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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杪,大江两岸炎阳似火。
    桐城县西北八里的碧峰山下方家,主人方秀山闭门谢客,门前冷落车马稀。
    自从七月鬼节盂兰大会过去后,方秀山总算离开了他闭门苦读年余的披雪阁,与亲友们
有了往来。但他的心情始终是沉闷的,脸上的神色从未开朗过。
    当地人,并不知他的爱子方士廷且下究竟在何方,也不知方士廷在春秋山杀人。他绝口
不提爱子的事,有不识相的人间起,他的回答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得轻松,但他的心却在淌血。家门不幸,出了一个杀人
的孽子,在一个书香世家珍惜声誉的人来说,死了一个儿子不可哀,出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儿
子,却是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岁月如流,想将这件事淡忘,但他怎能忘掉?
    知子莫若父,他当然了解爱子不是凶顽恶劣的杀人凶手,对龙飞登门问罪的事存疑。但
转瞬一年,爱子始终不见返家,这一来,他的信心消失了,已对爱子杀人的事深信不疑,他
不得不绝望地希望爱子死去,一死百了,死在他乡以免有辱家声,这样结局彼此也好过些。
    最痛苦的该是士廷的母亲,她所受的打击比任何人都要沉重。
    她与方秀山所抱的看法不同,她的信念是爱子方士廷决不是杀人的凶手。即使爱子真有
一天要杀人,而错决不在爱子一方。她与天下间的母亲一样,对亲子有强烈的、不渝的爱,
凭母亲的直觉她知道爱子,是无辜的。
    这天一早,一位丰神绝世的少年书生,带了一名俊美的小书童,登门拜望本县的名儒方
秀山。仆人们已知主人不再谢客,便领着两人到了披雪阁。
    披雪阁矗立在花木扶疏的园林中,仆人引书生至楼门外,和气地说道:“公子爷请先至
厅内小坐,小的登楼请示我家老爷,至于是否接见公子爷,稍待便可分晓,我家老爷闭门谢
客年余,心情不好,精神不佳,如不接见,公子爷请包涵一二。”
    “有劳大叔先禀,说晚生无论如何须与秀老面陈要事,务请秀公接见是盼。”少年书生
用近哀求的语音说。
    “小的当将公子爷的话转达;请里面坐。”
    仆人安顿下少年书生主仆,由一名小童在厅中招呼奉茶,持名帖登楼,直赴书房叩门。
    “进来。”方秀山在内低唤。
    他早读未毕,正在全心全意阅一部周易。
    仆人轻掩上门,呈上名帖说:“禀者爷,楼下有一位姓龙的公子爷,前来拜望老爷,不
知老爷是否肯接见?小的敬候吩咐。”
    方秀山一听是姓龙的,心中一跳,脸色变了。去年清明前夕,龙飞穿了儒装前来拜会,
晴天霹雷,令他痛苦了年余岁月。
    “他来了,他又来了!”他喃喃地说,接过了名帖,手在发抖。
    当他看清了名帖上的具名,心中一宽,不是龙飞,具名是:“晚生浙江龙玉拜。”
    他松了一口气,说:“请他稍候,我下去见他。”
    “是。”仆人应喏一声,出房而去。
    片刻,他出现在厅中,不由一怔。
    客人是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书生,眉清目秀,有一双充满智慧明澈的眼睛,唇红齿白
粉脸桃腮,还是个大孩子,毫无方巾味,所带的书童,也俊秀如处子。
    龙玉含笑离座整衣,脸上红云涌现,急赶两步长揖到地,他说:“晚生龙玉,秀公万
安。冒昧投帖拜望,秀公海涵,蒙公接见,晚生万分荣幸。”
    方秀山回了一揖,笑道:“龙公子不必客气,请坐请坐,简慢了。”
    龙玉行礼告坐,方秀山含笑问:“浙江距此数千里,龙公子是游学而来么?”
    龙玉定下神,笑道:“晚生四出游学,刚途湖广返程,从经贵地,特来拜会令郎士廷
兄,并向秀公请安。”’
    方秀山脸色一变,久久方问:“龙公子与小犬相识?”
    “晚生去岁在右江相识,意气相投称莫逆。”
    “小犬已经去世了。”方秀山木然地说。
    龙玉大惊,倏然离坐惊疑地急问:“什么,士廷兄去世了?这……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他……是如……如何发生的?”
    “去年清明前夕去世的。”
    “这……”
    “不肖子横死沟渠,桐城方家已无方士廷其人。龙公子,不是老朽不情,那畜生在外胡
作非为,桐城方家已不承认他是本族的子孙,因此恕老朽不能尽地主之宜,公子爷回城去
罢。”
    龙玉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了,说:“听说年初令郎尚在江西……”
    “龙公子,者朽已经表明,桐城方家已没有方士廷其人。公子爷请自便,老朽精神不
佳,少陪了。方义送客。”方秀山沉静的说完,说声失礼,径自登楼而去。
    龙玉主仆在厅中发僵,主人既已逐客,不走不行,黯然离开了披雪阁,回城去了。
    方秀山命方义返家,告知所有的仆人,凡是方士廷的朋友来访,概不接见。
    整天,他老人家心乱如麻,傍晚时分,方返回宅院。
    这件事替方家带来了一阵不安和骚动,少爷的朋友远道来访,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使得
一家大小都不安宁,也像是带来了一阵愁云惨雾。
    午夜到了,方秀山,心绪不宁,披衣而起在院中徘徊,不住喃喃自语:“我造了些什么
孽,竟生出这种不肖孽子?”
    方家的宅院甚大,大厅仅供了家神,在内院另设了家庙,那是把奉祖先的庙堂。
    他在愤怒中,也感到无比的酸楚,深深地叹息,信步向家庙走去。
    明月当头,众星朗朗,但他的眼前象是出现了黑雾浓烟,心情沉重已极。
    家庙的门,不论昼夜皆是不上锁的,以便由仆妇照顾,决不可让神台上的长明灯熄灭,
早晚还得上香,两天换一次香花供品,初一十五的礼更是隆重而不可或缺。
    推开虚掩着的门,他吃了一惊。
    灯火摇摇,神案上有新的供品,香炉上有三炷香,烛台上烛光摇曳;檀香座加燃了两盘
檀香。
    拜台上,跪伏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谁!”他悚然地叫。
    拜台上的人倏然而起,转过身来日定口呆怔住了。
    这人是方士廷,穿了一身青直踱,束发采戴冠,脸上泛现着健康的色泽,因乃父的突然
出现而慌了手脚。
    “畜生!是你。”方秀山厉叫。
    方士廷跪下叫道:“爹爹……”
    “住口!你还有脸叫爹爹?”方秀山怒叫,一步步向前走近;
    方士廷俯伏在地上叫:“爹,请听孩儿……”
    “呸!你回来做什么?”
    “孩儿回来向爹娘……”
    “闭嘴!畜生!你还知道有爹娘?你在外行凶杀人时,为何没有想到爹娘会因此而受连
累?家门不幸,出了你这种败坏门风有辱家声,甚至连累族人亲友的孽子,你……你这畜
生!”
    “噗”一声响,他一脚将方士廷踢翻,奔向墙角,恰好有一根木棍。
    方士廷爬起又跪倒,哭叫道:“爹!请听孩儿申诉,孩儿并未杀人……”
    方秀山绰住木棍,一串泪珠滚下襟前,浑身在发抖,铁青着脸说:“畜生!你还敢狡辩
花言巧语脱罪?为父已经向衙门打听过,那龙飞是官府中公认的剑侠义士,去暴锄奸的侠
客,他会平白无故诬指你是凶手?你!”
