儿们,亮相啦!”
    声落,衣袂飘风之声大起,人影乱闪,出来了五个彪形大汉,往路中一站。
    头一个豹头环眼,身高八尺,像一座小山,粗如树桩的膀子,倒提着一把沉重的开
山大斧。
    第二位年约王十上下,白净面皮,鹰目放光,身材也在七尺以上,腰带上,插着一
柄沉重的铁佛手。
    第三位年约二十五六,一表人才,可惜目显阴森,唇薄如纸,身材也有七尺以上,
手中挥着一把纯钢阴阳扇。
    第四位是个老道,年在三十上下,穿大红道士服,腰悬宝剑,高个儿,鹰嘴勾鼻,
面色发青,一双山羊眼阴晴不定。
    第五位是和尚,年约四十余,身穿皂常服,倒拖着一柄镔铁方便铲,脸团团,腹大
腰粗,酒糟鼻狮子大嘴,一双小服睛眯成一条缝,像条肥猪。
    绿衣剑客若无其事地,高踞鞍上淡淡一笑喝道:“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方逸君幸
遇幸遇。”
    豹头环眼大汉嘿嘿一笑,掂了掂开山斧,说道:“阁下当然幸遇,等会儿你还有得
不幸呢。喂!方夫人,你真那么俊么?放着好好一个教主不干,跟着这小子……”
    八字还未出口,三道棕影一闪即至。他不傻,猛一挫腰,开山大斧向棕影疾拍。
    “叮叮叮”三响,他咚咚咚连退三步,坚硬的地面留下了近寸深的履痕。他感到手
膀一麻,大斧几乎落地,低头一看,不由脸上变色,三根长有六寸的棕色鬃毛,插入斧
中半寸有余,仍在晃动不已。
    “花花太岁,你最好少胡说八道。”方逸君仍在冷笑,剑眉一轩,又道:“方逸君
对阁下伏牛五霸并无仇怨,你再出口伤人,休怪方某得罪你了。”
    花花太岁恼羞成怒,拔掉马鬃阴森森地说道:“百花教主跟了我桑璞三月,我传了
她武林绝学混元气功,功成她就一走了之,将三月枕席之情付诸流……”
    绿影一闪,向花花太岁射来。
    花花太岁骇然一惊,将话哽咽回喉内,退后三步,横斧以待。
    其余四人同时一分,纷纷掣下兵刃。
    方逸君剑隐肘后,在众人丈外昂然屹立,朗声说道:“诸位可说皆是武林中大名鼎
鼎的豪杰,自应有豪杰襟怀。不错,拙荆当年飘荡江湖,有失检点,但自委身方某之后,
解散百花教,重新做人,甚至退出江湖,做一个贤妻良母。俗语说,回头是岸;又道是
浪子回头金不换。诸位都是一代英豪,尤其是武当的三阴一绝无为道长,少林的悟非大
师,皆是世外高人,最重因果,度化孽海之人,怎又不许拙荆去恶从善,重新做人呢?
实令方某大惑不解。”
    “姓方的,你少说废话,道爷我号称三阴一绝,岂是度化凡夫的人?”老道恶狠狠
地说,又道:“那浪货学了我武当绝学一无掌,一走了之,你道我能甘心么?”
    “哈!我酒肉和尚亦与无为道兄有此同感。我少林的轻功‘流水行云’连俗家弟子
也仅传六成,那泼妇在我这儿骗走了全部心诀,扎起裙子一走了之,佛爷怎肯干休?”
酒肉和尚说完,顿了顿铁铲,深入土中近尺。
    使佛手的家伙也一撇嘴说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岂知这
小妖精惩地忘恩,害得我找遍了天下十三布政司和南北两直。找得我逍遥鬼晏常山好苦。”
    拂着阴阳扇的青年人也说道:“我玉面魔查岚何尝不根?三颗师门至宝赤火流光弹
全给她骗走啦,怎得不恼?”
    百花教主伍云英在马上羞愤交加,粉脸铁青,慢慢地板鞍下马,向前轻移莲步。
    方逸君忍着无名火等他们说完,虎目一睁,神光候现,一字一吐地说道:“诸位,
这些事在下皆知之甚详;请教,是拙荆迫逼诸位将绝艺交出的么?”
    “哼!谁敢迫咱们交出?”众人齐声揪然地答。
    “那就别多费唇舌,方某替你们汗颜。诸位到底意欲何为?请划下道来。”
    花花太岁冷笑道:“咱们千里追踪,你说所为何来?”
    逍遥鬼也哼了一声道:“姓方的,你最好夹尾巴滚。”
    玉面魔阴阳怪气地说:“叫宝贝儿重振百花教,查太爷对粉脔雪股大有兴趣。”
    酒肉和尚哈哈一笑道:“从前,教主雨露遍施,我和尚却不在乎,只消她再陪佛爷
三月,于愿足矣。”
    三阴一绝冷森森地向刚走近的伍云英说道:“放主,你别打主意躲,天涯海角己无
你容身之地,除非你死了。你也别希望不跟咱们走,你的大援早就没啦!在中原和江南,
贫道知道你朋友众多,玩伴无数,所以不想打草惊蛇,直追随你俩身后到这人烟不到之
处等候。教主,你别认为到了你老巢左近,便可以安全了。正相反,乃是步步危机。跟
我们回去重创旧业算了,你年不过二十五,再过十年收山并不算晚,何苦放弃人生至乐,
让那小子独占禁脔……”
    响起一声凤吟,百花教主掣下一把寒芒闪烁的长剑,面泛杀机跨前三步。
    “云英,交给我,你到坐骑旁等着。”绿衣剑客将她拦住,一面说一面示意她退后。
又对众人冷笑道:“诸位越说越不像话了,看来方某得惩戒你们啦!你们是按江湖惯例
一个一个上呢,抑或众打群殴?方某接着就是。”
    五悍寇互相一打眼色,一声虎吼,花花太岁、酒肉和尚、逍遥鬼,三人快逾电光石
火,向前猛扑,一斧一手一铲荡起阵阵罡风,同时攻到。
    银芒一闪,绿影倏动,千百朵白莲向四面狂涌,剑啸刺耳,四个人展开抢攻。
    片刻,银芒愈张愈宽,在三般重兵刃中矫若游龙,把三贼迫得不住后撤。
    玉面魔心中一凛,暗说:“这小子果然棘手,名不虚。传,不出手是不可能了。”
便向老道一打眼色,蓦地阴阳扇一领,向一旁神情紧张的百花教主扑去。
    老道长剑一挥,一招“飞虹贯日”使出,身剑合一向百花教主急射,一面大吼道:
“跟道爷走!”
    “噗”一声闷响,接着一声惨号乍起。玉面魔去势太急,百花教主似若未觉,待近
至到八尺时,阴阳扇递出一半之时,玉手在披风里一动,一颗淡淡红影快逾电闪,直向
玉面魔迎去。双方距离太近,想避开确是不易。
    玉面魔连看也没看清,只觉到对方的纤手,在披风内向外一伸。这家伙确是了得,
本能地一撇右腕,硬将阴阳扇护住胸腹,想旋身向侧方扑近。
    岂知他迟了半分,谈淡红影射中阴阳扇,闷爆之声随着熊熊烈火,击碎了纯钢的扇
面,玉面魔立时变成一只火球。
    这乃是眨眼间事,老道还未弄清怎么回事,“飞虹贯日”行将攻列百花教主的身侧;
狂叫之声一起,他骇然一惊,收招已是无及,只好一咬牙,力贯剑尖,仍向前急点。
    寒芒一闪,“铮”一声金铁清鸣,双剑交错,接着是老道横剑飞退。
    “哪儿走!”
