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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一逃进以南的山区,要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熟悉门路,就没有困难。
    倦鸟归巢,野兽出穴,天色快黑了。
    一条山涧旁建了三栋木屋,孤零零地与世隔绝,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这里耽久了
真会发疯。
    不过,风景还真不错,青山绿水,禽兽见人不惊,,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确是参
禅修真的好地方。
    不过,一个真正想证菩提升仙道的人,不一定需要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苦修,禅的空,
道的无,在于修持者的心境,能为外物所诱,怎能奢谈空与无?
    三座木屋,分别住了四个人:一僧、一道、一双年约半百的夫妇。
    他们代表了三种人:想成佛的苦行僧;想升仙的清修方士;忏悔逃世的江湖凶枭。
在数千里人迹罕至的太行山区,这种人为数甚多,受得了清苦生活就是化外之民,受不
了就做强盗,各走极端。
    屋前的空地紧邻着飞珠溅玉的山涧,三丈宽的涧两岸怪石峥嵘,草木葱荣。
    第一座木屋前,席地端坐着年届花甲的老僧,合掌垂肩不住念佛号。
    中间木屋前,眉长过目相貌清瘦的老道也在打坐,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不时涌现出
一阵阵冷森的光芒。
    中年夫妇并肩站在柴门前,神色漠然冷静。
    范姑娘站在空地的中间,手中的宝剑血迹斑斑,本来动人的媚目不再动人,涌发阵
阵煞气。
    她的五个随从,分别扼守着两旁的木屋外缘。两男卫、两女卫、一个骠悍的车夫。
    另外的两男两女卫,与及两名侍女,不可能再追随她了,已经被杀死在官道劫宝现
埸。
    “不了僧无亏散人,你们如果不将无影刀那几个人的下落说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
死你们。”她的话充满凶兆和威胁:“他用无影刀杀了我两卫,我一定要他偿命,天下
虽大,决无他容身之地。”
    “贫僧确是不知道他的下落,范姑娘何苦煎迫?”不了僧不再念佛,张开双目,目
光迟滞:“他和他那些同伴,从来就不曾涉足贫僧苦修的地方。”
    “和尚,你要我相信?”
    “贫僧句句是实。”
    “哼!是他把你们收容在这里避仇逃世的,本姑娘不相信你的鬼话。这里可以算是
威麟堡的近邻,也是威麟堡子弟往来必经的出入孔道,对附近的动静,本堡岂能掉以轻
心不加留意?所以你们三年前一到此地,不久本堡就得到一些风声了。无影刀的巢穴有
好几处,本姑娘已经毁了他三处秘窟,找不到他的藏身处。你们一定知道,如果不说,
哼!”
    “贫僧再说一遍,贵堡所获的消息,只是想当然的自以为是猜测,与事实不符。贫
僧与无亏道友在此苦修,来去皆与无影刀周施主毫不相干。姑娘无端登门强索,委实强
人所难。”
    “和尚……”
    “姑娘还是走吧!”不了僧态度转硬了。
    “和尚,本姑娘耐性有限。”范姑娘咄咄逼人,态度坚决强硬。
    “可恶!”无亏散人的修养,可就没有不了僧到家:“即使是令尊浊世威麟在此,
也不敢如此嚣张。小小年纪,就这样目中无人自大狂妄,会闯出大祸来的。”
    范姑娘的确狂妄得离了谱,猛地左手一扬,一道淡淡的四寸大圆形物,以闪电似的
奇速,急剧旋转划出一道奇异的光弧,向无亏道人飞去。
    青影一闪,无亏散人的青道袍突然膨胀,罡风乍起,随即形影俱消。
    浊世威麟令武林朋友胆寒的三法宝之一:法轮。
    范姑娘比乃父的法轮小了一倍,也薄了一倍,是钹形的轮状暗器,锋利的锯齿状轮
缘,击中人体比钢刀更可怕,所飞行的路线变幻莫测,假使用内力封架,会随劲加速旋
入,防不胜防,极为霸道。
    老道大概知道厉害,因此用骇人听闻的遁形术走避。
    小法轮如同活物,似受神奇的劲道遥控,转向两丈外的不了僧折向急旋而去。这时,
方听到破空飞行的锐利呼啸声,可知法轮的速度比声音要快些。