    “爹,孩儿蒙受不白之冤,尚请爹……”
    “噗”一声响,方秀山重重地打了他一棍,怒叫道:“杀人偿命,法理不容,为父先打
断你这畜生的狗腿,然后绑至县衙,由县衙派人通知龙飞前来认凶,让国法制裁你这凶顽恶
毒连伤六命的凶手。”
    他棍下如雨,全向方士廷的腰下部招呼。好一阵痛打;但方士廷仍然跪伏在地,始终不
曾倒下。
    父子俩都在淌眼泪,方士廷更是痛哭出声,不住叫:“爹爹,请让孩儿申……申
诉……”
    “你……你这畜生!到……到衙门去申诉,打断你的腿,免……免得你逃走……”
    门再次推开了,方夫人掩面哭:“老爷,不能再打了,让孩子说明白……”
    方秀山手都酸了,大叫道:“妇道人家,不许多管,出去!”
    “老爷,要打用家法打,用大棍打,你下得了手?”
    家法就挂在神台右首的壁上,那是两根荆条。
    方秀山不用家法,盛怒地说:“反正他是死,不问绞也得问斩。儿子教不好,你我都有
罪,打死他也就算了。”
    “噗噗噗!”他一连三棍重重地打在方士廷的背上。
    方夫人大叫一声,奔上叫:“老爷!你……”
    方秀山一把将她拉住,向门外拖,大叫道:“不许袒护他,再不打断他的腿送官究治,
总有一天他会做出杀人放火大逆不道的事来,到那时连累九族悔之晚矣!”
    角门里窜出老仆纪忠,一把拖起伏地痛哭的方士廷低叫道:“快走!再拖下你将是不孝
之子,快!”
    “忠伯伯……”方士廷凄然叫。
    纪忠不理他,连拖带拉将他拖出角门。
    方秀山将乃妻推至院中,回身掩上了大门,怒吼道:“这畜生逃走了,好大的胆子,畜
生……”
    他追入内堂,那有半个人影?
    次日一早,方秀山带老仆纪忠纪孝两人,急急入城扑奔东大街,到了济安堂药局。
    济安堂药局不是官营的,官营的府、州、县俱称惠民医局,设有官医,称为医师、医
生、医士。惠民药局设自洪武三年,本来每一局设有医生四至六名,十三科俱备(三科为大
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按摩、祝由)。
医生医士官,皆须出身医学,各有专科。事实上,医生们人数不够,分科也就马马虎虎,每
一名医生可能负责五六科,甚至还有全科的医生。
    官医人数有限,因此私医便应运而生,这些私医统称为郎中,而不称医士。但郎中除了
那些走方的密医之外,皆受各地官府管制。以县来说,县医学的医官称为训科,郎中须经过
考试,方能挂牌行医的。大明的医学制度,与教育制度同样完备。
    济安药局是本城的方姓族人所开设的,规模比惠民药局要大得多,不但十三科皆备,而
且即中多至二十余名。
    药局早年聘了一位何郎中,大名是涤尘。但大家都叫他为何郎中,知道他的大名的人少
之又少。何郎中擅长四科,即大方脉、针灸、接骨、金镞。大方脉即今之内科,接骨与金镞
即今之外科。
    以往,方士廷经常往济安药局跑,他向何郎中学医,因此口头上他叫何郎中为师父。
    何郎中不是本地人,谁也不知他的底细,只知他医道高明,仁心仁术有口皆碑。
    方秀山只知爱子向何郎中学医,却不知爱子向何郎中偷偷学内家拳剑,糊涂得可以。
    何郎中四前年离开药局出外采药,可能已到四川去了,至今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方秀山昨晚被爱子逃掉了,余怒未息,一早便入城到济安药局,看何郎中是否已经回来
了。爱子已经逃走,唯一的去处可能是来济安堂药局找何郎中藏身。
    药局刚开门不久,病人不多,前进是药局,后进是医室。他沉着地进了医室,医室的管
事夫子是方家本支的季字辈子弟,与他是同辈,叫秀琦。
    方秀琦在堂口相迎,含笑拱手问好,说:“咦!三哥,你好,今天是什么风,把三哥吹
进城来了?呵呵!里面坐,里面坐。”
    方秀山沉着地回了礼,笑问道:“琦弟,不必打哈哈,愚兄来找何郎中的。”
    方秀琦一怔,说:“三哥,你不是不知道,何郎中一走四年多,至今音讯全无,你怎么
今天找起他来了?”
    “哦!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没有,局里少了他,委实令人十分怀念,至今几乎三两天便有人问起他呢。我看,八
成儿他不会回来了。”
    “哦L那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不坐坐,……”
    “不了,谢谢你,如果何郎中回来,可不可以派人告诉我一声?”
    “一定一定,三哥放心好了。”
    方秀山带了两仆向西走,纪孝急走两步低声说:“老爷,瞧,龙公子来了。”
    龙玉带了仆人,正从十字街口转入东大街。方秀山一怔:“走,从巷子里走。”
    其实,龙玉一直就在十街口监视着他主仆三人,从他们入城直至出了济安药局,始终在
龙玉监视之下。
    龙玉见他折入小巷,知道已露形进,也就不再跟踪,信步向济安药局走去。
    进了药局,他向柜上伙计买了一些膏丹丸散,有意无意地问:“掌柜大哥,刚才出去的
那位爷,是不是方公秀山,名重儒林的秀公?”
    伙计见他是儒生打扮,一看知是个少年文士,颇表诧异地说:‘在本城,你们如不认识
方老爷,就不配称读书人。公子爷你是……”
    “小生姓龙,从外地来的。秀公光临贵局,不知有何贵干?”
    “哦!他是来找敝局一位郎中的。”
    “他有病找郎中?”
    “不,他是问那位郎中的下落。”
    “哦!那位郎中是……”
    “姓何,名涤尘。何郎中四年前动身至各地采药,至今音讯全无。以往,方老爷的爱子
方士廷,曾经向何郎中执弟子礼。”
    “唉!那位方公子目下……”
    “唉!别提了,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听说他失踪了。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在此地
不到一年。”
    龙玉问不出方土廷的下落,买了药出店走了。
    不久,进来了一位脸色褐黑的高大村夫,冲伙计一笑,掏出一两碎银说。
    “请给我一包地黄丸。伙计大哥,何郎中回来了么?”
    伙计一面包药丸,一面笑道:“没有,今天你是第三个问起何郎中的人。”
    “那两个也是找何郎中治病的?”
    “不是,一个是方老爷,一个是姓龙的公子爷。”
    “姓龙的公子爷?”
    “是的,是外地人。他问起方老爷,人长得好俊。”
    “他问方老爷?”
    “信口问问而已。”伙计不再多说,将药包递过,招呼另一位客人去了。
    村夫揣了药丸出店,冷笑道:“果然不错,他们在附近等我,哼!我会找到你的,但在
本城我不会与你动手。”
    他是方士廷,脸上用了易容药;他认为姓龙的公子爷是龙飞,以为龙飞已查出他的行
踪,在他家附近等他哩!
    当天,他离开了桐城。
    龙玉在桐城等了五天,晚间在方家附近潜伏,但终于失望而去。
    云龙双奇在江湖行踪飘忽,如不在通都大旦打听这两位豪侠的消息,根本不知在何处。
而且即使打听出他们曾在何处现身,那也是十天半月后的事,再到该地去找,保证扑了个
空。方士廷人单势孤,他不可能循踪追寻。
    听说神偷鬼窃两人,曾经在饶州的浮梁出现,依行判断,两个老贼很可能逃向黄山一带
偏僻城镇鬼混。
    八月初,方士廷到达徽州府。
    失去了两老贼的消息,在这里他不知何去何从。这里有两条路,一条至浙江,一走宁国
府至南京。
    到底该往何处追?他决定往浙江。龙飞是浙江人,这家伙在他的家乡伺伏,他为何不可
以到龙飞的家乡亮相?
