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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明正德十五年,也正是王阳明平定宸濠之乱的第二年。大明朝政一团糟,在坑人的东
西两厂外,正德皇帝又建立了一个内厂。特务组织的权势,已发展至最高峰。
     
    在荆山山脉和武当山脉交界处,有一座小小山城,那是本朝定鼎後新设的保康县。这座
山城小也真小,可是所出产的药材和兽皮却大大有名。往北叁十馀里,奔流着源出房县永清
谷的粉青河。这一带算得是湖广省的世外桃源。
     
    出北门不到两里地,靠左面保康河畔,耸立着一所大庄院,翠竹幽篁环绕,中间是一座
大楼四周的亮台花树,布置得巧夺天工,大花园後临河湾,阵阵花香中人欲醉。
     
    在翠竹绕成的庄门上,高高挂着一块翠绿色大匾,匾上是两个漆金大字“翠园”。铁笔
银钩雄浑苍劲,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难怪气势如此超绝。
     
    六月炎夏,酷暑迫人,别说是人,连狗也不想活动。
     
    翠园的主人,自称东方员外。怪的是庄中经常罕见人迹,更少外客过从,显得异常冷
静。蓦地里“吱呀”一声,院门大开,蹦蹦两条卷毛大狗,後面接着闪出一对顽童。
     
    说是顽童,一点也不假,大的年约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叁岁,穿的是白绸子两截短
衣,脚着鹿皮短统靴,可是衣履上污迹斑斑,。说明这两个小孩定然是顽皮非凡,两人身材
相当结实,脸蛋儿也够清秀,长眉入鬓,神清目朗,可惜傲气凌人。
     
    两人蹦出院门,“呼”一声将门带得山响。最前面那顽童吆喝一声,两头巨犬箭似向官
道上奔去。
     
    他眉飞色舞地叫:“二弟,上清凉山,找小霸王松松筋骨。”说的是北方口音。
     
    “快啊!咱们今天得好好地干上一阵”二弟一面走一面回答。“大哥今天是你先上呢,
还是我先上?”
     
    “那小子机伶得紧,我上次用一招『叶底翻花』一下子就将他放倒,可是他仍能爬起,
再也不上当啦!最後他反而用叶底翻花把我也弄翻了,真霉气!”
     
    大哥耸耸肩,扮了个鬼脸儿,又说:“昨天陈叔叔不是教了你一套散手麽?今天你就用
这一套散手儿先上,但你得将招式放快些,别又让他学去了。”
     
    “哼!他想也别想!”二弟轻蔑地回答,满脸傲色。
     
    两人放开脚步一阵急走,真快!眨眼间就追上了两头巨犬,越过入城大道,进入小径。
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尾,最突出处是一座小山,林密草茂,那就是城北清凉山。
     
    山麓是一片茸草坡,十来头耕牛零星散处各地;十几个牧牛似的野孩子,正在一个小丘
上,兴高??烈地玩着“占山为王。”
     
    占在“山”上的是一个雄壮得像个小牛犊的野孩子,打着赤膊,他正将一个来抢山的小
秃子掀翻,骨碌碌地向下直滚,一眼看见由山下奔上来的一对绸衣小孩,他蓦地大叫:
“嗨!东方哥儿俩来了,我这座山垮啦!”
     
    “可惜!小霸王刚上山,没戏看了。”另一个顽童惋惜地说。
     
    东方兄弟俩一到,野孩子们都停止了抢山。赤膊孩子两手叉着腰走下小丘,笑着招呼:
“老大老二,你们才来呀?”
     
    “滚你妈的蛋,在我面前你敢叉着腰?放下你的臭手,好没规矩!”
     
    老大气势汹汹粗野地吼叫,赤膊孩子乖乖地放下了手。
     
    “小霸王呢?小狈子,他今天怎麽没来?”老二神气地问。
     
    “刚上山。”赤膊孩子大概就是小狈子,他向山上一指。
     
    “可惜、免了他一顿揍,真扫兴!”老二悻悻地说。
     
    “小狈子,别忘了我的吩咐。”老大傲然地说,“要是再让我发觉你们和小霸王鬼混,
哼,小心你的脑袋。”
     
    “老大请放心。”小狈子谄笑道:“谁敢惹他那阴阳怪气的牛脾气呢?再说……再
说……”
     
    他??下一口吐味,嘻笑脸讨好地接着说:“再说,只有你老大敢带我们偷王大户的肥
鸡,那小子可没这个种。所以……所以你老大才是真英雄,咱们跟定你俩啦!”
     