    不了僧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掌出霹雳震耳,好精纯的大天雷掌力。
    法轮在丈外侧转、折向,速度骤增,自右切入,被浑雄无匹的大天雷掌力阻了一阻。
    “还不错,难怪你猖狂。”不了僧一面说,一面站起,右袖向右后方一拂。
    将及体的法轮突然再次侧转,发出更尖厉的啸声,随着大袖的拂向电射而去,喀一
声切入木屋的垒木墙上,切入三寸以上。
    范姑娘冷哼一声,剑向不了僧一指,作势扑上。
    “小心空灵香!”怪叫声传自屋后。
    不了僧凌空飞升,登上屋顶一闪不见。
    淡淡的青影自小涧一侧电射而至,自范姑娘身后扑上。
    “小心身后!”远处的车夫急叫。
    范姑娘大旋身,剑发回龙引凤,突然迸发的剑气,有如天风疾临。
    剑术惊人,内力修为惊人,反应惊人。
    “啪!”无亏散人手中的一段树枝,与剑接触突然断了近尺枝尖,被剑气震裂成碎
屑。
    青影斜掠而走,老道知道厉害,再次遁走。
    “哎唷……”同一瞬间,传出龙凤二卫的惊叫声。
    那一双中年夫妇失了踪,想拦阻的龙凤二卫被神奇的掌风震倒出丈外,封锁失效。
    车夫出现在屋顶,是从屋后飞登的。
    “小姐,不见人影。”车夫不安地说:“这个出声警告的人,可能已练成幻形遁影
轻功无上境界,比一僧一道更高明,再不走,恐怕会……会栽在此地呢!”
    “不!”范姑娘愤怒地取回法轮:“我非把他们毙了不可,我的人不能白死。”
    “小姐……”
    “你少说些没出息的话!这些浪得虚名的往昔风云人物,如此而已,我有把握制他
们的死命。”
    “嘻嘻嘻嘻……”第三座木屋的屋角,传出饱含讽刺意味的怪笑声。
    水湖绿色的人影闪出,是一个脸白唇红、丰神绝世的出色小书生,宽大的长衫飘飘,
好俊的美少年。
    所穿的水湖绿长衫,确与姓乔的公子爷相同,但人却不同,年纪与身材有异,一看
便知不是同一个人,化装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改变成高矮不一的人。
    “你……你是谁?”范姑娘一怔,愣住了。
    “我就是我,不是鬼。”小书生轻摇著名贵的描金折扇说:“我知道你是威麟堡范
堡主的女儿范梅影,这就够了。”
    “你……原来是你用飞蝗石,打了我的车夫……”
    “是呀!”
    “你……”
    “因为你美呀!我忍不住要追求你呀……”
    范姑娘气往上冲,粉脸涌起一抹嫣红,一声娇叱,身剑合一突然急袭。
    小书生一声轻笑,人似电火流光,出现在斜方向三丈以上。
    车夫一声不吭,自天而降,手脚箕张有如怒鹰下搏,控制丈余空间,凶猛地下扑。
    小书生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描金折扇向上一挥,身形随即出现在原来现身的屋角。
    “呃……”尚未着地的车夫闷声叫,被扇劲在八尺上空击中了。
    “砰!”车夫张开手脚平摔而下,像是巨石下砸。
    “小娘子,嘻嘻!”小书生用轻薄的口吻说:“你压箱子的本领,我已经先后全部
看到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拥你入怀好好亲热啦!不要回堡吧!我陪伴你再在江湖
遨游双宿双飞……”
    “该死的!你……休走……”范姑娘火冒三千丈。
    小书生飞掠而走,脚下似乎不沾草木尘埃。
    “有我陪伴你,保证你不会吃亏。”小书生一面掠走一面口上占便宜:“威麟堡的
所谓龙凤八卫,其实是你老爹的帮凶。你所带来的八卫,只是唬人的货色而已。我一个
人,就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有胆你就不要扮兔子逃命。”范姑娘一面狂追,一面怒叫:“胆小鬼!站住……”
    “今后,你到处加倍闯祸闹事,都不必怕有人干涉问罪,我不允许任何人招惹你。”
小书生不加理会,说得快意已极:“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保护心爱的人不受欺负,是男
子汉的责任。”
    后面四卫与车夫,已经落后了百十步,快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了,而且天快黑啦!