    在徽州府的江湖人口中,他对自己的江湖名头感到有点震惊,一些二流江湖人。把他说
成惊天动地的了不起人物,说他是唯一敢与云龙双奇决斗的好汉,说他是击毙双奇不少朋友
的顶尖高手。总之,方士廷三个字: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份量重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人怕出名猪怕肥,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愈来愈险恶。但他不怕,他日下已以亡命自居了。
    龙飞在他的家乡等他,这件事所给予刺激是相当强烈的。这也是他走浙江道的原因之
一,仇恨的原因之一,仇恨在将他因向危险的性格改变歧途。
    鄱阳湖的百日苦练,与沿途辛勤不辍的用功,他的练气与拳剑方面,进境令他自己也感
到吃惊。再就是邪魔外道的迷魂魔眼。他已参透了其中三味。在仇恨的驱策与报复的欲望支
使下,再加上求生的意念所鞭策,他苦练的环境是空前艰辛的,他发誓要臻于大成,不惜付
出毕生的精力去完成它。
    天下无难事,他逐渐进入了巅峰状态。
    曾经先后出现了三次学习高原境界,但每届高原现象出现,他毫不灰心,毫不满足,以
大恒心大毅力,去突破那种令人壮气的高原现象。因此,他成功了,咬紧牙关再三突破了那
种高原困境,每突破一次,艺业立即突飞猛进,直至第二次高原出现,此中辛苦,非局外人
所能了解的,他付出的心力血汗,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甘苦。
    这期间,他对翻江鳌的全力相助,感激万分,刻骨难忘。
    从徽州进入浙江,除了山还是山,鸟道羊肠,走上大半天不见半个人影,有些地方鸟兽
绝迹,有些地方全是无尽的原始丛林。走这条路的人,绝大多数是土著山客,运送山货的商
队。三两天方可见到一人,百十担山货有百余人之多,可防盗劫也可防猛兽,罕见单身上道
的旅客,宿站有是有,不易控制脚程,因此走这条路的人,必须携带食物宿的行李,当然少
不了带些防身的家伙以防猛兽袭击。
    山区空气清新,凉风扑面。他背了一个包裹,佩了剑,腰带上多了一把短匕首,仆仆风
尘踏上旅程。
    这条路在本朝初年,太高祖皇帝带兵攻下徽州,入浙江取建德,走的就是这条路。但年
深日久,行军由兵开设的路已经日渐坍坏,变成了鸟道羊肠的小径啦!
    从府城至两省交界处的县岭关,一百二十余里分为两程,第一程七十里至中梅渡,第二
程六十里抵王千寨。王干寨距且岭关相去不足三里,设有巡检司。
    中梅渡是一座小镇,小得只有五十余户人家,有两家客店,店供应饮食,在街口设有棚
屋,挑夫伙计带了货担一律在棚屋安顿,只有货主与少数伙计可以住店。如果没有商队投
宿,镇中冷冷清清。
    方士廷的脚程快,未牌左右,他踏进了中梅渡的镇口棚门。
    “该找地方找食物裹腹了,问问看前面多远才有宿站?”他自语。
    街右的安福客栈挂了一块酒牌,妙极了。
    踏入店堂,狭隘的店堂共有六副座头,已有三副座有客人。他在店伙的招呼下,占了内
侧壁角的座头,向店伙说:“来两壶酒,大块肉切来就是,有野味下酒更好。”
    “有有有,小店有新鲜的鹿内,红烧生炒客官尽管吩咐。”店伙捧上一碗茶说。
    “烧一盘,再炒些下水,来两碟小菜也就够了。”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客官请稍候。”
    “你忙你的,不必来张罗我。”他解下包裹说。
    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四周的客人。有两桌的客人像是本镇的酒鬼,每桌两人用土语低声
谈笑,他一句也听不懂。隔邻一座的四位客人,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汉。一个年约半百,秃眉
凸眼大鼻海口。一人生了一张不讨好的三角脸,鼠目流光四转。另一人黑脸膛,粗壮结实。
主位上那位仁兄大马脸,鲇鱼嘴,留了两撮大胡子。
    所有的人,皆佩了剑,挂了暗器囊,凳旁搁了包裹和一根打狗棍,风尘仆仆。
    四人盯了他一眼,不住打量他的剑和匕首,当然也在打量他的面貌。
    他并未易容,剑眉虎目,脸上泛着健康的色彩,玉面朱唇,日朗神丰。青直踱不起眼。
但健壮魁梧气极不凡,少不了惹目。
    大马脸中年人见他太年轻,不再多看,灌了两口酒,向同伴说:“诸位贤弟,咱们这次
进入南京,大地方,我们得检点些才是。”
    徽州属南京管辖,说进入南京并不算错。
    三角脸贤弟冷冷一笑,问:“大哥,检点些什么?”
    “大地方卧虎藏龙,高于名宿辈出,不检点会招祸的。”大哥慎重地说。
    黑脸膛大汉哈哈笑,说:“咱们浙南四义怕过谁?除了云龙双奇之外,咱们兄弟见过的
高手名宿不算少,哈哈!如此而已。”
    “三弟听说过新近名震江湖的方士廷么?连云龙双奇也栽在他手中哩!”
    “有机会的话,咱们得找那姓方的斗斗。”秃眉大眼的中年人口沫横飞地说。
    “为何要找他斗?二弟,—干万不可乱来。”
    “只要咱们斗败了方士廷,浙南四义的名号,将威镇江湖,值得一斗。”秃眉大眼二弟
意气飞扬地说。
    “要扬名立万,必须找成名的人斗,这是成名的捷径,冒风险是有代价的。”
    近过道一座的两名土打扮酒鬼,缓缓地抬头向四人眯着醉眼打量,其中一人年约伞百,
生了一双斗鸡眼,露着一排黄暴牙,改用官话向四人叫:“喂!你们浙南四义真想成名么?”
    大马脸大哥一怔,讶然道:“咦!你这厮是真人不露相哩!贵姓?咱们认识么?似
乎……”
    “在下姓房,咱们素下相识,但在下认识你们的师父活阎王田勇,够了么?”
    “咦!你是……”
    “哼!活阎王田勇早年是宇内闻名的魔头,被四明怪客一剑割下一耳,从此便龟缩不
出,躲在浙南调教出你们这四块足不出浙的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们听说过六指准提
么?”
    “哎呀!你,……你是六指准提房景星?”
    酒鬼一手拉掉头巾,向四人一伸。
    手有六个指头,脑袋的短头发中,可看到天灵盖上有块戒疤,一看便知是受过戒和和
尚,虽然已经还俗,戒疤永远长不出头发来。
    “哦!失敬。”大马脸大哥欣然地说。
    “你们要出浙扬名立方么?”六指准提问。
    “是的,前辈有何意见?”大马脸大哥反问,语气中并未带了多少尊敬的成份。
    “找方士廷较量争取成名的机会,不如找云龙双奇好些。”六指准提将凳挪近低声说,
低得只有对方能听见。
    “这……咱们毫没把握能胜双奇……”
    “当然你们不能硬碰硬自讨没趣。”
    “这……”大马脸大哥点头承认。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恐怕……”
    “再找几个人帮忙,必可成功。”
    “要人帮忙,怎显得咱们四义的威风?”大马脸大哥仍然不同意。
    “难道令师就不想报昔日一剑丢耳之仇?你们做弟子的就不想雪师门之恨?哼!真没出
息。”
    大马脸大哥也哼了一声说:“咱们有自知之明,可不愿枉送性命,以后再说。”
    “目下有一个机会,你可以考虑考虑。”
    “什么机会?”
    “附耳过来。”六指准提神秘万分地说。
    大马脸大哥显然有点好奇,凑耳恭听。六指准提在对方耳畔哺咕了许久,最后含笑问:
“怎样,有兴趣么?一举两得,你们是公私两便,机会难逢,千万不可错过。”
    大马脸大哥兴奋地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好,咱们算一份。”
    “那么,你们到绍兴府去找九天玉龙报到,我给你一件信物为证,到陈音山芳苑村,自
有人接待你们。”
    “前辈呢?”
