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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士廷这种咄咄迫人,不留余地的态度,登时便激怒了不少人,原先同情他的人,
转而对他极端不满了。
    亲痛仇快,最兴奋的便是九天玉龙一群人。
    九天玉龙极感快意,欣然大叫道:“方老弟,这种大快人心的事,老朽愿无条件地
提供协助。老弟替咱们江湖人出口怨气,相信天下间所有的江湖同道,也会望风影从,
全力相助的。”
    方士廷淡淡一笑,说:“谢谢阁下的盛情,但话先说明白,方某与四明怪客龙云双
奇之间的恩怨,只是在下个人的事,与诸位无关,不需诸位插手。当然,独木不成林,
方某一个人,确也不易追踪,必须朋友们协助,诸位如能随时提供消息,方某感谢不尽。”
    “这点请老弟放心,老朽敢拍胸膛保证。”
    “谢谢。”
    “除了四明老贼与云龙双奇之外,其他的人老朽可以向他们寻仇么?”“可以。”
    “那么,咱们各行其是,老弟对付四明老贼,咱们负责毙了那些帮凶。”九天玉龙
指着云中子一群人大叫。
    “且慢!”方士廷沉喝。
    “老弟……”
    “等在下打发四明怪客之后,你们再算你们的过节,以免被他乘乱捣鬼。”
    “好,老朽暂且等侯。”九天玉龙让步应允。
    方士廷转向已撤下长剑的四明怪客,冷笑道:“公孙明,你动手吧,机会不可错过,
你将在此断送一生的声誉,然后变成丧家之犬,亡命天涯,上!”
    四明怪客深深吸入一口气,沉静地说:“方老弟,人非圣贤……”
    “住口!在下不听你的废话。你如果怕死,可以跪下磕四个响头,然后丧尾巴滚蛋,
逃去吧。”
    “你太……”
    “云雷已经落在方某手中,方某要剜出他一只眼珠,再纵他逃命,你,方某今天虽
不杀你,但你也得留下些什么,以便取信江湖。”
    不远处站着一位朗健的老太婆,一听云雷已落在他手中,老脸变色,立刻向前举步。
    一名短须老人伸手虚拦,低声道:“崔大嫂,你目下不能出面。”
    “但小徒已落在他手中……”
    “在下且试试他的真才实学,如能将他击败,一切好办,不然大嫂千万不可被他认
出你的身份,他会迁怒于你的。我先上。”
    “斌老小心了。”崔大嫂神色肃穆地说。她就是宇内三剑之一的崔婆婆,函谷关披
云小筑的主人,云雷的思师。
    斌老紧了紧剑的系带,也神色肃穆地说:“在下理会得,替我祝福吧。”
    四明怪客已被迫得走投无路,立下门户沉声叫:“者弟既然不谅,者朽已别无选择,
好吧!老朽舍命陪君子,老弟请赐教……”
    斌老疾掠而至,叫道:“笨鸟儿先飞,明老退!”
    “你给我滚回去。”方士廷沉喝。
    斌老以行动作为答覆,长啸震天,剑化龙腾,愤怒地猛扑而上,撒出干重剑网,以
迅雷疾风的声势,向方士廷攻去。剑气直迫八尺外,龙吟虎啸似的振鸣惊心动魄,行雷
霆一击。
    方士廷虎目怒张,不退反进,一声怒啸,剑芒流动,突然楔入罩来的剑网中,然后
电芒暴涨,人剑俱合,剑气破风声刺耳。
    两团不住激射、滚转、流动、扭曲、旋舞的剑光,激烈地纠缠片刻,急剧地闪避、
冲刺、回旋、挪移,不易分辨到底是谁占了上风。双剑交错,撞击、拨动、接触所发出
的刺耳响声,象连珠炮爆炸,令人闻之心发寒,血液欲凝,可知双方贴身纠缠之猛烈程
度是如何可怕了。
    云中子突然叹息一声,惨然地说:“斌老可能难逃大劫,我们都得栽在这位小山海
夜叉手中。江湖大劫当兴,无人可挽回了。”
    果然不错,空前猛烈的龙争虎斗,就在这瞬间暂止,胜负已分。
    人影突然静止,剑气乍敛。
    斌老飞射丈外,站在那儿脸色铁青。有肩血流如注,左胸襟有两处裂痕,幸未伤到
肌肤,持剑的手不住抖动,老眼中神光已敛,散射出疲惫、无奈、绝望的软弱光芒,象
是突然苍老了十年。
    方士廷一步步迫进,俊脸上罩上一重浓霜。
    斌老站稳了,剑尖徐举。
    “斌老快退!”四明怪客叫。
    “丢剑,饶你。”方士廷沉喝。
    斌老的剑又发出龙吟,说明他仍可一拼。
    剑光一闪,方士廷一剑挥出。
    斌老举剑急封,“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封住了,但人却斜退三四步未能站稳。
    剑光一闪,疾逾电闪。
    斌老再次封招,但封慢了些,剑虹掠项而过,本能地脑袋急缩。
    白色的发髻离顶而飞。飞出两丈外去了。
    剑虹第三次袭到,更急、更狂、更狠。
    “剑下留人!”喝声似乍雷,不远处人影飞射而来。
    剑停在斌老的胸口,双方象是僵死了。
    四怪客已接近到八尺内,但来不及抢救,也僵在原处不敢再进。
    方士廷徐徐转首,向来人望去。
    来人真不少,原来第二批高手在生死关头及时赶到。他看清了前面的几个人,他们
是晴天霹雷、商大娘、龙玉雯、云莹、商松……
    令他惊讶的是,领先那人赫然是高教渝,刚才高叫剑下留人的人,就是这位神秘的
儒林高贤。
    他心中一软,一脚将斌老踢翻在地。接着是一声怒啸,猛扑四明怪客。
    四明怪客不敢不自保,剑吐出了千朵白莲。
    “铮”一声剑鸣,四明怪客借势侧飘丈外。
    “大郎!”龙姑娘情急的呼唤声传到。
    他哼了一声,向四明怪客说:“你们人多,抬出了高教谕,在下今天到此为止,你
总不能永远带着高教谕亡命天涯。你逃吧,老狗,你的来日无多了,后会有期。”
    声落,他向南如飞而去。
    九天玉龙见来了三四十个人,不由心中一凉,举手一挥,与众魔如飞而遁。
    四明怪客不敢下令追赶,向众人急叫:“快分头寻找死伤的人,救一个是一个。”
    西菩山这场埋伏,正邪双方皆死伤惨重,元气大伤,死的全是正邪两道成名的高手
名宿,两败俱伤,双方皆损失大半,谁也没占便宜。
    如不是方士廷插上一手,四明怪客一群元老名宿,必定全部葬送在绝崖附近,无一
苟全。
    方土廷离开了山弯,奔向一座高峰下,刚越过一处山坡,便看到前面半里左右,有
三个灰衣人沿山路向南行,一看便知是正在觅路出山的人,似乎三人的脚下都有不便,
很可能受了伤。中间那人,肩上扛了广个青衣人影,那人的双手是拦在背上的,一看便
知双手上了绑。
    他要走的方向,与三个灰衣人相同。
    “且看看他们是谁。”他想。
    他向侧急抄,抄捷径绕向拦截。
    三个灰衣人皆年在花甲左右,带的兵刃全是剑,衣袍上沾了血迹,脸色都不正常,
神情疲惫不堪,脚下不便,原来是九天玉龙的党羽,全都是像貌狰狞的黑道魔星。
    这一带没有路,三人脚下不便而且带了俘虏,因此必须找稍平坦的地方落脚,走得
甚慢。
    进入一座树林,领先的虬须老人往树上一坐,拭掉头脸的汗水说:“歇会儿,再走
就吃不消啦!”
