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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的话并不怎么动听,尊敬的成份还没有讽刺成份浓。三位侠义英雄气量够恢宏,
不介意他的讽刺,淡淡一笑,客套地抱拳为礼甚有风度。
    “按理,那晚在下已经落败,已经不配再向阁下自讨没趣。”金笔秀士不是输不起
的人,输了认输:“但这并不是个人意气之争,名位之夺,所以在下不得不为了要办的
事全力以赴,请阁下谅解。”
    “那是可以预料的必然现象,我不怪你。”
    “在下的三位朋友盛情可感,两肋插刀为在下助拳。乔兄愿不愿接下他们三场公平
搏斗,请明示。”
    “一比一?”
    “是的。”
    “三场……”
    “在下深感抱歉,三场确是有欠公平……”
    “以目前的情势论,诸位已经够公平了,果然不愧称侠义英雄。其实,诸位大可一
拥而上的。”
    “阁下是接受了?”
    “在下有选择吗?”
    “这……”
    “在下接受了,以免敖兄为难。”
    “在下十分感激。”金笔秀士指指避在路旁大树下的张姑娘:“乔兄怎么与这位姑
娘结伴?”
    “有什么不对吗?”逍遥公子笑问。
    “奇怪!你在弄什么玄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黑衫客张兴隆的妹妹。”
    “我知道。”
    “她兄妹要保护狗官,与你是敌对的一方。”
    “我知道。”
    “她四出请人对付你,花重金买凶手对付你。”
    “我知道。”
    “但你却和她结伴,到底有什么阳谋阴谋?”
    “我不想多加解释,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逍遥公子摇摇头:“总之,没有阴谋,
也没有阳谋,纯粹是各有打算的胡涂事和胡涂账。诸位,我们可以开始了,我的事很急
迫,早些了断对彼此都有好处。以你们来说,以你们侠义门人的身份,实在不可以用非
法的手段来过问官府的事,即使是退了职的官。拖久了旁观的人一多,传出江湖并不是
光彩的事,会影响你们的侠誉。你们最佳的选择,是尽量在最短的时刻里,把我送上西
天,愈快愈好。来吧!那一位先赐教……哦!说错了,不是赐教,该说那一位先上毙了
我。”
    铁胆专诸缓步上前,从容不迫从而卷中取出一把连鞘长剑。
    “阁下的狂放与豪气,委实令在下心折。”铁胆专诸泰然微笑:“出道四载便获得
名震江湖的成就,实非偶然,果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今后江湖将是
阁下这种人的天下,孔某这种过气的什么豪杰可以向江湖告别了,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
老一辈英雄豪杰的坟场。乔公子,你知道在下绰号的由来?”
    “略有所闻。”逍遥公子不想隐瞒自己的见识广博:“孔大侠一身侠骨,铁铮铮的
无畏剑客,袖套中带有一把称为鱼肠的匕首,虽则并非古代勇士刺客专诸所使用的鱼肠
剑,但锋利无比确是宝刃。对方武功过高,孔大侠在危急时用来扭转危局,但光明磊落,
鄙视刺客的勾当,江湖朋友用专诸来影射阁下,是不公平的,这绰号名不符实,是对孔
大侠的不敬和侮辱。”
    “我不知道你是夸奖我呢?抑或是嘲弄讽刺我。”铁胆专诸拔剑丢掉剑鞘:“但我
尊敬你。乔公子,请亮兵刃,在下先搏第一场,打旗的先上,笨鸟儿先飞。”
    “在下平时很少带兵刃。”逍遥公子一扬折扇:“不是在下狂傲,而是带了兵刃是
非多,送命的机会也多,如非必要,尽量避免与人论是非拚老命。在下就用这把普通的
纸折扇,领教孔大侠的无双剑术,失手算在下学艺不精,命该如此。”
    “这……”铁胆专诸脸有难色:“乔公子,能不能借一把剑?”
    “这个……”
    曹昆仑取出自己的剑,连鞘向逍遥公子拋去。
    “请试试,看是否趁手。”狂鹰曹昆仑说:“咱们四个人向你挑战,已经够丢人了,
再斗你一个手中没有兵刃的人,咱们今后有何面目见武林同道?”