    百花教主娇叱一声,如影附形追到,寒芒如经天长虹,奇疾无比飞射而至。
    老道被震得虎口欲裂,气血翻腾,退了近丈方将身形稳住,寒芒已经袭到。
    老道练有旁门的三阴手,和那把剑中套剑的绝着。三阻手袭人之时,令人毫无感觉,
用来暗算对头,足可使对方在一个时辰之中,血脉自然凝结而死;他那把长剑的剑尖,
可以突然吐出六寸之长。高手拼搏,生死一念之间,假使能突然伸长六寸,结局不问可
知。这是他三阴一绝绰号的由来。
    百花教主以色换艺,她为人聪慧,身获各家绝学,而且难得的是她能门门皆精,没
有杂而不纯之弊。她与牛鼻子有一段长时间同衾共枕之缘,牛鼻子有多少斤两,她岂有
不知之理?扑上的瞬间,她粉面杀机怒涌,存心毙敌。
    牛鼻子正想将三阴手拍出,目光一触她那杀气腾腾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
    同时,突然传出酒肉和尚的一声惨叫,沉重的方便铲脱手向饱身侧飞来,锐风劲啸,
势如奔雷。
    牛鼻子暗叫一声“大事去矣!”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猛地向下一伏,贴地向方便
铲落下处掠去。方便铲恰好掠过他的背上三尺,将百花教主挡了一挡。他双足一沾地,
展开武当八步赶蝉轻功,去势如飞溜之大吉。
    方逸君一看乃妻动上了手,心中大急,她已有了九月身孕,怎能动剑?心一急,玉
面上罩上一层浓霜,一剑将花花太岁迫退,冷哼一声,一招“回风拂柳”旋身出剑,在
方便铲下端切入,银芒一闪,大和尚右胁下断了两条肋骨,红光崩现。大和尚狂叫一声,
扔掉方便铲掩住肋下,飞退两丈拔步便溜。
    银芒顺势一招“贴地盘龙”,崩开铁佛手,由下盘锲入逍遥鬼的右侧。逍遥鬼向上
跃起,铁佛手“力划鸿沟”向下急拦。
    “着!”方逸君怒叱一声,招出“流星赶月”,剑由逍遥鬼右小腿贯入,猛一撇腕。
    逍遥鬼狂吼一声,跌下地来。要不是花花太岁及时攻出一招“吴刚伐桂”,将方逸
君迫迟一步,逍遥鬼真要做鬼了。
    “风紧!前途见。”花花太岁声出倏然收斧,三两起落,投入林中去了。
    逍遥鬼小腿肉丢了一大块,但他凶悍异常,猛地将铁佛手劈面向方逸君扔出,咬着
牙拼命逃了。
    方逸君心悬爱妻安危,无暇追敌,收剑急向脸色发青,手按小腹的爱妻纵去。
    “云英,怎么了?”他摘下她的剑,将她抱至路旁,替她轻轻揉动,急急地问。
    伍云英倚在他怀中,泪如泉涌,颤声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哥,你独自回夔州
去罢,我这不祥之身,不但有损你一世英名,而且令你陷入危机重……”
    “云英,不许你往下说。”他掩住她的樱口。
    “不,哥,让我说。”她挣扎,又道:“我已感到不幸的阴影已经掩到;他们,不
许我重新做人,不许我有幸福的归宿,我不能让你……”
    逸君蓦地将她抱住,狂吻她的小嘴,不让她往下说。半晌,她才平静下来。
    良久,他替她拭去泪痕,抱她到坐骑旁,送她上马,神情肃穆地说道:“云英,即
使是天下人皆与你为敌,别忘了有你的君哥是爱你的,而且我愿以生命和你共抗天下人。”
    伍云英热泪盈眶,激动地捧起他的虎掌,印上一连串狂吻,最后偎在颊上,颤声说
道:“哥,谢谢你,即使在九泉之下,我会……”
    “走吧!记住:贼人恐不止这几个草包,下次见面,格杀无赦!我要大开杀戒了,
别忘了你的暗器。”
    “刚才我以赤火流光弹毙了玉面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会小心的。”
    方逸君将玉面魔焦臭的尸体踢入山沟中,拖开阻路的大树,飞身上马,并辔向西急
走。
    白石江,在曲靖东北婉蜒而下,距县城不过五里地。本来这条江并不大,秋间可以
徒涉,但春雨连绵,水位高涨,在滚滚江流中,有两条竹筏来往渡载行人,颇不方便,
也相当冒险。
    两人两马一到江边,渡头人鬼皆无,两侧怪石荆棘向两边延伸,水声如雷在两岸怪
石间滚动著。
    对岸,一条竹筏冉冉而来,三个撑筏人身披蓑衣,身材高大,正将竹筏向渡头撑来。
    逸君首先下马,含笑将乃妻抱下马来,牵着坐骑在渡头等候竹筏。
    竹筏轻轻靠岸,一个撑夫跳上岸来将缆绳拉紧。筏是双层大竹扎成,可容下三五十
人,平时有五个人撑筏,但今天只有三个,逸君夫妇并末在意。平时三五个行人,用小
筏载运就成,但今天小筏早已不见了。
    “客官,上啊!”岸上那人亮声儿叫。
    方逸君心中一动,打量了三人一眼,暗说:“这人略带湖广口音,身材魁梧,怎么
却在这穷乡僻壤中撑筏?”
    他略一犹豫,止步打量三个人。看三人皆在不惑之年,满脸褐色皱纹,眉以上用雨
帽罩住,只能看到一双朦胧老眼,蓑衣将全身裹住,只能看到一双手。
    他在打量人,人也在打量他。突然伍云英抛下缰绳,走近江边那人身侧,娇滴滴地
说道:“大叔,是否连马儿一同渡过去?”
    “这是载货的竹筏,两马两人,不打紧,大嫂。”
    伍云英又走近一步,仍含笑问道:“这江流唬人哩,不知比长江唬人么?”
    撑夫似乎吃了一惊,退后一步低下了头,仍从容地说道:“大嫂,请上吧!长江小
老儿没见过,是否唬人可难比较。”
    “太平口过荆州那一段,恐怕真没有这里险哪,是么?”
    伍云英一面说,又走近两步。
    筏上的两人,突然将篙一插。
    “哪儿走!”
    伍云英玉指一弹,岸上那撑篙人刚向左一闪,“叭”一声滚倒在地。
    绿影一闪,方逸君火速拔剑纵出,凌空猛扑筏上的两人,捷如电闪。
    “哈哈!少陪!”
    两人“扑通”一声,潜入水中立时不见。
    方逸君双足一点筏板,倒纵而回,抓起缆绳,喝声“起!”数千斤的竹筏滑上岸滩
的三分之一。
    两侧蓦地响起连声长啸,人影急闪,齐向渡头纵来,将逸君夫妇堵在水际。
    “岸上有辰州妙手飞花狄雷太爷在。”有人在叫。
    “荆州三龙敬陪水上末座。教主好眼力。”水里伸出两个人头,正是筏上的两人,
但脸上的颜料已被水冲洗去,现出白惨惨的鬼面。
    岸上排开十二个老少彪形大汉,退路已被堵死。刚才发话的妙手飞花狄太爷,年约
四十开外身材高瘦,马脸勾鼻,双耳招风,大嘴巴跳着一口黄板牙,背扎长剑,赤手空
拳阴笑着站在正中央。
    这人来头甚大,袖底一发十枚子午六阳针,掌心一把银桃花,功臻化境,艺压群雄。
他虽不是绿林朋友,但大江南北的绿林枭雄,谁要不每年送一大笔常规钱给他,准会被
赶得走头无路,倒霉的还得送掉老命。他和白道英雄也有相当交情,他自己也以白道朋
友自居。目下武林六大门派中,除了掌门一辈的人,他有三分惮忌以外,谁他也不放在
心上,确是了得。他就是辰州狄家村第一首富,妙手飞花狄雷。
    最右首离群抄手而立,面涌阴笑的人,却教夫妇俩大吃一惊,暗叫:“苦也!”
    这人年届知命,也是瘦长个儿,尖脑袋,山羊胡,大鼻小嘴,老鼠耳,细长的颈脖,
一双绿豆眼绿芒隐现。穿的是褐衣,脚下是薄底快靴,腰悬长剑,有一双特长的手。这
人是曾经力挫少林大名鼎鼎的降魔大师法安,一昼夜间尽屠华山五狮一龙汪氏全家,大
闹山西五台道场,武林畏之如虎的太白山五阴鬼手申天豪。
    百花教进入陕西发展,总坛设在申天豪家中。
    妙手飞花狄雷身旁,有一人逸君夫妇也不陌生。这人五短身材,十分壮实,方面大
耳,一字粗眉,双目神光外射,两太阳穴高商鼓起,腰带上,插着一条沉重的虎尾鞭。
他是伏牛五霸的老大花花太岁的拜兄,伏虎掌凌健是也。
    伏牛五霸五个人,老大伏虎掌凌健,老二百步追魂牛通,老三赤焰阴风柴戎,老四
恶人屠慕连浩,老五花花太岁璞。老大功力最深厚,老四恶人屠最残忍,老三赤焰阴风
最阴险,老五最好色也最脓包。
    这五个人,在河南闹得不像话,后来少林派出动了法字辈的六名高手,和十二名悟
字辈的健者,找上伏牛山庄,仍然扫兴而回。江湖朋友不敢轻易招惹伏牛山的喽罗,武
林中的名号确是响亮。五个人都在四十余岁左右,凶横霸道,人人侧目。
    其余九人都是凶悍绝伦的大汉,绝大多数是武林中有名的武师镖客之流,只有两名
是绿林朋友,他们都是过去得过百花教的好处,念念不忘粉脔雪股温柔滋味的人。
    百花教主改邪归正,嫁了绿衣剑客,教徒四散,他们再找不到销魂荡魄的享受啦!
这一来便迁怒绿衣剑客方逸君,在五阴鬼手的怂恿下,纷纷赶来云南,要拔掉眼中钉,
胁迫百花教主东山再起,供他们大享温柔滋味。
    这些人,方逸君感到陌生,伍云英却概略记得,只因为他们是教这徒众的面首,故
而仅觉厮熟,而不知他们的名号。
    方逸君说道:“云英,紧随我身后,先闯出这绝地。”
    妙手飞花哈哈狂笑,意气飞扬地说道:“姓方的小子,你还是认命吧!乖乖地跳下
白石江,免得等会儿你难受。教主已挺着个大肚皮,麻烦得紧,等会咱们给她吃颗顺气
丸,十五个人先服侍她一顿,管教肚中杂种一滑就下,你看了岂不难受,哈哈!”