    背了俘虏的高鼻深目老人丢下浮虏,吁出一口长气,抬头望望天色,坐下说:“快
到申牌时分了,得赶两步,不然就赶不上会合的时间了。”
    走在后面的老人尖耳凸腮,有一个大酒糟鼻,疲惫地靠树坐倒,举袖试汗问:“老
毒魔,路走对了没有?”老毒魔是背俘虏的老人,向南一指说:“不会错,瞧,绕过前
面的山脚,便是东下的大道,到于潜县约有十一二里,快了,赶到城里会合绝无问题。
咱们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赶十来里小事一件。”
    虬须老人取出一颗丹丸吞下,向老毒魔苦笑道:“老毒魔,其实你大可不必趟这一
窝子浑水的。你既然未参予仙人峰伏击双奇,又未与白道狗贼的人结怨,何苦赶到九华
山挂上名?”“别提了。”老毒魔以不堪回首的声调说,摸摸腰间的大革囊,又道:
“在下上了神偷鬼窃的恶当,不得不来。这次他在苗岭找上我,说是云龙双奇已查出我
的藏匿处。我正想迁走,两个老贼鼓如簧之舌,力劝我出来与双奇作一了断,不然他们
就会引双奇找我算帐。”
    “所以你来了。”
    “来了,我的条件是不许他们暴露我九岭毒魔的身份,对外仍称我藏身在苗疆。”
    “你真傻,江湖上认识你老兄的人多的是,只要你一出现藏身苗岭的谣言不攻自破。”
    老毒魔踢了俘虏一脚,说:“好在龙飞已落在咱们手中,双奇少了一个,我九岭毒
魔不怕他了。”
    虹须老人寿眉轩动,尤有余悸地说:“这小畜生果然凶悍绝伦,一口气便杀了咱们
三个功臻化境的朋友,如不是你老兄乘他力尽以软骨毒香迷昏了他;恐伯咱们三人也难
逃他的剑下。把他弄醒,趁四下无人,咱们好好整治他一番,出口恶气。”
    老毒魔解开革囊取解药,恨恨地说:“好,这六七年来,云龙双奇把咱们黑道朋友
整得好惨,绝了咱们的生路,正好趁机会看看他的嘴脸。”
    “这姓龙的尤其可恶,最好在此地剜出他的眼珠,割断他的手脚大筋。”虬须老人
咬牙切齿地说。
    解药的药力尚未行开,三人将龙飞用腰带绑住双脚,倒吊在横枝上。
    酒糟鼻老人手上拈了一把柳叶飞刀,虬须老人拾了一根树枝,九岭毒魔则握了一包
金创药,三人狞笑着等侯龙飞醒来。
    片刻。龙飞悠然而醒,浑身软绵绵的,失去了活动能力,看清了坐在树下的三个老
魔,吁出一口长气说:“落在你们手上,龙某委实不甘心。”
    “你认识咱们么?”九岭毒魔狞笑着问。
    “你是九岭毒魔。”龙飞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果然见多识广。
    “哼!你的眼力不错。”
    “仙人蜂的主谋不是你。”
    “咦!你怎知道?”老岭毒魔讶然问。
    “当然知道。”
    “但老夫仍然不能放过你。”
    “你想怎样?”虬须老人桀桀笑,笑完举起小树枝说:“你杀了咱们不少同道,今
天你将报应临头,血债血还,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在将你押交九天玉龙处死化骨扬灰
之前,咱们三人先要将你拿来出口怨气。”
    “你赛玄坛丘忠山有何恶毒手段,拿出来好了,龙飞决不皱眉。”
    “老夫就要用树枝,挑出你的双睛来。”
    酒糟鼻老人也狞笑道:“我酒仙要用这把小刀,割断你的手脚大筋。”
    九岭毒魔举起金创药狂笑道:“你的软骨毒药力即将消散,力道便会恢复。剜你的
双睛,挑你的手脚大筋,老夫用这天下问最宝贵的金创药替你敷伤,然后叫你在这一带
做狗爬。哦!快找两根荆辣条来做鞭,他不爬便狠狠地抽他。”
    “我去找。”酒仙欣然地说。
    蓦地,侧方不远处有人叫:“不用找了,附近没有荆辣条。”
    三人大骇,一蹦而起。
    方士廷的身影,从右侧四丈外的树后出现。
    三个老魔走了大半辈子江湖,功臻化境经验丰富,精明过人耳目锐敏,但大白天竟
然被人欺近身旁而一无所觉。岂不丢人?
    方士廷未戴头罩,本来面目一看便知,酒仙骇然叫:“死神方士廷!”
    方士廷举步走近,在丈外止步冷笑道:“正是区区,那天在九子寺前,在下认识你。”
    赛玄坛哼了一声,切齿问:“昨晚你为何救这一群狗东西?”
    “在下早已申明,要活的云龙双奇。”
    “你知道你一人的私心,害死咱们多少同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方某无关。”
    “你到底是帮谁?”“方某谁也不帮。”
    “哼!”
    “不要哼,你们忽视方某的警告,该当何罪?”赛玄坛突然大吼一声,闪电似的飞
扑而上,右手出“二龙争珠”掏双目,左手“海底捞月”抓下阴,在吼声中扑上了,形
如疯狂,声势骇人。
    “你找死!”方士廷叫,招发“指天划地”,拨开了上下攻来的双手,右肘一带,
“噗”一声撞在赛玄坛的胸口上。
    赛玄坛急冲的身躯突然返退,退出五六步,伸手拔剑。剑刚出鞘,突然“嗯”一声
轻叫,剑已坠地,砰然摔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蓦尔昏厥。
    方士廷向目定口呆的两老魔冷笑道:“他已受到教训了,把他抬走,胸骨皆折,肺
脏受伤甚重,快找高手郎中医治,死不了。”
    九岭毒魔脸色冷灰,但手徐徐探入革囊。
    人影如电光一闪,“蓬”一声大震,九岭毒魔飞退丈外,撞在大树干上倒地,枝叶
摇摇,立即昏厥。
    方士廷的手中,多了一个原属于九岭毒魔的大革囊,冷笑道:“你九岭毒魔这套压
箱本领,有限得很。”
    酒仙几乎惊倒,扭头就跑,
    “站住!酒仙。”
    酒仙浑身一震,站住发抖。
    “转来。”
    酒仙如受催眠,乖乖地转身走回,脸色灰败地说:“老……朽听……听候吩咐……”
    “劳驾,把姓龙的解下来。”
    “遵命。”
    解下龙飞,龙飞仍未能站起。
    方士廷向酒仙冷笑道:“把你的剑放在姓龙的身边,然后扶两个同伴,滚!滚得远
远地。”
    “是……”
    “老酒鬼,你最好安份些。”
    “老……老朽……”
    “你袖底藏了三把柳叶飞刀,可以弹出当袖箭使用。如果你的左袖口不小心对正在
下,你可能埋骨此地。”
    “老朽……不敢。”酒仙打着冷战说。
    “不敢就好,走吧,在下不送了。”
    酒仙弄醒了两个同伴,心惊胆跳地踉跄而遁。
    方士廷站在一株大树下,虎目炯炯,盯视着神色委顿的龙飞,眼神象利剑般凌厉可
怖,不言不动。
    “我已经查出仙人峰血案的真凶……”
    “我两年前就查出来了。”
    “方兄,你为何不说出来?”
    “你曾经给我说的机会么?你相信么?”“我……”
    “拾剑!”
    龙飞惨然一笑,“好,我把头给你,总可以吧?”“好。”
    龙飞伸手抓起剑,满怀希望地问:“方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能尊重在下临
死前的遗言么”?
