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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跟踪两个黑影跳入一座建筑的后院,他才发现这是位于滹沱河北岸的滹沱河神祠。
    这是一座有三座殿堂的神祠,平时只有三个年老的管祠人照料,有水旱灾才有人前
来求祷,官府春秋两祭才有仕绅们光临。西面里外,就是南下的大桥广济桥。
    竟然有人利用神祠藏身,不怕河神降罪。
    两个穿夜行衣的黑影,钻入后院的两座房舍,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听不到
任何声息。
    没有人走动,看不到灯火,整座河神祠阴森死寂,似乎长久以来,这里就是不沾人
气的地方。
    三人在附近搜了两遍,一无所见,最后伏在屋脊上,分向四周居高临下搜视。
    “门窗全都是闭牢的,人怎么一进去就无声无息?不合情理。”他向身侧身材稍矮
的鬼面人低声说:“除了大殿有长明灯之外,各处看不到一星灯火,奇怪。”
    “咱们被人发现了。”身材稍高的鬼面人语气有点不安:“刚才那两个家伙是诱
饵。”
    “怎见得?”他有点不信,就算不下雨,凭他们三人的神奥轻巧与老练的跟踪术,
对方发现的成算,决不会超过一成。
    “不要小看了这次来真定想发横财的人,小老弟。”鬼面人摆出老气横秋教训人的
气派:“这两个家伙直接出城,毫不停留一口气便往这里走,就是预先定好的诱人入迷
途的妙计,以掩护其它的人平安脱身。这里房舍虽然不多,但隐蔽而格局散漫,咱们如
果要逐屋去搜,还没搜完就天亮啦!”
    “那……前辈的打算……”
    “就让他们带我们去找其它的人。”
    “这……可能吗?他们既然把我们引来……”
    “他们也认为跟踪的人以为无利可图,不耐烦必定死心离开了。这里地势对我们有
利,能走的方向只有北面比较容易些,所以,我们离开到北面去等。”
    他想想也对,三人立即匆匆跃下自西面撤走。
    他们走后不久,两个黑影重新现身,反而跟在他们后面,直等到他们向北折走,这
才互相一打手式,继续向西走了。
    广济桥附近烟雨蒙蒙,官道空荡荡鬼影俱无,两个黑影越过桥头,攀上南关的关墙,
消失在房舍栉比的南关一条小街下。
    一栋连进的阴森古宅靠近城根,东面不远处是濒有名气的赵将军祠。
    第三进的一间密室内,里面灯火明亮,外面黑沉沉,四周戒备森严。
    里面有七个人,其中有夏姑娘、五湖老怪、氤氲鬼王、与那位风度极佳的青衫中年
人。
    壁柱下,吊着一个浑身湿透,留了两撇鼠须的人,仅脚可以沾地,大概被吊得有点
受不了,哼哼哈哈发出痛苦的呻吟。
    “狗官,你如果不赶快招,就得准备皮肉受苦了。”五湖老怪狞笑着,用一把锋利
的牛耳刀,在俘虏的脸上磨来磨去:“你的几个心腹仆人,押送财物从那条路走的?快
招。”
    “你杀了我我也不说。”狗官居然咬紧牙关忍受折磨:“我说了,你们同样会杀我
的。”
    “阎知县,我们可以保证不伤害你。”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你必须相信我们的
诚意,我们要的只是你那些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财宝,对杀你毫无兴趣,要钱不要命,
这是我们行事的宗旨。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如果留不住命,再多的珍
宝对你也毫无意义。说吧!何必等身上掉了几块肉再说?反正你一定要说的,早说些就
不必受苦,对不对?”
    “我不相信你们的保证,我要你们依我的条件来谈公平的保证。”
    “你的条件是什么?”五湖老怪阴笑,牛耳刀的刀尖,突然刺破阎知县的右颊,立
即有鲜血缓缓沁出小创口。
    “哎……哎唷……”阎知县狂叫。
    “说!”五湖老怪大声叱喝,刀尖移向左颊。
    “我说……我……说……”阎知县惊怖地厉叫。
    “快说!”
    外面,突然传来三记叩门声。一名中年人到了门旁,伸手拉开房门。
    “什么事?”中年人向门外的人问。
    “雷、贺两人回来了。”门外的人欠身恭敬地回答。
    “怎么说?”