    范姑娘有点悚然心惊,看小书生的轻功与养气蓄劲术,自已相去有一段距离,不可
能追得上了。
    “我发誓,一定要捉住你剥皮抽筋。”她不追了,止步发誓咒骂:“本姑娘遨游天
下两载,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撒野,你这小狗……”
    “嘻嘻!我是小狗,你岂不成了狗婆了?”小书生不走了,回头反唇相讥:“小娘
子,我也发誓,一定要把你抱在怀里。你一身媚骨,正是做妾的好材料。娶妾娶色,你
的色够条件……”
    范姑娘咬牙切齿左手一挥,法轮再次出手。
    “已经知道特性的老把戏……”小书生嘻皮笑脸,描金折扇运足劲道,一扇引出发
出神奇扩导引力,要像不了僧一样吸引法轮折向斜走,身形则向相反的方向闪避掠出。
    法轮受外力一激,立即侧转、折向、加快旋转。这瞬间,法轮凸起的中心,飞出一
枚构造精奇的小针,也像是钻或钉,粗如绿豆长仅两寸,太快了,事出突然,即使能看
到,也无法闪避。
    小书生根本不曾看到,也没料到,太近了,小针一发即至。
    生死间不容发,小书生斜掠而出,没留意身旁的草业中有人潜伏,感到脚踝一紧,
可怕的拉力传到,被人拖倒急拉。
    这瞬间,发觉利器击破护体神功的波动,知道要糟,但已失去任何应变机会了。
    要不是被人及时拖倒,无坚不摧的怪针,将贯入体内要害,太幸运了。
    右胁一震,怪针贯肌。任何神奇的内家气功,也抗拒不了这种旋转加速的神鬼难测
霸道暗器,法轮飞行的劲道已经够可怖,轮中释放弹出的针劲道更是空前猛烈,针入肌
气散功消。
    四丈外,范姑娘咬牙切齿飞跃而来,剑上已运足内劲,似乎真要一口气砍上十七八
剑,才消心头之恨。
    由于小书生的倒势有异,所以她还不能肯定轮中藏针是否中的,因此谨慎地要用剑
下杀手。
    一旁草深及腰,树林茂密,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人倒下便难见形影。
    真不妙,人不见啦!沿拖动的痕迹钻前三丈,便发现一条宽有两丈、杂草小树纠缠
的山沟。
    没错,人溜下山沟了。
    沟下必定有蛇虫鼠类,深有丈余,她怎能跳下去追搜?黑暗中钻出一头小兔也会把
人吓一大跳。
    “你们快来,给我下去搜!”她亮声招呼同伴:“夺命针一定击中他了,他走不了
多远的,快!”
    片刻,同伴方气喘吁吁赶到。沟下,已经不易看清景物了,如何搜?
    天一亮,小书生被一阵鸦噪所惊醒,惊慌地一蹦而起,感到头有点晕,几乎摔倒。
    这是山脚下的茅草坡,草深及肩,两三百步外才有树林,睡在草中相当不安全,因
为这种草坡,正是猛虎最喜爱的游戏埸所与猎食区。
    但对人却安全,因为这里反而不会引人特别注意,躲藏的人,大多选择树林内幽僻
茂密的草丛隐藏,不易被人发现。
    一旁,公子爷以手作枕,星目炯炯,似笑非笑地向他注视。
    他脸一红,低头察看身上,脸更红了。不错,水湖绿长衫是完好的,没少了什么。
但他知道,腰间里了伤巾,缠得实实在在,所以腰部显得坚硬臃肿。
    “你……你……”他脸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个小姑娘,不害羞,追逐那位女少堡主,尽说些连男人都感到脸红的轻薄
话。”公子爷躺得四平八稳,脸上有邪邪的怪笑:“我看,你也是一个很坏的不安份捣
蛋鬼,甚至比她还要坏。”
    “这不能怪我,你知道这妖女有多坏?”
    “喝!不能怪你?好象你还理直气壮呢!”
    “那妖女藉威麟堡的声威,挟霸道的兵刃和超人的武功修为,带了大批狐群狗党,
在江湖招蜂引蝶的两年期间,专门勾引良家子弟,稍看不顺眼就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简
直就可恶透顶,令女性蒙羞,我……”
    “所以你扮英俊的男人戏弄她,为谁主持正义?为谁打抱不平出气?”