    “那得看你的遗言是否合理,方某不轻信言诺。”
    “在下只有一件事。”
    “你说说看?”龙飞在活动筋骨,吃力地站起,死里逃生,这位一代侠士心中感慨
万千,面对被迫害、受冤屈、九死一生、有家归不得的方士廷,惭愧得冷汗澈体,抬不
起头来。
    方士廷剑眉一挑,阴森森地说:“你我是第四度相逢。”
    龙飞惨然一笑,说:“我不会与你动手了。”
    “拾起你脚下的剑。”
    “我……”
    “我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不用疫毒,不用迷魂魔眼,各凭真才实学决斗。”
    “方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抱歉,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三个字,偿不了我两年以来所流的血与泪,慰不了那些为我而死的冤魂于
九泉。”
    “请不要再找家师与云兄了,一切罪过皆由我担当,与他们无关。”
    “抱歉,这件事在下不能答应你。”他斩钉截铁地说,语气极为坚决。
    龙飞吁出一口长气,惨然—笑道:“好吧,一死百了,求你是没有用的,你已是铁
打心肠的人。在下手软,可能无法自断头颅,但割断喉咙当无困难,得劳驾你自己砍下
来了。”
    说完,举剑就喉。
    “慢!你是不是力尽了?”“不错。主要的是九岭毒魔的软骨毒散利害。”
    “那么,在下允许你与令师一同死。”
    “这……你以为龙某怕死?”“不,在下希望你死得英雄些,免得双方遗憾。”
    “这个……”
    “在下认为你该死于斗。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在下给你恢复功力,光荣地决斗而
死的机会,你走吧,后会有期。”
    声落人动,去势如电。
    龙飞仰天长叹,艰难地举步走了。
    云雷受了严重的内伤,被捆住手脚塞在石缝内,伤势因久。绑而逐渐恶化,开始发
烧,口渴得嘴唇开始裂缝,昏厥了再自行苏醒。不知过了多久,昏眩中,突觉身子上升,
阳光耀目,被人抓起拖出石缝了。
    他眼前模糊,本能地叫:“水!水!水……”
    拖他的人是方士廷,用手一探他的前额,热得烫手。
    方士廷火速替他解绑,再找来一捧水,并给他服了一颗丹丸。
    久久,他神智渐清,吃力地问:“那……那一位仁……仁兄救……救了我?”“没
有人救你。”方士廷冷冷地说。
    “你……你是……”
    “方士廷。死神方士廷。”
    他吃了一惊,吃力地挪动麻木僵硬的手脚,想循声察看到底是不是方士廷,但无神
的双目,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模糊身影。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摸索这个模糊的人影。
    方士廷退了一步,沉声道:“目下你已是半条命,在下不杀你。”
    “你……你真……真是方……”
    “方某有几句话,你记下了。”
    “方兄,请……请听我……我……”
    “我去找人来救你,你死不了。记住,你必须转告四明怪客,你们三个人,三天之
后,必须开始逃命,一起开逃,逃入江湖或逃入深山,悉从尊便。记住,大后天子夜开
始,在下便开始追踪。”
    “方兄,方……兄……”
    方士廷已经走了,脚步声已远。
    “方兄……”他狂叫,山谷传来了回音,方士廷已不理会他了。
    不久,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大叫:“大哥,大哥……”
    “二妹,我在……这……里……”他全力大叫,昏厥了。
    黑道群魔的会合处,订在于潜县西门内的永安客栈,说好了在城门关闭之前聚会,
并立即越城夜奔四十五里外的西天目山,在西天目山等候到的人,再商量今后行止。不
论这次成功或失败,西天目山的冷水谷,是最后聚会之所,那儿是天罡羽士修真的秘窟,
也是九天玉龙预定在此宣布东山再起的地方。
    百余名江湖黑道巨魁埋伏西菩山,日落时分起回水安客栈的人,只有三分之一,还
不到四十人,死伤大半。
    九天玉龙还留下几个善后收尸的人,带了同伴夜奔西天目山冷水谷,凄凄惶惶如同
丧家之犬,更象漏网之鱼。
    所有的人,莫不恨死了方士廷。如果不是方士廷出来打岔,第一批入伏的白道顶尖
儿高手,那有半个活人?挟余威一举歼灭第二批群雄,乃是垂手可得必可成功的事,何
至于失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多了一个方士廷,便令他们一败涂地,岂不悲哉!
    杜元戎并未跟来,这位狂傲的年轻人,在紧要关头春风得意,恶斗天下第一剑松溪
真人时,当堂出彩上吐下泻,扬名立万叱咤风云凌云壮志一笔勾销,那还有脸跟来?平
空失了踪。
    方士廷只弄清九天玉龙第一批党羽的底细,对第二批身份地位稍差的人尚未弄清,
他想在这些人中,看望可以获得一有关神偷鬼窃的消息。
    同时,他在救龙飞时,曾经听到龙飞与三个魔头的后半段对话,知道其中有值得他
侦查的地方。神偷鬼窃在仙人峰布下的毒蒺藜阵,原是九岭毒魔的成名暗器。他已经从
九华山便盯了九岭毒魔,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没有机会把九岭毒魔弄到手,他已认定九
岭毒魔是凶手之一。可是,他却听到龙飞说九岭毒魔与仙人峰血案无关。
    不管怎样,他必须把这件事弄清楚再说。因此,他跟下来了。
    三十余人连夜奔向西天目山,沿途皆是丛山峻岭,乌道羊肠不易分辨,因此不能快
起。
    谁也不知道背后跟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有一个人心怀鬼胎,那就是九岭毒魔。这老魔精明机警,料定方士廷不会轻易地
放过他,白天里方士廷根本未提仙人峰的事,必定另有阴谋,令他更为恐惧。他想溜,
但又找不到借口,深悔不该到水安客栈报到,假使先前离开山区便各奔前程,该多好?
溜走的人甚多,他为何不死心仍替九天玉龙效忠?
    午夜时分,他们已在冷水谷的数栋茅舍安顿停当,一个个找到草堆各自急急歇息,
有些人已支持不住了。
    九岭毒魔是甚获九天玉龙倚重的人,获得一座草房安歇。他先在屋四周布下了一些
巧妙的防袭机关,方敢放心入睡。
    即使在梦寐中,他仍在打算悄然离开不辞而别,以便早些摆脱方士廷的追踪。
    九天玉龙是最后就寝的人,他的茅屋中,有两名小道童听候使唤,这时已经在厅中
睡着了。
    这位再次失败的前太岳山三山小筑的主人,黑道群雄中的巨魁,第三次一败涂地,
但仍不灰心,强打精神安顿了追随他的忠心党羽,照料那些受伤的人,亦带了一身疲劳
与失望,垂头丧气地返回茅屋。
    厅中一灯如豆,两个小道童睡得正甜。他不忍惊动小道童,进入了内室。
    形单只影。他有被遗弃尘寰,无比孤独的感觉在心头,只觉一阵伦然,百感交集地
自语道:“我还不想承认失败,但我禁不起再次的失败了,难道说:真是天亡我么?”
他长叹一声,着手解剑准备就寝,一阵倦意无情地袭来,他委实心力交瘁,疲倦征服了
他。
    蓦地,他听到了脚步声。不错,有人从厅室向内室走来,脚下不轻不重。他将剑放
在身畔,说:“是清风么?你可以安息了。大家都幸苦,不必来伺候我了。”
    来人并未停步,到了房门口。
    他心中一动,本能地心生警兆,伸手抓住了剑。
    房门自开,徐徐自张,幽暗的灯光下,出现了方士廷高大的身影。
    “咦!你……”
    “施前辈,还没就寝?”方士廷站在房门口问,脸上涌着莫测的笑意,虎目中神光
炯炯。
    “你也来了?”他沉着地问。
    “来了。”
    “有求于施某呢,抑或是有利于我?”“两者都有。”
    “哦!有需施某效劳的地方?”“小事情打扰,前辈想必乐于成全。”
    “请说。哦?云龙双奇怎样了?”“他们还可以多活几天。在下此来,有事与前辈
情商,幸勿见拒。”
    “只要施某力所能逮,敢不如命?”“谢谢前辈金诺……”
    “施某尚未应允呢、不必谢之过早。”
    “请问九岭毒魔来了么?”“你问……”
    “四明怪客与少林武当门派高手,正在侦骑四出。”
    “施某知道,他们向东追,未料到咱们向北走。”
    “但他们追到临安,便会找到天目山了。”
    “你是甚么意思?”“在下可将他们赶跑。”
    “这就是有利于我么?所求又是何事?”“请将九岭毒魔交给在下带走。”
    “你……”
    “你派人去叫他,他就会来的。”
    “你要施某出卖朋友?”他厉声问。
    方士廷呵呵笑,说:“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只有利害相关,不要
朋友也没有朋友。”
    “办不到,免开尊口,施某不是不讲道义的人。”
    “道义两字在你们来说,意义含糊得很。我想,你的拒绝口气并不坚决。”
    九天玉龙怪眼一翻,冷笑道:“姓方的,你想侮辱施某,你是打错主意了。”
    “在下决无此意,不然便不会请求前辈了。”
    “对不起,你的要求施某无法接受。”
    “前辈不会拒绝的。”
    “施某已经拒绝了,你要施某说第三遍么?”方士廷淡淡一笑,说:“好吧,那么,
在下亲自去将他带走。”
    “什么?你要自己去带他?”