    “有人跟踪他们,被他们引到河神祠去了。”
    “是什么人?”
    “不知道,要不要传他们两人来问问?”
    “不必了,没有重大事故,不要打扰。”
    “是,小的遵命。”
    这一打岔,阎知县没能将珍宝秘密运送的秘密说出。
    “长上的侍女回来了吗?”
    “没有。”
    “她们负责监二君一王的人,返回时要小心接应。”
    “小的知道。”
    “好,辛苦些,小心了。”
    室门掩上,五湖老怪的注意力拉回至阎知县身上。
    “现在,我听你说。”五湖老怪得意地阴笑:“你那些心腹仆人……”
    “哎……”门外传出骇叫声。
    “砰”一声大震,室门闩断急震而开。
    “哈哈哈哈……”稍高的鬼面人当门而立大笑:“果然妖魔鬼怪联手了,可被我找
到啦!你们捉了阎知县?就是这个人?”
    氤氲鬼王站得最近,手急眼快,拔剑一闪即至,剑出狠招飞星逐月,似乎想一口气
把鬼面人扎十几个窟窿,反应极为迅疾。
    “散魂香来了!”鬼面人怪叫。
    氤氲鬼王的剑并不怎么令人害怕,令人害怕的是交手中途,袖底悄悄散发出来的散
魂香,有不少武功高明多倍的高手名宿不知这鬼王的底细,死在他的下三滥散魂香下,
死得糊胡涂涂。
    一口叫穿了鬼王的恶毒伎俩,鬼王已经来不及变招了,啪一声响,鬼王人藏在身后
的左手一拂,短手杖不轻不重搭住剑推偏半尺,鬼王收不住势直撞而入。
    “你可以去做鬼之王了。”鬼面人说,右手扣住了鬼王的咽喉,五指一收一拉,咽
喉立即出现一个大洞,鲜血与气狂流喷出,身躯继续前冲,冲出门外去了。
    外面本来站着身材稍短的鬼面人,向侧斜跨一步让出去路,然后闪电似的超越稍高
的鬼面人,剑如经天长虹,里面的一个中年人连人影也没看清,剑已贯肋入体。
    第三个出现的是金笔秀士,劈面碰上了夏姑娘。
    “原来你就是阴魔夏秋姬。”金笔秀士半惊讶半失望地说:“你还真像一位名门淑
女呢!打!”
    斜刺里冲来一个面目阴沉的人,大喝一声,一记推山填海近身抢攻,招发时劲气山
涌,双掌的潜劲阴寒砭骨,击实了很可能骨肉化泥。
    攻阴魔的金笔折向,一振之下,阴狠霸道的掌力泄散,笔尖一闪,贯穿了那人的左
肩井,加上一脚,把那人踢得仰面摔倒。
    阴魔一声娇啸,右指左掌罩住了金笔秀士。
    金笔秀士哼了一声,金笔一拂,嗤一声与指力虚空接触,笔一震稍向上扬,指功也
一泄而散。
    他的左掌也从笔下吐出,一招袖底藏花,接住了拍向胸腹的纤纤玉掌,啪一声两人
各退了一步。
    “碎玉掌!”金笔秀士冷笑:“再接你几掌你就黔驴技穷了,你最好撤剑,听说你
的魔幻三剑十分不了起呢!”
    两人重新缠上了,阴魔不撤剑,改用指功与爪功疯狂地进击,金笔秀士也收了金笔,
以一双肉掌步步进逼,一记还一记招招硬接,各展所学打得天昏地黑。
    密室宽敞,但六个人交手,就显得有点施展不开了。稍矮的鬼面人,把五湖老怪逼
在壁角,老怪的鸭舌枪递不出招式,只能用近身的挡架少数几招勉强支持。
    稍高的鬼面人,把那位英俊的中年蓝衫人逼在另一壁角。蓝衫人似乎两手空空,脸
上有安详的微笑,慢慢地向后退,双方皆无意抢先出手。
    “李大妖神,你们妖魔鬼怪四个人,很少凑合在一起,没想到居然联手凑合在一起
了,果真是利害可以让死仇大敌结合在一起,只要有利可图,仇恨又算得了什么?”鬼
面人轻拂着短手杖,用嘲弄的口吻说:“妖魔鬼怪联手,果然非同小可,二君一王那么
多人也劳而无功,被你们四方合作巧怖玄虚轻易地把人弄来了,佩服佩服。”
    李大妖神不能再退了,后面已无退路。
    “你不必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谁。”李大妖神镇静地说:“六合潜龙,李某不是
怕你,而是你不该管这档子闲事。”
    “管什么闲事呀?”