    “好吧!”逍遥公子将接来的剑出鞘,将鞘拋回给狂鹰,扇放回腰间的扇袋,无限
感慨地说:“你们这种一板一眼,又臭又硬的作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江湖上道
消魔长,武林气节荡然,因为你们那一套什么道义什么气概,已经被丢入茅坑里去了。
你们在这里,绝对逃不出二君一王的毒手,我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白送死,我要赶你们
走,赶快给我远离真定城。孔大侠,进招!”
    铁胆专诸还在揣摸他话中的含义,不理会他的催促。
    一声沉叱,他毫不迟疑一剑点出。
    铁胆专诸一怔,赶忙升剑急封,招发云封雾锁,匆匆发招依然守得像铜墙铁壁,名
家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剑上的劲道突然迸发如潮,剑招没露任何空隙。
    逍遥公子下手不留情,他已经决定尽快打发这些侠义英雄滚蛋,以免他们遭二君一
王的毒手,这几个人怎禁得起二君一王大批爪牙群起而攻?
    剑势陡变,灵蛇吐信突然幻化为天河倒挂,冲刺转变为挥劈,剑势骤然强烈十倍,
龙吟虎啸从剑上猛然传出,攻击的速度无与伦比,剑影依稀中,狂野地锲入对方的绵密
剑网,强政猛压势若山崩海立。
    “铮铮铮……”金铁交鸣震耳,火星飞溅。
    “混蛋!我的剑……”狂鹰曹昆仑心痛地大声咒骂,为自己的剑惋惜。
    剑术名家怎可用这种拙劣的招式强攻?这把剑算是完蛋报废了,即使缺口小,至少
也得花上三五天磨剑啦!怎能不心痛?
    人影飞翻而起,剑气乍敛,剑吟余音袅袅中,恶斗突然结束了。
    铁胆专诸飞震出两丈外,后空翻两匝砰然着地,几乎屈膝摔倒,踉跄急退三步,总
算幸运地稳下马步保持身形不倒。
    “你……你剑上的劲……劲道有……有鬼……”好不容易才稳下马步的铁胆专诸骇
然变色叫:“没有人能……能一招便……便封死了我的剑势,你……”
    “下一招,我要割开你的发结。”逍遥公子冷冷地说:“你最好赶快滚蛋。第三招,
我将割掉你暗藏鱼肠剑的左手臂鞘套。”
    “该轮到我了,少吹牛。”擎天手华欣大叫,挥剑直上,身剑合一扑上了。
    “滚!”逍遥公子沉喝,剑化虹破空而飞。
    接触太快,有如电光石火,只有一击的机会,剑一出便决定了优胜劣败。
    “铮”一声金鸣,人影立即斜飞而起。
    地面,飘落一丛微泛黄色的胡子,是从擎天手的下颔削落的,剑尖距咽喉不足半寸,
危极险极。
    擎天手被震飞出两丈外,落地时屈一膝着地,脸色灰败,剑几乎失手掉落,被齐下
颔削掉的须根,成了一把可笑的刷子,难看已极,人快要支持不住了。
    “咱……咱们的名家声誉,被……被他每……每人一剑勾……勾销了吗?”狂鹰吃
惊地叫,扶住了擎天手。
    “恐怕是的,曹兄。”铁胆专诸垂头丧气说:“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有人
不相信吗?”
    “咱们走吧!”金笔秀士更为颓丧:“那天晚上,兄弟的绝招点龙三笔,连点一条
毛虫也不从心。走,咱们找安祥老弟商量商量。乔老兄,后会有期。”
    四人急急撤走,狂鹰的剑也不要了。
    消息传播得出乎意外的快,四个侠义英雄灰头土脸的消息,不久便传遍真定城,但
有些人认为是谣言不予置信。
    逍遥公子的声威骤升,行情看涨。黄昏降临,五福客栈忙得不可开交,旅客今天似
乎特别多,天气热,整座店流动着令人不愉快的各种臭味,汗臭和牲口的气味皆令人作
呕。
    原来住在店中的人,也陆陆续续返店。
    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也先后失望地返回。
    人都聚集在逍遥公子的客室外间,一个个心情恶劣愁眉不展。小孤的消息有如石沉
大海,一整天也没有人上门洽谈,似乎这小丫头在人间无声无息消失了,众人心头似乎
都压着一块沉重的铅。
    “全城都查遍了。”甘锋不安地说:“一整天,城内城外共发现四具无名女尸。据
衙门里的忤作验尸的结果,有两尸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似是风尘中打滚的稚妓,被逼厌
世投河自尽……”
    “别说了!”逍遥公子不胜忧虑,烦躁地阻止甘锋往下说:“今晚我再到隆兴寺跴
探,小孤的失踪,很可能与那个轻功身法惊世骇俗,可能是那条龙的老家伙有关。真该
死!那时我真该深入盘诘他的。”
    “那老家伙寄宿在隆兴寺吗?”卓勇问。
    “是的。”
    “公子爷,我也去。”卓勇手按腰间的刀:“那条龙没有什么不得了,我要斗他一
斗,披他的龙鳞,我相信我的刀还很利。”
    “不要冲动,卓勇。”逍遥公子冷静地说:“是不是那条龙,还不能确定。如果真
是那条龙,反而对我们找寻小孤的事没有帮助,侠义门人不会做掳人要挟的勾当。”
    “那……公子爷去找他,岂不是浪费工夫?”
