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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金毛吼盛怒之下,不顾后果,抢制机先一刀急劈对方下盘。岂知刀招未至,人已不
见,顶上褐影射到,劲风压体,炙热如焚的暗劲,已经接触头皮了。
    他大吃一惊,身形下挫,向左侧急闪,弧形刀顺手向上急挥。
    “当”一声暴响,刀背挨了一击,奇大的劲道将他反向右带,虎口如被火烙。
    接着右颊肉一动,火辣辣地。他掠叫一声,向下一伏,抠楼着身躯,平射丈外。
    山海之王立在亭口下,左手挥动着一把金色黄毛,向他淡谈一笑,道:“第一把黄
狗毛,有上千根。你别急,我要慢慢来。”说完,将毛丢在地下,向他欺近。
    金毛吼右颊血流如注,大叫道:“小狗,我跟你拼了,”一面说,一面疯狂地冲到,
一团电芒飞舞而至,罡风怒号。
    一旁的天聋矮叟一摆鸭舌枪,扑近说道:“我老头子也算一份。老景,小心!”
    叫声一落,木凳脚已插人刀影,贴刀身一绞一旋,刀向上一扬,一只大手已伸到金
毛吼的颊。
    “哎……”金毛吼狂叫一声,暴退丈外,右颊先前被拔处的稍下方又出现一块猩红
的血迹。
    “还有一把,你的右颊该光了。”山海之王不在乎地叫,又揉身扑上。
    这时,天聋矮叟已经扑到,鸭舌枪一递,一股青烟从枪口喷出,直射山海之王的身
侧。
    山海之王弄不清是啥玩意,赶忙向旁一闪。
    “咱们走!这家伙厉害。”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聋矮叟,竟然叫出逃走的话,稀罕!
    金毛吼是惊破了胆的人,也是惜命的人,他无法和功力奇奥,动如鬼魅般的山海之
王拼命,闻声飞惊。直射栓马栏。
    天聋矮叟见毒烟无功,已经见机后撤丈外。
    山海之王鼻中,嗅到迎风飘来的一丝刺鼻辛辣味,他怒叫道:“老鬼,你的烟有毒,
该死!”叫声中,闪电似的扑上。
    天聋矮叟早有准备,等山海之王身形一动,他便向侧方折向而逃.不走官道,也不
上山,奇快地窜人路左密草矮林之中。道左是山坡,向下滑便是几条山沟,沟脊草密树
稀,沟中却浓林密布,高草高与人齐,人往内一鼠窜,真不易找。
    山海之王没想到老鬼如此狡猾,用鼠窜之术折向逃命。他刚欲跟踪便追,眼角瞥见
金毛吼已纵近马栏。马栏旁那土老儿,先前已吓掉三魂,软趴在栏柱下,突见凶猛的金
毛吼奔到,手中弧形刀令人见了魂飞魄散。他恐怖地尖叫道:“好汉,饶命,观音菩
萨……”
    他不叫倒好,这一叫便祸从口出,观音菩萨无法保他,反而丢掉老命。
    金毛吼正在气头上,长刀一闪,土老儿脑袋丢掉一半,伸手摘下马缰,飞跃上马,
反向官道南方狂奔。他跑不了,奔出百十步,山海之王已象一头疯虎,长啸震天,破空
传至,人已如流火飞星,迫近至五丈之内了。老魔心胆皆裂,伸手将后面马包拉开,挟
了一只小包,将马包一掀,人向左一滑,躲在马的腹下,擦着路侧奔了三五丈,人向下
一闪,滚落另一山沟里去了。
    马包飞起,直冲山海之王,他来势太急,迎个正着,“叭”一声他一掌击飞马包,
仍向前猛追。由于马包挡住了视线,并末留意老魔已利用这刹那间的空隙,由山沟下溜
了。
    马的缰绳已被挂紧,仍全速向前狂奔。山海之王先前已看见老魔滑下鞍侧,只道他
仍在马腹下躲着,人如惊电,三两起落便追到马后两丈。
    “狗东西好狡猾,你走不了,你得偿命。”山海之王发觉上当,回头反射,略一留
心观察,便已发觉老魔滚偃的乱草痕迹,怒骂着追踪而下。
    山沟草木浓密,象一条巨大的蜈蚣,两侧不时凹人一些山水所冲陷的沟窟。犬齿般
参差排列,也象是蜈蚣的足爪。新的足爪草木不生,可以看到地隙断层;年代久远的足
爪,已经丛生草木,成了狐鼠之巢穴。
    这是莫谷河上源的支流,愈往下岔沟愈多,匿伏着一两个人,真不易找。
    山海之王久处山泽,追踪兽迹的本领,世无其匹,但追踪这种江湖巨擎老奸巨猾的
经验,却是外行。以前在库库淖尔跟踪仙海人屠等恶贼,只是“跟”而不是“找”,明
暗有异,性质不同。这时追踪两个老奸,他以追踪兽迹之法追到,虽说是大白天,也想
得到必定是徒劳心力的。
    他跑遍了三条山沟,找不到人,愈想愈火,他发誓非找到他们不可。老魔无缘无故
地杀人,杀了一个行将人士的苦兮兮土老儿,那还象话?不要他偿命天理何存?他在疯
狂地猛按,却不知两个老鬼都奸瘦如狐,躲在滚下处十余丈一个被绿草所盖的一个土穴
中,心惊胆跳专等他离去。三条山沟向南婉蜒而下,另三条先向东再往南折,而沟脊顶
端草木稀少,站在脊上可以了望辽阔的山坡斜原,官道两端尽露眼下,人如果现身,数
里外无所遁形。
    山海之王身形如电,搜遍下游各处角落;而两个老魔却各据一条山沟,极为小心地
爬上沟脊,利用树枝掩身,偷偷地注视来去如电的身影,在沟脊上时隐时没,只看得他
们毛骨悚然,再也不敢现身逃命了。
    凉亭中的温宗乾,自知插不上手,功力差劲嘛,他也不愿在这儿打人命官司,乖乖
地上了坐骑,向北走了。
    山海之王横了心,他要找到金毛老魔,直找到日落西山。他知道两个老鬼并未离开,
躲在一处高耸的沟脊上,监视着四周,专等他们现身逃命。
    两老魔也奸似鬼,提心吊胆不敢移动,委屈些儿不打紧,性命重要,眼巴巴地等红
日落山,以便晚间逃命。
    薄暮时分,山海之王只好往上走,在凉亭下百十丈一座最高的沟脊上站住了。他知
道,今夜月色正佳,十六夜月光明亮,在三五里之内,只要有人越过任何一条沟脊,便
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所站之处,距两老魔匿伏之处,三方面相去不过七八十丈,可把两个老魔惊得浑
身淌汗,暗暗叫苦不迭。
    夜来了,在满月初升前,有一段较为黑暗的短暂时间。南面山沟里的金毛吼,已等
得七窍生烟,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家伙既然是仙海附近的人,我得避远些,
重人中原,人烟众多之处,躲也方便些。”他将盛金珠的小包背上,悄悄掩向官道,准
备冒险溜走,由南面逃命。
    北面另一条山沟里,天聋矮叟也在打主意冒险,一面结束一面想:“金毛吼这家伙
恐怕已经完蛋了,我可不能在这儿埋骨。这山海之王功力之高,骇人听闻。比那死鬼华
逸云还高三分,只一条凳脚,就把老景的胡子拔掉一半,象戏弄一条狗一般。咱们这些
人真是老了,一再挫折在少年人手中,不知他们是怎么个练法的?”
    他将与身材同样长度的鸭舌枪挟在胁下,掌心扣了五颗毒烟弹,低声骂道:“小野
种,如让毒烟弹沾身,不怕你不死,避得了毒烟,也不信你避得了毒火。”
    他抬头望望天色,天已尽黑,可不能再等了,再等月亮爬上东山啦!