    “阎知县是众手所指的贪官,他替税监阎王马堂搜刮,山东的百姓恨之刺骨,你侠
义英雄能管这档子事?而且,马阎王派了许多爪牙来追赃,二君一王也是马阎王的外围
忠实走狗,他们都来要狗官的命,我等于是火中取栗救了他的狗命,你能管?”李大妖
神振振有词,似乎夷然无惧:“你们已经杀了我两个随从,也杀了鬼王,我会公诸天下,
向阁下讨公道。”
    “你最好现在就向老夫讨公道。”六合潜龙咯咯怪笑:“老夫管的不是贪官的事,
老夫也不认识那一个是阎知县。老夫不但杀了你的随从,你那些以小聪明派人四出诱敌
到河神祠喝西北风的爪牙,与及这间屋子里的一些狐群狗党,大概没有一个活的留下了。
咯咯咯……李大妖神,你再不使用你的妖法,就没有机会了。”
    “裴老鬼,不要欺人太甚。”李大妖神终于不再镇静,脸上的安详笑意渐渐消失。
    “老夫不知道欺了什么人,只知道你们在驿馆公然掳人在这里酷刑煎迫。咯咯咯……
好象你的小手指,曾经钩动腰袋的小饰环,我猜,如意浮香泄出来了,好哇!好久没碰
上玩香的大男人,可有得玩了。”
    “你……”
    “赶快全拉出来呀…香就可以尽快泄放出来啦!”
    “在下的兵刃不在身边。”李大妖神不敢将小环全拉出来,对方已经识破玄机,当
然不怕如意浮香,泄放出来必定浪费了宝贵的浮杳。
    “哦!你的搜魂旛?咯咯咯……李大妖神,你令老夫为难,总不能让你大摇大摆走
来走去找旛呀?”
    李大妖神眼神一变,哼了一声。
    “也许,用不着在下的旛搜你的魂。”李大妖神的口气变得强硬了。
    “的确也许,但老夫不吃激将法这套老把戏,老夫要把你一身零碎,一件一件榨出
来。来,老夫先用左手和你玩玩。注意,玩真的哪!”
    李大妖神冷冷一笑,眼中杀机慑人心魄。
    室门外,飘入一条丝巾。
    另一面,稍矮的鬼面人,刚好一剑贯入五湖老怪的心坎,几乎把老怪钉在墙壁上。
    金笔秀士舍长用短,收了笔徒手与阴魔缠斗,虽则占尽上风,但想在短期间内,把
滑溜如蛇以阴柔的劲道游斗的阴魔击倒不是易事。
    主要的原因,是他曾经对阴魔颇有好感。当然,那时他不知道这风华绝代的女郎,
是恶名昭彰的阴魔,阴魔成名比他早得多,双方以往一直没有机会碰头。
    六合潜龙终于有点醒悟,李大妖神的神色反应太反常,不合情理。
    这瞬间,老怪杰的眼角余光,瞥见悠然飘落的玉色丝巾,丝巾正轻柔地下降。
    “小心有人在室外搞鬼?”老怪杰急叫:“屏住呼吸,跳窗……”
    “哈哈哈哈……”李大妖神狂笑。
    蓦地阴风乍起,李大妖神突然幻化一团黑雾,重现时已脱出六合潜龙的控制范围,
离开壁角死境。
    稍矮的鬼面人,晃了晃便跌倒在五湖老怪的尸体上。
    金笔秀士发出一声怒吼,金笔破空而飞。
    阴魔夏秋姬无巧不巧地仰面便倒,神智已模糊不清,不知金笔志在要她的命,金笔
以毫发之差,掠过她的前额。假使她不倒下,金笔必定贯穿她的眉心,好险。
    “我要你们生死两难!”李大妖神怒吼,向倒下的鬼面人扑去。
    在贡家夺走颜知县,断后负责引敌的夜行人,发出啸声后,从北面绕出,果然引来
了一大群匆匆赶回的人。
    他揭了两块瓦片,三不管击倒了两个人,折向落荒而走,奔向府城。
    有人被不明不白地打伤,这些人怎肯甘休?分出一半人手,狂怒地奋勇穷追。
    他放缓脚步,以配合追的人,绕了几个圈子,从城东南角登上了城头,往城内逃。
    追得最快的人,只能保持三四丈左右的距离,始终末能拉近至两丈暗器有效射程内,
除了追之外,别无抉择。追来追去,跟来的人已经少掉三分之一,其它追不上的人,在
半途一一走散了。
    他摆出快要力尽的态势,脚下愈来愈不稳。
    追的人也不好受,一个个气机不再顺畅,喘息声微闻,脚下也沉重不俐落了。
    他从南门的西面登城,跳落南关,似乎早就摸清主要歹徒们的藏匿处所,要将歹徒
引至另一批歹徒的巢穴,让歹徒们打交道。
    但在先了解情势之前,不能冒失地直接闯进去。
    追的人突觉眼一花,所追的人竟然在眼前平空消失了,雨并不大,不可能因而而妨
碍了视线,人怎么可能像鬼一样消失的?