    “你少管……”
    “我才懒得管别人的闭事,救你只是凑巧而已,顺手牵羊并不费事,一方面也是为
了报复她向我施展诡计。”公子爷挺身而起,伸手拋过一枚两寸长螺旋形怪钉:“这玩
意淬有令人麻痹,毒性并不猛烈的毒,是浑钢铸造的,铸工之精,世无其匹。留着做个
纪念吧!哈哈……”
    长笑声中,他飞掠而走。
    “喂!等一等……”假书生急叫,拔腿便追。
    “我有事。”公子爷头也不回高声答。
    “我姓司空,你……你贵姓呀……”
    公子爷一头钻入树林,蓦尔失踪,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假书生本来轻功出类拔萃,但与公子爷相较,却又相形见拙,何况腰间不便,眨眼
间人便不见了。
    “这冒失鬼……”假书生跺脚大骂。
    山径向东面的山峡蜿蜒而下,平时很少有人行走,有些地方已被杂草野葛所掩覆,
只能概略地看出是路而已。
    日上三竿,盛暑的丛山中依然带有凉意。不了僧与无亏散人,一双中年夫妇,四个
人背了小包里,洒开大步向东行。
    “该死的!又得另找地方隐居避躲了。”不了僧一面走一面口出怨言:“无影刀其
实与咱们毫不相干,那小泼妇打上门行凶,未免太过份了。”
    “法兄,咱们真不该在有强邻的地方隐身的。”无亏散人苦笑:“躲了两年而平安
无事,已经够幸运了。哦!法兄真对付不了那小泼妇?”
    “不行。”不了僧自认不如。
    “咱们四个人也……”
    “她们人更多。”不了僧摇摇头:“浊世威麟有一子一女,不但家传绝学青出于蓝,
而且另有明师兼具秘学。就她那神鬼莫测的法轮,贫道已经难以应付了。要不是早知她
的底细,贫僧岂能忍受她的侮辱?哼!我不了僧可不是好相与的活佛。”
    “她真敢肆无忌惮使用空灵香?”
    “大概会的,所以才有人及时警告我们,她一定曾经使用来对付无影刀那些人了。
唔!昨晚向我们提警告的人,很可能是无影刀的同伴……咦!”
    前面的一丛灌木后,幽灵似的飘出一个碧衣裙美妇,美得令人目眩,廿余岁的成熟
女人,那种美几乎是无可比拟的,明艳照人,风华绝代,加上高贵的气质,蓦然出现,
真可令人觉得是仙子下凡。
    异香入鼻,劈面拦住了,小蛮腰上的长剑装饰十分华丽,可不是摆样子的佩剑,而
是可以杀人的利器。
    气质与风华确是令人目眩,但美丽明艳的面庞,却罩上一层浓霜,可就不怎么可爱
动人了,而且令人心寒而非心跳。
    “这表示你们的确是无影刀的同谋。”碧衣美妇显然已经完全听清不了僧的话:
“不打自招。”
    四人一惊,悚然止步。
    “女施主是……”不了僧定下神警觉地问。
    “范梅影是我的甥女。”美妇冷冷地说:“我是从威麟堡带人赶来接她返堡的人,
来晚了一步,你们意然不知死活,竟然下毒手杀死她的六个从人,罪该万死。”
    “女施主明鉴……”
    “住口!和尚,你还有什么好辩的?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乘乘就擒听侯发落。”
美妇盛气凌人,态度横蛮自负:“我知道你们要弃家远走高飞,必定走这条路东下。小
丽,把人赶过来。”
    “小婢遵命。”西面三二十步传来女人的回答声。
    “不必赶,在下自已走就是。”另一个男人的语音接着传到。
    不了僧一怔,心说:是昨晚提警告的人。
    昨晚提醒他们小心空灵香的人虽然不曾现身,但语音一听便知。这人不但提警告,
也造成供他们逃走的机会,所以和尚认为是无影刀的同伴。
    小径前后都有树木遮住视线,人接近至十余步,方能看到身影。
    公子爷急步而来,水湖绿的长衫下摆掖在腰带上,纸折扇仍握在手中,在犹有凉意
的早晨山林中,这把折扇派不上用埸,只能权充装饰品。
    他后面,两个美丽的绿裳俏侍女,两把剑冷气森森,押解着他亦步亦趋,随时可能
一剑刺穿他的背心,绝对可以有效阻止他逃走。
    “你为何跟踪他们?”美妇颇感意外,冷森森的目光在他身上搜索。
    “这些人很可疑。”公子爷镇静地说:“有僧有道,有男有女,一看就知不是好路
数。在下心中好奇,所以想跟来看看究竟,没想到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反而落入
诸位的埋伏中,真是冤哉枉也,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栽定啦!”