    明沉沉的五阴鬼手,也接着发话道:“教主,跟老夫走吧!你要是乖乖听话,老夫
保证你一切安全。重振百花教,老夫助你打天下!”
    “哈哈……”所有的人几乎全部仰天狂笑,色迷迷地死盯着伍云英气得铁青的粉面。
    “挡我者死!”方逸君大吼一声,向左急闯,剑闪万道银芒,剑气四荡。
    同一瞬间,伍云英剑出如风,袖底无声无影地飞出五朵银桃花,另一颗赤火流光弹
劈面向伏虎掌飞去。
    人影疾合即分,狂吼之声大起。
    伏虎掌大咧咧地不动,暗器一到,他便待一掌拍出。
    “快躲!妄动不得。”五阴鬼手大吼,鬼魅似的扑向方逸君,伸手便抓。
    伏虎掌心中一凛,收掌横飘一丈。“噗”一声响,身后两名大汉狂叫着滚倒,浑身
是火,鬼叫连天,活活被烧成两具焦骸。
    方逸君剑诛两贼,突觉身后寒风压体,他清叱一声,
    “回头望月”一剑疾点,左掌一登,先天真气随掌而出。
    五阴鬼手向下一沉腕,左掌千招“袖底翻花”疾拍而出。
    “澎”一声巨响,劈空掌劲接实。五阴鬼手挫后三步,方逸君飞退近丈。
    五朵银花毙了两贼,妙手飞花气得哇啦哇啦直吼道:
    “浪货,你用大爷的暗青子打你大爷,这还了得?打!”五朵银花脱袖而飞,发出
刺耳锐啸飞射伍云英。
    她一手拉下披风,右手运剑,只一兜一扫,五朵银花全被披风卷落,剑气如虹,猛
袭妙手飞花胸腔。
    妙手飞花只好拔剑一绞,横飘八尺,怒叫道:“大爷幸而没将子午六阳针让你骗去,
你真要我下手伤你么?这东西连大爷也没有解药,你还不弃剑?”他左手袖底现出一根
细小的紫铜管,管口略向外吐。
    她左手舞着披风,娇叱一声,揉身直上。如在以往,妙手飞花绝不是她的对手,可
是目下腹中不便,行动拘束,又不敢运混元气护身,真是苦也。
    六名恶贼围住夫妇俩狠斗,江下的荆州三龙也上了岸,他们无法将三弟被真气打穴
的穴道解开,恶狠狠地舞着分刺,加入抢攻。
    方逸君力敌五阴鬼手,已经自顾不暇,老贼的“寒魄诛心掌”,涌出彻骨寒流,左
手五指伸屈,专找胸腹大穴和经脉,他那“玄阴绝脉手法”确是可怕,指尖扫中处,保
证有死无生。方逸君一剑一掌,仍难将老鬼一掌一爪挡住。
    另六名狠贼围住伍云英,想得到苦也。
    正在狠斗,两人已快相隔五丈之遥,双方已不能相顾了。
    突然伍云英感觉腹痛如裂,刚一剑崩开伏虎掌沉重的虎鞭,手腕一麻,气血一翻涌,
她“哎哟”一声,屈腿便跪倒了。
    荆州三龙大喜过望,两把分水刺闪电似递到,他俩要为兄弟报仇,猛刺她双肩下巨
骨穴。
    “不可伤她!”“叮叮”两声,妙手飞花凌空扑下,长剑震开左右两把分水刺,单
足一落地焕然转身,戟指向伍云英脑后晕穴点去。
    他手指刚距她脑后三寸,突然他“哎呀”一声狂叫,指尖鲜血泉涌,同时左颊旁血
流如注,侧跃丈余,脸上阵青阵红,几如厉鬼。原来两枝木刺,贯穿了他的指尖和左颊,
劲道奇猛,痛得他失声狂叫。
    “住手!”声如炸雷,直薄众人耳膜,令人心胆俱落。
    众贼浑身一震,火速跃出圈子。
    五丈外,不知何时来了两个灰色人影。一个是年近百龄的老头儿,灰色长衫,足踏
多耳麻鞋,脸如松风古月,白发银髯飘飘,看去不像个练家子,倒像个和蔼的长者。他
手中轻摆着一根刺条儿,显然妙手飞花挨了那两刺儿,定是他老人家所赐了。
    另一个灰影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身穿灰布直裰,下身是灯笼裤,足下是爬山虎
快靴,背着个小包裹。他脸如朗月,虎目剑眉,唇红齿白,玉面琼鼻,假使不是他穿的
衣衫像个中年人,看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三四。
    五阴鬼手只道来了什么头如笆斗,眼似钢铃的武林高手,先闻声确是吓了一大跳,
这是内家无上绝学以声克敌嘛,再用两分劲,后果不堪设想。等他看清原来是一个糟老
头,和一个大姑娘似的青年人,不由气往上冲,顷忘利害,阴森森地跨前两步,冷笑道:
“什么人,敢管我五阴鬼手中天豪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是么?嘿嘿!”
    老人家没理他,向青年人问道:“志平,这是什么人?”
    “禀伯父,这厮是太白山一霸,手底下马马虎虎过得去,寒魄诛心掌也算歹毒。”
    “他为人如何?”
    “伯父久未在江湖走动,自然不知这些人的好恶;这厮凶横霸道,武林侧目。”
    “那两后生你可知道?”老人家向方逸君夫妇一指。
    “男娃儿是个武林后起之秀,侠名四播;女的,平儿在一年之前,倒不齿她的为人,
目下却深为她庆幸。”
    五阴鬼手暗暗心惊,但仍然凶横地叫道:“老匹夫,你要不通名,休怪申某无礼。”
    老人家仍淡然地说道:“平儿,告诉他我们是谁。”
    平儿剑眉一轩,一字一吐地说道:“姓申的,你可知道江湖中有一个闲云居士么?”
    “什么?你是说闲云居士辛老前辈?”五阴鬼手战傈着问,情不自禁退后五六步。
    “那就是这位老爷子。”平儿淡淡一笑说,顿了顿又道:“区区在下嘛,惭愧!名
不见经传,扫云山庄少庄主周志平。”
    “玉麒麟周志平!”众贼气结地叫,逐渐向两侧倒退。
    “扑通”两声,荆州三龙挟起同伴身躯,入水溜了。
    水声一响,众贼由五阴鬼手率领,抹头就跑像被迫急了的兔子,真快,三两起落便
不见踪影了。
    老人家说道:“平儿,我们走吧!”
    “伯父,我们到沙子岭碰碰运气,也许会遇上二伯父呢。”
    “这就走!”老人家一转身,突又转头,探囊取出一颗紫色丹丸,向紧拥在一块的
方逸君夫妇说:“娃儿,服下这丹丸,对大小都有好处。”
    丹丸悠然一落,方逸君伸手接住,屈膝拜道:“敬谢老前辈恩典。”他一抬头,已
不见了两人踪迹。
    伍云英软弱地问道:“那是谁?”
    “江湖中盛传的武林三杰,老大闲云居士辛天龙,大概已有四十年来末出现了。那
青年人其实已年届不惑,乃是老三忘我山人周群的长子,叫玉麒麟周志平,也是目下扫
云山庄的庄主。武林三杰师兄弟三人,只有忘我山人安居扫云山庄,老大闲云居士和老
二四海狂客姜涛,失踪了四十年,想不到我们有幸得逢他老人家。”
    “玉麒麟周志平?哦!这人我听说过。”
    “十年前你我都末出道,他以三十岁壮年,游侠途经嵩山,原因为惩戒了一名少林
弟子,要去找少林掌门方丈一论是非。岂知少林僧人护犊,一言不合,当堂印证,连败
少林五名佛字辈高手,最后力挫十八罗汉阵,掌门方丈苦行大师佛昙,和少年人对拆三
招,菩提禅功第一次棋逢对手,双方握手言和。此后,扫云山庄谁也不敢前往骚扰。其
实,真正的扫云山庄现在何处,谁也弄不清。”
    “哦!我记起来了,玉麒麟的夫人,不是叫紫衣仙子么?”