    最後一句是学老大的北方口音说的。
     
    “那小子的拳头够硬,可是胆小如鼠。”
     
    另一个顽童接着说:“昨天我和小狈子偷了李家一只肥鸡,在林子里烧来吃,好意请他
尝尝的,呵,你猜他怎说?”
     
    “贱贼!你们,哼!傍我滚开些!”
     
    小狈子学着小霸王的口吻叫,又摇摇头??气地说:“没话说,咱们全不是他的对手。
谁教他那拳头硬呀!只好乖乖地一个人溜到山脚下去自嚼。”
     
    “那小子真不是东西,老骂咱们是一群野种。”另一个孩子忍不住插口,“其实他才是
没娘教的……”说到这儿,突然张口结舌,恐怖地向後退,浑身发抖,像是中魔似的。
     
    野孩子们一声惊叫,全都恐怖地向东方兄弟俩身後躲藏。
     
    原来十丈外草丛尽头,出现了一个怒容满面,双手叉腰的大孩子。看年纪,像是十四五
岁,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身材特别雄伟,上身是灰布土短衣,下穿束管裤,敞开胸膛,露
出一身白玉也似的肌肤,闪闪生光,似乎肌肉中隐隐有光华在内流转,与常人大大的不同。
     
    他撇着嘴叉着腰,星目中寒芒外射,一步步向野孩子们走来,在众人身前五尺处站住
了,冷笑着向刚才那孩子说:“小秃狗,你说话以後应该当心些,今天我且饶你一次。”
     
    他睥睨了神态傲慢看东方兄弟俩一眼,不屑地撇嘴说:“相好的,你们俩的话,我全都
字字入耳;免得你俩扫兴,上啦!任谁都成,最好是一齐上,不打紧!”
     
    兄弟俩老大叫东方英,老二东方群,他俩的拳头够份量,在保康左近,叁五个壮汉也不
是他们的敌手,可是就治不了这位小霸王,双方从懂人事开始,就是对头冤家。兄弟俩身手
固然了得,可是小霸王不但力大如虎,而且天生异秉,经得起拳打脚踢,绝不会受伤。每次
搏斗开始,总是兄弟俩占尽上风,时间一久,却只有挨揍的份儿,小霸王聪颖超人,兄弟俩
所出的招式,他一看就懂,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小霸王从来就未打过败仗。
     
    东方英一看小霸王那满不在乎的快样子,迫得怒火上冲,正待冲上之时,乃弟却一带他
的衣袂,傲然跨前两步叫道:“小霸王,你别神气;咱们老规矩,一比一,谁也不占便宜,
看我的。”
     
    欺身抢近,就是一记“黑虎偷心”迎脑一拳捣出。
     
    小霸王不慌不忙,单足後撤,侧身一掌翻出,要搭东方群的手腕,居然甚有章法,深得
沉稳二字要诀。东坊群早有准备,突然变拳为掌,双掌一融,左掌出“云龙现爪”,两腿
“蝴蝶双飞”,“噗噗!”两声,全踢在小霸王的右胯骨上。
     
    小霸王仅封住东方群的双手,却未留意双足,“叭”一声闷响,身躯被扔出近丈,扑倒
在地上。
     
    东方群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叫道:这是见面礼,再来一次精彩的,且拭目以……
     
    “话尚未完,小霸王已经快逾奔马地冲到,用的就是他那两招:“云龙现爪”“蝴蝶双
飞”。
     
    “来得好!”东方群叫道:“着”!身形向左扑倒,“卧望巧月”双手一翻,接着飞起
一脚,“叭”一声,恰中小霸王臀部,小霸王向上弹起叁尺,再跌了个大马爬。
     
    东方群刚挺身站起,小霸王居然毛发无伤,急如狂飙掠地而至,双脚贴地飞旋而来,竟
然荡起劲风,东方群大骇,在双腿掠到的瞬间,飘身横掠丈外,方躲过一着“扫地荡花”,
但也惊出一身冷汗。
     