    能勉强追来的人,只剩下七个了。
    “一定躲在这附近。”为首的人狂怒地大叫:“咱们分三面搜,非搜出他来不可,
他从咱们的秘密聚会处逃出来的,定然是重要的奸细,不能让他逃掉。”
    七个人分为三组,三面并向搜进。
    这里街巷四通八达,他们只能沿街搜寻每一角落,进展不怎么顺利,街巷能躲藏的
地方太多了。
    密室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如果不登屋从上面搜,不可能找得到密室,在街巷下搜
确是失策。
    而被追的人却是从屋上走的,当然找得到密室。
    密室在内院,对屋内的人来说,可以称得上密,不许仆婢们接近就密了。而对外人
来说,尤其从屋顶向下看,一点也不密。
    就在李大妖神咒骂着扑向鬼面人的同时,室门出现三个人:天香玉女主婢。
    一位婢女先一步入室,拾取地上的丝巾。
    “尚先,你还不见机把人带走?”天香玉女及时阻止李大妖神擒人:“留下这些人,
天一亮,他们就会自相残杀了。那时,我们已经远走高飞啦!”
    “我们把阎知县带走?”李大妖神还没领悟。
    “是呀!他们就是替死鬼,所有的人都会找他们讨取阎知县,而他们全都死了。”
    “这……”李大妖神指指阴魔夏秋姬。
    “唷!你对她还有情有义呢。”天香玉女不屑地说:“你们妖魔鬼怪四个人,完全
是因利害而结合,因利害而分开也是人之常情。”
    “香玉……”
    “你说吧!你到底要她还是要我?”天香玉女发起横来了:“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
女人,你还把她看成活宝,你的胃口未免太滥了。”
    “香玉,不准你说得那么难听。”李大妖神脸上有怒意:“这里你不要管,先把阎
狗官带走问口供。”
    “好吧!”天香玉女明显地有点怕他,口气一软:“请记住我的话:心腹之患早除
早好。”
    “我知道,把人带走。”李大妖神不耐地说。
    一名侍女向昏迷不醒的阎知县走去,在经过阴魔身旁时,有意无意地一撇靴尖。小
蛮靴的靴尖里了铁尖,挨一下可就灾情惨重。
    “小心我剥你的反。”李大妖神及时一掌将侍女推开:“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
前弄鬼,哼!”
    “小春,算了。”天香玉女向侍女叫。
    侍女小春不怀好意地扫了昏迷不醒的阴魔一眼,这才抱起阎知县退走。
    “你们先走,告诉我那些人,务必在天亮之前撤离。”李大妖神挥手赶人:“我要
先看看这两个戴鬼面具的家伙,到底是何来路……咦!”