    他向沟脊上的山海之王看去,七八十丈太远了些,他的目力无法达到,只看到黑糊
糊的草丛暗影。
    山海之王的耳目,随黑夜的到来益形锐利,警觉心更为提高,他用天视地听之术凝
神搜寻踪迹。他手中,握着一段尺长的径寸粗树枝,准备作为击杀老魔之用。
    第一个移动的是天聋矮里,他一步步走向上面官道,鬼魅似的轻灵,毫无音响发出。
    下面太黑,他移动极为缓慢,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一步步接近了官道。他的如意算
盘是越过官道,从官道西侧低地向北逃命。万一山海之王追来,可逃入高泉镇,由镇后
逃上高泉山。
    另一面,金毛吼也在缓缓移动,他一步步接近官道,想越过官道后,隐入直向南下
的深沟,便安全多了。他所隐伏的山沟,虽亦是向南的,但下面有山海之王堵住,这万
千之险不可冒。
    由于心情太过紧张,天聋矮叟刚抵山沟尖端,距爬向官道的斜坡还有三丈余,碰着
一团脆泥。
    风化了的裂土十分脆弱,经不起轻触,足尖一碰,“咕冬”一声,碗大一块泥团碎
裂滚下了。
    他伸手去捞,捞了一把碎泥,但响声已经传出,他出了一身冷汗。
    一道人影已如电火流光。向这儿急掠,沿沟脊飞射,来势汹汹。
    天聋矮叟只觉心中一凉,暗叫完了。事已至此,性命要紧,他不得不断然而行,临
危拼命,身形疾升,掠向官道,左手连弹,换握鸭舌枪,跃上了官道,闪电似向高泉镇
窜去,急如丧家之犬。
    三颗毒烟弹连续飞射,散布两丈。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黑夜中可辨纤毫,弹来势虽
奇疾,仍难逃他的神目。弹到身前丈余,他向上飞纵,“拍拍拍”三声闷响,青烟怒涌,
绿光如受惊流萤,八方飞射。
    他为了避弹,身躯上腾,去势缓了一缓,等他吸气向旁落下,老鬼已经到了路的右
侧去了。
    蓦地里,南面官道上人影一闪;那是金毛吼,他乘机逃命。
    山海之王主要是追金毛吼,一声长啸,人如怒鹰扑上了官道,猛追金毛吼。
    老凶魔运气不太好,他窜入路右山沟,前半段百十丈只有短草而无林木,掩不住身
形。他心中叫苦,拼全力向下面林深草茂处奔去。
    他的轻功比山海之王差远了,原来相距八十余丈,只片刻间,他便感到似乎被追上
了。
    还好,只有七八丈便可入林了。事已急,他拼命向前一窜,伏地窜抵林缘。这一窜,
免不了木棍穿心之惨,只觉头顶罡风一掠而过,头皮一热一凉,头皮被树枝一掠而过,
带走了一块头皮。
    山海之王相距在十丈外,眼看老凶魔行将入林,心中大急。黑夜里林中黑得伸手不
见五指,易受暗算,时不我留,猛地将木棍扔出。
    岂知老凶魔也恰好伏地急窜,木棍落空,他一声怒吼,向前猛冲。
    老凶魔到了林缘,怒声已到耳后,他急啦,一扯包里结,反手扔出,人贴地该倒,
射入林中去了。
    真巧!林中本巡逡着三头青狼,山海之王的怒吼,把它们吓得一蹦而起。接着冲人
了老凶魔,来势汹汹,草木簌簌而动。三头狼一惊之下,回头拼命逃去。
    山海之王不知袭来的黑影是啥玩意,一怔之下,向侧一闪。黑夜中,近了方可看得
真切,被他看出是老凶魔脊上的包裹,伸手一抄,捞在手中,不顾一切冲人林中,一面
怒叫道:“金毛狗,你上天我也要追你到凌霄殿,随意杀人,你该死一百次。”
    他向下一追,心中瞒咕:“怎么?变出三个人了?”
    狼在树下狂奔,不象人要闪避阻道大树,双方相距又在十丈外,当然不会太慢。
    山海之王分枝错柯狂追,双方距离虽逐渐接近,但已下去百十丈了。看看追上,他
突然大骂道:“该死的孽畜,误了我的大事。”
    他发觉追的是野兽,便回头再搜。
    老凶魔躲在林缘下一个小坑中。暗叫侥幸,待声音去远,他迫不及待回头急奔,越
过西面两道山脊,奔向矮林密布的高泉山山脚下去了。
    山海之王搜不到人,他站在山沟顶端大吼道:“老狗们,你们跑不了,哪怕你们会
飞,搜不到你们我山海之王不会离开。”
    一搜就是三天,在这一带山林中捉迷藏。两老魔真是苦头吃尽,不时被山海之王发
现,每一次都令他们心惊胆跳,差点儿丢掉老命。
    追逐的方向是西方一带山岭,第四天到了莫营关,山海之王放手不再搜寻,迳自赶
向西安府。
    金毛吼的包裹中,藏了他这三年来所劫得的金珠宝物,想不到这些玩意,竟然在生
死一发中扔出救了他一命,真是异数,谁说金宝不能救命,
    山海之王包裹人手,只觉重甸甸地。他眼看金毛吼临下马逃命时,仍把它带走,定
然其中自有难以舍弃的理由,三不管把它背上了。
    直到第二天,他才发现里面全是些金玉首饰珠宝等玩意,他虽不知这些玩意的价值,
但也曾在妇女的头上看过一些相同之物。管他,带着再说。
    他奔向西安府,十余里之前,武当众道正押着俘虏,也向西安府急赶。
    两个凶魔被追得屁滚尿流,饥渴交加,挨到第四天,已经不象人形,以为再被发现,
必死无疑了。
    可是第四天整天中,不见山海之王的踪影,入暮时分,两人憋不住只好去找村民弄
吃食。鬼使神差,两人都到了莫营关,见面之下,恍如隔世。
    两人在一家客店中投宿进食,谈起山海之王和四天来所受的折磨,气愤难当,切齿
痛恨。
    两人皆有同一看法,就是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便约定由金毛吼前往各地敦请早年
的友好报仇,天聋矮叟则去找摄魂魔君太叔权,探索山海之王的行踪,找到他报仇雪恨,
明枪暗箭齐施,不怕他会飞天遁地。
    次日,两人分手。天聋矮叟先到永寿,恰逢太叔权的一个探道小贼,据小威说,确
有这么一个高大槛楼大汉,已经向西安府走了。同时,小贼告诉他武当派已擒得九天玉
凤,正带往武当山,太叔盟主已出动大批人马在前面等候,一众助拳的好友亦已先后赶
来了。
    天聋矮叟大喜,命小贼通知太叔权,说他也在后面跟进,相机动手劫人,并请留意
山海之王的行踪。
    交代毕,他即行上路,买头巾将白发裹住,换穿了一袭灰袍,易装趱进。他那根鸭
舌枪,枪身做了个长青囊套住,只留枪尾三寸作为点地之用,如果动手,只消倒过枪身
一抖,枪套自落,倒也方便。
    沿途皆有小贼暗伏,有些还是三年前的老相好,供给他十分正确的消息,前面的人
一切举止,皆十分了然。
    他别有用心,专心注意山海之王,夺俘之事,他并不热心,在山海之王后面四五里,
慢慢盯紧。
    山海之王并不急于起路,每天保持两百里脚程,恰与前面的马车保持十来里距离。
    在陕西八府中,西安府是最神气最繁华最值得骄傲的一府,府治设在长安,长安也
就是西安府的代表。
    三年前,八月初九日,这儿发生了三起血案;初十日,城南少陵原也发生一起血案。
四起血案,全没有苦主,没有惊动官府。但在武林中,吓坏了不少人,那高大的黑衣人,
心黑手辣,令人丧胆。除了有两个人知道黑衣人的真正身份外,其余的人仍然如在雾中。
    在长安闹事,如果是有家有小,有亲有友的人,最好先考虑考虑后果。因为秦王的
藩邱就在这儿,不但皇城中甲壬如云,豢养的江湖高手更是人才济济,而且京师暗地里
派来的两厂死士,明里是监视五府的举动,暗地里却查踩江湖朋友的动静,一有变故,
麻烦可大了,株连既广,杀头抄家充军没籍有你受的。
    武当门下的车马不敢入城招摇,绕过长乐门直趋赴商州的大道。距城五里地已是申
牌初,天色尚早,但马车却停止了。
    官道右首有一条小路,穿过一座松林,约两里地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官观,名叫九真
观。
    九真观,乃是河南府东崆峒下院派出的门人,在这儿建立的中原三大道院之一,平
时接待派中东来的门人子弟,算是一处行脚宿站。
    九真观的道侣们,早已接到气极道长传来的手谕,要接待武当的道友们暂驻一宵,
所以早已有万全准备。
    一行人未晚先投宿,浩浩荡荡进了观门,九真观立即成了金城汤池,暗桩四下密布。
    黑道盟主太叔权已经赶到,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不急,坐镇在城西北大安坊附近,
远远地主持大局。
    在距咸阳还有二十余里之时,马车过后不久,后面的山海之王又闯了祸,以致脱离
了马车。马车到了长安,他仍在那儿逗留,且回头表表他所遭遇的变故。
    当他大踏步向前赶路时,远远地看到前面一群健马,护住一辆马车,正绕过成王陵。
    在林影中,他不知前面的情形,赶他的路,并未留意别人的闲事。
    由这儿到咸阳,还有二十余里。日正中天,酷阳如火,他虽不畏寒暑,但仍想找地
方歇歇脚,找地方睡一觉;反正他不急于赶路,急啥?
    不远处有一座树林,座落在官道之右,枝柯直伸至路面,倒真是个好处所。
    将近树林,他自语道:“唔!有人比我占先一步,但我仍要占一席地。”
    林中近官道处,停了一辆双轮手推车,两个身穿两截青色短衫的大汉,敞着古铜色
长满短毛的胸膛;正分倚在两株树根下,闭着眼假寐。车上蒙着油布,不知装了些啥玩
意;由车轮陷迹估计,定是轻巧之物。
    山海之王在三丈外一株大树下躺倒,用包裹作枕,四仰八叉躺得舒舒服服。
    他心中有数,那两个大汉虽然装成酣睡之像,其实却正凝神留意四周,眼睛眯成一
条缝向外瞧呢。
    他也留了心,心道:“里面还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也许这儿还是处于危机四伏之
地哩?”