    “不错,有何不对么?在下自信可以办到。”
    九天玉龙大笑,说:“我想,你是唬人的。”·
    “不是唬人,而是事实,在下曾在九子寺带过人。”
    “咱们这里还有四五十个人,你能带得走?”“在九子寺你们的人不是更多么?”
“彼一时,此一时,你知道这些劫后余生的人,皆恨你入骨么?”“知道,但你们并无
必胜方某的把握。万一动起手来,你们疲惫万分且在夜间,死伤之惨自不待言,想起来
在下便替你们难过惋惜,不寒而栗。而你,必定连这点仗以东山再起的本钱也将输得一
文莫名,十年心血尽付之流水。而在下却一无所损,且成功的机会甚大。施前辈,你输
不起了,对不对?”“你到底在帮谁?”九天玉龙色厉内茬地问。
    “在下谁也不帮,帮我自己,只问自己快意思仇,不问其他。”
    “你不想日后在江湖出人头地,雄霸天下?”“目前还没有这种打算。施前辈,劳
驾派人去将九岭毒魔请来好不好?他这老毒魔精明机警,善于布毒,在下不愿张扬惊动
你的忠实伙伴,因此向你情商,在下够情义了吗?”九天玉龙不得不权衡利害了,一咬
牙,说:“好,你等着。”
    “谢谢,有劳了。”
    第二天,九岭毒魔失了踪。
    一连三天,方士廷发疯似的在临安附近搜,要找神偷鬼窃两人的下落。据九岭毒魔
说,两个老贼只负责外围截击,管制埋伏的滚雷木炮,并未参予围攻白道群雄的恶斗,
事后也未至水安客栈报到,可能已经溜走了。
    方士廷判断错误,以为两个老贼必定向东逃,逃向杭州一带,人烟稠密的通都大邑,
是隐身的最佳地方。
    他却不知,两个老贼好似鬼,反向西逃,向这只有一条路难隐行踪的方向逃,逃向
是徽州府。
    他暂时放下迫袭四明怪客的事,耽误了五天工夫,方失望地折回,转而穷追四明怪
客。
    四明怪客并不知他的行踪,利用这有限的三天工夫,草草派人在附近收敛死难朋友
的尸体,救死扶伤另诸专人负责,那还敢追查群魔的下落?急急向徽州府方向撤,同行
的高教谕,与乘坐山轿的方老太爷。
    龙飞的伤势不要紧,云雷却需乘轿撤走。
    大群人乘轿赶路,岂能瞒得了人?但四明怪客并不想隐起行踪,他有他的打算。
    一阵好赶,第三天的未牌初,进入了徽州府城。
    第一批由慧净老尼率领先行,马不停蹄出城走了。
    四明怪客与龙飞兄妹,陪着方太爷与高教谕,出城过了太平桥,进入了太白酒楼。
    龙玉雯穿了男装,进入酒楼并不引人注意。
    太白酒楼是城外最大的一家酒楼,而且可接待客人住宿,游黄山的人想赶早上路,
便得在这里投宿,便于一早启程,因此规模不小。
    四明怪客选了一副向江的座头,酒菜送上,方向首坐的方老太爷敬酒,敬毕诚恳地
说:“这几天来昼夜赶路,连累两位长者受了不少风霜之若,在下万分抱歉,尚请包函
一二。”
    方老太爷满脸倦容,苦笑道:“其实也算不了幸苦,倒是诸位昼夜奔波,艰苦备尝。
犬子所作所为,连累了不少人,方某极感不安,特向明老致歉,务请海涵。”
    “秀山公言重了,令郎无辜受冤,一切皆是小徒闯出来的大祸,秀山公不见责,在
下更感惭愧。”
    高教渝呵呵笑,接口问:“明老,事已至此,不是该责备谁所能解决得了的,目下
善后要紧。方贤侄的三天期限,将于子夜届满,明老却不赶路,居然有闲情逸致光顾太
白酒楼,其中定有用意,何不明告?”四明怪客喝干了杯中酒;迟疑地说:“在下的打
算,是即至黄山天都蜂慧净神尼的居所安顿,等候方老弟前来。”
    “明老打算与他一决?”“不,一错岂能再错?”“那……明老的意思……”方秀
山迟疑地问。
    “一切以令郎的意思为主,在下师徒只好任由令郎摆布了。这里是分道处,秀山公
与高大人如肯成全,请移驾天都峰,一同等候令郎前来,在下师徒可能还有向令郎陪罪
的机会。如果两位需急于返家,在下即差龙姑娘护送两位登程。
    “龙丫头与令郎之间,过去曾共同患难,因此她必须离开,顺便送两位长者返家。”
    方秀山淡淡一笑,说:“明老但请放心,区区与高大人愿随诸位至天都峰等候那畜
生前来。”
    龙姑娘幽幽一叹道:“方伯伯,错不在士廷哥,只怪家兄不好,刚愎自用武断是非,
伯伯见了士廷哥时,千万不能责备他,他已经够痛苦了,含冤负屈流浪两年余,出生入
死有冤无处诉,他有理由生气的。”
    “他不该不来见我的。”方秀山悻悻地说。
    “方伯伯;也许他尚不知伯伯来了呢。”
    “明老不是说他已经跟在后面了么?”四明怪客神色肃穆地说:“是跟来了,但他
是个守信的人,不至于接得太近,因此可能始终未能发现两位与我们同行。”
    “他目下可能在何处?”“就在城里。”
    “可否去找他?
    “找不到的。”
    “那……”
    “还有三个时辰,最好能赶到天都峰。”
    “三个时辰怎能赶到?”“是赶不到,因此在下希望偕两位同行,让先走的人能平
安到达,也希望他能迫近现身。”
    “好吧,何不立即动身?”四明怪客欣然结帐,下楼找到了等候的山轿,立即动身
上路,迳奔黄山,尚有一百六十里可走呢。
    他们走后不久,酒楼上来了脸色明沉的杜元戎,叫来了酒菜,自斟自酌自语道:
“我相信你们另有阴谋诡计,方士廷与你们清算仙人峰血案的事,完全是一场可耻的骗
局,用来消灭黑道群雄的毒计。哼!不然老怪与双奇为何一个也没死?龙丫头为何也平
安无事?哼!杜某不杀你们个落花流水誓不甘休。”
    杜元戎两次栽在方士廷手中,空有一身自认为天下无敌的武功,却无用武之地。尤
其令他难过的是,到手的美娇娘,被人从洞房里夺走了。不要说他这个狂傲的人,任何
人也受不了这种打击,任何人也会认为是万难忍受的奇耻大辱;
    他一口咬定仙人峰血案,是四明怪客与方士廷定下的诡计,是扑灭黑道群魔的恶毒
阴谋。方士廷口口声声要向云龙双奇与四明怪客报复,事实上这三个人依然健在,也难
怪他起疑。
    因此,他在等候时机报复,在动手之前,他且先看看四明怪客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
鬼。
    他不曾与四明怪客交过手,但他对松溪真人不无顾忌。松溪真人与他斗成平手,如
果再加上一个四明怪客,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因此他也不敢急急下手。
    他感到奇怪,跟踪了三天,怎么不见方士廷现身?