    “我的推测是,有人在那条龙身畔潜伏,策划某一种阴谋,而恰好让小孤一头撞进
阴谋的风暴里,遭了池鱼之灾。假使能留心盘诘,不难从那条龙口中找出一些珠丝马迹
来。”
    “依甘锋的推测,很可能是那条龙在搞鬼。”甘锋显然不同意主人的看法:“他出
现在咱们的住处,就已经表明他的目标指向我们。正邪不兼容,那老鬼本来就仇视正道
以外的人士,把公子爷作为他锄除的目标,对公子爷的随从自然不会放过。那老鬼本来
就绰号称神出鬼没的潜龙,打死一个人毁尸灭迹轻而易举。公子爷,咱们集中全力,一
定可以埋葬了他,替小孤报仇。”
    “在末获得证据之前,不宜惹这个最难缠的武林老怪杰。”逍遥公子不同意用强:
“你们都不要先入为主情绪激动,让我来慎重处理。哦!甘嫂,夏姑娘还没返店?”
    “没有,连店伙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店的。”甘锋的妻子古媚说:“这个女人另有
同伴,暗中传递信息,可惜我们人手少,无法全面监视找出她的同伴来。小羽精灵刁钻,
居然也查不出线索。公子爷,她没提过另有同伴?”
    “没有,但我已经见过她的同伴。”
    “是些什么人?”
    “你们该知道妖魔鬼怪。”
    “对,已经证实,妖魔鬼怪全来了。但除了五湖老怪与氤氲鬼王曾经现身之外,搜
魂妖神李尚先,与阴魔夏秋姬,迄今仍未露形迹。这一妖一魔,本来就行踪诡秘,极少
在人前公然露面。妖魔鬼怪的名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只能算是二流人物,对他们
不怎么注意,二君一王的人,根本没把他们列为竞争者。”
    “那夏姑娘正是阴魔夏秋姬。”逍遥公子肯定地说:“她不但已经与搜魂妖神联手,
更可能与鬼怪组成同盟,每个人另有爪牙,这股力量恐怕并不比二君一王弱,二君一王
轻视他们,恐将在阴沟里翻船。你们不可声张,冷眼旁观从中取利。记住,我们是局外
人,我们只捡死鱼,不亲自撒网,保持我们的身份。”
    膳罢,已经是起更时分,客院中渐静,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不再在外走动。
    隆兴寺的暮鼓声,告诉全城的人夜来了,僧人们的夜课也开始了,是苦修的时候了。
僧人们午后不再进食,只喝水,饿着肚皮做夜课,真够辛苦的,要想做一个真正的僧人
真不是易事。
    隆兴寺真像府城内的一座山,挺立在城东,西面可以俯瞰整座府城,东面俯临城外
的滚滚滹沱河。
    人晚上跑进去,像一只老鼠躲进了奇大的仓库货栈,要想把它赶出来抓住,休想,
决不比大海捞针更容易。
    那座主要的殿堂天安阁,有九间五层,高度足有十三丈,形容为一座山决非过甚其
词。里面的大铜佛,高七丈三尺,人站在下面俯伏膜拜,真像一只小老鼠伏在大象脚下,
不成比例。
    供施主借宿的客院,今晚鬼影俱无,没有施主借住,负责照料的知客僧也偷懒离开
了。因此,悄然潜入客院的逍遥公子大感失望。
    站在客院的花园中,他注视着前面黑沉沉的数十栋殿堂发怔。
    那个功臻化境的可疑老人,可能已经有所警觉,离开客院躲起来了,很可能躲在寺
院的某一处角落,不会离开躲到城内其它地方,因为隆兴寺是最安全的藏身处,不易被
仇家发现。
    怎么找?从何处着手?即使是大白天,在寺院各处走一圈,也得花两个时辰,晚
上……
    “我白来了。”他向自己说,感到十分懊丧。
    他心中明白,即使摆出穷凶极恶强盗面孔,抓几个僧人来拷问逼供,也问不出什么
来。那老家伙绰号称潜龙,这些僧人怎能知道龙潜藏在那一角落?