    足音踢拖,从周成工陵方面急促地传来,并有拐杖触地之声,伴着足音。显然有人
点着拐杖,正向这儿急步而行。
    西北五里地,天聋矮叟左手点着鸭舌枪,不徐不疾赶路。正走间,路左草丛中突然
传出一声鸟鸣。
    他突然闪身掠入,好快!
    草丛中一声冷哼传出,一条灰影倏然站起,一把光闪闪的单刀,已行将攻到。
    “住手!老夫天聋矮叟。”
    单刀人鞘,灰影伏下了,道:“原来是熊老前辈,请恕罪。”
    “红货距此多远?”天聋矮叟蹲下问。
    “十余里,可能已到了咸阳。”
    “那褴褛的大个儿呢?”
    “就在前面的大树林唾大觉。”
    “留意些儿,我先走一步。”
    “小心了,五里外右侧大树林中,有他们的两个暗桩,正与褴褛大汉在一块儿,不
知他们是否同道。”
    “我留意就是。”说完,掠出路中走了。
    灰影也向后退,由小道隐去。
    天聋矮叟继向前走,脚下加快,奔了三里地,远处已看到右侧的大树林。
    他脚下放慢,想找地方隐身,便向左例一座酸枣林中踱去。
    酸枣树刺多,不宜藏身,但只有这儿可以看到前面大树林的动静,不能再往前接近
了。
    他距枣林还有十来步,已看到树根下盘坐着两个身穿褐衫的大汉,在荫影下相对而
坐,中间放了一个水囊,荷叶垫上面,搁了一只卤鸡,和一只熏羊腿,正用四只手撕着
鸡,酒香扑鼻。
    天聋矮叟见了酒菜,便感到酒虫儿蠢动,肚中咕咕叫,该吃些酒菜填肚皮了。
    他一声不吭,径在两人之旁坐下了,将鸭舌枪往膝前一搁,吧叨两下嘴唇,伸手便
攫卤鸡。
    两大汉早已看清他是个古稀的老头儿,并不计较,有一位仁兄反向旁挪了挪,让出
一角,道:“老丈,慢些儿,撕开后有你一份。”
    老怪不理,早已抓住了一只鸡腿,半只鸡已经到手,食中两指一挟,水囊又到手,
咕哈哈往肚里直灌。
    两大汉一皱眉,突然发觉老家伙只有一只手,右袖是空的,涌上的怒潮突然消失了,
相对耸耸肩,摇头苦笑。
    老怪放下水囊,酒从嘴角流下,将鸡腿往口里猛塞,吃相之恶,无以复加。
    两大汉没有吃的胃口了,左首大汉问道:“老丈贵姓大名?”
    天聋矮叟眨着眼,将鸡腿骨扔掉,抓起另一半大嚼。
    “老丈是本地人吗,”大汉仍往下问。
    天聋矮里用鸡腿指指耳朵,吃他的鸡肉,伸两指挟起水囊,大口喝酒。
    “这人是聋子,该大声些。”左首大汉说。
    “别问了,让他吃,咱们歇会儿。”
    天聋矮叟一只鸡落肚,酒也光了,怪眼一翻,道:“小伙子,干什么的?大声说,
我老人家是聋子。”
    “咱们保镖。”右首大汉大声答。
    “那一家镖局?”
    “河南府永升。”
    “崆峒狄水升的?”
    “正是。”
    “游龙剑狄水升?”
    “老丈知道?”
    “老丈知道,所以你们活不了。”
    两大汉一怔,正待坐起。天聋矮叟一掌挥出,左首大汉应手便倒。右首大汉向左倒
地,一脚斜飞,急攻老怪胸腹,反应不为不快。
    老怪一抬膝上鸭舌枪,不偏不倚迎着大汉胫骨,“噗”一声胫骨立折,杖尾一推,
点中大汉丹田穴。
    大汉翻身躺倒,切齿叫道:“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咱们无冤无仇,你是谁?”
    “天聋矮叟熊捷。”
    “狄局主与你有交情,你竟向他局中的伙计下手!”
    “你们是保武当的红货?”
    “放屁,是为朋友情义。”
    “所以你们该死。”
    “为什么?”
    “你碍事,讨厌。”声落,鸭舌枪急敲,大汉略一抽搐,一命呜呼。
    老怪将尸体和地下的零碎扔入林中,掠出路面,以路右藉草木掩身,向大树林掠去。
    大树林旁,山海之王静静地躺倒。他耳力奇佳,已听出林中有两个人正悄悄地掩近,
相距只有十来丈了。
    林密草疏,大白天不易遁形,来人好大的胆子,似乎要算计已经入睡之人,脚步极
轻,象两头狸猫。
    山海之王只道两人要算计他,响着微愠的口气道:“两位,知趣些,走开,别打扰
我。目前我不想揍你们,快滚!”
    衣抉飘风之声凛然,林中的两个人已上了大树。
    假寐中的两大汉突然站起,向山海之王叉腰瞪眼,怒不可遏,一个道:“老兄,你
吠什么,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混帐,”
    山海之王一怔,心道:“咦!这家伙象是骂我。”但他没做声,仍静卧不动。
    两大汉见他不答话,只用眼角膘着他们,不由怒火上冲,徐徐欺近,一个耳根有一
道三寸长刀疤的人厉声道:“大个儿,爬起来!大爷看看你的胆子有多大。”
    山海之王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闭上眼不理他。
    大汉怒火如焚,踏前三步距他三尺站住了,沉声道;“爬起来道歉,大爷不为已
甚。”
    “走开,别打扰我。”山海之王说话了,仍闭着眼,右手伸一个指头轻轻晃动,意
思是教他们走开。
    大汉怎受得了,冷笑一声,踏前一步飞起右脚,踢向山海之王的右肋。
    山海之王岂能让他近身,手一抄便捞住了踢来的脚踝骨,信手一扔,把大汉从身上
扔到左面去了。“噗”一声撞在一株树干上,枝中簌簌而动。
    他虎吼而起,指着另一个人叫道:“狗东西:你们岂有此理,再不滚,我教你们爬
着走。”
    大汉还弄不清同伴是怎么被扔出的,吃了一惊,伸手拔出插在后腰上的一把匕首,
大吼一声,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左手伸一个食指将刺来的匕首拨开,右手出如闪电。“啪啪”两声脆响,
大汉挨了两耳光,狂叫着倒退,他只觉眼前金蝇乱飞,口中发咸,连退五六步,方将身
躯稳住,耳听山海之王在怒吼:“凭你这种材料,该狠狠地教训一顿,快滚!”
    撞在树上的大汉,确是了得,将树皮撞脱了一大块,摇头晃脑站稳,从管内拔出三
枚亮银镖,一挫虎腰,亮银镖连续飞出,急射山海之王的脊心。
    山海之王象是背后长了眼睛,倏然转身,右手一掌斜挥。响起了一阵奇异的掌啸声,
三枚亮银镖以更急的劲道,向林中斜飞而去。
    十丈外树中隐伏的两个灰影,突然有一人发出一声惊咦,声虽小,但山海之王仍听
到了。
    他暂时不管树上的人,拍飞亮银镖,人即抢进。
    大汉一听掌之啸声,惊叫道:“风雷掌,你是南海门人?”
    山海之王不听他的,已闪电抢到,伸手劈胸便抓。大汉马步不稳,一招“如封似闭”
急出,上封来手,下面准备进击。
    他没有山海之王快,功力也相去天远,掌拨处如触烙铁,肩膀早落入一把大铁钳口
中,一扣之下,浑身发软,所有的力道全失。接着右大腿一紧,也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身躯凌空而起。
    “滚!”山海之王大吼,将人高举过顶,转了一圈,向正在吐出口中淤血的大汉掷
去。
    “砰”一声响,两人都倒下了,直滚出丈外,七荤八素狼狈爬起。有刀疤的大汉结
结巴巴地骂道:“你小子别……别得……得意,武当派的……的门……门下……”
    山海之王疾冲而下,“劈啪”两声,两手左右开弓,将他又击倒在地,怒叫道:
“呸?什么武当文当,门下门上,唬人吗?”
    叫声中,他一手抓住一人的脚踝骨,倒拖走出路口,作势要往外抛。
    两大汉踝骨欲裂,浑身无力,挣扎不得,口中含糊地狂叫,双手乱舞。
    “老弟,请手下留情。”人影射到,苍劲的语声先传。
    山海之王停下了,仍抓住两大汉脚踝,打量着疾奔而来的人影。
    那是一个鹑衣百结,只有一只右眼的老花子,一头白发乱糟糟,独眼滚圆,神光外
射,湛湛然似若透人肺腑,狮鼻海口兜腮白胡纠卷成一团球,古铜色的脸皱纹不多,身
材伟岸,手中点着一根乌光闪闪的墨竹打狗棒,脚下一双烂草鞋,脚丫子泥垢成团。
    独眼花子一到,山海之王松了手,沉声道:“是说情呢?还是插手?”