    他却不知四明怪客已误认他是方士廷,在等待他现身由方秀山出面解决。因为他已
换了黑衣,身形两人相同。
    不久,一个村妇打扮的老太婆,点着拐杖,颤巍巍地登上酒楼,直向他的坐位上走
来,老眼中神光倏现,不客气地坐下了。
    他将早已备妥的碗筷向老太婆面前一堆,低声问:“怎样了,人来了么?”老太婆
迳自斟酒进食,也低声说:“来了,天残,地缺、南刀、北剑,恰好全在始信峰聚合,
老身已把他们约来了。”
    “这四个人靠得住么?”“论声望见识……”
    “声望与真才实学是一回事,见识与胆量又是一回事。九天玉龙与沧海客,声望见
识都够动人,但事实却令人失望。”
    “这四个人保证不令你失望。在江湖上,他们的大名是以令人心惊脂跳。论真才实
学,举目江湖,论功力武林无出其右……当然公子是例外,他们当然不能与八部天龙的
亲传弟子相较。”
    “好了,别抬举我了。”
    “这四个人的性情,孤僻古怪,也是目中无人傲视江湖的前辈,他们的相助是有条
件的。”
    “有条件?”“是的,有条件。其一,他们只负责与功力最高的人交手。经老身说
明后,他们指名要与四明怪客、松溪真人元真道人、慧方和尚、及方士廷五个人叫阵,
其他的什么风尘三杰等等小辈,他们不屑与之动手。”
    “哼!口气倒是不小。”
    “当然他们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好,条件不算苛。”
    “其二,是不接受任何人的指使差遣。”
    “那是当然。”
    “最后不许九天玉龙的其他江湖朋友,踏入始信蜂之境,以免有沾他们四位高人的
清誉。”
    “哦!他们倒自视甚高哩。”
    “本来他们就是武林中声誉甚隆的人。”
    “呵呵!是声誉而不是凶名?”“这没有追究的必要,对不对?有人说他们是邪魔
外道凶神恶煞,有人则称他们为万家生佛及时之雨,只因各人看法不同。公子如不反对
他们的条件……”
    “在下没有反对的必要,九天玉龙那些人不会来。”
    “好,咱们获得他们相助,将可无势单之忧。刚才老身发现老匹夫一群人过去了,
情形如何?”
    “一直不见方小狗的踪迹,委实令人起疑。”
    “你打算……”
    “走,跟上去,再看看情形。”
    两人饱餐一顿,适奔黄山。
    黄山的雄奇壮丽,天下无出其右,但在当时,名气并不太大,由于人口稀少,游山
人不多,各处名胜有许多皆未经人发现,但五海之名已经有口皆碑了。以山名海,该是
黄山的一大特色。
    天都峰是黄山的主峰,由“三天子都”的名称衍化而来,由五座山峰组成,是全山
最高最险之地。有胆量攀登天都峰顶的人,少之又少。
    这里是高隐士最向往的处所,即使在盛夏,穿皮袄也挡不住寒气,想到此地修仙成
佛的人,也耐不住可怕的气候折磨,下山到度仙桥向山民携一斗米回程,手脚并用历尽
千艰万险,也得费一天工夫,是否能将米背到,大成问题。因此,天都峰峰腰以上,根
本没有人居住,想在那儿修仙练佛,那是不可能的。能登上峰顶在容成子炼丹台耽上一
个时辰,已是难能可贵了。
    慧净老尼在天都与莲花二峰之间结庵修行,而黄山逸士则在度仙桥左近结庐而居,
皆傍天都峰居住,彼此的居处相去尚有半天脚程,远得很呢。
    那时山中著名的寺院不多,最著名的是祥符寺。但在那些山谷与奇岩怪石旁,经常
可发现一两栋孤零零的草屋,显得在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的境界中,依然沾有一丝
烟火味。在云海千里浩潮无际,松涛如潮峦崖如幻中,常会突然出现一个和尚或者老道,
不然就是身穿长袍手策山杖的隐世者,出现得突然,转眼却又幻灭无踪。
    山中有虎,更多苍猿。但山居的人并不耽心野兽,似乎人兽之间已订了互不侵犯的
默契。至于仙都峰山那头传说中的碧眼白猿,依然在山民的口中说得活龙活现,为人所
津津乐道。
    慧净老尼带领第一批人入山,一到达汤池的祥符寺附近,便平白地失了综。
    四明怪客三人两轿,赶到汤口,已经三更天了,走了百余里,预定再走几里到祥符
投宿。祥符寺以上一段山路太危险,晚间是不宜赶路的。
    祥符寺中僧侣甚多,他们平安地度过了子夜,方士廷并未出现。
    其实,方士廷目下尚远在于潜县,尚未进入南京地境——徽州属南京管辖。
    他们在在寺中一住两日,在附近洗汤泉,游白龙潭、鸣弦瀑、丹井,看扰龙松。方
秀山从未看过如此雄丽瑰奇的山水,浑忘世俗的一切,尤其那株秉天地灵气所生的扰龙
松,根部抓住了千仞直立的峰头,扶摇直上青云,半空中腾挪飞舞,活龙活现,象极了
一条奋鬣飞腾的巨龙,飘没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夭矫神奇令人骇绝雄绝人寰。这位闭门
读书的儒林俊彦,留下来就不想走了,被黄山的神奇气魄所吸引,兴起天地悠悠,万古
云霄的矛盾感慨。
    在浑然忘我中,世俗的劫难却俏然光临。
    已过了期限两天,今天是第三天了,为何仍然不见方士廷赶来?要说方士廷不知他
们的行踪,那是不可能的,从府城到祥符寺百余里,只有这么一条路,即便想摆脱对方
追赶,也是不可能的事哪!
    一早,一位山民打扮的村夫,接近了在寺门焦灼等侯的四明怪客,低声道:“明老,
该离开了。”
    “怎么了?”
    “天都峰附近发现了神秘怪影,穿黑农戴黑头罩的怪人,曾经在莲花、天都、光明
顶等处出没。”
    “哎呀!他是方士廷。”
    “在山中委实无法跟踪,无法证明是他。”
    “好,我们赶快赶往止止庵。要是他先向神尼动手,老朽罪过大了。”
    止止庵,是慧净老尼的后房,位于天都与莲花峰之间,那儿有几家山民毗邻而居。
    初秋时分,是黄山气候最佳的季节,但晨间依然寒气袭人。
    辰牌末,他们启程动身。方秀山坚持不乘轿,要沿途观赏山景。
    站在寺前便可看到天都峰背部挂下的人字瀑,但走起来远着呢。
    走了十余里,进入了一处五蜂围绕的山中,山径一线,四周全是参天古木,与雄奇
的奇岩怪石。
    似乎静得可伯,只有那位红嘴的山乐鸟,在山间婉转清鸣,象是悦耳的仙乐在耳衅
齐奏。
    四明怪客曾经游过黄山,方秀山向他说:“这里清幽出尘,风水极佳,地势比祥符
寺好多了,在此地隐居不食人间烟火,将是人生一大乐事,为何此地却没有人居住?”