    他不能赖在这里浪费时光,顿萌退意。
    刚想动身,客院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咳。
    他已经搜遍了客院十余栋房舍院落,鬼影俱无,怎么突然传出轻咳声?
    是传讯的信号,不是无意识的咳嗽。
    他向下一挫,形影俱消。
    客院的最东首,是一栋花园别墅式的客厢,小院子里建有亭池栽了花木,那是有钱
有势的施主们,安顿子弟读书的地方。
    普通施主或香客不配在这里借住,平时由本城的几位护法仕绅,长期借作子弟们安
静读书的处所。
    至于子弟们是否来住宿,那与旁人无关,当然献给大佛的香油钱,绝非普通香客所
能负担得起的。
    逍遥公子知道这处雅院,他曾经搜索过了。
    久久,声息毫无。
    他不能久耽,心中不安的人必定缺乏耐性,人影乍现,他出现在小小的荷池旁。
    说巧真巧,对面的花圃下,同时升起一个黑影。
    右后方的小亭侧,两个黑影暴起,挟飒飒罡风,狂野地扑向从花圃升起的黑影。
    右后方的屋顶上,另一个黑影有如怒鹰下搏,飞腾俯冲势若奔雷,半途长剑出鞘剑
啸似龙吟,配合从亭侧冲上的两个黑影,两下一上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同时到达凶猛
绝伦地同时出手。
    一剑、一刀、一把量天尺,上下汇聚势若万钧雷霆,行致命一击。
    原来这几个人已伺伏多时,像灵猫伺鼠,蛰伏着极有耐心地等候攻击的好机,因他
的突然出现而打破僵局,引发了空前猛烈的搏击。
    他幸好不在三个联合攻击的黑影进路上,刚感到诧异,刚想移动以免引起任何一方
的误会,突觉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震动。
    见识与经验,是从历练中得来的,要想成为风云人物,须经过千锤百炼历尽凶险,
才能培养出不经思索与神意的指挥,而能发出超人的快速反应,才算是走上了成功的第
一段创业道路,不然将把命送掉壮志成空。有绝大多数的年轻才俊,一出道便壮志未酬
遽然夭折,真能扬名立万成为风云人物的,百不存一。
    他就是成功者之一,超人的反应是他全身保命的本钱,神意还没集中,身躯已自生
反应。
    身形飞翻而起,后空翻半途左手急扬。
    两个黑影贴地扑来,一刀一剑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靴底,刀甚至擦靴底而过,削掉
了一片靴后跟,只消他的脚慢向上收一剎那,一双脚必定被卸下来,逍遥公子就从人间
消失,从江湖除名了。
    “嗯……”两个偷袭的黑影还来不及挺身站起,一颗铁莲子已奇准地贯入一个黑影
的顶门天灵盖。
    另一黑影很幸运,铁莲子偏了些,击中额角头皮裂开鲜血逆流伤势不轻。
    这些人要杀他,他的下意识中迸发强烈的报复念头,以牙还牙出手直攻要害,其实
他并不想杀人。
    这也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之一,有些人杀人,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何要这样做。
    罡风呼啸,动气袭人,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附近的花木一塌糊涂,四个
黑影展开空前猛烈的激斗,刀、剑、尺把另一黑影的短手杖逼得险象横生,岌岌可危。
    而他这一面,凶险过去了,结束了,地下有一具死尸,一照面生死已判。
    “快来助我……”头破血流的黑影爬起来侧窜丈外,拖着剑掩住头上的创口狂叫求
援。
    使用量天尺的黑影应声急撤,一闪即至。
    逍遥公子刚好飘落,跃回、前扑、抓刀。
    量天尺有如电光一闪,全力下劈。
    他俯身抓住死者的刀,大喝一声招发五花盖顶自保。
    “铮!”刀尺相交,火星四溅。
    量天尺向上稍震起半尺,如山劲道四泄而散。刀光乘隙盘进,恍若电耀霆击。
    生死关头,黑夜中谁能先一剎那杀死对方,谁就能保住自己的命,慈悲不得,只有
一个结果:你死我活。一个念头:杀死对方。
    拚命单刀贴身时,生死也就决定了。