    两大汉吃力地爬起,额上大汗直流,一个道:“邝老前辈,这小子……”
    山海之王猛地回头,俊目一瞪。两大汉惊得一哆嗦,惶然退后三步。
    独眼花子呵呵一笑,说道:“老弟,咱们好好商量。这两位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初
出道少年气盛,冲撞了老弟台,是吗?老花子与江湖人皆有些少交情,大家都是朋友,
谈不上插手,只向老弟台讨个人情。”
    “要是我不放手,又待如何,”山海之王不友好地说。
    “老弟,你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老花子单眼不盲,已看出老弟是非常人,不会计
较他们无知失礼的过错的。”
    “也许你错了。”说完,转身伸手向两大汉抓去。
    独眼花子一声叱喝,乌竹又急伸,点向山海之王的腰脊,要阻止他出手。
    山海之王就是要激他出手,想试试中原高手的武学造诣。他已看出老花子定不等闲,
值得一试。
    棒近身,他倏然转身,急抓棒头,右手立掌向前猛切。
    老花子棒向下沉,“铁牛耕地”一搭一挑,搭胫骨挑下阴,突然一震腕,一团乌光
罩住对方的下腹。
    山海之王斜身出掌,仍要抓竹棒,大喝道:“运内劲,咱们别拖。”
    独眼花子哈哈一声狂笑,身法一变,乌光飞旋,风雷之声大起,罡风四射,展开抢
攻,一面道:“老弟,老花子平生未与赤手空拳的人用棒相斗,你可否拔兵刃?你腰中
的短家伙定不简单。”
    山海之王不理他,双手一动,雷声殷殷,身形急进,两掌上下急挥,连攻八掌,是
风将乌芒迫得左右急射,无法正面攻人。
    老花子左右飘掠,近身不得,他叫道:“老弟,你这招是‘奔雷八掌’的‘电闪雷
鸣’,你是龙吟尊者的什么人7请住手。”
    山海之王一听龙吟尊者四字,只觉十分耳熟,脑中似乎有一条神经抽动了一下,立
时有点恍倔起来。但他为了镇静自己,猛地一声长啸,掌势转猛,身形快如闪电,紧迫
抢攻,但听雷声响如连珠,五丈内飞沙走石。
    老花子大吃一惊,他除了全力进攻以求自卫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好一场龙争虎斗!但见尘土飞场中,两人八方盘舞,掌劲棒风相接,发出令人心胆
下沉的震响,十丈内无法让人站稳。
    两大汉面无人色,退入林中注视着激斗中的淡淡人影,浑身颤僳,大汗滚滚而下。
    树上隐伏着的两个灰影,突然向两大汉飞掠而下。
    激斗中的山海之王,连攻六招四十八掌,把老花子迫得八方游走,圈子愈张愈大,
只能在空隙中还手,偷空儿攻了三招。
    老花子愈斗愈心惊,幸亏他已修至化境,总算能接下了对方凶猛无匹的六招,身上
已经汗出如雨。
    山海之王心中也暗暗佩服,可裂石开碑的潜劲,仍无法攻破老花子以乌竹杖织成的
罡墙,掌力不住散逸;而且老花子的身法也迅捷绝伦,仍能在防守中乘隙进迫,一沾即
走,并无力竭之象。
    英雄惜英雄,他逐渐收回真力。
    蓦地他大喝一声,一掌拍出,一股奇猛的阳刚港劲一涌而出,声势汹汹地袭向老花
子的胸腔。
    老花子刚抖出一棒,震散大部袭来的凶猛劲道,余劲将他推得向后一挫,连退两步,
啸声已起。
    山海之王一掌攻出,发出一声长啸,人已葛地失踪,象一道闪光,射向林中。
    林中的两条灰影,刚以平沙落雁身法,向武当的两大汉顶门落下,脚尖分袭两人后
哑穴。
    两大汉已惊得浑身麻木,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头上有人落下,眼看要失手被擒。
    山海之王啸声传到,褐色的淡影随声扑来,两大汉只觉心胆俱裂,只道山海之王要
找他们算帐,由他那骇人的来势,今天死定啦?两人同时一声尖叫,腿一软,趴伏在地,
浑身颤抖。
    这一来,反而逃掉一劫,躲过了由后上方袭到的两脚尖,危极险极。
    山海之王也在这刹那间扑到,身形上升,怒叱一声,双掌两面疾挥。
    两灰影已无法闪避,只有硬接,各伸一掌倏然击出,罡风乍起。
    “嘭嘭”两声巨响,山海之王身形向下飘落,罡风迸爆中,丈内的枝叶如受刀削,
纷纷飞射狂舞。
    两灰影身躯向后上方斜撞,击毁不少枝叶,向浓技密叶的另一株树顶上落去。
    老花子只道山海之王向两个武当门人下手,惊怒之下,不等身形止住,急起直追,
刚抢出丈余,便看清了一切,他大叫道:“老弟,别放过他们,他们是贺兰山的左右二
曲。”
    山海之王不识什么左曲右曲,反正这次空中对掌,虽将对方击飞,他自己也感到手
掌一震。人亦落下地来,对方的功力,显然非同小可。
    他足一沾地,便向还未找到横拔落脚的灰影大叫:“你们下来。咱们再拼两掌,别
打算走,不然将后悔莫及。”
    两灰影站稳了,在浓叶遮掩下向这儿发话道:“你是谁?山海之王的绰号由何而来?
你不姓华?”
    一连串的反问,语气急促。山海之王道:“我姓山,名海,没人姓华。你们手下够
硬朗,为何偷偷摸摸?滚下来见个真章,我不杀你。”
    “你不姓华,为何会奔雷八掌?”
    “废话!谁管什么奔雷八掌?下来!”
    两条灰影一掠而下,相距丈外站住了。两人的长象,委实教人吃惊,真象两个恶鬼。
两人正是贺兰山的左曲老施威,右曲老施猛。
    早年,这两个残废霸占贺兰山,把拓荒的汉人杀得伏足不前,鸡犬心惊。后来崆峒
派大举出动,把他们赶入山中。他俩一发狠,便与龙首上人夜袭西崆峒,放了一把无情
火,更和南面的祁连阴魔矮神荼等人,不时捣乱崆峒四山,拖住了崆峒派的腿,不能进
     
    三年前他们被祁连阴魔请出,伏牛山庄第一次露面,与桃花仙子狠拼,势均力敌,
眼看要将桃花谷和百花谷的人消灭,却来了神剑伽蓝华逸云,杀得他们亡命而逃,伏牛
山庄也就完蛋大吉。
    太白山庄之会,神剑伽蓝大发神威,惊破了群魔之胆。两人鬼精灵,一看不对劲,
紧随着七星掌厉岳之后,乘乱逃命,遁回贺兰山苦修,这时又在中原出现了。
    他俩的功力,可说已登堂入室,与桃花仙子力拼的人,岂是等闲?除了神剑伽蓝,
他怕过谁来?从伏牛山庄到太白山庄,他连吃败仗,遁回贺兰山苦练,功力大非昔比,
三年,他没浪费时间。
    他俩刚下山不久,在太白山庄跑得快,并不知神剑伽蓝已死,这次就是专程东下找
神剑伽蓝一决雌雄而来。
    武当两个小辈在林缘巡风,踩探准备劫俘贼人的消息。恰好两个老残废也在林中睡
觉,他俩已看出两大汉是江湖人,正想擒来讯问江湖的动静,鬼使神差,闯来了山海之
王。
    山海之王使用有奇异啸声的掌力,击飞了三枚亮银镖,两老魔吃了一惊,有八成儿
象神剑伽蓝的梵音掌嘛,
    他们发誓要找神剑伽蓝雪耻洗恨,真见到了却又心中悚然。但听清对方姓山名海,
心中一宽,以神剑伽蓝一代英豪,岂有改名换姓之理?看形影;确也不象是神剑伽蓝,
身上又没有伽蓝剑,不会是他。
    等老花子现身打岔,两老魔就在树上向下瞧,奔雷八掌一出,山海之王的浑雄精深
的功力,又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山海之王一再否认他的身份,却是两老魔的定心丸,假
使真是神剑伽蓝,他们的三年苦修,算是尽付流水,仍然差上一筹,报仇无望啦:
    他俩利用两人狠拼的机会,向两个武当的门人下手,武当门人满天下,消息定然灵
通,找他们问消息,最好不过。两人不顾一切,双双扑下。
    岂知山海之王在盘旋出招中,恰好看到林缘的光景,两老魔一动,他也发掌击退老
花子,电射而来。
    三人半空对掌,两老魔竟被震得飞回林中,合两人之力仍然占不了便宜,怎能不惊?