    “哼!看你文质彬彬,身上没带兵刃,居然敢跟踪不了僧这种宇内恶煞凶神,定不
简单,我会刨出你的根底来。站到一边去,我先处治了这四个坏蛋,你千万别打逃走的
主意,以免枉送性命。”
    “在下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无所谓敢不敢跟踪。”公子爷硬着头皮说,脸上有
惧容:“夫人,你这两位侍女好厉害,像无形质的幽灵,突然出现在身后,委实令在下
心中发毛,真以为碰上了狐仙呢。”
    “你少给我贫嘴!”叫小丽的侍女冷叱,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背心上了。
    美妇放了心,认为他已经被制住了。
    “放下兵刃包里,你们。”美妇向不了僧四个人下令:“一个一个过来受制。”
    不了僧的兵刃,是佻着包里的山藤杖;无亏散人是拂尘;中年夫妇全佩了剑。
    “女施主,不可欺人太甚。”不了僧硬着头皮说。
    一个范姑娘已经够可怕,碰上范姑娘的舅母,那还了得?落在她们手中,那有好日
子过?
    威麟堡的人,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凶神恶煞,从来就不饶人的江湖豪霸。
    “不了僧,你想反抗?”美妇声色俱厉。
    “贫僧……”
    “你该死!”
    “生有时,死有地。”不了僧丢掉杖上的包里,虎目怒睁:“我不了僧英雄一世,
不是怕死鬼。就算我该死,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女施主,贫僧希望公平相决,不要用鬼
蜮技俩使威麟堡蒙羞。”
    “你是说,你不了僧不使用解脱禅功,冯真材实学,与本夫人公平一决而不逃走?”
    “不错。”
    “其实,你想逃走也无此可能,你的解脱禅功火侯有限得很,速度还不够快。”
    “贫僧却是不信……”不了僧话未完,山藤杖突然脱手破空飞掷,势若雷霆。
    杖急剧旋转,控制了近丈空间,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向美妇迎面急袭,和尚的身
形,却向后飞退。
    按理,美妇必须交将山藤杖击飞,才能从正面冲上追逐。和尚后退的速度骇人听闻,
原地似乎人影仍在,身形却已电掠而出两丈外去了,留在原地仅是虚影而已,解脱禅功
果然名不虚传。
    有些人将之称为鬼影功,佛门弟子则称为解脱禅功。
    美妇不闪避山藤杖,飞跃而起,但见一团碧影飞扬,前空翻迅若硕星横空,速度足
以追及电掠而退的虚幻人影,超越三、四丈空间,匪夷所思。
    “砰!”不了僧突然重重地摔倒在三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难起。
    是被美妇从他的背部上空,虚吐出一记劈空掌击中了背心,阴柔可怖的神奇掌劲,
在丈外便可伤人,不了僧的护体禅功,竟然禁不起虚空一击,相差太远了。
    同一时间,美妇的左手也向侧方三丈外的无亏散人悄然轻拂,在裙袂飘扬中,翩然
落地。
    “呃……”无亏散人闷声叫,向下一挫,想举步却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倒下了。
    一枚头重尾轻,不需定向穗的三寸怪针,出现在老道的右肋下,是毒针。
    “你们,逃不逃?”美妇向中年夫妇一指,盛气凌人。
    中年夫妇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拔剑出鞘。
    “我无情剑也曾纵横天下将近半甲子,活了五十余岁,死了也不算短命,宁可轰轰
烈烈死,决不苟且偷生耻辱地活。”中年人庄严地举剑:“老伴,我将以毕生精力行决
死一击,掩护你脱身,准备了。”
    “老伴,何必呢?”中年妇人冷然一笑,语气毫不激动:“廿年夫妻,毕竟不是同
林鸟。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何足挂齿?就算死了,黄泉路上也多个老伴,是不是?