    当门而立的天香玉女,与另一位侍女小秋,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仆倒。
    刚到达天香玉女身边的侍女小春,上身一挺,抱着的阎知县失手砰然堕地,小春也
接着向前仆倒。
    唯一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穿了夜行衣的幪面人,身上没带有兵刃。
    “全室弥漫着迷离洞天的迷离香,我可不想跑进去自找苦吃。”幪面人用怪怪的腔
调说:“我想,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搜魂妖神李尚先了,你的如意浮香也是下三滥的迷魂
药物中一绝,比迷离香要霸道些,为何你不使用?靠女人成事,你其实下乘得很。”
    “你是什么人?”搜魂妖神惊疑地问。
    “你不需知道,知道你会吓一跳。本来,我把你看成劲敌的,但经过一而再的观察
与调查,委实令人失望,你根本就不配称妖神,你只配躲在女人背后张牙舞爪。据说,
每一个成功的英雄或大人物,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做内助。比方说:纣王与妲己;
幽王与褒姒;唐玄宗之与杨贵妃。而你,却有一大堆女人……”
    一声怒吼,搜魂妖神挫马步一拳遥攻,黑虎偷心当胸捣出,蓦地破风声似殷雷,无
与伦比的拳劲激起狂猛的气旋,声势浑雄惊心动魄。
    幪面人就是要激妖神动手,激妖神掏出压箱子的绝技,面对动魄惊心的破空拳劲,
左手抓右手拂,两股奇怪的、迥然不同的劲道,把攻来的刚猛拳劲撕散得四分五裂,所
迸发的风雷声变成了泄气声。
    但幪面人也马步后挫,可知所承受的压力,仍然相当沉重,拳的余劲依然具有可怕
的震撼力。
    “撼山拳。”幪面人稳下马步叫:“你并没浪得虚名,咱们各展绝学放手一拚,你
也接我一拳……”
    不等幪面人出拳回敬,搜魂妖神已飞翻而起,在砰然大震中,撞破了明窗逃命去了。
撼山拳如果一拳无功,真力已损耗了五成,必须重行聚气凝劲,才能行致命的第二击,
不能连续发拳取胜。最雄浑的第一拳劳而无功,搜魂妖神已丧失了斗志,对方轻而易学
化解了全力击出的一拳,显然双方的内功相去远甚,再不走岂不完了?
    幪面人一怔,真没料到搜魂妖神会突然逃走,拳劲立即停止外发,已修至收发由心
的境界了。
    从天香玉女的绣袋中,搜出了解迷离香的独门解药,分别沾一些药末,抹入金笔书
生、两个鬼面人的鼻端,压住嘴让解药加快吸入鼻中。
    第一个醒来的人,是稍高的鬼面人。其它两人打了个呵欠,也醒了。
    “为了保全你们的侠名。”幪面人沉声向三个醒了跳起来的人说:“裴前辈,你们
不能把阎知县带走,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阎知县。”
    稍高的鬼面人,是六合潜龙裴平凡。
    “如果他是阎知县阎忠,老夫毫无兴趣,老夫不认识他。是你救了我们?”
    “不错,但并非有意救你们的,恰好碰上了,一时兴起插手而已。”
    “尊驾是……”
    “休问来历。”
    “可是……”
    “敖兄应该认识阎知县,是不是这个人?”幪面人不再理会六合潜龙,转向金笔秀
士问。
    “抱歉,我也不认识。”金笔秀士苦笑:“在下是找酷吏严秉廉为友复仇的,贪官
阎忠我一无所知。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严秉廉严
知县。”
    “也许真是阎忠。”幪面人自言自语。
    “你不是找阎忠知县吗?”稍矮的鬼面人问,一双晶亮的明眸,不住打量幪面人露
在外面的一双大眼,像在搜寻什么征候。
    “不错。”幪面人的怪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假嗓。
    “那你可以带他走了。”
    “不带。”
    “为何?”
    “我不该带,不能带。再就是我已经带走了一个,天知道到底有几个阎知县?”
    “三个。”六合潜龙接口:“音同字不同。到底那一个是阎忠,恐怕只有二君一王
的人才能弄清楚。”
    “那就怪了,这人一定不是阎忠。”
    “何以见得?”
    “因为我在二君一王的爪牙手中,夺走了一个。”
    “唔!这……要不要把他弄醒来问问?”
    “不必了,二君一王马上就可以赶到。”幪面人说:“诸位请赶忙离开,除非你们
愿意与他们拚命。”
    “那你……”
    “不要管我,快走。”
    “大德不言谢,老夫遵嘱离开。”
    “好走。”幪面人一面说,一面挑药末要救阴魔夏秋姬。
    稍矮的鬼面人往外走,突然伸手揭他的幪面巾,出手捷逾电闪。但还不够快,被他
一把扣住了脉门。
    “你顽皮。”他笑笑,眼睛在笑:“小心,我要剥掉你的衣衫……”
    “啐!”