    量天尺已失去控制,反震的余势未尽,想运尺封刀已力不从心,想后退也晚了一剎
那。
    刀击破了护体气功,无情地切割肌骨,人影乍合乍分,刀光流泻而出。
    “啊……”狂号声划空,打破夜空的沉寂。
    砰一声响,黑影倒了,量天尺扔出三丈外。
    头破血流的黑影来不及加入,刚将剑举起,生死已判,同伴正狂号着摔倒,蓦得浑
身一震,垂下剑转身飞逃,一面狂叫“扯活”,声落人已消失在院角的花木暗影中,丢
下同伴逃命去了。
    叫声叫掉了另一同伴的魂,响起一声怪吼,短手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敲破了那
位剑术极为神奥狂野的黑影斗大头颅。
    使剑的黑影,是武功最高明的一个,也就是从屋顶以奇绝身法下扑的人。
    另一个使刀的人,发出一声悲愤的厉号,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使短手杖的人似已脱力,抓住一株小树支撑疲乏的身躯,喘息声在两丈外也可以听
得真切。逍遥公子提着刀,小心地向前接近。果然是那位像貌堂堂,须发半华的花甲老
人。只是,今晚手中多了一根沉香木短手杖。
    经过激烈的恶斗,原本神光湛湛的老眼,光芒似乎已经消失了,急促的喘息表示真
力与元气,短期间难以复元。
    “是你!”老人警觉地说,短手杖徐升。
    “你躲得真隐。”逍遥公子冷冷地说。
    “你是来找我的?”
    “不错。”
    “你仍然怀疑我是用寒魄诛心断魂钉打你的人?”
    “不是,但前辈一定知道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晚辈的一位年仅十五的小侍女,在前辈引走晚辈时失踪。请问,前辈可是六合潜
龙裴公平凡?”
    “你已经知道是老夫。”
    “如果晚辈所料不差,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目标必定是前辈。那么,前辈被人跟
踪已无疑问,而且跟踪了不少时日。依今晚的情势估计,他们有不少人手。晚辈那位侍
女的失踪,显然与前辈那些对头有关。因此,前辈务请将那些人的底细见告,不然……
晚辈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打算……”
    “逼前辈见告。”
    “什么?你竟敢威胁老夫?你……”六合潜龙几乎跳起来,被激怒了。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船到江心马行狭道。”他语气一冷:“我逍遥公子不
主动与人结怨,不主动干预旁人的恩怨是非,尊重武林道义江湖规矩,不主动向高手名
宿挑动是非。但一旦有人损害晚辈的权益,晚辈将毫不迟疑向对方讨公道。前辈名动天
下,威震江湖,名列上一代的天下十大神秘怪杰之首,功臻化境宇内共尊。晚辈本来应
该回避,所以发现前辈身份之后,便断定寒魄诛心断魂钉不是前辈所发,立即回避退走。
但情势不由人,目下唯一的线索在前辈身上,前辈如果不肯见告,晚辈已别无抉择,今
晚隆兴寺客院,将有四具尸体,其中一具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地下有三具尸体,有两具是他杀的。六合潜龙功臻化境,但只杀了一个。假使不是
他适逢其会,六合潜龙今晚可能凶多吉少,五比一决难侥幸。
    他的话不亢不卑,虽说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但他已别无抉择,所以气势依然磅礡,
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无惧气概。
    “唔!你很骄傲自负呢。”六合潜龙居然不生气,口气反而温和了。
    “那是难免的,晚辈毕竟年轻气盛。相信前辈也曾年轻;也曾有过自以为脚踏大地,
手擎星辰的梦想;也曾有过高举正义之剑,扫清天下妖邪重整乾坤的豪情。”
    “奇怪!”六合潜龙的语气充满惊讶和困惑。
    “有何可怪?”
    “你不像一个黑吃黑的专家,你是怎么沦入邪道的?”
    “我喜欢。”
    “鬼话!你可知道,我是为侦查你而来的?”
    “不知道,前辈握有晚辈的把柄?”