    四明怪客笑道:“秀山公,不食人间烟火,世间能有多少人办到?尘世扰攘,说穿
了只有两件事,一是如何活下去,一是如何活得好过些。而世间绝大多数的人,终生劳
碌,求一温饱而不可得,活下去已是不易,活得好乃是奢望。在这里人迹不到,既无兽
可猎亦无田可耕,如何活下去?除了佛门弟子之外,谁也不愿在此地老死林泉。”
    四周的五座蜂是天都、桃花、紫云、朱粉、梨花,地势确是妙境。后来有僧人在此
地建了一座五峰寺,以后又改名为慈光寺。
    蓦地,天都峰方面传来一声震天狂笑,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听声源,相距不足半里地。
    “他来了。”龙飞紧张地说。
    为了怕九天玉龙一群黑道人惊扰方老太爷,因此三人都带了剑。高教谕是个深藏不
露的人,只带了一根木杖。
    果然不错,不久,百步外的一座山岩上,出现了穿黑衣戴黑头罩,只露出耳目的高
大怪人身影。
    “方老弟,快来……”四明怪客叫。
    黑衣人是杜元戎,一听叫唤声,只气得七窍生姻,这种善意口吻的呼唤,怎会是死
仇大敌?仙人峰诡谋,已经至为明显了,九天玉龙一群黑道群魔死得真冤。
    一声长啸起自路侧,窜起一头怒鹰,从三丈高的石顶飞扑而下,精光闪闪的拐杖象
是天雷下击,猛扑走在前面领路的四明怪客。
    四明怪客大惊,脱口叫:“天残东门鹤!”
    他一把将方秀山推倒在旁,闪身双掌齐发,乘势侧飘八尺,手一抄长剑出鞘。
    铁拐被掌风震偏,“当”一声击落在一根石笋上,石笋碎如面粉,声势骇人。
    长笑声再起,天残东门鹤已单足一点,飞掠而过,没入对面的乱石茂草中,一闪不
见。方秀山后面的高教谕看清了天残的身形,那是个灰发如飞蓬、单眼、缺耳、兔唇,
只有一个鼻孔,像貌狰狞的老人,背上系了剑,手中的铁拐象是一把小药锄。几乎同在
一瞬间,后面草丛中象是卷起一阵狂风,一个青衣人贴地掠到,是个只有一条腿的人。
“蓬”一声大震,刚拔剑出鞘戒备,不知身后有人的龙飞向前重重扑倒。
    高教渝突然大喝一声,手中的短枚突然脱手向左掷出,去势如电。
    随即扑来一个淡黄色的人影,刀光二闪,劈向挥剑保护方秀山的龙玉雯。
    短杖来势奇疾,黄影似乎一惊,刀势急转,“啪”一声架住射来的短杖。
    冷电四射宝光闪闪的钢刀,竟然被木制的短杖震得弯成弧形,弹回原状时,发出了
震耳的龙吟。
    那是一个脸色苍黄,穿了乳黄色长袍的老人,似乎吓了一大跳,大吼一声,转扑高
教偷,宝刀一闪即至。
    高教谕从衣下抽出一根五色丝带,长约五尺左右,手一抖,丝带飞矫如龙,硬向吹
毛楞断的宝刀缠去,叫道:“南刀余天,撤刀!”
    南刀余天应声撤招,飞退丈外讶然叫:“彩虹夺魂索……阁下,回头见。”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几乎在同‘瞬间发生,天残东门鹤下扑,缺了一腿的地
缺行正从后面冲至,南刀从侧方杀出,三方俱至,急如星火。
    狂笑声去远,被击倒的龙飞失了踪。
    方秀山狼狈的爬起,大叫道:“小麒,你这逆子还不给我出来?”
    空山寂寂,人早已去远。不久,远处笑声传到,接着有人叫:“老夫已试出你们的
造诣,你们死定了。”
    四明怪客心中一寒,把爱徒丢失了,大事不妙。方士廷请来了字内最阴险最恶毒的
天残地缺一南刀,糟了,这几个凶魔全是凶残恶毒杀人如儿戏的老魔,龙飞落在对方手
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得不强自镇定,向方秀山苦笑道:“秀山公,看来令郎已横了心不顾一切了。”
    方秀山摇头叹口气说:“恐怕我的确无能为力了,他上次返家偷至家庙祭祖,被我
打得好惨,他怀恨我了,我叫他的小名;他竟不加理睬,我已经失去他了。”
    高教渝收了五彩丝带,他叹口气说:“南刀北剑往昔横行天下,两人结伴形影不离。
南刀既然出现,北剑齐廉必已到了附近,极为可虑,前途荆棘重重。”
    四明怪客抱拳一礼,歉然地说:“者朽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高兄是东海钓鳌客高前
辈的子侄,失敬,失敬,高兄与东海钓鳌客高前辈……”“那是家父。”“哦!失礼失
礼,请问令尊目下……”“家父与药师何前辈至蓬莱山探险,一去五载,上月方派人带
回家书,约于年底方可返家度岁,两位老人家并未找到蓬莱仙岛,失望得很。”
    “老天!药师何前辈真的仍在人间?”
    “怎的不在?他者人家与世无争,医道通神,年届百龄,仍然象花甲长者,活上两
三甲子平常得很。”
    “可惜,如果他老人家在,对付小山海夜叉……唉,可惜。我们走吧。”
    当晚,他们在止止庵歇宿。慧净老尼与两名老佛婆是主人,她告诉四明怪客,这里
确是有人前来侦查过了,是早年人见人怕的天残地缺两个老鬼。她已将众人藏匿在度仙
桥轩辕巨人石附近的崖洞内,平安无事。听说龙飞失踪,老尼姑也一阵惨然。
    次日一早,老佛婆从山泉提水返淹,带来了一张树皮,上面刻的字是:“午正约会
炼丹台,青山埋骨实堪哀,知名不具。此致:东海钓鳌客、四明怪客、松溪真人、慧方
和尚、元真老道。”
    午正前一刻,高教谕、四明怪客、松溪真人、元真道人、慧方大师、与及不在名单
内的慧净老尼、云中子、方秀山、龙姑娘、云姑娘、云雷,十一个人,登上了炼丹台,
如约而至。
    天都峰是五座峰头连成的,炼丹台这一峰又叫炼丹峰,对面那座上面有一座看似石
室的峰头,方是天都的峰顶,突出外面象一头松鼠的耕云峰,就是有名的金鼠跳天都。
    从炼丹台向前看,众人都呆住了。
    说是约会炼丹台,但对方却不在炼丹台等侯,而是在对面山峰那形如石室的石上坐
等。
    据传说,那座石屋是黄帝向容成子问道的地方,炼丹台也就是容成子炼丹的所在,
当然这是神话,不足来信。
    坐着四个人,他们是天残、地缺、南刀,与穿黑衣戴黑头罩的杜元戎。
    近炼丹台一端的石梁前,站着一个人,是白发如银像貌狰狞的北剑齐廉。
    石梁中间,站着不住狞笑的活阎婆阎婆婆。
    糟的是石梁中段,一根树干插在石孔中,上面吊着龙飞,迎风摇摆,令人惊心动魄。
    峰下面,云海起伏,其他的峰头皆隐没在云下,只能看到莲花峰顶。果真是天地悠
悠,凡骨脱尽,人已在云霄之上,羽毛登仙不知人间何世了。
    那条石梁叫做鲨鱼背,是两峰之间相连接的一条山梁,平滑窄小,要过去必须象壁
虎般伏下爬行,失足掉下去,连碎肉恐伯也不容易找到。
    山梁这一面有一个人,中间一个人守住吊龙飞的木柱。那边有四个,这一招绝透了。
    脚下云海汹涌,看不见下面的景物。头顶天宇碧蓝,艳阳当顶却毫无暖意。山峰浮
在云海上,只有双方的人孤立在山顶上,世间一切皆不存在了,他们象是天下间最后剩
下来的生物。
    北剑举手嗨了一声打招呼,叫道:“你们来早了些,不是么?可惜仍然来晚了,咱
们已准备停当。在这里决斗,好得很,死了不要人收尸,骨肉化石土,万古永存,不管
是你们死或者我们死,皆是一大快事。”
    四明怪客向前走,定下心神,行礼:“是北剑齐廉兄么?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好说好说,彼此神交已久,不必客气了。”“可否将小徒先放下来再说?”“抱
歉,这件事与兄弟无关,齐某做不了主。”“你是说……”“那是那位老太婆与那位年
轻人的事。”“你……”“咱天天残地缺南刀北剑,想会会你们这些武林中的顶尖儿人
物,看是否浪得虚名,因此在此……”“齐兄的意思,是要在此印证么?”