    “快走!”他放手赶人。三人一走,他将药末抹在阴魔、阎知县的鼻端,拍开了天
香玉女主婢的昏穴,出室而去。
    一声长啸震天而起,片刻,七个幪面人纷纷从屋上往下跳。
    而在七个人跳落的前片刻,天香玉女主婢、阴魔,在长啸声末落前,狼狈地从后堂
急急溜走了。
    留下的全是死人,唯一的活人是阎知县。
    这位大人仍在昏昏糊糊中,右颊被五湖老妖刺破的地方,血已经凝住,但脸上的血
迹真令人以为他也死了。出西门有一条大道直通韩河镇,镇在韩河的西面里余,雕桥横
跨河上,任何人往来皆无所遁形。
    真定府城三面三座桥:中渡、广济、雕桥,都是板桥,涨大水就拆,用舟渡旅客。
人或车马走在桥上,必定发出清晰的震动声。在这里担任伏桩的人,不必整夜眼巴巴死
盯着桥看是否有人行走。
    黑衫客兄妹与鬼手龙长安一踏上桥面,躲在桥架下的伏桩就发现他们了。
    镇口有座小庙,平时无人看守的土地祠,祠内突然踱出七名男女。细雨靡靡天色昏
暗,人在路上一字排开不言不动,胆小的人一看,真会把魂吓掉。
    黑衫客兄妹当然不怕鬼神,不会把魂吓掉,走在前面领路的张蕙芳姑娘胆气更是超
人一等,看到人影反而脚下一紧,发声先警告后面的人,然后拔剑戒备着向中间的拦路
人闯过去。
    “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她在丈外止步,扬剑沉声喝问。
    中间那人,也许比鬼还难看,绰号就叫行尸,白天出现也会把胆小的人吓昏,所以
白天很少公然出现。
    天下三尸行尸、腐尸、毒尸,都是白天很少露面的恶魔。
    其它两男四女,也一个个披头散发站在雨中,同样吓人,同样鬼气冲天。
    “天下三尸,不留孑余。”两男四女同声叫。
    鬼手龙长安心中一震,急步上前将她拉住。
    “退回去照顾你哥哥。”老人家低声叮咛:“必要时回头飞撤,跳入韩河脱身。”
    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张姑娘才能听得到,但丈外的行尸却听到了。
    “将近一里,我行尸可以让你们先逃十丈。”行尸刺耳的嗓音令人头皮发麻:“不
信现在就可以试试,但最好不要试。”
    “姓钱的,大话先不要说满了。”鬼手龙长安硬着头皮说:“老夫不见得怕你。”
    “真的呀?”
    “当然。如果你自认为真比老夫强,那就让我这两个晚辈走了之后,咱们放手一
拚。”
    “你那两个晚辈,老身会好好对待他们的,你尽可放心。”炼魂孟婆阴森森地说:
“我炼魂孟婆好杀成性。天下闻名,只是近年来有点疏懒,对杀人没有多少兴趣了,老
身不会太亏待他们的。”
    张姑娘踏前两步,酥胸一挺,勇气倍增。
    “似乎你们已经把我们看成死人了。”她徐徐升剑:“本姑娘不信邪。说吧!你们
想干什么?”