    “正是她,紫衣仙子许雪。他俩人正是一对仙侣,早年嫉恶如仇,杀孽奇重,近十
年来方不再在江湖走动。”
    “怪不得这些狗东西像耗子见猫一般,亡命而逃。”
    “三杰中,杀孽最重的是闲云居士,从前叫荡魔一剑,五十年前方行信佛,自号闲
云居士,不再沾染血腥。脾气最躁的是忘我山人,义之所在,忘我而不惜,也最好管闲
事。好在他这十余年来,在家纳福,不然江湖非血腥满地不可。亲来,吃下这颗丹丸,
我去弄筏,你我再赶上一程。”
    西山曲靖不到十余里,又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伍云英自吞服闲云居士的圣药后,腹
中已无动荡不安之感。两人并辔而行,速度略为加快。
    快到山下,远远地听到杀声如雷,呐喊之声动魄惊心。身为侠义门人,岂有不管闲
事之理?方逸君首先叫道:“英妹,我们且上前瞧瞧。”
    “走啊!”云英双腿一夹马腹,箭似向前急驰。
    转了两处山嘴,两人己看清前面景况,不由火起。
    官道凹入处一个山崖下,有一个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青年人,正手执一根半截断
枝,浑身浴血,抗拒着一群青布包头,身穿劲装的大汉,怒吼如雷挥棍乱扫。他身后,
有一位美貌如花的少妇,鼓着大肚皮,显然也是快要临盆的孕妇。她跌倒在崖下,惊恐
地尖声大叫。
    青年人步步退后,十余文长枪和五六把单刀,迫得他手忙脚乱,形势殆危。
    地上,倒了七八名青衣大汉。地方狭窄,青年人占住崖内,免了后顾之忧,但他浑
身是伤,仅凭一股护花之气支持不倒,手中木棒硬架硬拦,毫无家数,要不是膂力惊人,
怎能招架得住?
    官道四而,散布着十余名把风警戒的小贼,正在大声呐喊助威,刀枪拍得啪喀啪喀
直响。
    官道前面一段,有小贼牵住两匹健马,马上有马包等物,一看就知是遍布云南各地,
租给行商代步的健马。这种马,不像目前云南的小马。那时的马匹高大而驯良,种马取
自吐蕃,算是大漠良种。各地的赁马店是分段的,一到地头再行换马;马身上烙有钤记,
任谁也不会将马骑走不还的,民风淳朴,可见一斑。
    方逸君发出一声长啸,拔出宝剑疾冲而上,一到斗场,凌空飞离马背,银光耀目,
以“饥鹰搏兔”身法扑入人丛中。
    云英也策马奔到,剑闪寒芒,人马同时向前一冲。
    贼人吓得骇然变色,方逸君凌空下扑,一绞一拍刀飞枪跌,单掌右拍左挥,小赋鬼
叫连天,呐喊一声“扯活!”四散狂奔而去。
    夫妇俩一冲错之间,将贼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要是存心伤人,大概二十余个人一个
也别想活。
    方逸君一到青年人身畔,青年人心神一懈,立时扔棒栽倒。少妇尖叫一声,便待扑
上。
    “大嫂,别动他,他浑身是伤。你放心,我们会救他。”
    少妇挣扎着叫道:“嫂子,我知道,马包里有我家家传的刀创药,最上品的白药可
以止血生肌,我知道替他敷伤。”
    方逸君不理她,示意乃妻挟住她避开一旁,他替青年人敷伤,喂他一粒护心丹。好
在外伤并无致命之处,大概小伙子肌厚伤硬,挨得起打,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救人须救彻,方逸君砍下树枝和山藤,将两匹健马牵来,做成一付担架,将伤者搁
上。由乃要抱持着少妇共乘一骑,他自己牵着两匹马,向马龙州缓缓而去。
    有分教,恨比天高孝女雪长恨;思重如山奇男酬亲思。
    马背之上,少妇将身世娓娓道来。
    青年姓华名琦,字如蜂,本是沏广人氏.先祖随傅友德征滇,后落籍大理,结庐点
苍山东南麓靠县城一面。妻段氏,乃是南沼王的远房亲友,算是名门望族之女。
    华如峰年届二十六,他父亲那一代,已辞去世袭副千户的军职,连禄田也交还了皇
家,自己买下十顷良田,悠哉悠哉安享余年,所以华如峰算起来还是一个不沾祖荫的布
衣。他父亲的意思认为朝廷重文轻武,不如数这小子弃武习文,岂不光彩?岂知这小子
不是读书的材料,整日和邻村的子弟们舞刀弄杖,打熬气力,全学些冲锋陷阵的玩意,
拉得一膀好弓,使得好枪,如此而已的。
    但这小子也怪,要他上校场他又不干,对马上功名不用一顿;整天和那些小伙子,
不是在点苍十九蜂十八溪之间翻山狩猎,就是到洱海四洲三岛七阜间倒海摸鱼。
    每一年,华家必派人回到湖广老家,祭祖和定省亲族父老,小伙子一高兴,在去年
春间带浑家到湖广老家,乐而忘返,直等到太太肚子通货膨胀,方东装返里。这糊涂虫
真糊涂得太糊涂,他要赶回让妻子将娃儿生在大理,差点儿把小命儿连一家子全部陪上。
他俩一到曲靖,便教山里的一群小贼盯上了,要不是巧逢方逸君夫妇,准完啦!
    伍云英也将夫妻俩的姓名说了,还告诉段氏说,住所距大理不太远,有限也许会来
看望他们呢。当然,她还不敢将雪山百花谷说出。
    两个同病相怜的大肚子女人,亲热得无话不谈;才貌相若,年岁相当,同样挺着个
大肚皮,想得到够噜苏的。
    逸君夫妇,将华如蜂夫妇安置在马龙州,他俩急于回谷,只好依依分手。
    华如峰壮得像条牛,又有祖传的最好刀创药;他父祖都是有名的民间大夫,华如峰
一手医术也不坏;所以第三天他就好了七成,三不管便往大理赶,他怕乃妻瓜熟蒂落,
小娃儿等不及要出来见天日,要不赶回家,哪像话?说不定他老子华昌龄要剥他的皮,
小孙子要在路上出世,那还了得?
    逸君夫妇马不停蹄,沿官道安然到了昆明。一过大理,糟!狂风暴雨连绵不断,只
好等几天再说啦。
    这一等,可等出大祸来了,终至落了个家破人亡,也替武林带来了横祸飞灾,岂非
天意?
    这里且表表雪山。
    所谓“雪山”,凡是山高气寒,终年积雪的山,都叫雪山。稍有名望的有祁连山;
有佛经上说的喜马拉雅山,有《元和郡县志》所称松潘卫之南的蓬婆山;有山西河嵩东
北的雪山;滇省北面的云岭等等。
    至于雪山派的雪山,其实叫大雪山(大雪山也够多),今称贡噶山,在四川最西面。
    这里所说的雪山,亦叫雪岭,也就是云岭。
    雪山共九峰,从北面气势汹汹展下南疆,积雪四时,玉立万仞。从点苍山西麓,沿
漾濞江北上,经剑川州北行三十里,西面那座人烟不至,四时积雪的奇峰,也就是百花
谷的所在地。奇峰之南麓近西一面,有一座狭长的山谷,终年既没有罡风光临,而来自
东南亚的温暖气流,在这儿迟滞不去,把这山谷变成了一座神奇的世外洞天,人间仙境。
    谷中不但奇禽异兽比比皆是,要说花,大概不下千种之多,名为百花谷,名不副实。
    谷之南端,有一座宏丽的宫阙,天然的大花园将宫阙围绕在内,里面亭台楼阁全都
华美绝伦,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点缀其间。
    在一年之前,这儿是百花教的总坛所在地,可以看到仅披薄纱的美丽裸女,可以看
到壮实如牛的赤身健男,可以听到令人心荡神摇的音乐,也可以看到飞腾的剑气。
    但这一年来,一切都烟消火灭,风息云散,只有一二十名身着宫装的秀美少女出入
其间,显得那么平和、安温、静宁。
    但这几天来,谷中升起了无边杀气。一群身手超人的武林高手,一步步向宫阙内渗
入,重重的机关埋伏,挡不住这一群凶神恶煞。
    一连三天,谷中不时传出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声惨叫,说明必有一人被
机关所伤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谷中终于沉寂下来,但不时还可闻到三五声得意的狂笑。
    未牌初,东南入谷小道中,突然现出了人马的身影;那是万里归来,想隐世逃俗的
绿衣剑客方逸君,前百花教主伍云英夫妇。
    他们一步步进入谷中,也一步步走向死亡。
    同一时辰内,剑川州向北小道中,一朵白云在小道中冉冉而飘,好快!啊!那不是
云,是一个一身云裳的艳丽少女,真美!美的教人不敢喘口大气,免得惊走了她。
    而她身后十余里地,也有一个灰色人影,正以流水行云似的潇洒身法,惬意地向前
飘荡。
    那是千个红光满面,鹤发童额的老人,他自话道:“一年之前,百花教主那鬼丫头
改邪归正嫁给小伙子绿衣剑客为妻,解散了百花教,功德无量。我老人家这些年来,遍
游天下名山,不管外事,乐得清闲。这次到点苍,怪!就找不到大哥的踪迹。反正无事,
我得到百花谷看看,那鬼丫头是否真的解散了百花教?”身形突然加快。
    逸君夫妇在大理逗留将近十日,直待雨霁,方拾掇启程,觅路向百花谷赶去。一双
健马登山涉水,马上的一对佳侣备极辛劳;尤其是云英,挺着个大肚子,确是不便。但
眼看将到百花谷,心中一喜,任何辛劳也早丢到九霄云外去啦!