    “我还得去找几个人助拳。咱们这次势在必得。要搞就搞他个轰轰烈烈有声有色,管叫
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说完,将一面三寸长的竹牌递过。
    大马脸大哥将竹牌揣入怀中,欣然地说:“好,咱们明天就动身返回浙江。”
    六指准提又附耳道:“邻座那佩剑的小后生,已听去咱们不必秘密,宰了他灭口,千万
不可放过他。”
    “好。”
    “沿途可能有咱们的人,遇上了彼此也有个照应,切口是单日问青天,答白曰:双日问
龙虎,答风云。手式是单日上指天,下指地;双日是先指你,再指我。”
    “晚辈记住了。”
    “在下立将你们的事传出讯息,如果你中途变卦,有死无生。”六指准提阴森森地说。
    “笑话,晚辈答应了的事,决不反悔。”
    “那就好,咱们日后见。“六指准提喜悦,将凳挪回自己的桌,向同伴含笑点头示意大
有所获。
    之后,双方各自进食,不再打交道。
    方士廷并末听到对方的阴谋,说话的声音太低,而且他们时附耳私语,更是听不真切,
他也不想听。
    但他已知道这土村夫打扮的人叫六指准提房景星,四大汉是浙南四义。
    他曾经听说过六指准提其人,听说那是个江湖上最恶劣最坏的黑道恶贼,心狠手辣无恶
不作。还俗的十余年中,可说坏事做尽,白道人士恨之切骨,可惜无奈他何,这恶贼擅长易
容术,鬼计多端机警狡猾,逃走时一夜可逃出三百里外,谁也休想钉得住他,一直就逍遥法
外,采花杀入劫财放火依然无所不为。
    至于浙南四义,他毫无所知,但一看四人的像貌,便知不是善类。
    他与这些人家不相识,做梦也没料到六指准提要浙南四义杀他灭口。
    他不理会旁人的事,一面进食,一面向店伙打听入浙的路程。听说六十里可以到王千寨
投宿,他决定膳罢动身,六十里真要赶。一个时辰足矣够矣!
    会帐毕,他背起包裹出店上路。店伙一怔,拦住他苦笑问:“客官,天色不早,你还要
上路?”
    “是呀;怎么啦?“他讶然反问。
    “你一个人?”
    “不错,一个人。”
    “老天!你一个能走?山路崎岖,路虽只有六十里,但极为难走,因此仍算是一天脚
程。沿途虎豹熊出没,山精木客妖魅害人,你一个人……算了吧,还是在小店住宿一宵,明
天结帐启程,出门人求一个平安,何必由省几文店钱而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谢谢你的好意,在下自己会小心的。”他含笑道谢,出店走了。
    六指准提也随后离开,但走的是至府城的道路。临行向浙南四义打眼色,阴笑着上路。
    浙南四义并不急于跟上,稍后从容拾缀上路。岂知他们估错了方士举的脚程,半个时辰
仍末追上,不由心中暗惊,开始以陆地风腾术急赶了。
    方土廷连赶四座山头,廿余里路程向上,又是崎岖的山路不好走,右面是河谷,险峻处
如果失足掉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绕过一处山脊,小径弯入一处山隘。已经是申牌时分,满山蝉鸣,飞鸟逐渐归巢。
    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看到了飞步跟来的浙南四义。
    “好家伙,是不是想打主意来了?”他想。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暗自留了心,仍然大踏步向前走,不动声色。
    路径再次绕出,前面水声如雷。转出山腰凸出处,视野开朗,河谷的景色尽在眼下,溪
水从前面的山峡下冲出,沿峻陡的溪床下泻,乱石泻奔流,飞珠溅玉十分壮观。
    路右外侧建了一座小亭,立有围栏,倚亭下望百丈深渊。胆小朋友与思有畏高症的人,
必定目眩心悸可能昏倒。
    小亭中,坐着一个穿了青道袍的中年老道,戴九梁冠,佩长剑,仙风道骨,黑赁飘飘,
颇有些有全真道的气概,右凳上放了一只小包裹,一看便知不是在这一带修真的道侣。
    后面脚步声已近,浙南四义快到了。
    老道以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目迎大踏步而来的方士廷直至方士廷接近至五六丈内,方
含笑点头招呼道:“施主行色匆匆,路赶得太急,决非走长程之道,何不坐下来歇歇?”
    他颔首一笑,说:“赶了二十余里,真该歇歇啦!道长要往何方去?”
    “呵呵!贫道云游四海,走到那里算那里。施主要到浙江?贵姓?”老道一面说,一面
盯了他的包裹一眼。
    “小可方大郎。请教道长上下如何称呼?”他放下包裹坐下笑问。
    “贫道上太下玄。哦!那四位施主可是施主的朋友?”老道盯着急步赶来的浙南死义问。
    “不是小可的朋友,不久前曾与他们在中梅度食店中进食。”
    大马脸大哥一马当先进入亭口,怪眼不住在两人脸上转。四人一字排开,已阻住了老道
与方士廷的出路,迫至深渊险境的一面,久久向方士廷问:“阁下,你是一个人么?”
    “不错,你们……”他沉着地问。
    “这位老道……”
    “贫道恰好在此地歇脚,诸位施主有何见教?”太玄含笑问,眼中冷电一闪而没,
    大马脸大哥哼了一声,说:“那么,你走你的阳关道。”
    “施主……”
    “你不走,太爷便连你也宰了。”
    太玄缓缓站起,冷笑道:“原来施主们是强盗,贫道慈悲你们。”
    “呸!杂毛老道你敢说咱们是强盗?”
    “那你们……”
    “太爷们要杀这小子。”
    “快滚,凭你们几个小辈,也敢在贫道口中讨吃食,你知道这条路上的买卖由谁在作
主?”
    太玄叱喝。
    方士廷一怔,心说:“好啊!这老道的口吻变了,不是有道全真,而是劫路的强盗啦2”
    大马脸大哥脸色一变,问道:“道长是金钱豹武当家的人?”
    “你知道就好。”
    “这样吧,咱们要人,道长要财,如何?这小子与咱们有过节,饶他不得。”
    “这还差不多。”太玄脸色略转地说。
    方士廷急忙将包裹打开,放在石栏上,笑道:“金子给你们,拿去好了。”
    金光耀目生花,一百块十两重的金砖,与及三叠一两一块的金叶子,其余的是些换洗衣
物,一些小药包。
    太玄笑笑,得意地说:“贫道已看出你背的是金子,没料到居然这么多。你怀里还有,
拿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五锭银子和一些碎银,笑道:“全在此地了,让你们分了吧。”
    “你带了剑,为何不拔剑而斗?”