    “没有,另有原因,目前不便相告。好,冲今晚你临危相助的盛情……”
    “前辈请勿误会,晚辈并非有意相助,而是……”
    “我知道,你几乎已经先在这附近搜遍每一角落了,适逢其会一头撞人是非圈。不
管怎样,我欠你一份情,所以愿将可疑的线索奉告。”
    “晚辈深领盛情。”
    “由于你发现寒魄诛心断魂钉,我提高了警觉,果然发现有魔崽子潜伏在我左右,
伺机送我下地狱。今晚来的五个人,就是五个重要的主谋,知道我发现警兆提高警觉,
他们只好铤而走险作孤注一掷,几乎成功了。你杀死的那个使用量天尺的人,你知道是
何来路?”
    “抱歉,不知道。”
    “毒手天狼上官无怨,辣手仙娘桑七姑的师兄。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正是他从灵
猴仇一飞手中夺来的,灵猴得自冷魔。”
    逍遥公子浑身一农,脸色一变,寒流起自心底,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糟了!”他不自禁地脱口惊呼。
    “你怎么啦?”
    “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认识这个女煞星?”
    “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么啦?”
    “前辈知道辣手仙娘来了吗?”他问非所答。
    “好象没来,毒手天狼与师妹很少往来。”
    “很少往来,并非不往来。”
    “这……”
    “糟!如果是这女凶手,小孤危矣!”他抽口凉气叫,感到心底生寒。“乔公子,
你与那女煞星……”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脱口大叫。
    “我替你查。”六合潜龙说:“我想,一定会有人来收尸的,他们……”
    “我等他们来。”
    “乔公子……”
    “我一定要等他们来。”他坚决地说。
    “内情能说吗?”
    “不能,这是我个人的事。”
    “与贵侍女小孤有关?”
    “是的。”他叹口气说。依稀,岁月倒流了,倒流至三年前。三年,上千个日子。
三年前,他刚出道没多久。
    逍遥公子的绰号,是他自己取的。那时,他身边没有随从,孤家寡人遨游天下,身
边带了不少金银珍宝,真正的逍遥自在。
    不论是乘车或乘船,乘马乘轿,却是临时在各地雇请的,这些车、船、脚夫自然经
常更换。
    那一天,也是盛暑的季节,他的双头马车驰入南阳府府城,落脚在鸿宾老店。
    车夫和脚夫,都是从许州雇的,契约订定终站是湖广的襄阳府,一辆车两个车夫,
另雇两名脚夫照料车上的行李,和负责途中赶不上宿头时的膳食。
    他遨游天下,从不预定宿站,随意所之,逍遥自在,兴之所至,荒山野岭任意露宿
是常有的事。
    当夜,他去了一只箱笼,里面有千余两银子,和几件颇值几文的珍玩。
    唯一可疑的人,是那位长了虬须又粗又笨的脚夫,可是苦无证据。
    他不是放不开的人,更不是小气鬼,但是不甘心,明里不介意谈笑自若,暗中是留
了神。果然,那脚夫乘他上酒楼用膳时,溜至对街的悦来客栈,会晤客栈里的同党。次
日晚间,他夜探悦来老店,发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煞星辣手仙娘桑七姑,与一群凶神
恶煞在客房中鬼鬼祟祟密谋。
    他认识另一个人,黑道中声名狼藉的凶枭,屠夫陈寰。
    他不理会这些人,这些人不屑打他千余两银子的注意,这些凶枭眼界高,而且都是
财大势足的黑道豪强。
    接着,他在三进院另一间客房,发现另一位黑道大豪,绝魂龙刀项若愚。
    这位大豪为人其实并不坏,只是最看不惯看不顺眼的人。也许他逍遥公子的举止太
过招摇,惹火了这位大豪,因而弄走了他的行囊,惩戒他的招摇。
    他正想出面盘诘,绝魂龙刀却熄了灯跳窗走了,去意匆匆。
    他不甘心,随后跟踪,一跟便跟出了城。绝魂龙刀跳城而走,竟然用轻功身法赶路,
却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而他们不知道,他们前面数里,桑七姑那群人也在赶路,而且比他们更快。
    过卧龙冈武乡侯祠,沿白河上行。这里是伏牛山山尾阎,山势已尽,平冈沃野,遍
地桑麻。
    沿河上行五里左右,高冈上有一座大庄院,那就是江湖朋友所熟知的孤云别墅,黑
道大豪孤云申若天的宅院。