    行行重行行,终于已抵谷口。走过一条窄小的幽谷,参天古木密布;曲折回旋,穿
林而入。林中有条需留意方可分辨的小径,谁会想到这儿别有洞天呢?
    不久,寒气全消,林尽之后,现出一处谷地,古林散布各处,四面是一丛丛不知其
名,花大如碗,幽香眸阵沁人心脾的花海,绵绵无尽地向谷内延展。
    “啊!好一处人间仙境。”逸君脱口赞叹。
    云英秀眉微蹙,凝神向谷内张望,神色愈来愈凝重,坐骑渐慢。
    逸君本是策马和她并行,一看她没答腔,颇觉诧异,转首一看,惊道:“英妹,你……
你怎么了?”
    “有点不对,怎么没发现谷中的飞禽走兽?难道说……”突然,她猛然一震,惊叫
道:“谷中来了强敌,不好!”
    一声马嘶,她加上一鞭,惶急地向谷内驰去。逸君也悚然一惊,双腿一夹马腹,挥
鞭急赶。
    他们来得正不是时候,真正是在功者难逃。
    山谷南北一折,远远地就可看到百花宫的亭台楼阁,裹在一片花海之中。粉红色的
园门外,密布着高可及丈,正开得花团锦簇,一望无际的蜀葵,最外围,是五色俱备,
重重叠叠的映山红的。
    整座百花宫阙无人声,沉寂如死、云英心急如焚,泼风似的奔入院门,沿着花径放
蹄向宫门急闯。
    过了百花亭,将抵群仙阁,远远地已嗅到令人欲呕的血腥味,更可看到群仙阁破碎
零落的门窗。
    逸君心中一惊,忙道:“英妹,停下!”
    云英也是心凛,勒住缰说道:“大事不妙!”
    “哈哈!这才是妙哩!”群仙阁突然传出人声,中气十足。
    夫妇俩大惊,火速拔剑下马。
    云英轻声说道:“跟我走!”
    迟了,真迟了!四面花丛中,现出数十个凶悍的大汉,一个个缓缓站起,冷然向他
俩注视。
    右侧昂然而出的老鬼,正是被闲云居士吓跑的五阴鬼手申天豪,他阴阴一笑道:
“别打主意利用机关地道脱身了,咱们费了三昼三夜,把这百花宫的机构全毁啦。往阁
上瞧,看来了什么人呢?”
    阁上破窗框内,六个大窗口站着五个奇奇怪怪的老男女,每一个人都形如厉鬼,长
相唬人,如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准会把人吓死。
    从右起,第一个是老道,头戴九梁冠,身穿红道衣,背扎长剑,约有九十上下年纪,
四方脸吊客眉,大鼻朝天,阔嘴獠牙,白须如戟,身材伟岸,一双金鱼眼突出眶外。
    第二个更唬人,一头灰色乱发像个烂鸟窝,赤面尖额,双目特宽像长在两侧一般,
鼻子光看到两个大孔,满脸赤红的皱肉,加上一张尖嘴。看穿着,那是个老太婆,手中
支着一根特长特粗的、乌光闪闪的坞首杖;她这根杖,可不是敬老尊贤的小玩意,而是
杀人的大家伙。
    第三位也是母的,白发换成朝天髻,黑皱面孔往横见长,斗鸡眼,没有眉毛,阔大
鼻,瘪嘴唇,前面还露出两根残齿;葛衫外,围着一条褐色的蝎尾鞭,肋下是大革囊。
    第四位是个长人,面皮青灰,一袭白色长袍褂,腰悬长剑,鸟爪似的长手伸出大袖
外。不用再形容了,说他是城隍庙见的白无常,准对啦。这人逸君夫妇都认识,就是五
阴鬼手的师父,五毒阴风汪修全,一个人见人怕的恶鬼。
    第五位像个带发头陀,端的头如笆斗,眼似铜铃,狮子大鼻,口看不见,已被连着
两鬓虬结如球的灰色络腮胡遮住了。他右肋下支着一根钢拐,下面只有一只右腿。
    这些人在破窗前出现,逸君夫妇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另四人他俩不认识,但由形态
上可以知道大概。
    依次是崂山恶道、赤面鸠婆、毒蝎三娘、五毒阴风、独脚天尊。
    这五个分处南北,凶残恶毒的怪物,江涸中闻名丧胆,端的堤之如洪水猛兽。早些
年,由于他们太过残毒,由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佛昙方文传下佛帖,邀同峨嵋掌门天加大
师觉宗,和武当掌门追魂三剑玄同道长,共赴开封拦截这五个魔头。岂知晚到一步,开
封最负盛名高手如云的群英镖局,全镖局一百二十六名人丁,一个活口也末留下。这一
来,六大门派除了雪山派之外,全部义愤填膺,发誓要将他们诛除。岂知这五个恶魔行
踪飘忽,功力又高,不但未能如愿,反而损失了不少门人。一拖十余年,五个魔头知道
众怒不可犯,确是安静了一段时期,五大门派追索的风声也渐渐松弛了。
    他们也有畏惧的人,就是武林三杰。独脚天尊以前叫血手天尊,他喜爱吃活人的心,
吃时用手硬从腔内掏,把一双手弄得血淋淋地他才过瘾。终于走得夜路多会碰着鬼,他
碰上了三杰的老二四海狂客姜涛。他跑得快,丢掉一条左腿。从此他成了独脚天尊,五
个魔头把三杰恨之切骨。
    夫妇俩心中一凉,便知今日性命难保;但求生是人性的本能,放眼打量四周,想觅
路闯出重围,再图打算。
    前面是群仙阁,五魔拦道,休想。右侧是五阴鬼手和八名大汉,不易闯。左侧,是
妙手飞花狄雷,和追逐鬼的师父铁面判官庄廉,还有一线希望。身后,喝!伏牛五霸全
来啦!还有一个没见过面而名号响亮的家伙,乃是逸君的小同乡,夔州追风剑客艾如虹。
这家伙也曾和云英有上一腿,所以逸君不敢回夔州。
    除了这些有名人物之外,还有近四十名骠悍大汉散处各地。
    他俩正欲向左闯,阁上的独脚天尊已经猛笑发话了:“哈哈!教主,你听我说。汪
老兄师徒俩把咱们邀来,请你重振百花教,这是好意哪!听说你的教中,全是花不溜丢
的小妞儿,真合了咱们的胃口,所以咱们来啦。崂山老道喜欢那话儿,鸠婆贸老婆子就
看不得漂亮妞妞,我独脚天尊不但喜欢那话儿,更喜吃漂亮妞儿的活心。要是你重振百
花教,多收些教友,可以大家快活;但要留些给我们享用,崂山老道和汪老兄快活后,
交给贾老婆子消消气,然后到我天尊手中,三面讨好,岂不大妙?教主,你还是答应的
好。至于那什么绿衣剑客,留给三娘,保管他受用,你放心啦!哈哈!”
    逸君等他话声刚落,笑声初扬的瞬间,洒出一串金钱,似满天花雨手法飞射右左后
三方,银芒乍闪,和云英同向左侧急闯。
    金钱膀去势奇疾,暴喝声中,人影疾闪,有几个倒霉鬼骤不及防,躺下了五六名之
多。
    妙手飞花是暗器行家,他一声长啸,大袖急挥,金钱镖四散而飞。他长剑一振,攻
出一招“白虹贯日”,同时暴喝一声“回去!”
    铁面判官哈哈长笑,错步扔肩震落五枚金钱镣,判官笔一招“魁星点元”,也攻向
伍云英脑袋。
    夫妇俩已存心拼命,长剑急挥,“锵啷”一声金铁交鸿,两人同时被震退三步。
    妙手飞花飞退八尺,左袖一扬,歹毒绝伦的子午六阳针无声无息地飞出筒口。
    铁面判官退了近丈,突然“哎哟”一声,手按大腿栽倒。原来他只顾上盘,忘了云
英袖中飞出五朵银花,一朵正好楔入他的左腿,花瓣一崩,他的左腿只剩皮肉牵着,算
是废啦!