    “呵呵!算了吧,以一比五,好汉不吃眼前亏;金银身外物,在下犯不着。”
    “你很知趣,贫道要财不要命,但如果你拔剑,又当别论。”
    浙南四义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眼都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浪迹江湖的
人,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混饭湖口?谁也不会愚蠢得将金子往别人怀里送。马脸大哥自然不愿
将黄金拱手送人,猛地向前冲出,飞腿便踢。
    三角眼贤弟也不约而同向前冲,右手疾扬,”卡”一声袖箭离开了袖口。
    太玄老道太过自信,做梦也没料到对方突起发难,大喝一声,伸手拉住来腿扭身便摔。
    这瞬间,袖箭没入老道的左腰。
    方士廷及时将金子亮出,用意是挑起双方的贪念而拼者命,果然有效,浙南四义突然出
手袭击了。
    老道敢独自做案,当然身手必定了得高明。但四义突起发难,防得了人却躲不了暗器,
将马脸大哥向后摔出,却挨了三角脸贤弟一袖箭,毫无闪避的机会。
    马脸大哥向外飞腾,发出一声惨叫,飞越外栏,在惨叫声摇曳中,落下百丈深堑去了。
    “哎……”太玄老道也在狂叫一声,摔到石栏下,站不起来了。
    三角脸贤弟抓住了包裹中,一面打包裹结一面向黑险膛大汉叫:“将死尸丢下去。”
    黑脸膛大汉去抓老道。秃盾大眼二弟则双手箕张扑向方士廷,来一记“金雕献爪”抓向
方士廷的五官。
    方士廷冷哼一声,右手像电光一闪,便架偏了抓来的一爪,右掌疾扬,“噗噗”两声闷
响,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得令人目眩。
    “嗯……”秃眉大眼三弟闷声叫,上身向后仰,仰面便倒,立即失去知觉。
    几乎在同一瞬间,“噗”一声响,方士廷一脚端在三角脸贤束的背心上。三角脸贤弟正
在打包裹,手一滑倒在石栏下,金砖洒了一地。
    黑脸膛大汉扭住了老道的双手将人抓起,尚未向外抛便发觉同伴已遭了殃,大惊之下,
放了老道跃退丈外,伸手拔剑下门户大喝道:“阁下,亮刀。”
    这位仁兄外表粗野蠢笨,其实却机警灵活,一看两位同伴全倒了,便知碰上了扎手人
物,怎敢再冒失地扑上?因此先退再拔兵刃戒备。
    方士廷呵呵笑,徐徐拔剑道:“你们不是要找方士廷较量,以便成名立万么?”
    “不错,有此打算,你……你是……”
    “方士廷,桐城浪子方士廷。”他信口答。
    黑脸膛大汉脸色骤变,连退四五步。
    “阁下贵姓大名?”
    “我……在下丁……丁德隆……”
    “你是四义的老三?在下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丁德隆突然扭头便跑,撤腿狂奔。
    方士廷正想追,太玄老道虚弱地叫:“救……救救我……”
    方士廷弃了丁德隆,走近老道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在下不能救你。”
    “方……方施主……”
    方士廷收了剑,说:“救你这种人,确是心中不甘,忍着点,我替你取箭,痛死你这妖
道免得你再去害人。”
    他用匕首割开创口取箭,老道痛得叫苦连天。他带有上好的紧创,替老道上药裹好伤,
冷笑道:“你的伤还不算严重,快滚!”
    太玄吃力地站起,脸色灰败,嗫声说:“贫……贫道感……感激不……尽,后会有……
有期。”
    目送老道蹒跚的背影消失在山壁后,他拖起了三角脸贤弟,将对方弄醒,推至外栏旁,
冷笑道:“老四,该你招供了。”
    三角脸老四好半天方神智恢复,恐惧地问:“你……你要在下招……招什么?你是谁?”
    “招你所知道的’切,别管我是谁。”
    “你……”
    “你不招!在下将你丢下去……”
    “不!不……”
    “如果你招不实,也得下去。”
    “我……我招……”
    “招了你之后,在下再问那位老二,你两人只要有一句话不对,两人都得下去。”
    三角脸老三福至心灵,三角眼一转,急急地说:“既然你是方士廷,你该是暗们的同
道……”
    “什么话?见你的大头鬼,谁是你们的同道?”
    “请……请听我说……”
    “好吧,你就说说看。”
    “咱们是应邀前往收拾龙飞的人……”
    “什么?你……好吧,你说,说清楚些。”
    太玄老道伤势甚重,做梦也没料到方士廷不但不杀他,反而替他取箭裹伤,以德报怨放
他走路。他挣扎着进入山峡中的一座密林,再也支持不住了,探手怀中取出一只铜哨、发出
信号后再也无力举步啦!
    第二天,浙南四义除了老大跌碎在深壑下之外,其他二四两人的尸体被吊在小亭中,当
晚便被野兽吃掉了。
    十天后,太玄离开了金钱豹的山寨上,飘然进入浙江地境,到处打听桐城浪子方士廷的
下落。
    方士廷无意中获得了绰号,桐城浪子方士廷到了浙江的消息不服而走。
    出府城大东门东行,九十里到东城。东城目下称关驿。从东关驿沿曹娥江南行,六十里
曹娥坝。这里有处渡口,渡江便是上虞县界。继续南下,可达乘县的三界镇。
    渡口有一条小径向东北行,十里是东山镇,属上虞县。东山镇距晋朝谢安所居的东山不
足十里,与江西岸的高桥村隔江相望。两镇之间,有渡船往来,但由于不是交通要道,乘船
往来的都是本地人。
    高桥村,也就是龙飞的故乡。
    高桥村龙村龙家是本地望族,会稽上虞两县的人,谁不知龙家的子弟不好惹?
    从东山至东面的四明山,目视可及。四明山固然是大名鼎鼎的名胜区,其实东山也颇为
巍峨。巍然特出,众峰环抱,登峰四顾,万峰林立,烟海渺然。龙家在蔷薇洞建了一座进尘
山庄,这里,也就是龙飞拜四明怪客为师的地方。
    八月中秋。高桥村便不时发现有来历不明的人出没,龙飞的父亲龙鼎新,也是武林健
者,可惜他不是江湖人,并不知江湖的动静。爱子龙飞与爱女龙玉雯出外行道江湖,经常在
外甚少在家。尤其最近两年来,兄妹两连一封平安家书也不见捎回,龙鼎新居然丝毫不在意。
    中秋佳节过去了,暑气全消,进入了秋凉季节。
    龙家的宅院位于村东南,北面便是至东山镇的渡口,东园傍水建了一座水榭,高有两
层,可坐在伸出的飞廊上垂钓,面对清澈翠绿的曹娥江,令人心旷神怡,尘念尽消。
    村西的棚口外,便是南北大道,北至东关驿,南下曹娥坝。棚外除厂一座歇脚亭由村中
供应茶水之外,通常不许外人入村的。因此,陌生人不可能入村逗留,想入村查探,那是不
可能的事。
    云龙双奇连袂行道江湖,迄今将近七年了。七年来,结了的仇家自不在少数,前来高桥
龙家找麻烦的人,确也难以计数。当然,来的人都不是什么成名的人物。即便是稍具名望的
高手,一问清龙飞不在家,也就干干脆脆离开,冤有头债有主,算过节必须找龙飞本人,与
他人无关,找错对象那是犯忌的事。
    但那些江湖败类,却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不管龙飞在不在,同样的来向龙家的人报复。
    龙鼎新不在乎有人前来找麻烦,他本人的艺业本来就深不可测。敢于侵入村中生事的
人,根本就用不着他出手,他的几位侄儿与几名仆人,任何人皆可独当一面济身于武林一流
高手之中而毫无愧色。村中有几位管理佃户的长工头儿,这几位仁兄的身子,也足以和江湖
的高手名宿相提并论。
    但除了龙飞之外,村中人从不在江湖走动,因此,外界皆不知村中这些高手子弟的底
细。反正知道不少前来找麻烦的人,皆垂头丧气地溜之大吉而已,当然也有不少人从此失
踪。但失踪的经过谁也不知其详。
    这就是高桥村龙家,一处江湖人不敢正视的地方。
    龙家这四代的辈份排名是宝、鼎、兆、祥。龙飞出外闯荡行道江湖,用的名是飞,但在
家的辈名是兆平。
    这天一早,龙飞的一位堂兄带了两名长工,出村南下走向十里外的丁家埠。两名长工押
了一乘暖轿,两名轿夫不是高桥村人,而是曹娥坝的轿店伙计。曹娥坝是大市镇,有各种行
业的店号。附近村镇皆用小船往来,富有的人家自备有轿的人不多,雇轿必须到曹娥坝去请。
    轿中自然是女眷,也必定有要事方雇轿外出。
    一行五人选题南下,踏着朝阳向南又向南。曹娥江河谷沃野,稻田中种着杂粮,遍地桑
麻,一片升平气象。两岸远处青山连绵不绝,不时伸出三两条山腿插入曹娥江,因此大道不
时绕山脚而过,或者越岭脚而行。
    大道在五里外向上升。婉蜒直上一座不算高的土岭,路侧茂林已现秋色,一阵风呼啸而
过,落叶纷飞。
    年轻的小伙子龙兆壁,穿了一身宝监色紧身,腰带上带了一把匕首防身,唱着俚曲一步
步领先向上走,满脸春风,状极得意。
    穿越一座桂林,金黄色的佳花散满一地,但仍然异香扑鼻,令人心神振奋。
    龙兆璧扭头回顾,山下有两个村夫在后面跟来。他不在意。继续赶路唱道:“艳色天下
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暖轿中突然传来沥沥惊声叫道:“官人,你胡说什么?”