我们上吧!”
    “这……好吧!你我夫妻双剑合壁,未必就稳输不赢,大有可为……嗯……”
    砰一声响,无情剑直挺挺倒下了。
    中年妇人身形一晃,剑尖手堕地:也倒下了。
    美妇冷哼一声,莲步轻移上前,拾起无情剑的剑,凤目中杀机怒涌,一剑下落,点
向无情剑的背心。
    水湖绿的身影一闪即至,快得几乎无形无影,到了美妇身后方陡然显现。
    “去你的!”叱声震耳欲聋,啪一声怪响传出。
    美妇的脑颅穴挨了一指头,立即昏迷,同时丰满的臀部挨了一掌,人向前急飞,摔
倒在丈外寂然不动了。
    “快把人带走,走慢了杀无赦。”公子爷向两个惊呆了的侍女警告:“我真该杀掉
你们,带了人快滚!”
    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朝庭这一期所发的邸报中,有关吏部的消息共有十二项,其中一项并不引人注意,
那是官吏们升迁调免的部令。当然,这也是今上万历皇帝的圣旨。
    消息很简单;在天牢待罪的三个无用知县,同时勒令致仕,永不叙用。
    这是说,这三个无用的知县必须立即滚蛋,滚回本籍永不叙用了。永不叙用是不许
在京都逗留的,不可能再找机会送贿赂、通关节,走后门活动起复了。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老爷吃错了药,认为天下的大官小官都是饭桶,都不会替皇帝
赚钱,要来何用?
    因此,所有的官,不论大官小官,免了职就不再补派,就让缺空在那儿。天下各地
目下有百余名知府由同知代理,有三、四百名知县由县丞暂代。
    朝堂中,内阁大学士缺了一半,六部少了两位尚书,文武百官少了一半,快到了庙
堂一空地步。
    赶走了三个知县,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
    妙的是三个知县的姓,音同字不同。
    山东博平县的知县阎忠;湖广应山县的知县颜耿文;山西介休县的知县严秉廉。
    阎知县是有名的贪官;颜知县是有名的青天;严知县是有名的酷吏。当然,这仅限
于在该县地方有名,其它州县的人,谁知道他们是老几?
    妙就妙在这里,好的坏的一起赶,却不再追究他们到底所犯的罪,是不是该一赶了
之?
    三个知县在逗留期限满时,乘乘带了家小行李,挟了所有的宦囊,出京返回故里。
他们的本籍都在南方,往南必须走运河或者走南北大官道。
    他们走的是大官道,巧的是在同一天启程。
    车马轿出了都门的第一步,就掀起了无穷风波。
    真定府,大官道最重要的枢纽,也是附近千里内最大的城,紧扼着太行山的出入重
镇。
    城愈大,是非愈多,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东门隆兴寺(大佛寺-有铜佛高七丈三尺)至三皇庙的横街上,就是本城最令捕快
们头疼的是非埸,各种行业的店铺都有,什么骯脏勾当都有地方办理。
    这里,有流氓、骗棍、地老鼠、地头蛇、过江的强龙,娼寮的王八鸨婆,再加上真
定卫与神武右卫的两卫军爷军户余丁参予,要多糟就有多糟。
    五福客栈,在横街算是金字招牌的第一流客店,仅店伙就有七八十名,规模之大可
想而知。
    东主五路财神荆若天,不但号称真定之霸,在江湖道上,也是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
住进五福客栈的旅客,几乎可以说保了平安险,金银财物打了保票,万无一失,谁要是
想骚扰该店的旅客,真得先多吃几个老虎胆豹子心才行,说不定将是一埸灾祸。
    午后不久,居然有旅客落店。
    店门停车驻马的广埸够宽阔,东主恰好闲得无聊,背着手站在门外看街景。五路财
神本来是个大忙人,今天却显得无所事事。
    一辆颇为华丽的双头轻车,四匹健马上四位骑士很岔眼,其中有一个大孩子,一个
少女。那位赶车的雄壮车夫,赶车的技术好得不能再好了。
    车相当沉重,仅坐了一个旅客。从敞开的车窗,就可以看清这位旅客是个英俊的年
轻公子爷,尽管月白色的绸长衫沾满了尘埃,头上的发结与脸膛,也有一层尘土,但风
华与气度依然出众超群。
    但当车停妥,少女骑士下马上前打开车门,公子爷下车的一剎那,五路财神脸色一
变。
    “小心伺侯他们。”他抓住一个匆匆迎出招呼旅客的店伙低声交代。
    “东主,他们是……”店伙忍不住追问。
    “别管,记住小心就是。”他不多解释,目光落在另一批投店的旅客身上。
    两人两骑,带了长程马包,骑士牛高马大,像貌狰狞带有杀人家伙。
    公子爷六个人进店去了,由那位健壮的骑士与美丽的少妇办理住店手续。
    五路财神到了两位高大骑士身旁,一名店伙刚接过绳。
    “小七,不要替这两位老兄安顿坐骑。”五路财神向店伙吩咐:“他们不住店。”
    店伙一愣。两骑士冒火了。
    “你说什么?混蛋!”那位满嘴乱胡子大汉怒吼:“你替太爷出主意?”