    他听说过孤云别墅,但从没来过,黑夜中景物难辨,就算他曾经来过也不知道身在
何处。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绝魂龙刀用轻功飞赶,不走庄院门飞越院墙,发狂
似的飞檐走壁直趋大厅,刚冲入垂花门,突然四面八方传出急骤的忽哨声,人影暴起,
杀声乍扬。
    他已失去退出是非场的机会,三个黑影已疯狂地围住他进攻。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为保命而大开杀界,对方是些什么人他也毫无
所知,就这样糊胡涂涂展开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屠杀。
    结果,整座孤云别墅被大火所吞没,遍地尸骸,入侵的人也死伤惨重。
    他是最后走的,在内院里救出唯一的一个活人,那就是小孤小姑娘,那时是十二岁
的小女孩,孤云申若天唯一的爱女。
    从此,孤云别墅在人间消失了。
    事后,他才知道是孤云申若天过去的一群朋友,最后反而变成死仇大敌的黑道同道,
纠众前来寻仇,一举毁灭了孤云申家。
    从此,小孤便成了他的侍女。小孤原名叫申玉芝,她自己改名为申孤,意思是孤女,
事实上她在世间,已经是孤零零的人了。
    往事如烟,他所想到的是:辣手仙娘桑七姑,定然参予了三年前毁灭孤云别墅的阴
谋。
    小孤是孤云别墅唯一活在世间的人,是否被辣手仙娘认出身份,把她掳走了?那么,
小孤的处境……
    他感到心中焦灼,似乎,这变故把他与小孤的距离拉近了。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像
现在一样关切小孤的安危,小孤只是他无意中救活的小女孩,他没有义务与这小女孩休
戚相关。
    他曾经在小孤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尽量督促鞭策小孤读书练武,希望小孤有一天
能重建孤云别墅,重震孤云申家的门风与威望。
    但他并不想参予,那是小孤的事,申家的恩怨是非与他无关,他不是主宰人间善恶
是非的神。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非正非邪的遨游者;一个黑道黑吃黑的猎食人;一个
任性而为的江湖浪子;一个正道人士侧目的风流子弟。
    三年,他一直就忽略了小孤的长成。小孤是个称职的好侍女,一直就默默地伺候他,
细心地照料他的起居饮食,他身边的琐事从不假手他人。
    感觉中,他把小孤看成一个小妹妹,仅此而已。
    而现在,小孤离开他仅仅两天,他明显地感觉出像是失掉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似乎
什么都不对劲了。
    失去了的东西,才知道这东西的宝贵。现在,他就有这种感觉。
    现在,他才知道小孤是他最关切的人,与他休戚相关,小孤是他的一部份,缺少了
这一部份,他好焦虑。
    院空寂寂,只有血腥味在空间里流动,静得可怕。天宇中,云层密布,星月无光,
最近期间可能真会下雨。
    他不知道六合潜龙藏身在何处,这老怪绰号称潜龙,轻巧号称武林一绝,躲藏起来
是很难找得到的。
    三更已过,等得好心焦。
    “小孤,你在何方……”他的心在狂呼。
    北门的钟鼓楼,传来四更的更鼓声。
    “我不能在此地守株待免,我必须去找那老凶婆。”他焦躁地想。
    一阵夜风吹来,飒飒然草本摇摇。
    两个黑影兔起鹘落,出现在小月洞院门前,无意隐起身形,大大方方地站立在明显
的地方,用目光搜寻各处。血腥味迎风吹来,不难找出尸体的所在。
    三具尸体排放在小亭前,是逍遥公子摆放的,放在容易看到的地方,假使没有人来
收尸,明天和尚们便可容易地发现的。
    两人毫不迟疑地到了尸体旁,首先便检查是否已经死了,第二步便是准备带走。
    两个人。三具尸体,在这些武功超人,具有千斤神力的人来说,一人带两具毫无困
难。
    “我带两具。”一个黑影向同伴说:“先到城根冉设法运出城外,带两个人跳城越
壕谅无困难。”
    “我带黄老哥。”另一人说:“我希望能找到他的流星剑,交给他的门人,或者给
他陪葬。”
    啪一声响,一把连鞘的剑拋落在尸体旁。
    两人吃了一惊,两面一分拉开马步戒备。
    两丈外站着一个黑影,是逍遥公子。
    “裴老鬼,你想怎样?”要带黄老哥尸体的人大声问:“咱们来收尸以全道义,你
敢不顾道义阻止吗?”