    方逸君身形未定,只觉左臂一麻,知道完了。那子午六阳针中了之后,浑身血脉立
时沸腾,全身瘫软;但还不致死,须拖延十日之后,所有血管方全部爆裂而亡,这十天
内,每日子午二时血液如沸,可痛了个死去活来,铁打金钢也难抵受血脉熬煎之痛,每
一发作,须有半个时辰的活罪可受。
    方逸君知道完了,剑锷一挥,先将左臂穴道自行点住,大吼一声,挥剑猛扑妙手飞
花。
    铁面判官一倒,一颗赤火流光弹又从云英袖中飞出。
    “噗”一声响,迎面扑来的六名大汉全都惨叫着倒下了。
    云英凌空飞越,想闯出重围,突觉逸君并末跟上,单足一点地,突回头娇呼:“君
哥……”她说不下去了,只见逸君脸红似火,垂著左臂挥剑将妙手飞花迫得不住后退。
她吃了一惊,正想扑回,逸君已嘶声大吼道:“云英,快走,要孩子替我报仇。”
    云英她怎能走?银牙一咬,飞扑而回。
    “慢来慢来!小浪货,有老娘我在呢!”声到,乌光闪闪的鸠首杖劈面点到。原来
是赤面坞婆到了。
    云英不知厉害,银芒一挥,想贴杖攻入。“叮”一声脆响,她连人带剑被崩飞三文
之遥。
    她去势未定,已见唠山恶道淫笑着由侧方射到,伸手向她粉肩使抓。她忍痛强运真
力,一剑斜挥,急截恶道手腕,身形仍向下落。
    恶道一声狞笑,掌背一扬,长剑被震得向上一崩,他那大手已由云英腹下拂过。
    她“哎呀”广声尖叫,粉面变青,双足一点地,立向后仰身便倒。在这刹那间,她
眼角瞥见逸君已面临厄运,玉手一扬,最后一颗赤火流光弹出手,一道光影去势如电。
弹一出手,她便仆倒在地呻吟,唠山恶道淫笑着赶到,伸手便抓。
    逸君临危拼命,连攻三剑,把妙手飞花迫退近丈;狄贼右臂挨了一剑,血洗如注,
正想将针筒倒转,用最后一筒子午六阳针取方逸君的性命,独脚天尊已到了。
    “小辈,你得死!”独脚天尊大吼,一拐劈出。
    逸君只有拼命,撤步旋身,闪到一旁,一招“织女投梭”向独脚天尊点出三剑。
    “小辈找死!”“当”一声响,钢拐将剑崩飞五六丈外去了。
    逸君只觉五内翻腾,眼前一阵黑,身形斜飞丈外,“啪嗒”一声,扔了个仰面朝天;
穴道经此一震,自行震开,子午六阳针毒立攻心脉。
    独脚天尊正跟踪纵到,刚欲一拐砸下,毒蝎三娘己到了身侧,她叫道:“慢!留给
我受用。”伸出老鸡爪,向逸君腰带上抓去。
    这时,赤火流光弹已到,老鬼婆功臻化境,岂会上当?缩手向侧斜飘,右手蝎尾鞭
一抖,向流光弹震去。
    “噗”一声闷响,红焰飞溅,蝎尾鞭尖端的双钩,已经不知去向。老鬼婆大惊,疾
退一丈,将鞭插入土中,以便扑灭粘在上面的火焰。
    她这一鞭力道奇猛,赤火流光弹的磷火,被震得漫天进飞。真巧!五毒阴风汪修全
刚好在旁掠过,火焰沾身便燃。老鬼大惊,他见多识广,知道这玩意歹毒,绝不能扑灭,
“嘶嘶”数声,将一袭白长袍撕掉,方免变成烤猪之厄。
    崂山恶道伸手将及云英肩膀,突党白影寒芒疾逾电闪,向他天灵盖上点到。要是置
之不理,人固然可以到手,但天灵盖也得开个天窗。他虽练有七成玄门罡气,但对内家
高手手中的神刃,仍是抵挡不住,不由他不要命,一沉肩,斜掠一丈,眼看到手的美娇
娘,已落在一名同样美艳出尘的少女手中了。
    云英力竭地大叫道:“师姐,救逸君。”
    “晚了!我们走!”白衣少女突然向后飞退。
    “走得了么?哈哈!”唠山恶道拔步便追。
    另一面的赤脸鸠婆也闻声追到。走不了,只好拼命,少女剑如游龙,返身急攻,她
的剑术,比云英要高明些。
    五毒阴风刚撕脱长袍,瞥见这里的景况,闪身飞掠而来,亮声高叫道:“她是花蕊
夫人宇文珠,休教她走了。”
    “她要是走了,崂山老道还用混么?”崂山恶道收了剑,赤手空拳进扑,又叫道:
“贾大姐别伤她啊!”
    “老娘管你伤与不伤?”赤面坞婆一面说,鸠首杖招招隐挟风雷之声,花蕊夫人真
是上天无路。
    这时,众贼纷纷赶到,形成合围。
    方逸君胸前碎裂,静静地躺在一边。
    独脚天尊在吹胡子瞪眼睛,在埋怨毒蝎三娘道:“你为何偏要打碎他的胸腔?明知
老残废喜食活人心,这不是吊胃口么?”
    毒蝎三娘正没好气,断了尾钩的蝎尾鞭扔得呼呼作响,睁着鬼眼骂道:“你这残而
不死的老怪物,不见他中了狄小辈的子午六阳针么?怎能吃?要不是失手,老娘才舍不
得打死他呢。”
    白衣少女正是伍云英的师姐,百花教的成立,其实是她从中唆动,她比伍云英还更
冶荡,更为风骚。她让教主之位给师妹,她自己称为花蕊夫人,一无牵挂,享受无边快
活,各地教坛她随意走动,每日无十男不欢。
    伍云英终于通上绿衣剑客方逸君,听他相劝改邪归正,解散了百花教,也嫁了方逸
君。那时花蕊夫人也找到一个意中人,便同意师妹的见地,从此放下屠刀,改恶从善。
她不像云英,结婚之后躲躲藏藏;她却偕意中人遍历名山,过那悠哉悠哉的神仙生活。
    不想乐极生悲,新年期间,她偕情夫遨游九华山,被一个游方的少林僧看出她的身
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少林僧乃是法字辈门人,功力确是深厚,双方动手的结果,
竟然两败俱伤。她挨了一记百步神拳,她的情夫也挨了一记菩提掌。少林僧也挨了她得
自铁面判官的五枚子午问心订,和她的情夫哭书生梁筑青,同时坠落百长高崖,尸骨无
存。
    花蕊夫人眼看惨剧发生,但她身受重伤,无法挽救,最后还是被游客发现了她,抬
到池州让她自请名医治疗。她自经此变,万念俱灰,伤一好便回百花谷,不想恰好赶上
这场大变。
    她比师妹的艺业高得不太多,左手又挟了个人。云英在听师姐说声“晚了”之后,
发现逸君已经中鞭倒地,立时晕厥,更增加花蕊夫人的不便。
    不到三五招,她已岌岌可危,面临生死须臾,危机一发的险恶处境了。
    赤面鸠婆就见不得漂亮女人,花蕊夫人乃是人间尤物,美得教人浑身酥软,她恨不
得一杖将这俏妞儿打成肉饼;要不是崂山恶道有意维护,花蕊夫人早就完蛋大吉啦!
    花蕊夫人银牙紧咬,她知道已临绝望之境,便置生死于度外,运剑如风舍死进招。
    崂山恶道眼中淫火炽盛,一双大袖夭矫如龙,飞卷扫弹不住在剑影中飞舞,一面还
有意无意中荡开赤面坞婆的沉重鸠首杖。
    这时,花蕊夫人正错开鸠首杖,旋到恶道左侧,长剑一招“天外来鸿”,斜点恶道
肩头。
    恶道呵呵一笑,大袖向上一挥,喝声“撤手”!
    她没撤手,半途收招急出“狂风扫叶”,猛袭下盘。恶道刚向后微撤,“锵啷”一
声,赤面坞婆已行扑到,鸠首杖一挑,长剑如被锤所击,花蕊夫人踉跄急退。
    “哈哈!手到擒来。”她身后是迫风剑客艾如虹,一见奶儿退到他身前,岂不大喜
过望?伸手便抓。
    “你敢!”声音刚劲,可裂金石,已到了艾贼耳边。
    一条灰影快逾电闪,追风剑客首当其冲,他狂叫一声,侧飞三丈余,“啪”一声跌
了个晕头转向,半天挣扎不起。
    就在众人一征之下,灰影着两女,凌空反射,快得众人无法看清身影。
    “快追!”五毒阴风大叫,流矢划空似的一闪而逝。风声虎虎,人影似电,一窝蜂
随后的赶去。
    到了谷中,灰影将两女一放,沉声说道:“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这时,云英也醒了,她放声大号,和师姐爬伏在地,声如中箭哀猿,她叩首叫道:
“老前辈,小女不走了……”
    “你腹中一块肉如何是好?莫令生者痛仇者快,走,快。走,他们来了,我要将他
们堵在那谷内。”
    花蕊夫人也叫道:“老前辈,请留下仙讳。”
    “四海狂客。”
    两女一震,大拜三拜,转身如飞而去。
    老人家在谷口一站,背手相待,面向谷外目送二女。
    迫得最快的是五毒阴风和毒蝎三娘,等他们逼近约三丈左右,正待出手的瞬间,老
人家突然转身,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声虽不大,但却令人心往下沉,气血恍若欲散。两个凶贼只觉心中狂震,
立时止住去势。后面赶来的人,也惊骇地落下地来。
    “姜老匹夫!”五名恶魔同时惊叫,慌不迭退后数步。
    “穷边僻壤,竟又碰上啦!”老人家冷笑着说。扫了众魔一眼,又道:“不是冤家
不聚头,老头于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呵呵!幸运幸运。”
    五毒阴风色厉内荏地问道:“老匹夫,咱们捣百花谷,算是以恶攻恶,你为何插手?”