    “想要你们背着的阎知县。”炼魂孟婆说:“你很有胆气,大概是艺出名门的年轻
气盛佳子弟。既然你不信邪,那就让你露一手给老身见识见识。许菡。”
    “徒儿听候吩咐。”大门徒许菡欠身答。
    “你去领教人家几招名门绝学,也好增加见识。”
    “徒儿遵命。”
    女人对女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尽管女人平时唠叨话多,手中有杀人家伙就不想
多话了。
    一声剑吟,许菡拔剑上前,剑升起向前一伸,无形的杀气像潮水般向张姑娘涌去。
    森森剑气扑面生寒,双剑遥遥相对各自凝气聚力,不移位争取空门,不移剑制造有
利进手形势,一开始就摆出强攻硬抢雷霆一击的功架,似乎都有意一击分胜负判生死,
强存弱亡。
    片刻,时光像是静止了,紧张的气氛愈来愈浓,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
    “铮铮铮!”金铁交鸣陡然爆发。
    很难看清到底是谁先出手的,反正两人突然接近了,突然出现电射的剑光,突然爆
发震耳的金鸣,如此而已,出手之快,无与伦比。
    两人同时向左暴退八尺,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同一瞬间,两人同时再次扑上冲刺、
再冲刺……
    “铮铮铮……”
    第二次分开……第三次分开……棋逢敌手,谁也不敢错走一步。
    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一个抱必死之念全力以赴的人是无畏的,无畏可以产生勇气
和信心。张姑娘自从与逍遥公子打交道失败之后,她任何时候都有赴死的决心。第五次
强攻,绝招滚滚而出。
    “铮铮铮!”许菡突然飞返丈外,披散的头发飞张如蓬,腰裙右下摆割裂了一条大
缝,几乎失足滑倒。张姑娘人如狂犀,身剑合一疾冲而上,乘胜追击形如疯狂,真有山
崩洪泻的无穷声势。
    炼魂孟婆一闪即至,铁铸的寿星杖猛地一挑。铮一声狂震,张姑娘连人带剑被震飞
两丈外。
    “不要脸!”鬼手龙长安咒骂着电射而至,左手似流光急抓寿星杖,右手疾探而入
扣颈抓喉。
    “噗!”手被杖震开了。
    炼魂孟婆不是胜家,反而挫身滑退丈外,颈喉几乎被抓中,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鬼手龙。”炼魂孟婆讶然叫,双手运杖戒备,布下绵密的防卫网:“难怪你
敢吹牛。”
    “不错,我,鬼手龙长安。”鬼手龙的左手多了一根竹筋鞭,软软地长仅两尺:
“没能抓住你那老鸡脖子,我鬼手龙算是栽了。来吧!拚个你死我活,你的杖长,一寸
长一寸强,看谁先一步去见阎王。”
    “老夫一定可以送你去见阎王。”行尸并着腿一跳即至,像是传说坤的僵尸鬼:
“我行尸赤手空拳,你的竹筋鞭长有两尺,不仅是长一寸,看你有多强。”
    “钱老哥,何必呢!”鬼手龙口气一软:“不是我长你这行尸的志气,我这竹筋鞭
还不配替你骚痒。我的龙爪鬼手功,最多只能抓破你的尸袍。”
    “少废话!”
    “你听我说,颜知县只是一个两袖清风的穷清官,你就把他榨干了,也榨不出一星
银气来,你……”
    “放你的狗屁!那狗官在山东,帮着税监马堂马阎王,不但搜刮得天高三尺,连坟
地里的死人也骨散棺分,你居然说他是穷清官,要不是你昏了发疯,就是把我行尸当成
白痴。那么,你擒他来做什么?”
    “慢着慢着,你所说的狗官,是指……”
    “山东博平的知县阎忠。”
    “你是见了鬼了。”
    “什么?”行尸的怪叫声可怕极了。
    “我们所救的人,是湖广应山县的退职知县颜耿文。”
    “什么颜耿文?”
    “颜色的颜,忠心耿耿的耿,文章的文……”
    “你才是见了鬼了。”
    “钱老哥,你听我说。”鬼手龙续采低姿势:“我这两个晚辈,是老友九灵萧的一
双儿女。三年前在应山,九灵萧被他的好朋友癞龙殷浩所出卖,玩买盗栽赃的老把戏,
而且毁了双脚,送入应山大牢。幸而颜知县明镜高悬,费尽心思查出真象,洗脱张老哥
的冤屈还他清白自由。因此,听说颜知县因得罪权贵而丢官,派一双儿女前来暗中照
料……”
    “鬼手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行尸厉声说:“你鬼手龙不是善男信女,
九灵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编出这个故事拙劣得很……”
    “你……”
    “我行尸要的人是博平阎忠知县。”
    “我鬼手龙救的人是应山颜耿文知县。”
    “好,我们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
    “如果是应山颜耿文,我行尸道歉。”
    “如果是博平阎忠,我鬼手龙以至诚奉送。”
    “一言为定。”
    “我信任你钱老哥。”
    “到土地庙验看。”
    小小的土地庙点起了蜡烛,昏迷不醒的严知县搁上了祭台,刚将脸拭擦干净,行尸
便跳起来。
    “天杀的!不是阎忠。”行尸叫:“我怎么这么倒霉?追了半夜,等了半夜,等到
的是你们这几个混球!罢了,我道歉。”
    “哎呀!这人不像爹所说的颜恩公。”张姑娘叫:“爹说恩公是国字脸,这人腮上
无肉,高颧鼠须……哥哥,我们救错人了。”
    “哈哈哈……”行尸大笑起来,声如枭啼:“还有比我更倒霉的。抢错了人情有可
原,救错了人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哈哈哈……”
    “天啊!我……我不要活了……”黑衫客以手掩面痛苦地哀叫。
    “先不必急,问清楚再说。”许菡同情地说。
    三下两下搬弄,严知县便醒来了。看清了这群鬼怪似的男女,这位七品大老爷父母
官惊得跳起来。
    “。你……你们……”严知县不等有人问,先自叫起来:“你们是些什么人?朱五
丁!朱五……丁……”
    他在叫他的保镖头,希望五丁力士来救他。
    “朱五丁?”行尸一愣:“五丁力士朱五丁,听说这人在京师鬼混……”
    “他是我……我请的保……保镖……”
    “你请他保镖?你是什么人?”