    看错了人,天太黑了。
    “没有人阻止你们收尸。”逍遥公子一字一吐:“但在下要跟着你们,直至看到你
们的主谋人为止。”
    “咦!你……你不是裴老鬼……”
    “不是。”
    “你……你想怎样?”
    “要见你们的主谋人……正确的说,要见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到底是什么人?”
    “逍遥公子。”
    “原来是你这兴风作浪的小辈,你也是来找六合潜龙裴老鬼的?”
    “你就不必管那么多闲事了。”
    “裴老鬼一直就在侦查你,要找出你的罪证,算起来咱们是同道,也许咱们能交个
朋友,联手对付那神憎鬼厌的裴老鬼,甚至可以助你对付二君一王。”
    “各路英雄大会真定,掳官劫财的事,与咱们无关,咱们志在裴老鬼,已经暗中跟
踪半个月了。”另一人加强游说:“如果你肯助咱们一臂之力,联手除掉这个我辈恨之
切骨的死龙,咱们义不容辞也助你一臂之力。二君一王爪牙众多,加上从山东来的马阎
王刽子手,你绝对沾不了边,不但毫无希望,甚且枉送性命。有咱们相助,保证可以把
他们赶回山东。小老弟,有意思吗?”
    “先决条件是除去六合潜龙?”
    “条件必须是互惠的,小老弟。”前一人说:“世间没有平白掉进荷包里的银子,
鸡腿更不会平白飞进嘴里来。六合潜龙众所周知非常可怕,二君一王实力更是空前雄厚,
咱们联手之后,所担的风险也是相等的。坦白说,联手之后,咱们的胜算可以增多三倍,
对双方都有利,老弟应该知道权衡利害。”
    “两位,在下明明白白告诉你们。”逍遥公子不再与对方缠夹:“在下对六合潜龙
毫无兴趣,对掳官劫财更不屑为之。我逍遥公子活得非常逍遥,谁也休想改变在下的身
份地位。六合潜龙是否侦查在下的罪证,在下不介意,在下自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罪
证可查,所以他对在下根本没有威胁。而你们,却损害了在下的声望和利益,在下无法
忍受你们对在下所加的威胁。”
    “什么?咱们威胁你?”
    “不错。”
    “胡说八道!在抵达真定之前,咱们还不知道你逍遥公子是老几呢!”
    “你们掳走了在下的一位小侍女,居然装出对在下一无所知的态度,故意诱使在下
联手对付六合潜龙,挣着眼睛说谎骗诓,把在下看成初出道的肥羊嫩鸽,你们说谎的工
夫真是太到家了,可惜骗不了在下。现在,你们可以把尸体带走了。”
    “掳走你的小侍女?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
    “带在下见到辣手仙娘,你们就赖不掉了。”
    “你……”
    “你们不打算走吗?”
    “阁下,辣手仙娘只是咱们同道中的一个盟友,她的所作所为自己负责,咱们也不
知道她的作为,她是否掳了阁下的侍女,与咱们无关。”
    “所以在下并不我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在下只要你们带在下去找她。”
    “咱们不知道她在何处落脚,不要在咱们身上浪费工夫。”
    噗一声响,他丢了量天尺。
    “把毒手天狠的尸体送到什么地方,你们也不知道?”他厉声问:“毒手天狼上官
无咎是辣手仙娘的师兄,大概你们也不知道了。”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只是奉命来收尸的,尸体送出城,就没有咱们的事了。”
    “好,就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走吧!把尸体送出城,天色不早,再拖下去就
来不及了。”
    “来不及咱们就暂交和尚们收殓。”
    “哦!你们很讲义气,不愿带在下去见到你们的主谋人。按常情估计,辣手仙娘是
你们颇为重要的盟友,目下一定藏在你们的主谋人左右。在下说过,冤有头债有主,你
们阴谋计算六合潜龙的事,与在下无关,你们的主谋人是谁在下毫无兴趣,只要见辣手
仙娘讨回在下的侍女,你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替辣手仙娘挡不必要的灾。”
    “不管是为了咱们的主事人,或者是盟友辣手仙娘,咱们都不能带你去暴露他们的
落脚处,这就是道义。”
    “你们非带去不可。”
    “办不到。”
    “那就休怪在下得罪你们了。”
    “你想怎样?不讲道义?咱们只是收尸人,你敢不讲道义留下咱们?”
    “在下也有在下的道义标准,为了在下的侍女,那怕屠尽你们这些混蛋也在所不
惜。”他粗野地、凶狠地说,向前逼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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