    “公孙兄,你别开玩笑。咱们要在这险要的山梁上较量,谁失足便会扮身碎头,怎
说是印证?这比生死相决更为凶险,更为可怕,因为得胜的人也可能失足同归于尽,岂
不是比决斗更为凶险么?”“齐兄,咱们无冤无仇?……”“废话少说,你来不来?”
“好,可否让敞友向那位年轻人说几句话?”“可以,请便。
    四时怪客向方秀山示意,方秀山大叫道:“麒儿,为父到了此地,希望你能冷静地
听为父解释。仙人峰的事,云龙双奇已经查出了真凶,他们已经承认错误。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为父也错怪了你,你能原谅为父的错误么?”
    “杜元戎莫名其妙,不加理会,任由方秀山叫破喉咙,也不加理踩。
    倒是北剑大为不耐,冷笑道:“即使你是他的生父,他不理你,你叫也没有用,算
了吧,省点元气准备为保命而斗吧。四明怪客,来吧,拔剑上。”
    说罢,向后退入山梁。罡风振衣,险象横生,但他却若无其事,轻挥着剑不住狞笑。
    四明怪客一咬牙,向众人低声道:“等会儿与方士廷交手的人,必须向后退回,请
秀山公再上前劝他一劝。现在,我们必须赌命了,我先上。”
    “可是,龙哥哥他……”云莹惨然地叫。
    “目下咱们已智穷力尽,不要管他了。”四明怪客凄惨地说,拔剑向石梁走去。
    双方接近,客套毕,“铮”一声轻响,双剑搭住了。
    在这里不能用招式,只能用内力将对方的剑迫至偏门,便是胜算在握,脚下稍一浮
动,便将抱恨终生。
    北剑突然疾退一步,剑脱出纠缠,再闪电似的点出,好大的胆子,竟然走险进击了。
    “铮!”四明怪客封住这一剑了,须眉俱张,用上了全力,将对方的剑尖迫开两寸,
剑尖徐降前滑。
    北剑哼了一声,手上一紧,剑又迫回原位,双方半斤八两,内力修为相差有限。四
明怪客在对方强大的压力下,片刻便退了两步,颇为吃力,幸好并未失去中宫要害,稳
住了。
    不久,两人开始额上见汗。互争中宫不易保持稳定,双方因发劲的久暂与运气的强
弱不同,因此有进有退,但进退的范围有限的很。
    这种决斗方式,任何神奇的剑术也无从发挥威力,虽凶险绝伦,但乏味得很。
    一刻时光过去了,双方旁观的人,皆因心中紧张跟随决斗的当事人进退而发劲,感
到已有些疲乏,但决斗的双方却毫无倦意。
    久久,生死关头终于到了。
    四明怪客突然大喝一声,“铮”一声暴响,两剑突然暴裂,寸断而飞。
    这瞬间,四明怪客的右脚尖前滑,靴尖巧妙地拨挪。
    北剑齐廉突然向下一挫,马步浮动。
    “呔!”四明怪客再次沉喝,一掌拍出。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下了破釜沉舟的
决心。掌击出,人向下一伏,一掌反拂。北剑脚下浮动,再百忙中接掌,全力反击,却
未料到四明怪客的一掌并末发出内劲;伏下时的一掌反拂却是可怕的雷霆一击。
    “啊……”惨叫声震耳,北剑向例飞落,惨叫着掉入云内,不见了,云层一涌,便
无影无踪。
    对面的杜元戎飞掠而下,穿越山梁如履平地,越过了活阎婆,急步冲来。
    四明怪客已筋疲力尽地退回炼丹台,云中子赶忙迎出换下四明怪客,叫道:“方施
主,回头是岸。”两人在山梁上接触,“铮”一声双剑相交。
    云中于已用上了罡气奇学,但却感到反震力奇大,只片刻间便支持不住了,即使不
存心将人引过,他也必须后退。他吃力地后退,有两次皆失足几乎没倒,幸而机警地稳
住了。
    杜元戎威风凛凛地连续飞刺,只片刻间,便将云中子迫得险之又险地退出山粱,在
退出最后一步突然没倒,扔掉剑双手着地向后一窜,脱出山梁急逃。
    松溪真人大惊,恰好及时拔出剑截出,大喝道:“慢来,小友!”
    杜元戎本想退回石梁,但一来逃掉了云中子感到不甘心,二来发现来的是松溪真人,
登时激起了好胜之念,也被上次自己上吐下泻的情景,引起了恼羞成怒的感觉,哼了一
声,飞扑而上,左手一扬,打出了三枚子午问心钉,双剑恰好接触。松溪真人救人心切,
做梦也没科到高手相好竟有人用暗器偷袭,发现不对已来不及了。“铮!”双剑相交。
    “哎……”松溪真人大叫,被震倒在地,右肩挨了一钉,怎能不倒。
    旁观者清,慧净老尼情急,脱手发出一颗念珠,跃出挥着拂尘叫:“施主手下留情!”
杜元戎来不及躲闪,念珠击中他的右曲池,令他感到手上一麻,幸而未中穴道。他勃然
大怒,一剑振出。
    “嗤!”老尼姑的拂尘碎散了。老尼姑大骇,扭头便走。杜元戎怎肯饶她,一挺剑
飞刺。方秀山突然冲上大叫道:“畜生!你这逆子……”剑光一闪,杜元戎撤招挥剑拂
向他的咽喉。
    高教谕拾好跟到,及时将方秀山拖倒。但也慢了一刹那,头上的头巾与发髻齐飞。
龙姑娘大惊,发疯似的,冲上狂叫道:“大郎,你疯了?你杀了我吧……”
    剑光再闪,点向她的前胸,她向剑尖撞去。慧方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斜刺里打出一
记百步神拳。
    拳劲将剑震偏,“噗”一声响,龙姑娘撞入杜元戎怀内,剑尖从她的胁下贴衣擦过。
    杜元戎一把将龙玉雯摔跌出丈外,狂追慧净老尼,他被念珠打出了无穷杀机,要将
老尼置于死地而甘心。老尼伤势末痊,拂尘又毁了,除了逃走,别无它途。
    众人正待追出,石梁上的活阎婆举剑大喝道:“谁敢追上来群殴,老身便送这小子
下去。”
    众人不知是否该追去救老尼,但老尼已逃出视线外了,想追也来不及啦!反正老尼
地形熟,也许逃得掉。南刀走下了山梁,高叫道:“姓高的,在下要再会你的彩虹夺魂
索,来吧!”
    高教渝放下吓呆的方秀山,抽出彩虹夺魂索说:“好吧,余老请手下留情。”
    龙姑娘伏地痛哭,她的心碎了,刚才那一剑要不是慧方及时攻出一记百步神拳,她
那有命在?这一剑绝情,令她痛心疾首不想活了。
    众人皆替老尼姑捏了一把冷汗,四明怪客一咬牙,取了龙姑娘的剑,切齿道:“罢
了,事到如今,拼了吧!”