    “呵呵!娘子,不许唱么?”他扭头笑问。
    “官人,你明明是嘲笑妾身高攀你龙家哪!是不是嫌……”
    “哈哈!娘子请别多心……咦!”
    前面路两侧的树后人影一闪,跳出两个黑衣劲装大汉,拦在去路,肩上剑稻飘飘,神色
阴森森来意不善。
    龙兆壁举手一挥,两名长工左右一分,在长布卷中取出了连鞘长剑抓在手中。
    轿夫止步停轿,已意识到有点不妙了。
    两名黑衣大汉仍在五丈外屹立路中,不言不动。
    脚步声入耳,后面两名村夫逐渐上来了,每人手中点着一根细长的斑竹手杖,其色暗
红,光泽耀目。两人像貌极为神似,皆是所约花甲上下的老村夫,满脸风霜,看脸貌显得
老。右首那人留了花白八字胡,左面那人是三绺短髯。脚下利落,挺胸直腰毫无龙钟之态,
与像貌完全不同,象是年轻人。
    “小心后面。”龙兆璧和一名长工叫。
    长工闪至轿后,全神戒备。
    左面林中突然传出一声怪笑,一名小花子在六七丈外现身,年约十三四岁,百衲衣油污
闪亮,点着一根打狗棍,腰带上插了一根洞箫,挂了一只中型讨米八宝袋,脸上脏兮兮黑腻
腻,一双大眼明亮锐利。
    看长相与身材,是个十三四岁的小花子。但看步伐与一双露出外面的双手,手背约可看
到青筋,明眼人立可看出,这小花子的真实年龄已经不算小了,少估些,三十出头已是最保
守的估计。
    三面受敌,虽则尚未到达的两个老村夫尚未有所表示。
    小花子大踏步而来,站在路旁扳住树干含笑问:“喂!你们怎么啦?”
    “有人拦路。小花子,何必明知故问?”龙兆璧沉着地答。
    “哦!这个……他们好象不是拦路的强盗呢。”
    “小花子,你们到底有何用意?”
    小花广搔搔头皮,怪笑道:“请你们歇歇脚,并无其他用意,喂:你们是那座村的人?”
    两村夫到。在暖轿后三四丈止步,留八字胡的老村夫叱道:“你们好大的股子。谁不知
他们是高桥龙家的人?”
    “哦!高桥龙家的人?失敬失敬,这位爷尊姓大名,能否剑告?”小花子怪笑着说。
    “在下龙兆璧。”
    “久仰久仰。请教,龙飞是你的什么人?”
    “乃是敝堂弟。”
    小花子向两端的人亮声叫:“喂!你们听见没有?他是龙飞的堂兄。”
    “听见。”两黑衣大汉.与两村夫同声答。
    “咱们怎办?”小花子再问。
    “正用得着,向他请问消息。”
    “好,正用得着,我小要饭的请他。”小花子怪腔怪调地说,站正身躯向前接近。
    龙兆璧已看出不妙,沉声问:“阁下,咱们有仇么?”
    “没有。”小花子信口答。
    “那……”
    “但咱们与龙飞仇深似海。”
    “咦!龙飞与你们结仇,与在下何干?”
    “虽与你无关,但你是他的堂兄……”
    “住口!他的事……”
    “你少抖威风。咱们……唉!咱们也是不得已。”
    “咦!你们……”
    “咱们宰了你,那龙飞不是可以早些赶回来么?他如果赶回来,便可以少管些闲事,少
杀些在江湖上混饭糊口的江湖朋友了。”小花子怪胜怪调地说。
    龙兆璧知道不妙,手按匕首柄冷冷地说:“你们既然找上头来,在下不叫你们失望就
是。”
    “谢谢!呵呵!”怪小花子笑着答。
    “诸位请亮名号。”
    “是想到阎王爷面前控告咱们么?”
    “就算是吧。”
    “抱歉,反正你死定了,何必告诉你?”
    老村夫嘿嘿笑,叫道:“老丐童,告诉他无妨。”
    “那么,你们自报名号好了,出了纰漏可不能怪我。”老丐童不以为然地说。
    老村夫杰杰笑,说:“咱们既然来了,还在乎出纰漏不成?我,川南双煞大煞罗龙。”
    “二煞龙虎。”另一名老村夫接口。
    前面两名大汉也亮声叫:“汉川双杰,狂风剑客极启明,旋风剑客赵起风。咱们都是失
巢之鹰,被龙飞那小子迫得无处藏身,仇深海恨比天高。”
    老丐童嘻嘻笑,此牙咧嘴说:“在大河两岸混的人,谁不知我者丐童吴泽是个睚眦必报
的报应阎王?小辈,你先别慌,咱们会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龙兆璧哼了一声说:“在下不认识你们这些人,但你们既然找上头来,在下已别无选
择……”
    “你还有选择,选择如何死得痛快些。”老丐童欣然地说,似已胸有成竹,稳操胜券一
般。
    “你们并无必胜的把握,何必在嘴皮上逞英雄?”龙兆璧沉着地说。
    “哈哈!咱们在高桥村附近潜伏了月余之久,贵村的一举一动,全在咱们监视之下,一
直就在等候机会,也等候加速赶来的人。虽然咱们至今仍不会入村查探,并不是咱们不进
去,而是怕打草惊蛇得不偿失。目下咱们已准备妥当,从今起开始不下手报复,如无必胜的
把握,怎敢公然出面拦截阁下。高桥附近十里内,高手如云,贵村三十余户人家,男女老少
仅两百八十二名,鸡犬不留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不过你们几个提早去见阎王而已。哈哈哈
哈……”老丐童口沫横飞得意洋洋地说,在狂笑声中,突然疾冲而上。
    龙兆璧匕首出鞘,拼开马步立下门户,匕首半伸虎目生光,凝神候敌。
    川南双煞往路旁的树干上一靠,大煞呵呵大笑道:“听说高桥村龙家,一条狗也会几爪
绝招,咱们得好好瞧瞧,看是否言过其实。”
    老丐童身材矮小,十分灵活,一声长笑,打狗棍来一记怪招“庄家乱劈柴”,泼野地急
劈而下。
    龙兆璧不慌不忙后退两步,棍招落空,冷笑道:“你的棍虽比巴首长……”
    “哈哈”老丐童怪笑,招变“铁牛耕地”迫进攻下盘。
    龙兆璧突从棍侧切入,快!快速电光石光,象是向前撞入,匕尖倏吐,直探中宫要害。
    老丐童吃了一惊,向侧一闪,杖尾猛带,斜点对方的腰胁。
    “得”一声轻响,巴首一挥,削断了半尺长的棍尾,龙兆璧身匕合一,旋风似的紧迫跟
进,匕芒匹练横空,紧跟在老丐童的胁背,森森冷电行将及体。
    老丐童第三次陷入危局,不由火起,笑容消失了,向前一扑,大喝一声,棍花一翻,突
然点出,凶狠地点向龙兆璧不敢大意迫进,火速撤招暴退,双方都失招落空。
    老丐童一跃而起,展开了花子打狗绝招,形如疯狂,七歪八扭棍出如狂风暴雨,毫无章
法,但第一招皆出乎双方意料之外,乱七八糟估计困难,奇招迭出变化万干,只片刻间,便
将龙兆璧圈在棍中,右冲右突脱身不得,险象横生。
    龙兆璧起初想脱身,被迫得手忙脚乱,右大脚外侧挨了一棍,幸而身法快捷闪得恰到好
处,未被击实,但已感到大腿发麻。他把心一横,改采以守为攻的拼命险招封架,反而逐渐
稳下来了。
    好一场凶狠的激斗,似乎棋逢敌手。
    三照面五盘旋,老丐童攻了三十四招,龙兆璧也回了二十余匕,双方都感到心惊。
    旁观的狂风剑客胡启明暗暗心惊,叫道:“拖下去没意思,小心有人路经此地露了咱们
的行藏,为何不用你的看家本领以法宝速战速决?”