    正说话间,两老魔的耳中,突传来十分熟悉语声道:“施老哥,我是假聋子。咱们
毙了他,除去绊脚石。”
    假聋子,是天聋矮叟,他们在伏牛山庄第一联手的老相好,太熟啦!这时用传音人
密之术说话,定然就在左近,他那枪中是烟,一手毒烟弹歹毒绝伦,确是一个好帮手,
合三人之力,毙了这小子该无问题。
    两人一打手势,正式现身。
    山海之王看了两人的古怪狞恶象,冷笑道:“你们有一支手残废,我山海之王不想
和你们计较,你们要算计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说。”
    天生残废的人,最忌讳别人指出他的缺憾,两个老残废顿时火起,左曲老阴森森地
道:“小狗!你用不着管老夫的事,先管你自己,老夫要你的狗命,看你还敢瞧不起残
废?”
    一旁的独眼花子哈哈一声狂笑,道:“哈哈!我独眼狂乞邝昭也残废,也是算我一
份。”
    老花子在狂笑声中,说出他也是残废,也要算上一份。左右二曲心中一怔,不相信
地瞥了他一眼。
    皆因老花子话中之意,是要和他俩联手,三个残废斗一个山海之王,确是赢定了。
    老花子来头大,说起来不简单,在江湖中提起独眼狂乞邝昭,黑道朋友便会感到头
痛。他手下一群花子爷,平时散处各地,混迹江湖,游戏风尘,实力相当雄厚,等闲人
物真不敢招惹他们。在混迹江湖中,他们行侠仗义.有时也伸手劫富济贫,凡是勤俭起
家,善行卓著的富贵大户,他们绝不动人家一草一木,反之,便算是花子们的活财神。
    独眼狂乞有一位师弟,就是亡命花子尹成,尹成是神剑伽蓝华逸云的口盟老哥哥,
曾经带华逸云到神医叶太岳处求药,拯救碧芸姑娘得免子午六阳针毒发之祸,在太白山
庄盛会之前,两个老花子在关洛道截杀与会群寇,接引与会的侠义英雄,大会之时,亡
命花子带了一群花子参与盛会,独眼狂乞则带人在外围接应,两人都尽了全力。
    神剑伽蓝在南阳与亡命花子错过见面之机,以后经白云山庄的刺激,心情苦闷,精
神失常,不愿见任何人,所以独眼狂乞并末见过这位小兄弟,只是在师弟口中,知道一
些猛烈的轮廓而已。
    老花子一群人,与黑道凶魔势同水火,目下却说出参与的话,两魔怎能不感怪异?
    左曲老哼了一声,道:“独眼贼,你是说和老夫……”
    “哈哈哈……”独眼花子爆发狂笑,笑完说道:“老家伙,千万别表错情,老花子
是说,要拆了你的老骨头。”
    “凭你也配?呸!”右曲老怒叫。
    “配不配兵刃上见真章,你这两个凶魔作恶多端,崆峒派的人正在找你,你竟敢在
这条路上现身。哈哈!在太白山庄你跑得真快,老花子慢来一步,让你溜了,今天你们
可跑不了啦!”
    右曲老伸手一抄,拔出腰带上那支乌光闪闪,长有三尺六寸的外门兵刃佛手笔,蹭
进两步厉叫道:“老猪狗你敢狂言欺人,老夫要活剥了你。”
    “慢来!”山海之王伸手虚拦,又道:“我这条小命还没拿去,不必再招惹人,冲
我来。”
    左曲老施威也撤下他的佛手笔,傲然冷笑道:“反正你两人都得死,冲谁都一样。”
    山海之王伸手向旁一株树枝一拉,一段儿臂粗的树枝入手,手一振枝叶全落,说道:
“你还未说出鬼鬼祟祟抓人的原因,说!”
    “小事一件,要他们的命。”左曲老大吼,佛手笔劈面点到,冷冰冰一缕罡风,射
向山海之王的胸前稍右的玄机穴,笔影突然分张。
    山海之王直待罡风行将及体,突然一棍斜挥,急如迅雷,向佛手笔击去。
    他出手太快,已不容许对方撤招变招,他要硬拼一记,较真才实学。
    左曲老心中大怒,他这佛手笔普通兵刃一触即毁,一段小树枝也敢硬碰,太瞧不起
人啦!手一紧,功贯笔尖,全力猛挥。
    “噗”一声闷响,拼上了,扑着罡风迸爆,锐啸刺耳,山海之王斜跨一步,左曲老
却飘飞丈外。
    “再拼一记!”山海之王大吼,疾冲而上。
    左曲老怎敢硬拼?闪身让招,佛手笔斜攻对方腰肋,左手半空的大袖向上一振,三
道淡淡灰影从袖底飞出,射向对方身后,半途一折,飞袭背心。
    山海之王恰好右转挥棍,背心完全暴露在半途转向的奇快暗器之下。
    “噗”一声响,棍第二次相交,人影倏分。
    三枚淡淡灰影委实太快,双方相距又近,来得太过突然,飞行轨迹确是出人意外。
山海之王身形转过,棍已挥出,方发现身后有警,赶忙抢进一步,所练的奇异神功立即
进发。
    可是仍慢了半分,棍笔相交之际,对方笔上传来的浑雄力道,迫得他无法冲进一步,
仅抢进了半步,护体神功也嫌晚了半分,随着兵刃相交的闷响,最右一枚淡影掠过山海
之王左肋。
    “嗤”一声锐啸,衣破皮开,暗器在他肋下划了一条两寸长半分深的血槽,如果护
体神功慢进半分,整个左肋全完,不死也得成为残废。
    另两枚飞出三丈外,透过一株合抱大巨木,在出口处露出两寸长的梭形扁钻头,其
色淡灰,差半分劲便可穿透树身了。
    已射伤山海之王的那枚,被神功一震,横飞丈外,方翩然坠下。
    山海之王只觉胁下一麻,用手一摸,掌心中现出了紫色的一层血迹,平时他不怕兵
刃袭击,这暗器确是霸道。
    “咦!你的暗器有剧毒。”山海之王叫。
    左曲老哈哈一声长笑,人已从另一面隐人林中,如飞而逝,空间里荡漾着他的得意
厉叫声道:“小狗,等会儿老夫来替你收尸,只消片刻。哈哈,大漠阴域血所沾之人,
不须一盏茶时,尸骨尽化,为免遣此多伤人畜,等会儿我来替你收尸,哈哈?”
    声音愈去愈远,终至消失。
    山海之王没追人,他似信不信,将血掌放在鼻端轻嗅,除了血腥,毫无异昧,血确
是变了紫色,证明确有毒物渗在血中。
    另一面,右曲老与独眼狂乞拼了五六招。左曲老得手溜走,他也攻出一笔撤走,老
花子追之不及。
    老花子已听清左曲老得意的话语,大惊失色,忙向山海之王纵近,惶然轻呼:“老
弟,你中了暗器?”
    山海之王点点头,道:“这家伙确是够阴损,想不到他那残废的左手内有鬼,下次
见到他,我卸了他的废手。”
    “暗器呢?”
    “喏!那儿,树里面还有两枚。”
    脸上有刀疤的武当门人,这时正走到暗器旁,正欲俯身伸手去拾。
    老花子飞掠而至,竹杖一伸将他拦住,喝道:“别动它,你想死?”
    他拾起一根树枝,拨动暗器。暗器全长五寸,形如扁钻,其色淡灰,两头尖,薄仅
两分,宽约指幅大小。
    他疾弃而回,急声道:“老弟,你感到伤口有何感觉?”
    山海之王拭掉手上血迹,又在伤口上一抹,伸在眼前细瞧,血中的紫色谈了些,却
泛上了一丝灰影,他摇摇头,道:“有点酸麻,不打紧。”
    老花子跌脚道:“糟,如果真如老魔所说,是大漠阴域血,那就完了。老弟,真糟,
你……”
    “糟什么?阴域是啥玩意?”
    “那是大漠绝域中,一种极为歹毒的小玩意,俗称百步射工,形如三足蟾蜍,大如
海碗,口含毒沙,可射三丈之远,人畜如被沙射中,行走百步即行倒毙,骨肉化尽,只
留皮囊,阴域即据尸吸取已化的血肉,十分歹毒。武林中的化尸丹,有几种就是以腐尸
中的血肉所配制,真正获得阴域本身的毒血所配者,极为歹毒而罕见,因这小毒物极不
易找,而且不易接近。这老残废匿居贺兰,距大漠近在咫尺,可能获有此物。如果他的
话不假,天!到哪儿去找解药,即使有,远水救不了近火,太晚……”
    山海之王根本不在乎,淡淡一笑道:“老怪物危言耸听,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感
到任何不适,不必大惊小怪。”
    没有任何不适是假,他确是感到酸麻的感觉,缓缓向体内移动,如果不是他体质奇
异,可能已经躺下了。
    伤口虽小,但血液似乎无法止住,他感到奇怪,平时即使挖掉一块肉,也不会流太
多的血,他可以将附近经脉的气血自行闭死。可是今天怎么不灵光了?小小的伤口竞止
不住血呢,怪事!