    “本官姓严,名秉廉,草字真持。”严知县忘了自己是退职的官:“本来任职山西
介休……”
    “呸!原来是山西介休那个什么九重青天。”行尸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好家伙!
前年我途经山西,就听说过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酷吏。好哇!咱们来玩玩青天大老爷的游
戏,土地庙就是大堂,我是青天。”
    “钱老哥,你……”鬼手龙讶然问。
    “你别管,我是童心未泯。”行尸挥手赶人:“你们快去办事。我抢人抢不到无所
谓,你们救人如救火不可耽误,迟恐不及,快走。”
    “确是如此,兄弟告辞。”鬼手龙带了黑衫客兄妹向众人告辞,匆匆走了。
    行尸一脚将严知县踢落祭台,自己往祭台上大马金刀地一坐。
    “大刑伺候!”他兴高采烈地大叫。
    两位随从打扮的人应喏一声,一左一右将严知县架住了。
    “你们……”严知县尖叫。
    “罪犯跪下!”
    膝弯挨了一踹,严知县爬下哀叫。
    “严知县,你可认罪?”
    “这……本……本官认……认什么罪……”
    “大胆刁官,胆敢不认罪,打!”
    江湖人的打,可不像犯人在公堂挨板子那么轻松,两随从拖起严知县,小腹两肋共
捣了八拳之多。
    “噢!噢……呃……呃……”严知县挨到第四拳就叫不出声音了,口角开始溢血。
    再次被按住跪下,要是没有两随从扳住,人早就爬躺下来啦!
    “你绰号叫九重青天,人怎能看得到九重天?所以你的百姓讽刺你是看不到的青天。
前年一年中,你在大堂上用卅六种酷刑,当堂杀了廿一个你认为不招供的犯人,有否其
事?说!”
    “这……”
    “说!不说就大刑伺候。”
    “是……是的。乱……乱世用……用重典……”
    “你是朝庭的命官,对不对?”
    “我……科甲正……正途出……出身……”
    “你懂皇法?”
    “懂……”
    “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本官一……一不贪财,二……二不收贿,三不讲……讲情,为官廉明能断,铁……
铁面无……无私……”
    “朝庭规定官吏断案,使用何种刑具?”
    “这……”
    “说!”
    “苔与……与杖……”
    “你知道鞭与杖的尺寸?”
    “知……知道……”
    “你问案所用的卅六种刑具,是朝庭颁布的?”
    “这……”
    “招!”
    “乱……乱世用……用重典,那……那些刁民罪……罪犯,如……如不用重刑……”
    “这么说,你是私造刑具了?”
    “本官只……只是……”
    “你还有道理?用刑!”
    两随从这次不用拳,用手指,硬将严知县的双耳撕下来,再折下两块肩肉。
    “啊……”严知县杀猪似的狂嚎。
    “招不招?”行尸的喝叫声刺耳极了。
    “我……”
    “用刑!”
    “我……我招……”严知县崩溃了。
    “你私造刑具?”
    “是……是的……”
    “你知法犯法……”
    “我……”
    “用刑!”喀勒两声,严知县的双膝折断了。
    “招不招?”
    “我……招……”
    “知法犯法?”
    “我是鉴于百姓冥顽不……不灵……”
    “用刑!”
    “我招我……招,我知……知法犯……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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