    “别想诓我老头子,少来花样,谁不知百花教主已经改邪归正了?称道四海狂客的
浑号是骗人的么?呵呵!”
    独脚天尊愤怒如狂,单足一点,铁拐笃一声,人便凌空扑出,在老人家身前一站,
吼道:“一足之赐,刻骨铭心,老匹夫,还我的脚来。”“呼”一声,就是一记“横扫
千军”。
    四海狂客呵呵一笑,大袖一扔,软绵绵却又力可撼山的浴劲,将独脚天尊的钢拐硬
生生震回,并把他的身形,带得向右旋了一圈。
    老人家笑道:“急不得,你一条腿嘛,不成!我老人家少不得借另一条腿还你。”
    赤面鸠婆大概以往也吃过亏,鬼叫一声,一杖猛砸。
    四海狂客狂笑着向左一闪,仍背着手叫道:“老婆子,你怎和我老人家拼命?不像
话,不像话。”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独脚天尊恶狠狠地捣出一招“铁牛耕地”,一点一搭正
想一跳。
    “你只有三只腿,不能耕地,去!”
    四海狂客突然一伸腿,一脚将钢拐踢飞,并一掌拍出。
    独脚天尊一声狂叫,拐飞人退,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噗”一声坐倒在地,急忙从
怀里掏出两粒药丸吞下。
    狂叫道:“老匹夫,你破了我气血二门,好歹毒的心肠,我变鬼也不饶你。”
    “呵呵!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借腿还你么?喏喏喏,这就是了,你日后得爬着走啦,
正用得着哩。”他一面说,一面欺身抢近赤面鸠婆,伸手便抓她的鸠首杖。
    赤面鸠婆不知他是怎样欺近的,灰影一闪即至,她鬼嚎一声,想举杖猛扫。岂知杖
刚扬起,便觉浑身一震,一道奇大的潜劲由杖上传到。她总算久经大敌,见多识广,赶
快放松全身,撒手暴迟。
    “当”一声,鸠首杖丢落独脚天尊身前,响起四海狂客的笑声道:“喏,给你,别
再埋怨了!你杀人盈千,惨无人道,万死不足以弊其辜;我老人家给你废去武功,在痛
苦中度过余生,不便宜你么?呵呵!你还不乐意?”
    独脚天尊浑身大汗,面目变黑,急得晕倒过去。
    五毒阴风心胆俱裂,大吼一声,劈出一掌,腥臭的阴柔掌风向前一涌,他撒腿便跑,
    第二个开溜的是赤面鸠婆;第三名是毒蝎三娘,她撤了一把成名暗器飞毒蝎,溜得
最慢的是崂山恶道。
    “呵呵!别走,咱们的交易没完,走不得。”
    声出,大袖猛挥,五毒阴风掌力四散,满天飞毒蝎被罡风所刮,飞出五六丈外纷纷
坠地。他身形倏动,蹑踪急追。
    崂山恶道突觉劲风压背,他厉吼一声,旋身拼命,“回龙惊风”一剑猛挥,丝丝剑
气锐啸,变身罡气乍进。
    “铮”一声脆响,长剑被大袖拂成千百碎屑,接着“噗”一声闷响,护身罡气被四
海狂客所发的神奇掌力,一举击散。
    恶道临死反噬,“呸”一声,一口浓血喷射而出,急袭四海狂客胸前七坎大穴
    四海狂客说道:“脏死了!”晃身避过血水,反手一掌扔出,向毒蝎三娘追去。
    崂山恶道被掌风荡得晃了两晃,双眼一闭,慢慢地单膝着地跪倒,慢慢地爬下,慢
慢地蹬腿,终于寂然不动,找李老君交涉进兜率宫修道啦!
    毒蝎三娘正走间,呵呵笑声已近身后,她知道跑不了,伸手一划肋下革囊底部,蝎
尾鞭反手便扔,身随鞭转,转了一个半弧。
    她的蝎尾鞭并不想伤人,鞭长六尺,舞起一道褐色鞭墙,护住全身四处游定,左手
的飞毒蝎连续飞出。
    四海狂客真被她缠住了,她不接招,长鞭乱点,飞毒蝎远射,飞舞而来,确是不易
一举将她击毙。
    毒蝎三娘将革囊推至身后,矮身游走,囊中泄出一些泥沙一股的粉末,洒入地中。
    四海狂客一看前面两人已快奔出视线之外,心中大是不耐,哼了一声说道:“你学
蝎子爬来爬去,我老人家就无奈你何么?呵呵,你非死不可,免得留着你害人。”
    声落,大袖急挥,将飞毒蝎全皆震散,欲身直上。毒蝎三娘鬼叫一声,蝎尾鞭一抡,
“丹凤点头”劈面便砸,一振腕,鞭尾一折,急袭四海狂客天灵盖。
    四海狂客大袖一挥,卷住鞭尾,叱道:“你得死!”夺鞭,信手一抡,“拍”一声,
抽在毒蝎三娘的腰肋下,“哎……”一声惨叫,声未落肋开肠流,立时跌倒。
    五毒阴风和赤面鸠婆已经入了一座古林,迎面撞上功力差劲,刚赶到的一群好汉,
老鬼蓦地大吼道:“快散开,用暗青子招呼。”一面说,一面拉著他的门人五阴鬼手申
天豪的胳膊,向林深草茂处隐去。
    这些悍赋们精明过人,怎会傻?一看老鬼和鬼婆娘急如丧家之狗,漏网之鱼,不用
问,对方准是了不起的人物,你们都快溜,咱们还能硬着头皮送死?不奸不滑,不配做
贼;呐喊一声,纷向林中一窜,溜之大吉。
    等四海狂客毙了毒蝎三娘赶来,已经找不到半个人影了,偌大的古林,到那儿去找
那两个恶道?
    他只好嗒然退回谷口,静待他们出现。
    突然,他感到下身有点不对劲,试一运气,不由一呆,涌泉穴左近,有点不能畅通
之象,血脉流动速度大减。
    他暗叫一声“糟!”赶忙取出三粒丹丸吞下,一面运功将气血迫住,叹口气道:
“一时大意中了那泼妇化血神砂之毒,谁想到她会有这种歹毒的玩意呢?我得赶快一步,
也许大哥那儿有解药,要找到青芝就好了。”
    灰影一闪,摹尔失踪。
    化血神砂,产自地火精英余烬之中,可以将血化为清水,中者不死何待?这东西可
渗金铁,只有瓷或玉所造的盛具才可保藏。毒蝎三娘明知在劫难逃,势在必死,所以划
破革囊捏碎盛砂玉瓶,渗漏于地。四海狂客不虞有此,追逐之间,自然踏在化血神砂上,
神砂由靴底渗入脚掌,着了道儿。
    花蕊夫人和大腹便便的伍云英,凄凄惶惶狂掠出谷,沿曲折幽径直出谷口,向剑川
州奔去。
    刚一出山,到了金沙江畔,突见下游小道中,十余条身影如飞赶来。双方一看清,
两女大惊之下,叫声“苦也!”撒腿向另一道山谷狂奔。
    “那不是百花教主么?咱们先追上再说。”有人在大叫。
    一追一逃,瞬即下去十余里。可怜伍云英家破夫亡,再经一再苦战,腹中一块肉本
来就接近临盆之时,经此一来,胎气受损更巨,刚到了一座矮林前,脚下一跟跑,只觉
腹痛散裂,顿感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花蕊夫人大惊,她想抢救,已经晚了,追兵已到。
    “乖乖跟三爷走,以免自误。”最先那人大叫,快如流矢划空而至。
    花蕊夫人厉叱一声,剑出如龙腾,一圈银芒盘舞,向来人攻去。
    “困兽之斗,哼!申三太爷非累死你不可。”来人闪身腾跃,剑出如风,缠成一团。
    “申天雄,你也得和令兄同见阎王。”花蕊夫人用攻心之计,放手抢攻。
    来人是五阴鬼手的兄弟申天雄,他手底下够硬朗,闻言果然一怔。他只见两人狂奔
而至,却不见后面有人追来,莫不是所有的人,全陷在百花谷机关埋伏之中了?
    他一怔之下,心神一分,立陷危局,几乎挨了几创。幸而后面的十二名大汉赶到了,
呐喊一声纷纷加入,刀光剑彤飞舞,挽回了大势。
    正在吆喝上涌,人影乱窜之际,突然无数淡淡金影,向四面八方进射。蓦地惨号之
声惊天动地,扔兵刃之声随之而起,十三个人中,倒了七人。
    “泼妇你好狠,死到临头,仍用花蕊金针伤入,三太爷擒住你时,你就知道滋味了。”
    申天雄恶狠狠地骂,揉身一剑急挥,左掌一登,寒魄诛心掌力排山洪水般发。他一
横了心,剑势如长江大河,掌力似排山倒海,端的够凶悍。
    花蕊夫人知道寒魄诛心掌歹毒无比,不敢硬拼,展开小巧身法寻暇蹈隙进招,先机
尽失。
    有两个精灵鬼够精灵,舍了花蕊夫人奔向伍云英。当他们抓起似已断气的云英时,
惊叫一声松手疾退。
    原来云英整个下身鲜血如潮,连草地也湿了一大片,而月.气息全无,像是死去多
时啦!