    他逐渐感到有点儿头晕,但并无大碍。血必须止住,不能让血自流。
    猛想起革囊中另一支玉瓶之中,有一些一包包的药粉,清香扑鼻,不知有何用途;
用粉末堵塞伤口,大概定然灵光。
    他探手入囊中摸索,摸出那支凤瓶,取出一包药散,倒在掌心向伤口上一抹。
    作用对药了,药末一沾伤口,立即凝成一层金光闪闪的薄漠,象是琉璃,富有弹性,
血不但止住了,酸麻之感慢慢消失了。
    一旁的独眼狂乞,一直以惊惶的神色注视着他,双手不住颤抖,五指扣得死紧。这
一生中,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青年高手,眼见他即将走向死亡。只感到心
中发酸,激动地盯视着他,束手无策。
    山海之王看了老花子的神色,只觉心潮。阵激动,对老花子的关怀和焦急,从心底
泛起感激之情,道:“老丈,请放心,我死不了。”
    独眼狂乞怆然道:“老花子无能为力,我好恨,要不是我打岔……”
    山海之王突然打断他的话,向林中大喝道:“你这家伙等久了,滚出来!”
    声浪轰传中,十余丈外树顶枝叶浓密处,传出凛凛风声,枝叶微响。
    “哪儿走?留下,”老花子怒叫,飞掠腾上林梢。
    山海之王本想追人,但略一作势,便觉头脑一阵昏眩,只好止住了。
    “是你这凶魔,别走!”老花子在十余丈外叫。
    “哈哈哈……”一阵狂笑声飞扬,逐渐去远。
    山海之王摇摇头,昏眩之感逐渐消失,他踱到暗器之旁,伸手去拾。
    “动不得,老弟。”老花子的声音传到,人也急掠而下。
    “怎么?不能动?”山海之王住手问。
    “没有解药,不可沾手!沾者同样无救。咦!你还能支持,真象不怕这歹绝奇毒呢?
你的药散何名?”老花子一面说,一面走近察看伤口.伤口已被一层金色琉璃膜盖住,
看去并无异状。
    山海之王微笑道:“我也不知何名,可能是一种解毒圣品。”一面说,一面用木棍
将暗器压入泥中。
    “咦!老弟,人真不可思议,竟然有化解阴域奇毒的解药,谁送给你的?”
    “我自己的。”他去拾起包囊,背上便向林外走。
    “老弟,请教这次到中原有何贵干?”老花子跟上问。
    “四处遨游,也许我要寻访我自己的私事。”
    “哈哈!如果是四海遨游,老花子萍踪四海九州,老马识途,老弟如不见弃,愿为
向导。”
    山海之王站定了,扭头凝视着他半晌,说道:“老丈,你能带我到中原走走吗?”
    “哈哈,你所指的中原,是指中原之地,仰或是意指莽莽红尘中的花花世界?”
    “我也不专指何,人云亦云,慕名而已。”
    “老弟你号称山海之王,未曾进过中原?”
    “是的,我生长仙海,离开那儿不足十日。”
    “呵呵!咱们走吧!先到咸阳,再往下先办一件大事,老花子便与你遍历九州,看
看中原的锦绣河山。”
    “老丈不是西上有事吗?”
    “刚才树上逃走的人,名叫天聋矮叟,他有一个老伙伴叫金毛吼景泰,在河南府做
案,击毙事主,愉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一听消息,便四处查访追问西陲,仍然
音讯毫无,在这儿发现了老矮鬼,他们定然不会远走,可能也要办一件大事,正与我所
办的事有关,早晚咱们要碰头的,不用再找了。咱们走。”
    “哼!那两个该死的老狗,我追了他们三天,他们反而盯住我了,下次定不让他们
跑掉。”
    “你曾追他们三天?”
    “是的,在高泉山。他们像兔子船乱钻狗洞,不然我要拆了他们的骨头。”
    “哈哈!那更好,他们定然再追来盯梢的,他们从不放过要得之人和物。走啊,”
    山海之王向武当两个大汉沉声道:“你两个家伙听了,下次再那么无礼,我要将你
们的骨头掼松,不信且试试,如果不服气,咱们在江湖上见。”
    有刀疤的大汉道:“武当派的人,不是省油灯,咱们走着瞧。”
    “武当派是啥玩意,有多少人,老丈可知底细?”山海之王扭头向独眼狂乞问。
    “武当派人多着哩:他们是近年来崛起的玄门大派,拳剑号称无敌。”
    “为人如何?”
    “很难说,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莠草自不会少,但在武林
中,他们尚算得上是白道中的代表。”
    山海之王向两大汉露出特有的奇异微笑,道:“如果要找我,我不管你们是白道黑
道,不动刀剑,我要将你们整治得不死不活;如果动兵刃,你们都得死。”
    “哼……”
    “别哼,我办得到的,再见了。”
    “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我记着。”山海之王说完,大踏步走了。
    独眼狂乞向两大汉咧嘴一笑,道:“两位,真要和山海之王结仇,最好别连累师门,
老花子是一番好意,也是忠言。”
    “老前辈,这小子确是太狂了,晚辈功力不行,只好仗师门一洗今日之耻。”
    独眼狂乞冷笑道:“你想替师门招祸,老花子无法拦你,湖广七盘弯血的教训,贵
派该反省反省才是。”
    说完,点着乌竹杖走出官道,与山海之王大踏步走了。
    两人冒着烈日大踏步赶路,山海之王一面走一面问道:“老丈,所要办的大事,能
否赐告?”
    “老弟,行道江湖,是否应以侠义为先?”
    “是的,应该。”
    “那就是了,老花子先向你说一段三年前的武林往事,主人是一位功力与你相去不
老的少年英雄。请静静地听我说完,再请老弟评论事非……”
    老花子一面走,一面将三年前神剑伽蓝华逸云的所行所事,一一概赂地说出,最后
说:“那少年英雄葬身火海,一切恩怨应该抛消,五大门派是白道中侠义之士,武当的
声誉更是武林一代主流,不应该迁怒于华逸云的未亡人。这次他们万里迢迢将人擒解武
当,老弟,请问于理可合?”
    山海之王沉声道:“老丈,刚才就不该放了那两个武当小辈。”
    “呵呵,这事与那些小辈无关,而是主宰大局的武当元老们,找小辈们出气可不是
大丈夫所为。”
    老花子并不知九天玉凤是如何被擒的,所以并未说出就是前面马车中的人,是被解
送的九天玉凤,不然马车绝过不了渭河。山海之王如果知道被解的人就是六盘山的回族
少女,他不马上赶去动手才怪。
    老花子继续往下道:“老花子并非为了华逸云是我师弟的小老弟,而出来卖命孤身
救人,事实上老花子一生好打抱不平,这事我该管。武当派人多势大,老花子仍然愍不
畏死……哎?老弟,你轻些儿,老花子骨头不够硬哩,哈哈!”
    原来山海之王见他说得有种,一时兴起,一掌拍在老花子的右肩上,把老花子拍得
跳起来。
    “老丈,有你的,”山海之王微笑着喝采,又道:“算我一份,我赶他们该回武当
山。”
    “谢谢你,咱们盯紧他们,相机动手。”
    “相机?哼!我不干,见面先打他个落花流水。”
    “不成,目下群雄齐至,皆欲得而甘心,咱们不可贸然而动,便宜了他们。再说,
公然出手,恐怕恶道们下手毁去人质,咱们怎对得起华大侠在天之灵?”
    “那……唔!这确实可虞。”
    “咱相机行事,你听我招呼行事没错儿。”
    “好,我听你的。”
    “走?到长安我要召集手下。唉?可惜我得讯晚了儿,召集人手也来不及了。”
    “老丈在哪儿得来的讯息?”