    声落,激斗中的险恶局面突变,蓦地八音齐鸣,令人闻之心神大乱,气血浮动。
    人影倏分,恶斗乍止。
    龙兆璧倒飞丈外,“砰’一声摔倒在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胸正中衣破血涌
了。他胸口被箫所点中,胸骨断了一对。
    老丐童如影附形纵上,左手的箫余音仍在。右手的打狗棍猛地劈下,要敲破龙兆璧的脑
袋瓜。
    一名长工及时抢到。一剑挥出叫:“慢来!”
    “喀”一声响,剑震偏了打狗棍。
    老丐童大怒,箫再次发出令人昏眩的魔音,拂向长工的肩膀。
    长工身躯一震,突又一声怒啸,脱手将剑掷出。
    老丐童没料到想到长工存心拼命,更没料到长工并未完全被魔音所控制,剑虹入目,躲
闪已来不及了,也将箫掷出,拼个两败俱伤,捞回本钱死也死得暝目。
    双方相距不足八尺,伸手可及,谁也躲不开对方的拼命一击。
    剑贯入老丐童的右胸,箫也射入长工的小腹。
    “哎呀……”两人狂叫着倒下了。
    重伤难起的龙兆璧突然拼余力大叫道:“回去报信……”
    第二名长工不假思索地向侧一窜,跃入林中逃命。
    大煞罗龙右手疾抬,狂笑道:“躺下啦!哈哈哈……”
    长工刚入林,青虹似电,淬了奇毒的六寸柳叶飞刀,无声无息地贯入脊心,奇准无比。
    长工仅身躯一震,入林仍向林木深和飞奔,奔出十余步,突然一声嘶叫,重重地摔倒。
    二煞虎冲向暖轿,一把拉掉轿帘叫:“女的给我。”
    旋风剑客到了,剑光一闪,蜷缩在一旁发抖的一名轿夫,脑袋应剑飞落。
    二煞罗虎手向轿内伸,厉叫道:“你不能自杀……”
    可是,已叫晚了,轿中的美丽少妇已用头上的凤钗,刺入自己的咽喉。
    旋风剑客的剑虹再闪,另一名轿夫的头也同时落地。
    狂风剑客扶住了老丐童,惊叫道:“吴泽兄,你……”
    老丐童吴泽厉叫道:“先毙……毙了那……那小……辈……”
    狂风剑客急忙放下老丐童,奔向挣扎着想坐起的龙兆璧,拔剑便待挥出。
    前面的大树后突然闪出一个高大的青衣人,好快,刚看到人影出现,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狂风剑客的剑在这刹那间挥出,先杀了人再说。
    “挣”一声暴响,青衣人的剑已及时挥出,硬接了狂风剑客的一剑。
    狂风剑客的剑,突然脱手横飞,翻腾着飞出三丈外,被一株大树的枝丫所挡,翩然坠
地,剑已缺了抬头大一个缺口。
    狂风剑客的虎口鲜血涌现,横退三四步几乎失足跌倒,吓了个胆裂魂飞,脸色灰败。
    青衣人抱起了龙兆璧,一跃两丈,入林飞奔。
    “站住!留下咱们的人。”大煞罗龙大叫,急起狂追,势如射星逸虹。
    二煞罗虎将尚未断气的少妇拖出轿外,闻声放手,也跟着大煞去追青衣人。
    旋风剑客赵起凤刚要跟纵追击,狂风剑客却叫道:“兄弟,不必追赶,愚兄受了
伤……”
    “你……”
    “虎口裂开了。同时,老丐童必须及早起剑医治,快带他走,迟恐不及。”
    汉川双杰带了老丐童走了,得以保住老命。其实,狂风剑客胡启明奸似鬼,他已看出刚
才那位年青人可怕极了,能一照面便将他的剑击飞的人,岂只可怕而已?迫去必定凶多吉
少,因此阻止拜弟旋风剑客追赶,藉口救人要紧,带了老丐童逃之天天,奸猾怕死的人有福
了。
    川南双煞自命不凡,拼者命狂追不舍。
    青年人抱了龙兆璧,掠起如飞,抱了一个人,脚下依然快速绝伦。
    大煞起步得早些,二煞远落在六七丈后。
    起初,大煞距青年人约四丈左右,追入林中里余,林中不易全力施展轻功,须闪避树
木,双方都不便,但被追的人要占便宜些,可是已从四丈拉远至八九丈了。
    大煞愈追愈心惊,渐渐心中发毛。
    龙兆璧神智仍清,这时感到伤口痛得受不了,咬牙强忍片刻,叫道:“兄台请……请转
回去救……救贱内……丢下我……”
    “你的妻子已经自尽了。”青年人答。
    “不……不,不会是真的……”龙兆壁狂叫。
    “在下已听得清清楚楚。”
    “不……”
    “救一个是一个,不必穷叫。”
    “天哪!不……”
    青年人突然止步,将他放下说:“只有两个人追来,在下可以放心收拾他们了。”
    说完,冷然转身,双手叉腰屹立,向奔来的大煞冷笑道:“阁下,阳关大道上行凶杀
人,连轿夫与妇女都一个不留,你们这些人天理难容,拔剑!”
    青年人叫对方拔剑,自己却无拔剑的意图。他背系长剑,腰带上还有一把短匕首。匕首
也就是短剑,标准尺寸是长一尺八;短匕则短三分之一,仅一尺二寸。
    川南双煞皆未佩剑,只有手中的暗红色竹杖,无剑可拔,这也是青年人不拔剑的原因之
一。
    大煞追到,站在丈外惑然打量眼前这位年轻小伙子,似乎不相信这年轻小伙子是刚才抱
人急奔的人,久久哼了一声,困惑地问:“小子,你练了几年轻功?”
    年青人剑眉一挑,沉声道:“你问这些甚么?在下问你为何在大道上劫路。”
    “你知道在下是谁,怎敢如此无礼?”后到的二煞厉声问。
    “在下不管你们是谁,看长像,你两人是双胞胎。”
    “咱们是川南双煞,你小子听过咱们罗氏兄弟的名号么?”大煞傲然地问。
    “没听说过。在下过路之人,亲见你们杀人行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两人官司打
定了。”青年人虎目威睁,愤怒地说。
    “哼!你贵姓大名?”
    “你少问这些蠢话。”
    大煞勃然大怒,有手一抬,柳叶淬毒飞刀一闪而出,看到刀影已及体。
    青年人早有准备,虎腰一扭,让飞刀擦身而过,厉声道:“突然以暗器袭来,可知你定
然不是好东西。”
    声落,左掌一引,疾冲而上。
    二煞挺杖超越乃兄,急迎上叫:“让给我……”
    叫声中,一杖捣出,不快不慢地攻向青年人心口,走中还狂妄地递招。
    青年人右手疾出,翻腕扣住了点来的竹杖一带。
    糟了!竹杖应手夺过,不费吹灰之力,但一把锋利无比功沉重狭锋剑从杖中脱颖而出,
原来剑藏在杖内,竹杖也就是剑鞘。
    二煞鬼眼凶光暴射,乘机一剑点出,喝道:“小辈纳命!”