    石梁上,一刀一索正在死拼。
    远处,出现了杜元戎的身影,脚下轻快,虎目冷电四射。
    “圣尼完了。”四明桎客惨然地叫,提剑迎上,呀交切齿挺进,双方在半途相遇,
一言不发挥剑疾冲而上。
    “铮铮铮!”四明怪客疯狂地攻了三剑,力竭后的他罡气已发挥不了威力。
    杜元戎沉静地接了三剑,突然喝声“滚”!剑光如匹练,闪电似的射向四明怪客的
左胸。
    四明怪客本能地向右一闪,一脚踏在一个大石坑内,“蓬”一声跌了个双脚朝天。
    杜元戎竟然不追取性命,大踏步向前走。
    龙姑娘悲从中来,流泪满脸地迎上,手上多了一把八寸小匕首,放在心口上,拦住
他颤声叫:“大郎,我自杀在你面前,你该满意了吧?我不怨你,只求饶了他们,与令
尊欢聚天伦,我死了也九泉限目,士廷哥,我曾经也是爱你的,在墓碑上,你能刻上方
门龙氏……”
    杜元戎虚空一抓,她手上的匕首摹尔失踪。“噗”一声响,她摔倒在杜元戎脚下略
一尺远,一言不发向石梁口走去。
    方秀山眼睁睁地目送他经过,呆了。
    慧方大师本想拦住,石梁中的活阎婆大叫道:“你们不要这小于的命了?让路。”
    慧方不敢阻拦,让开去路。“你好狠的心肠。”云莹姑娘哭泣着叫。杜元戎头也不
回,向石梁口走。元真道人心中大急,高叫道:“高施主,快退回来,以免腹背受敌。”
    高教渝虚抽一索,迫南刀退后二步。索不比刀剑,可以八方进击,因此南刀无法近
身,拦他不住。被他退出了石梁。
    杜元戎也恰好到了石梁口;大踏步走上了石梁。
    活阎婆大叫道:“和他们在石梁上决战,叫他们快上。”
    杜元戎举手揉动着胸口,身形一晃,几乎掉下山梁,好半晌方再行举步。南刀向后
退,石梁上容不下两个人。
    活阎婆大惊,急叫道:“公子受伤了么?”杜元戎指了指胸口,一步步向前走,摇
摇晃晃险象横生,委实令人替他捏一把冷汗。活阎婆大骇,等他接近伸手相扶,叫道:
“快,我扶你一把。”
    双手相接,活阎婆突然狂叫一声,扭身飞丈外,向云海中落去。
    南刀已退过吊龙飞的木枝约两丈左右,杜元戎也相距两丈外。
    “咦!你怎么啦?不拉她一把?”南刀叫,向前急步奔来。
    杜元戎同时到达柱旁,低喝道:“退回去,你走吧。”
    南刀一怔,突然大喝一声,一刀劈出。
    杜元戎长剑一挥。“铮”一声荡开刀,剑乘势突入,点在南刀的胸前,冷冷地说:
“你走吧,把刀丢了,从后山走。”
    “你……”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快些走。丢刀!走!”
    南刀将心爱的,仗以成名的宝刀丢下云海,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炼丹台这面的人,皆莫名其妙。杜元戎经过木柱,沉静地注视着龙飞片刻,然后举
步向对面走去。
    南刀已先四五丈登上峰头,急叫道:“他不是杜老弟,可怕,快走。”
    天残一惊,讶然问:“怎么?你说他……”“他不是杜元戎。”“废话!”“你不
走我要走了……”南刀匆匆地说完,如飞而遁,快极。
    炼丹台这面,慧方大师跟着云莹姑娘,向木柱奔去,要救龙飞。
    天残地缺两人也对杜元戎生疑,至少他迫南刀丢刀是眼见的事实,这件事犯了江湖
大忌,两个老残废怎步甘体?两人左右一分,挡住了石梁口。
    天残右手是铁杖,左手是剑。地够只有一条腿,以拐杖作兵刃,左手也有一把短匕
首。
    杜元戎在丈外止步,沉声道:“在下放过你们,走吧!”天残大喝一声,踏入石梁
一杖捣出叫:“毙了你这狗东西……”天残收不回杖,却随杖向前侧方飞去,厉叫道:
“接引大潜能……啊……”惨叫声摆曳,坠下云海内去了。
    地缺大骇,单足一点,飞退两丈,如飞而遁。
    杜元戎仰天吸入一口气,拉掉头罩,转身往回走。
    慧方与云姑娘,已将龙飞救至炼丹台。受伤未痊仅能走动的云雷,木然地向粱口迎
去。
    双方在梁口相遇,云雷抱拳一礼,沉声道:“方兄,兄弟这儿向你陪礼。”
    除去头罩的杜元戎,却变成了方士廷。他冷冷地注视着云雷,久久方冷冷地问:
“你不是要凶手么?”
    “方兄……”“七星盟的弟兄,神驼与神鹰以及杨大姐,皆已在……”
    “凶手不是他……”
    “他们在徽州府城,看守着三个人,神偷、鬼窃、黄山逸士,是在下回头追赶你们
时,在老竹岭捉住他们的,你可到太白酒楼去找他们要人。”
    “方兄,我……我惭愧……”“你惭愧?你知道武断曲直,藉行模之名,主宰别人
生死,枉坑了多少人么?”
    “在下知错了,因此决定跳下鲨鱼背赎罪……”
    “且慢!”“方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闭门思过,这辈子不许你云龙双奇
重入江湖,你办得到?”云雷突然跪倒,泣道:“云某如果办不到,就是披着人皮的畜
生。”
    “你走吧!”方士廷挥手说,大踏步越过云雷,向呆在上面的乃父方秀山走去。
    “爹!”他颤声叫,拜倒在地。
    方秀山久久方神智清醒,一摸脑袋,脑袋顶光光,四周的短发向下披,象个未束发
箍的头陀,立即怒火上冲,一脚便将他踢翻,踢得他鼻孔流血,怒叫道:“畜生!你不
认父倒还罢了,为何砍我一剑?你……你简直……简直……”老人家确是火了,气得说
不下去啦,再次上前举腿便踢,快气疯了。
    还是慧方大师精明,一把抓住笑道:“方施主,你不用再踢了,小心令郎再发起小
山海夜叉的疯来,砍你一剑那才冤呢。”
    “这……这小畜生……”“方施主,刚才砍你的不是他。”
    “什么?”方士廷已重新跪好,低声道:“麒儿晚来一步,爹爹受惊了,麒儿罪该
万死。”
    方秀山不住摇头,苦笑道:“老天!我亲眼看到的事……”“亲眼看到的事,并不
一定是真的。呵呵!施主也犯了与云龙双奇一样的毛病。瞧,你看谁来了?”慧方大师
含笑叫。
    远处,慧净老尼拖了一个黑衣人,吃力地叫:“那一位来帮帮忙把这位施主拖走好
不好?”方士廷接口道:“刚才那人是八部天龙的门人杜元戎,也就是在西菩山与松溪
仙长交手的人,他追赶老师太,恰好我及时赶到,事急救人用迷魂魔眼放翻了他,换了
他的衣裤前来赶走那群凶魔。”
    “哈哈!因此你白挨了一脚。”高教谕笑道。
    方秀山突然将他拉起,抱住他老泪纵横地说:“孩子,苦了你了,为父对不住你,
孩子,谅我,谅我。”
    “爹,孩儿不孝……”“不要说了,随我回家吧。”
    “是的,爹,娘好么?孩儿要回家。”他垂泪叫。
    方秀山的目光,落在一旁含泪而笑的龙姑娘身上,将他放开向龙姑娘方面一推,笑
道:“这些天来,龙玉雯一直在为父身边伺候,她是个好姑娘,孩子,好好待她。”说
完,与众人向老尼迎去。
    一双爱侣含泪相对,久久,久久,龙姑娘突然扑上,忘形地扑入他杯中叫:“大郎,
大郎……”她哭了,哭得好伤心。她取了绣帕,哭泣着情意绵绵地替他揩抹口鼻的血迹。
    四周没有人,大人们都走了。
    他轻拍着姑娘的肩背,柔声道:“你哭罢,玉雯,尔后,我不会令你哭泣了。”
    “哥,我……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的,我们确是幸运的一对,那些死去的人……”
    “哥,我们会在心中永远怀念他们。”
    云海在上升,不久,云在他俩的四周弥漫。他们象在云雾中飘浮,四野茫茫,象是
如虚似幻的山灵。
    远处,突传来慧方大师的叫声;“施主们,再不走,等会儿便摸不到路下山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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