    “咸阳。”
    两人一阵急走,在申牌正渡过渭河。踏进长安地境。两人穿得一般槛楼,一般蓬头
垢脸,一般的窝囊劲,一般的高大雄壮;山海之王高出半尺,身材更是伟岸。两人出现
在街上,定然够唬人,老花子不愿招摇,便在城外找家小客店住下。
    当晚,山海之王独自在房中练他那不知名目的奇功;老花子则独自外出,找门下弟
子召集陕西的花子爷。
    行将午夜,月正中天。长安城沉沉睡去,但暗中却风声鹤唳,九真观附近草木皆兵,
如临大敌。
    九真观占地甚广,天尊殿之后,三方面共有两座偏殿和两座后殿,还有许多小阁和
院落回廊。
    后殿一间密室中,一灯莹然,除了一张床之外,所有杂物全都搬走了,以免碍事。
木床上,木枕薄衾,甚为简陋。
    九天玉凤周如黛,正和衣躺在床上,她仍是那一身绿色衫裙,发髻未乱,静静地凝
望着天花板,眼角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这些天来,她可说饱尝苦头,不仅是筋骨劳顿之痛,心中的创伤更令她痛心疾首。
    是的,云哥哥在世之时,谁敢对她如此欺凌,白道英雄们又岂敢如此非为?云哥哥
逝世仅三年多些儿,灾难也来了,她成了嘴上之肉,任他们宰割了。
    她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硬绷绷的木枕上。她内心在悲痛的
狂叫:“云哥哥,你在天之灵,可知我在世间所受的痛苦吗?云哥,也许不久后,我会
回到你的身边,永远依在你的身旁,这日子不久了。”
    她手足被制,真气无法凝聚,阴司恶煞的制穴手法,她无法自解,假使拖延太久,
她不死也会成为残废,一切皆烟消火灭,一切都完了。
    哀痛过去了,恨念随即涌上心头,她在心中切齿发誓:“武当的牛鼻子们,假使我
能恢复自由,且能恢复功力,第一该毁灭的所在,就是武当山,玄天宝殿将成瓦砾,三
元宫将化火海。”
    夜已深,她沉沉地睡去。
    四更将尽,一条人影进入隔壁空房之中。这房间本是红云道人玄空的居所,这时他
离开室中到外间巡视,已有半盏茶时分了。
    黑影是由隔板上窜越入室的,所以没惊动密室前后担任警卫的人。
    他取出一把匕首,在靠墙的一条壁缝中,将匕首轻轻插入,运内劲向里迫。
    匕首拔出,壁缝赂宽,他侧首由缝内伤看。
    姑娘小睡不久,恶梦连连,终于把她惊醒,四更初便睡不下去了。
    手足穴道虽然被制,但仍可缓缓移动,不然手足岂不僵死?只是虽可作缓慢的移动,
如果想用劲,却是不可能之事,连走快两步亦会软倒。
    她下了床,正缓慢地,像个幽灵似地在房中走动,大概她想以蹀踱消磨长夜了。
    密室没有窗,只有一个矮窄的门,她想看看月亮星星也办不到,更不必说其他了。
    她功力全失,但耳力并未受损,目力也保持锐利,已发现有人在隔室用刀迫开壁缝。
    她万念俱灰,平时衣衫不被,根本不在意有人窥觑,懒得声张。
    蓦地白影一闪,一角白笺从缝中飞出,直射丈外,跌在室中三合土的地面上。
    隔邻的黑影将招成方型的纸笺弹出,即轻如飞絮,飘过邻室隔板,瞬即不见。这刹
那间,室外已起了足音,门轻轻推开,进来了红云道人。如果黑影慢走一步,定然要闹
出事来。黑影对屋中形势与众人的举动,似乎甚为厮熟,配合得极为准确。
    姑娘先前置之不理,冲地下的方纸笺冷笑。但一种好奇和万一的侥幸心,终于使她
情不自禁地拾起了方纸笺。
    是一张质料甚佳的八行笺,招成半掌大的方型,她忽趋灯下,打开细瞧其中的古怪。
    上面用半草写了几行字,她轻念:“字致周姑娘:即将由秘道潜赴武当,请勿灰心,
仆当觅机相图,拯姑娘脱厄。请阅后烧毁。叶若虹拜。”
    她就灯上将笺烧掉,用脚毁去纸灰,自语道:“是他,他果然不与武当山的人同流
合污。唉,你也是白费心机了,你人孤势单,有何能耐救我出险?反而搭上了性命,何
苦来哉?你的好意,我仍然心中感谢。”
    客店中的山海之王,不知怎地,二更未行功刚毕,突然感到心潮澎湃,烦躁得坐立
不安,一再强抑心神,调凝真气,仍然感到焦躁。
    独眼狂乞不在店中,他心中一动,便着手结束,佩好小剑挂上百宝囊,他要到城内
繁华的夜市中走走。长安的夜市,要延至三更正,二更末城门虽关,仍有零星夜市散处
繁华的角落。
    城外的客店不像城内,关门关得略为晚些,便于接待赶不及人城的客官,三更将到,
客店仍开了一道侧门让客人出入。
    他刚结束停当,踏出房门想由店门出店,劈面撞上匆匆返店的独眼狂乞,一把将他
拖人房中,道:“老弟,想到哪儿去?”
    “心中烦躁,想进城走走。”
    “夜市快散了,没有什么可逛的……”
    “老丈,消息如何?”山海之王打断他的问话。
    “武当门人落脚九真观,明日可能走商州奔武当山,那儿是湖广的捷径,八成儿他
们要走这条路。这条路极不好走,道路隐秘险峻,爬山涉水,极易下手。等会儿咱们去
踩探动静,我已派人守候在各处要道监视他们的行踪了。”
    “好,去看看九真观有些什么了不得的高手。”
    “请注意,为免打草惊蛇,咱们千万不可现身相斗;最好是不露形迹,以免日后不
便。”
    “我小心就是。”
    两人重新结束,老花子将讨米袋改挂胸前,鹑衣下摆纳在腰带上,挟了乌竹杖,门
上闩窗半掩,招呼山海之王先由窗中掠出,自己拍熄灯火,飘到窗外,掩上窗户飞射檐
下。
    月色如银,不易隐去形迹,但两人不在乎,贴着檐下暗影平射三道瓦檐,方落入一
条小苍中,贴着墙根急窜。
    老花子是老江湖,他不走瓦面走壁根,这是他老谋深算极为隐秘的潜踪之法。这种
人十分危险,如果在狭路碰上了,他定然会下手灭口,所以最好少撞上这种人。
    三更正,他们到了九真观西北一里,官道左面里余之地,即转向东北,绕走一圈先
清退路再说。
    九真观四面花木扶疏,极利于潜踪隐迹,如果贸然往里闯,哼!该先准备九条命,
不然最好别往里闯。
    九真观既然是崆峒派中原三大道院之一,岂是平庸无奇的所在?玄门弟子修真之士,
平日比和尚还惬意,吃了饭没事于就会搞些古怪名堂,诓骗愚夫愚妇掏腰包出香火钱,
以便饱他们的肚腹。诓派的玄门弟子,不能说没有道行,有道行的人古怪得更多,他们
的九宫八卦奇门遁甲理数之学,确是不简单麻烦得紧。
    瞧吧!九真观四周的花木庭院,白天里看去毫无奇处,了不起是些死石活花,但晚
间一看,就有点模糊看不清楚,如踏进两步瞧瞧看,明天,阁下就准备脱层皮,仍然啥
也没看清,岂不怪哉?
    至于各处的亭台楼阁,天上地下,玩意儿之多,简直如同牛毛,机钮消息不开启,
逛观进香的人尽可到处乱闯,上至主持人下至香火道人,绝不会介意,但如果开启了机
钮消息,进去的人太容易了,要出来可就难啦!如不是投降后出来,就是尸首出来。
    九真观的主持道长,法名叫气亮,对外称九真观主,在长安大名鼎鼎。看法名,就
知道他是与掌门同辈份的人,毫无疑问,年纪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余。在繁华地区的
方外人,愈老愈吃香,愈老愈值钱,因为老,所以道行高,道行高,善男信女才心服,
心服就产生尊敬,尊敬怎能不多掏腰包敬神奉鬼?九真观主年近百龄,依然龙马精神,
难怪大名鼎鼎。
    三更正,九真观主正和气极老道站在观门石级上,两人正仰望天宇中的星斗,大概
在观察鬼井之宿。据说,从天文星宿分野中。可以看出天下各州的位置,陕西是鬼井之
宿分野,不知对否。
    两人身后,站着一个小道童。三个人不言不语,都成了哑巴。
    气极突然转首轻声问道:“师弟,他们接近了,有几拨?”
    九真观主淡淡一笑,道:“快了!还不用劳神。共来了四拨,最精灵老练的一拔,
已绕到殿后一面,还没有入侵之众。”
    “他们如敢入侵,哼!”
    “他们会的,但并不是想立即劫人。”
    “想怎样?”
    “他们想乱我们的神智,教我们先自手忙脚乱,自乱章法,心中生恐惧之感。”
    “哼?他们打错主意了。”
    “也许他们之中有绝顶高手呢,我们得小心应付。明日,去叫你师父下令准备擒
人。”
    “是,弟子遵命,即前去请师父传令准备擒人。”小道士恭敬地说完,行礼退走了。
    九真观主也转身向观内走,一面说:“师兄,你真要送他们出紫荆关吗?”
    “是的,论武林常例,义不容辞。”
    “另一面,天枢子道友恐怕难当大任。”
    “师弟,你多虑了,天枢子的功力,比你我还要深厚,为人机警,想亦不致误事。”
    “出奇制胜,临机应变,学问大矣哉。如果功力深厚便可望万全,那事情未免太简
单了。师兄,我总有些儿担心,预感到此行太过凶险,希望师兄多多小心珍重。”
    “谢谢你,亮师弟,我将全力而为,倍加小心。”气极由衷地道谢九真观主的关怀。
    “这计策除了你我少数几人知道以外,还有外人参与吗?”
    “没有,武当的行动十分机警。”
    “但愿如此。走吧!他们来了,看是些什么人,天胆敢到九真观来撤野?”