    “两位是山里面的?”五路财神修养不错,不因挨骂混蛋而生气,信手往西一指。
    西面,是太行山;山里面的,指强盗。最近几年,由于天下各地税赋增加三四倍,
山里的强盗则人数增加了五六倍;几乎天下各地的强盗都普遍增加了八九倍,似乎做强
盗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活下去最重要。
    “你……”大汉脸色一变。
    “两位是跟着他们来的?”五路财神指指轻车:“大概从娘子关就盯上了,对不
对?”
    “阁下有何高见?”大汉口气转硬。
    “赶快转回去。”五路财神直截了当挥手赶人。
    “什么?”
    “你们幸而没在半途动手,已经多活了三天。”
    “你说……”
    “那是名震江湖,亦侠亦魔的逍遥公子乔冠华。他不找你已经是大吉大利,你还想
打他车中金银珍宝的主意?回去吧!快走,以后招子放亮些。”
    两大汉古铜色的脸膛,变成黑色的了,一言不发抢过店伙的缰绳,急急飞身上马,
临行向店门眺望一眼。
    公子爷正站在门口,英俊的面庞有和蔼的笑意,一双晶亮的星目,正盯着两人微笑。
    喀勒勒蹄声急骤,两个强盗策马如飞而遁。
    五路财神在街上走了一圈,甚至远走北关南关,傍晚返店时,查了一查旅客流水簿,
他的眉头皱得几乎连在一起了。他是本地的地头龙,消息灵通所以烦恼。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倍,因为他感到紧张,感到忧虑不安,平空生出大祸临头的感觉
在心头。
    城内城外,客店中与及可以暂住的地方,来了许多七七八八形形色色的人。
    真定城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北至京师,南下河南,东出山东,西有至山西的
唯一大道。
    他发现逍遥公子是唯一从山西来的人,其它绝大部分神秘人物,是从京师下来的,
少数则从南边来。
    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在近期动身离境的打算。
    除了逍遥公子之外,他店里陆续住进一些人,一些令人耽心的神秘人物。
    店里共有五座食厅,供应不在房内用膳的旅客进膳。另设有一座酒楼,供旅客与及
本城的人宴客聚会。
    他真不希望店中出事,有些人他是无可奈何的,以他的江湖地位和声望,吃得住一
些二流人物,但像逍遥公子这种超等的神秘怪杰,他的份量太轻了。
    他并不怕逍遥公子,这位神秘怪杰不是不讲理的凶神恶煞,两年前逍遥公子就曾经
住过他的店,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而那时,正是逍遥公子出道已经将近一年,声威如日中天,遨游天下各地,所经处
风跟雨随,把那些声威远播的成名人物,整得灰头土脸。
    这两年,似乎敢向逍遥公子挑衅的人,好象没有几个了,因此反而风平浪静,发生
事故的机会急剧减少,似乎江湖朋友已经不注意这位年纪轻轻,敢向任何人叫阵,半侠
半魔的神秘高手淡忘了。
    所以,那两个太行山的独行盗,糊胡涂涂跟踪而来,要打轻车中的金银财宝主意,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当逍遥公子带了那位十二三岁的书僮,与及那位十四五岁的小美人胎子小侍女,出
现在酒楼上的雅座时,五路财神不由心中叫苦。
    这位公子爷带有五个男女从人,包了一座客院,客院本身有食厅,应该在客院进食
的,竟然在大庭广众间出现,岂不意味着即将有事故发生吗?