    两贼在这时惊叫,花蕊夫人可惊得心胆俱裂,厉叱一声攻出一剑,花蕊金针第二次
出手。
    在另两名恶贼狂叫声中,申天雄红了眼,一剑猛绞,乘她分神之瞬间,左掌向右虚
扬,迫她向侧一闪,他虎吼一声“着”!掌随身转急扔而出。
    花蕊夫人避已无及,只觉一股直透心脉的寒风透体而过,浑身一震,气血俱沉,感
到浑身力道全失,“当”一声长剑坠地,望后便倒。她长叹一声,珠泪如泉,她想嚼舌
自尽,可是连这一点力道也失去了。
    申天雄大喜过望,晃身扑到,伸手向她腰巾上抓去。他被胜利冲昏了头,没留意一
条淡淡褐影由林中飞射而出,以快逾电闪的身法掠到,近身他仍然未觉。
    褐影一到,手中的方便铲猛截他的手肘,并以宏亮苍劲的嗓音说,“孽障,还不放
手?”
    申天雄大骇,火速撒手,长剑横挥,左掌一沉一圈,扔出一记“寒魄诛心掌”。
    “五毒阴风的门下,你得死!”褐影沉声喝,闪身避过一掌,方便铲急似惊雷,
“唉”一声拍在申天雄肩胛骨上。不等申贼踉跄站稳,收铲头现铲尾,只一挑,申贼
“吭”了一声,右背骨全行碎裂,肝肠流出,眼见活不成了。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死剩的三名恶贼,刚看清来人是个身穿茶褐色常服的老和尚,
申三爷已经倒了。三贼吃了一惊,狂吼一声,一刀两剑向前猛扑。
    老和尚一不做二不休,方便铲一招“十荡十决”倏出,只荡了两个来回,三名恶贼
一个飞头两个断腰,呜呼哀哉。
    和尚挟住方便铲,向西合掌一拜,沉声说道:“我佛慈悲!恕弟子大开杀戒;五毒
阴风老魔的门下,无一不是凶残盖世之徒,诛一害而救百善,弟子的行为亦算至当。”
    说完,再拜而起,缓步向花蕊夫人走去。他一看清花蕊夫人的面容,寿眉一蹙,念
声“阿弥陀佛”,正色问道:“女檀越莫不是号称花蕊夫人,前百花教主伍云英的师姐
宇文珠么?”
    花蕊夫人浑身抖额,闻声挣开星眸,不由心中一凛。只见这老和尚年届古稀,光着
头,身穿茶褐常服,一双隐现绿芒的虎眼,长眉入鬓,鼻梁挺直,两耳垂肩,看去十分
威猛。这老和尚她不陌生,乃是目下少林掌门以下第一代法字辈门人,出身达摩弹堂的
直系弟子,排行第二的碧眼行者法净。
    这位老和尚,是游方高僧中最难缠的人物,嫉恶如仇,死执着一句“诛一害而救百
善”的名言,义之所在,放手大干;故而侠名满天下,声誉在所有少林弟子之上。他功
力又,高,菩提禅功已修有六成火候,三十六种掌法中,不但降龙掌已登蜂造极,天下
无敌的少林绝学菩提掌,也有七成火候;所以宵小闻名丧胆,不撞上他手中便罢,撞上
了他给你没完。
    花蕊夫人看清他是碧眼行者,心中暗叫“完了!”但事己至此,不容躲避,便点头
颤声说道着:“妄身正是字文珠,大师有何见教?”
    “令妹已于年前解散百花教,回头是岸;据闻女擅越亦已改恶从善,并获佳侣,因
何落得如此狼狈?”
    花蕊夫人正痛得粉面铁青,浑身痉挛,但仍强忍痛楚答道:“大师,一言难尽。”
    “百花教末解散前,关洛教坛曾设在五阴鬼手的庄中,交情应在,因何竟然反目了?
这死贼不是五阴鬼手的亲弟申天雄么?”
    “就因一生善念,反令我姐妹永沦浩劫。申贼挟技凌,人,胁迫我姐妹重兴百花教,
我姐妹不从,他竟请出字内五魔出面,一举毁我百花谷;谷中二十名无辜少女无一幸存,
妹夫绿衣剑客死痛含冤。我……”
    碧眼行者寿眉一轩,吼道:“申老贼罪该……”
    他一看花蕊夫人气息渐弱,住口不说,探囊取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一粒紫色丹丸,
说道:“女檀身受寒魄诛心掌毒,老衲这儿有本派八宝紫金续命丹,可保无虞。”他将
丹丸放在她手边。
    花蕊夫人心中狂喜。少林的八宝紫金续命丹,乃是武林三大圣药之首,功能去毒培
元,起死回生。这武林至宝,只有达摩禅堂出身的门人,方得掌门方丈赐予作为防身之
用,一般门下只能获有龙虎金丹一类药品而已。碧眼行者慨赠她一粒,死不了啦!
    她拾起丹丸,捏破腊衣吞下腹中,立时一股阳和之气,由丹田下徐徐上升,摧心寒
气渐消。她就地揖首道:“谢谢大师恩典,宇文珠没齿不忘。”
    老和尚长叹一声,枪然地道:“林边那位女檀越,已经……唉1她也许就是伍云英擅
越了?可惜我晚来一步。再给你一粒八宝紫金续命丹,是否可延长她的生命,老僧不敢
逆料。阿弥陀佛,老袖告辞。”说完,放下丹丸,接着方便铲,凄然而去。
    花蕊夫人缓缓爬起,拾起丹丸奔向伍云英,扶起她上身,将丹丸纳入她口中,吹口
气送下咽喉。看了云英下身的光景,她只觉一阵寒流通过全身,不由心中惨然,泪如泉
涌。
    云英丹丸下腹,不久悠悠转醒,用无神的目光,注视宇文珠半晌,有气无力地说道:
“师姐我们是在梦中么?”
    “师妹,你醒醒,我们没死,少林僧碧眼行者救了我们,并送你我一粒武林至宝八
宝紫金续命丹,刚才你服下了,所以能苏醒转来。”
    “贼人……”
    “全死了,申天雄是被碧眼行者打死的,你放心。”
    “谢谢你,师姐,要不是你恰好赶……哎哟!我……”
    云英尖叫着,拼命挣扎,额上大汗如雨。
    “英妹,你……你怎么了?”
    “姐,痛死我了!孩子……”
    花蕊夫人大惊,顾不得一切,将她身躯放平,三不管褪掉她拈满鲜血的下裳。
    花蕊夫人从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急得粉面失色;好在当及眼笄之年,自有老一辈的
人告诉少女们一些常识,她也就硬起头皮,做起接生娘娘来了。
    费了好大的劲,婴儿总算哇哇坠地,娃娃平安,可是母体失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
了。
    花蕊夫人撕下贼人衣袂,在林沿小沟中把娃娃包好,替云英拭净污血,脱下外面衬
裙,替她穿上。
    她幸而服下了少林的八宝紫金续命丹,早先又吃了闲云居士的灵药,伍云英的性命
终于保住了。
    良久,她悠悠转醒,花蕊夫人忙将娃娃递到她怀中,轻声道:“师抹,看啊!她多
像你哪!只一双小眼有点像妹夫,这么小,竟然湛湛有神。”
    云英紧紧将娃娃抱入怀中,虚弱地问道:“他哭了么?”
    “真怪哪!也许她知道命运多舛,并末哭哩。”
    “仇深如海,他不会哭的。”说完,突然紧张地问道:“师姐,是娃儿么?”
    花蕊夫人心中一凛,但只好实说道:“是千金。”
    云英浑身一软,秀目泛白,手一松,立时晕厥。
    花蕊夫人一把接着娃娃,一捏她的人中穴,云英倏然苏醒,放声大号道:“天哪!
你对我伍云英何以如此残酷?君哥,你等着我啊!”说着说着,朝指向心坎戮去。
    “你疯了么?”
    花蕊夫人急叱,手急眼快扣住她的脉门,接着厉声道:“你瞧不起咱们女孩子?你
忘了身负似海深仇?你忘了倾国倾城的古训?不要你操心,千斤重担我挑了,我要将她
培育成人,我不要她倾人之城倾人之国,我要她不惜任何手段,诛绝毁家杀父的仇人。
妹妹,站起来!你要面对现实无畏无惧,勇往直前;莫令亲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
    云英凤目喷火,缓缓站起,仰面注视苍穹,大声说道:“是的,无畏无惧,勇往直
前,莫令亲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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