    九真观在外表上看,似乎平静无事,几个值更守夜的香火道人,不时四面走动,与
平日相较,只多了一两个人,并无异处。
    正西,一座枝浓叶茂的杏林,从围墙内侧向里面延伸,直抵一座假山之下,跟偏殿
还有二十余丈之遥。
    围墙上,葛地微风凛然,五条灰影像五头轻鸿,飘然落在围墙上,一字并肩排列。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月色如银之时,违反夜行人的规矩,站立在墙头上,
不象话,太狂妄了!
    五个灰影身材参差,有两个修长,一个中等,两个却又像矮胖子。背上,系着兵刃;
脸上,蒙着灰布。灰色夜行衣,在月色下看去,有点猛烈的感觉。
    五人并列墙上,似乎并无闯入园中之意,像五个纸人儿,迎风摇晃,摇摇欲坠,但
双脚却钉得稳极。这是功力不等闲的迎风摆柳身法,确够得上高明二字。
    中间那中等身材的灰影低声发话道:“贤弟们,咱们进是不进?”
    左首一个矮胖子哼了一声,发话道:“从泾州到咸阳,咱们的弟兄死伤共计六十余
人,岂能让他们安枕?少不了闹他个落花流水。”
    “咱们是闯入吗?”
    “不!先放火。”
    “好?咱们先放火。牛鼻子们防守宫观,绝不敢远追,可以放胆子。”
    几个人用甚为清晰的语音发话,旁若无人。中等身材的灰影,定是他们的首领,他
正要往下跳,最右首那高个儿伸手乱摇,道:“大哥且慢,这一座杏林枝浓树茂,虽然
距宫观甚远,恐有埋伏。”
    大哥就是中等身材的人,他冷笑一声,道:“不会的,九真观的人不多,宫观宽广,
即使防守所有的宫宇,人手也不够,怎敢离巢出远埋伏?”
    两个矮胖子同声道:“我先下,搜进,”声落,两人先后跃下围墙。
    “走树梢。”大哥轻喝,人似飞鹰,远纵三丈,半空中提气而降,悠然落在最近一
株老杏上,双足一点,便上了林梢,人影疾闪,便远出三丈外,轻功之佳,已致化境。
    五个人相距三丈,并排在树梢急掠。杏林宽广约有三五十丈,在梢头看不清林下的
景况,他们竟敢在林梢飞掠,胆气确是值得喝采。
    距僚山还有十来丈,杏林将尽。
    “哎……”最左侧的一个灰影突发惊呼,人已不见了。
    接着最右侧的高个儿,突然失足向下一沉,也叫:“哎……林下有人暗……”声未
落,人已不见了。
    林上只剩三个人,大哥吃了一惊,只刹那间便丢了两个人,他怎得不惊?
    “下去,小心脚下。”他拔出长剑向下疾沉。
    脚末沾地,身后已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沉喝:“老兄,你来了吗?”
    他心中一凛,扭转身躯横剑护身,挫腰下沉。
    “啪”一声脆响,屁股蛋被人击了一掌,火辣辣地,下手的人极有分寸,肉疼而骨
未伤。当然啦,臀肉厚,挨两记根本不在乎。
    他大吼一声,一招“回风指柳”扭身挥剑,双剑也在这刹那间落地。
    剑刚出,突觉脚踝骨一紧,浑身一软,连人带剑向前扑倒,“噗”一声,脑袋撞在
一株树杆上。他虽然气功到家,练成铜筋铁骨,这突然的一撞,眼中也冒出无数金星。
    接着背心压上了一座山,真气立泄,他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耳听有人向他冷冷
地叱喝道:“施主,千万不可挣扎,这一脚要踏你不扁,崆峒派的名号不用叫啦!你是
谁,说!”
    他感到背上那只脚,愈来愈沉重,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么?偌大的月亮技
在中天,怎么林下会这么黑?他手上的剑并未脱手,蓦地一咬牙,手腕一翻,长剑向脸
上脱手飞射。
    剑是射出了,宛如石沉大海,声息全无。耳听不远处同伴发出两声闷哼,他自己也
立时晕厥。
    山海之王在距观外林园半里地,四周绕驰一周。两人的轻功,快得骇人听闻。独眼
狂乞在考验少年人的真才实学,左旋石绕急如闪电,破空飞射,起落间宛若星跳丸掷,
越丘穿林飘忽不定。
    可是他愈来愈惊,不管是如何盘旋折行,但在他右肩后的高大身影,如影附形不差
分毫,紧附不舍。
    绕到南面,老花子长吁一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花子八
十年辛苦练,自命不凡,今晚在老弟面前,感到无比惭愧。”
    山海之王微笑着道:“老丈奔走江湖,行侠仗义,俗务霸身,无法抽暇多求精进。
不像我这蛮荒野人,除了茹毛饮血之外,心意全无外界所扰,专意而心静,一年可较常
人五年所下的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老丈认为对吗?”
    “你的话虽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人的秉赋天资,关乎后天的进境,如无良师益友,
再下苫功亦是枉然。老弟,请问令师尊姓大名?”
    “我没有师父,是自己在山海之间练的。”
    “老花子不信。”
    “老丈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老弟,你全力施展,让老花子瞧瞧。”
    “我放肆了。”
    “绕宫观再走一遍。”
    声落,山海之王已经超出八尺,泰然而行,冉冉而逝,没有风声,不见他纵跃,片
刻间,老花子已落后了五六丈,渐拉渐远。
    独眼狂乞吃了一惊,功力提至十成,全力急追。但见两条淡影急掠,人影如虚如幻,
身后劲急气流所发的锐啸,慑人心魄。
    飞掠三里余,山海之王把老花子抛后将近半里,已经越过观前小道,他方放缓脚程,
等老花子跟上。
    绕到东北,老花子到了,他的呼吸起伏不匀,道:“老弟,你这身法我不陌生。”
    “老丈看过?”
    “极像‘流光遁影’,也似‘卸气飞行’,那是四海狂客姜涛和龙吟尊者的绝学,
但两者都不像。老花子行道江湖一甲子,天下奇学所见多矣?你这种身法倒令我迷糊
了……咦!老弟,你怎么了?”
    山海之王听到四海狂客和龙吟尊者的名号,只觉脑中一震,像某一段神经受到了撼
动,一些朦胧的幻影,似实犹虚地晃动、隐现。他想捉捕这些幻影,但不能;他摇摇头
让自己清醒,定下心神思索,可是仍无法捉摸那些奇异而令他困扰的幽灵般的幻影。老
花子以后的话他没听见。
    他的举动,落在老花子的眼中,所以向他发问。
    他神智一清,幻影消失了。他摇头苦笑道:“没什么。你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的身法像是四海狂客姜……”
    山海之王猝然停步,一把按在老花子的右肩上,问道:“四海狂客和龙吟尊者,是
吗?”
    “咦!你认识他们?”
    “十分耳熟,他们是什么人?”
    “四海狂客姜涛是武林三杰的老二,是神剑伽蓝的师父,也就是武当派要找的对头。
龙吟尊者是普陀南海门的元老,也是神剑伽蓝的师父。”
    “哦,我可没见过他们。”
    “四海狂客早二十年还经常在江湖出没。龙吟尊者失踪了六十余年,三年前在太白
山庄露了一次脸,又失踪了。”
    “咦!瞧那儿。”山海之王指着围墙的东北角轻呼。
    那围墙之内,隐隐现出黑色的树影,那是一座广袤的梅林,约是五六亩大小。
    三条灰影正向梅林顶上落下,半空中拔剑挥舞,三起三落,只在枝头晃动。
    老花子道:“又是一群进犯的草莽英雄,他们遇上拦截的人了。”
    山海之王道:“老丈,我们要不要掩近瞧瞧?”
    “等会儿,让他们乱子闯过,抽出九真观,我们再进不迟。”
    正说间,三条人影只剩一条了。那人剑如狂龙,不时向下进招,身躯一沾即起,有
点不太灵光了。蓦地,他向上疾升,发出一声长啸,猛扑而上。
    老花子大吃一惊,急道:“糟,那是中原狂生夏津,他怎么如此冒失?快:咱们得
救出这个有骨气的少林弟子。”
    两人身形疾闪,直扑围墙。可是晚了一步,中原狂生已经不见了。
    山海之王一听老花子说中原狂生有骨气,不顾危险飞扑园内五丈的梅林。
    老花子没有他快,跃登围墙的刹那间,山海之王已经将落下树梢,他急叫道:“退!
不可落下……”
    可是出口太晚了,山海之王已经疾冲而下,一闪不见。
    梅林之下,薄雾突然袅袅上升,风雷隐隐。山海之王的沉喝,像是殷殷雷鸣。
    老花子依然一叹道:“林中隐没奇门生克,我拼上一命,也得下去一尽心力了,我
不能独自在这儿等待啊!”
    他一声怒啸,人似怒鹰,冲入了滚滚飞腾的浓雾,落向下面危机四伏凶险难测的奇
门大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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