    青年人骤不及防,大吃一惊。但他反应奇快,竹杖到手一带之下,便看杖内光芒一闪,
便知不妙,本能地避开正面移位一闪,剑“嗤”一声擦胸而过,森森剑气澈骨奇寒,划断了
长剑的系带,背上的剑往下坠落。
    二煞稳可中的无往不利的一剑突袭,终于落了空,不由心中一震,手下一慢,接着一声
怪叫,凶狠地迫进,连挥六剑之多,剑气破风声刺耳。
    青年人连闪六剑,毫无缓口气的机会,连换五次方位,退了两丈左右,剑虹在身前的胸
腹要害吞吐,一而再拂过顶门与腰腹,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最后,他斜掠丈外,以可
怕的速度冒险从剑尖前飘开,脱了险境。
    身形未定,大煞恰在他的身后,卑鄙地一声不吭,悄然发出了三把淬毒飞刀。
    他从二煞眼神中看出了危机,向侧扭身便倒。这瞬间,他已拔出了匕首,同时将夺来的
竹杖信手反挥。
    “得”一声轻响,击中了从身旁飞越的一把飞刀。
    飞刀猛地翻腾,折向而飞。
    真妙,二煞恰好冲来,飞刀折向,不偏不倚恰好飞向扑来的大煞,速度增加了一倍,但
见一个青灰色的旋转光球,奇快绝伦地掠过二煞的左胁,飞出三丈外去了。
    二煞的左胁被划破了,衣破肌裂。
    由于飞刀被击中飞行速度增加,二煞知道乃兄的飞刀飞行路线,因此竟然未发觉左胁被
飞刀擦过,仍然挺剑飞扑而上,叫道:“小子你死定了……嗯……”
    青年人向侧闪开,伏地飞窜丈外。
    二煞如中雷殛,踉跄止步,叫声摇曳欲倒。
    大煞尚不知用弟变故,扑向青年人叫:“小子,尚有我呢!”
    青年人丢掉竹杖,向侧一闪,冷笑道:“你的飞刀击中了你的同伴了,阁下好歹毒的飞
刀,手法差劲。”
    大煞一惊,止步向乃弟看去。
    二煞以手掩住左胁.剑已经丢掉了,晃了晃,突然向前一栽,噶声叫:“我……我怎么
了?我……”大煞大惊,急上叫:“不可运功,我给你解药……”
    青年人突以奇愉的身法从大煞的身后掠过,巴首一挑,挑断了大煞腰旁百宝囊系带,百
宝囊下坠,被青年人拾起了。
    大煞伸手掏百宝囊,摸了个空,不由肝胆俱裂地中:“哎呀!我的百……百宝囊!”
    青年人站在三丈外,举起百宝囊在眼前轻晃,说:“在下捡到一个,是不是你的?”
    大煞大骇,冲上厉声叫道:“给我!给……我……”
    青年人举步便走,在十余丈外绕树乱转,怪笑道:“你得来捉迷藏,你得卖些劲。”
    大煞怎追得上?迫了五六圈,追得心中发慌,追得心向下沉,狂叫道:“快给我,囊面
有解药。”
    “在下为什么要给你?”
    “给我救人。”
    “你救甚么人?”
    “救兄弟……”
    “哈哈!为何不救那个轿夫?为何不救轿中的妇女?为什么不救那两个……”
    “阁下……”
    “住口!你这畜生不如的凶手,你们杀人逞一时之快,必须受到报应。你看你那位同伴
已经受到报应了。”
    可怜的二煞,倒在地上翻滚、扭动、蹦跳嘶叫,像在发疯。
    不远处坐在树下按住伤口的龙兆璧,被二煞那发疯兽般的嘶号声惊得血液像要凝结了。
    大煞一声厉号,向青年人拼命扑去,一口气打出了八把飞刀。
    青年人轻易地避过了刀雨的袭击,将大煞向二煞倒地处引,一面冷笑道:“你别慌,在
下不杀你。苦主在此,在下要擒住你送官并迫捕余凶。你川南双煞死在浙江,做了客死他乡
的孤魂野鬼,天理昭张……你走得了?”
    大煞知道绝望,不再追逐,向侧方飞逃。
    只逃出五六丈,便被青年人拦住了,喝道:“跪下就缚!”
    大煞竹杖凶猛地点出,怒吼道:“老夫与你拼了!”
    青年人这次不上当了,扭身斜掠而出,“噗”一声响,一脚踢在大煞的胯骨上,掠你丈
外冷笑道:“可惜,末踢中你的大筋,下一次你必须就擒。”
    大煞被踢得倒地滚了三匝,方狼狈地爬起。
    “丢下杖,跪下!”青年人叱喝。
    大煞拔出杖中的剑,厉声叫道:“来吧,我……”
    剑光一闪,剑锋划断了咽喉,尸身扑倒。
    青年人一怔,说:“哼!这凶煞果然名不虚传,自杀倒是干净利落的,难怪他杀人如屠
狗了。”
    他回到二煞身旁,二煞已停止了呼吸,脸面与双手暴露在外的肌肤,青肿而泛灰色,似
乎可嗅到腥臭味。
    “好歹毒的暗器。”他悚然地自语。
    他走向犹有余悸的龙兆璧,立即熟练地替龙兆璧裹伤,苦笑道:“在下是过路的人,来
晚了,无法救其他的人。你的伤十分沉重,度得过今夜,你就死不了。凶手死了两个,其他
的三名凶手你得自己设法缉捕了。”
    “谢谢你,兄台……”
    “不必谢我,救人是本份,在下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是非,只知这些人屠杀轿夫妇
女,必定不是甚么好东西。走,在下送你至附近就医,你是……”
    “兄弟是高桥村人,往北数里……”
    “你是高桥村的人?”青年人变色问。
    “是的,高桥村龙家……”
    青年人放手站起,哼了一声道:“呸!在下为何要救你龙家的人?”
    龙兆璧吃了一惊,惶然问:“兄台与……龙家有过节么?”
    “龙飞是你的什么人?”
    “他……他是我的堂弟。”
    “哼!”青年人扭头便走。
    “兄台……”龙兆璧虚脱地叫。
    青年人拾起了自己的剑,佩上,向原路走。
    “天哪!”龙兆壁绝望地叫。
    青年人脚下一慢,走了几步,最后停住了,脸上神情百变。仰天吸入一口长气,喃喃地
自问:“你龙家的人,害得我已经够惨了,我方士廷为何要救你龙家的人?”
    他继续向前举步走了六七步又停下了。
    他闭上双目,不住深长呼吸,脸上颊肉在抽搐,心中必定在天人交战。
    龙兆璧在绝望地叹息,泪下如雨,口中在喃喃呼叫乃妻的名字。这时远离道路,而他无
法行走,乃妻死活不明,是否有人前来找得到他?希望太渺茫了。
    方士廷再向前走,但只走三步,突又停下来沉思,徐徐转头回顾。
    龙兆璧以手掩面,绝望点头呻吟。
    他苦笑一声,转身向龙兆璧走去。
    不久,他抱着人到了现场。那儿,有三名村夫在大呼大叫,有个人向北飞奔,看到他们
两人,急忙迎上大叫道:“这里有人被杀,快来帮忙。”
    方士廷将龙兆璧放在轿旁,轿前,少妇尸体已僵,龙兆璧奋力一扑,扑在乃妻冰冷的尸
体上狂叫,声如中箭的哀猿。
    方士廷向一名村人说:“他是高桥村龙家的人……”
    “他是二少爷龙兆璧哪!”村夫惊惶地说。
    “有五个凶手在此行凶,两名凶手死在西面里外的林子里。在下凑巧路过此地,救了这
姓龙的。出门管闲事,不能在此作证打官司,好好照料他,在下走了。”
    “爷台,你不能走,你……”村夫大叫。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是向南走的。他在曹娥坝落脚,今天本想到高桥村探消息,没想却
碰上了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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