    楼上闹哄哄,酒香汗臭形成一种不调和的刺鼻怪味。天气本来就热,加上悬着的廿
余盏明亮大灯笼,虽则四面大窗全启,也赶不走厅内的热浪。
    廿余副座头大半满座,生意不错。
    逍遥公子换了一袭淡翠色的长衫,腰间悬了垂饰结和绣云雷图案精致荷包,轻摇折
扇迈着斯文步,真像一位学舍中大户人家的学子生员,带了侍女书僮上酒楼,人生得英
俊,穿得神气,难怪令人侧目。
    几十个酒客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了。
    店伙卑谦地领逍遥公子,在近北窗的一副座头入席。
    小书僮像个小大人,向店伙吩咐准备些什么酒菜,显然对主人的爱好一清二楚,任
何事都不需主人烦心。
    邻桌是五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有三个腰间带了颇为美观的匕首,一看便知是江
湖好汉。
    五双怪眼一直就跟着逍遥公子转,看了逍遥公子就侍女手中喝茶的神气模样,大概
愈看愈不顺眼,眼神愈来愈不友好。
    先是一个大汉哼了一声,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
    然后另一个大汉啪一声放下酒杯,怪眼一翻。
    “兄弟们,你看看这小怪物。”大汉怪笑着用手向逍遥公子一指:“像不像京都的
兔二爷?”
    北方人喜欢骂人为兔崽子,兔二爷的意思是龙阳君。在京都,好男风的人真不少,
而且蔚成风气。
    逍遥公子一抖折扇,合上了,淡淡一笑。
    躲在账房后看风色的五路财神心中叫了一声苦,急得头上的汗多冒了一倍,心一急,
急步抢出。
    但来不及了,是祸躲不过。
    “小孤。”逍遥公子脸色毫不激动:“打掉他满口狗牙。”
    “遵命。”小侍女放下茶杯微笑着应喏。
    但见黛绿色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五大汉的桌旁,香风入鼻,裙袂仍在飘扬。
    “你过来。”侍女小孤向那位大汉点手叫,因为那位大汉中间隔了一个人。
    隔在中间的大汉没长眼睛,醉眼一翻,巨手一伸,按向小孤微隆的美好酥胸,想先
开开心。
    “哈哈!小丫头你要……呃……”
    大汉是坐着的,轻薄的话说了一半,咽喉下便挨了一劈掌,几乎劈裂了气喉,仰面
便倒。
    小孤一脚踏进,好快,近身了。
    先前发话损人的大汉刚发现不对,刚看到同伴向外倒,刚挺身站起,雷霆打击已经
光临。
    “劈啪劈啪啪……”一连串耳光暴响,十记正反阴阳耳光似乎在同一剎那及颊。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昏厥了。
    小孤揪住大汉领口的左手不松开,右手抓起一双木箸,粗鲁地撬开大汉血淋淋的大
嘴,察看牙齿是不是全掉了,脸上绽放着还带着稚气的顽皮微笑。
    另三名大汉惊得一蹦而起,两个有匕首的大汉迅快地拔出匕首。
    全楼的食客,惊骇地张口结舌,几乎全都不相信一个娇小的美丽小侍女,能在眨眼
间击倒了两个粗壮如熊的大汉。
    五路财神总算赶到了,满头大汗拦住了三大汉。
    “住手!你们想找死?”五路财神厉声大喝:“你们的脏口没遮拦,天胆在逍遥公
子面前撒野,你们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了,知道吗?”
    小孤将已昏厥了的大汉信手推倒,大概已经检查出大汉的牙齿全掉了,亮晶晶明眸,
投注在一名大汉已经拔出的匕首上。
    “给我,匕首。”她晶莹的小手向大汉一伸。
    三大汉可能听说过逍遥公子的名号,黑褐色的脸膛突然冷灰,醉眼中出现惊怖的光
芒,开始发抖。
    “公子爷,请放他们一马。”五路财神几乎在哀求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
们……”
    “叫他们快滚!”逍遥公子含笑挥手:“荆东主,冲你阁下的金面,放他们一马。
但你得保证,今后这五位仁兄,不要出现在我左近,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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