    两人重从斗在一起,劈拍之声不绝於耳,小霸王全身除了脸面和下阴要害外。不知挨了
多少拳脚。
     
    怪的是他不但没倒下,被打击之处连伤痕也不见丝毫,端的怪极。而东方群可就差劲
了,汗透衣襟,气喘如牛“半盏茶时过去,只??了招架之功。小霸王一双铁腕坚如金石,
拳如铁??,不但不能硬接,封也封它不住,看看大事不妙。”二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快
撤!“老大东方英在嚷叫。”别作梦,爬下!“小霸王也在叫,一把抓住东方群的右肘骨、
旋身、出腿,後扔,把他扔爬在地、。左手本来要捣下他的背心,但却在击出後,半途撤回
拳头,假使要击实,东方群不被击毙当场也得吐血。东方群挣扎着爬起喘着气说:“大哥!
咱们今天又算栽,陈叔叔的散手也不成。这小子像是铁打铜浇,不用点穴法实难使他服贴,
可惜咱们不会解穴,不敢使用。”
     
    又向小霸王一撇嘴又说道:“算你行,下次再见。”
     
    兄弟俩带着一群野孩子,吆喝着狗,消失在田野里。
     
    小霸王脸无表情,目送他们走了,低头看看被撕破一幅衫襟的短衣,摇摇头,叹口气转
身入林。
     
    片刻,挑出一担乾枝,黯然下山而去。
     
    清凉山的东麓,有一所叁进大院,围在一道土墙之内,西望翠园不过两里,和清凉山山
巅恰成一个叁角形,西南就是保康。四者之间,鸡犬相闻。
     
    山居人家爱好幽静,一般都有树林围绕,直至走近方可看清内部。
     
    这所院子谈不上美仑美奂,但占地很广,与一般农家的叁合院有点不同,谷仓牲棚离住
宅亦相当远,相当考究。
     
    宅主人来头不小,姓梅名春冰。算起来他该是保康的名士,儒林俊杰,曾高魁弘治六年
第二甲进士,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职教习,可惜他为人固执。足足教习了十年,仕途黯
淡,从此托故告辞南返,在城北清凉山下买了二叁十亩薄田,把城中的“进士第”拆了,正
式做起耕读传家吟风弄月的名流逸土来。
     
    梅春冰发妻早逝,遗下一个年方七岁的幼子梅文俊,春冰从北京返家不到一年e竟又不
甘寂寞,娶了一位盛氏的女儿为填房,讵料都因此而多事。
     
    盛氏入门一年,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取名文彦。到目前为止,文俊十叁岁,
文彦仅只四龄。
     
    盛氏和天下大多数无情的後母一样,百般虐待前人的孩子。
     
    春冰是个有名儿的书呆,经不起盛氏一哭二闹叁上吊的绝招,怕老婆是怕定了,只好闭
着眼任由泼妇婆娘百般折磨小文俊,是以眼不见为净,反正耕作自有下人招呼,他却整天将
日子打发在保康城朋友家中,以耳不闻眼不见为静。
     
    盛氏也真够狠,四年来百般折磨小文俊。怪的是小文俊不但不脸黄骨削,反而健壮如
牛,十叁岁的孩子比十五六岁的少年还要高大健壮,这一来愈教盛氏愤上加恨,小文俊也就
因而尝尽苦头。
     
    在北门附近的儿童王国里,翠园的两个小少爷算是王国里的皇帝,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没有人奈何得了这群小猴子。
     
    至於小文俊,他与他们完全不同,每天,他有做不完的苦工、打架、放牛、下田,整天
和下人们混在一起。打柴和放牛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这些小猴狲们起初都想作弄他,可是
小文俊力大如牛,谁惹上他准得倒霉。
     
    东方英兄弟身手不等闲,精於技击,可也不是文俊的敌手,所以小猴子们称文俊为小霸
王,谁也不敢惹他。
     
    他挑着一担枯枝,悠然觅路下山,下山约莫五里路地,便是他的家。一看到家,他的心
就往下沉,後母的脸色,和父亲紧埋在心底的爱心,着着都令他仓然沉痛。
     
    他将枯枝堆入柴房,往後院里进屋,迎面遇上了小弟文彦的奶娘张嫂,尽避後母对他如
何憎恨和仇视,但小兄弟间的感情却出奇的融洽,友爱万分,这得归功於张妈的暗中潜移默
化。
     
    张妈一见了他,忙说:“俊少爷,你爹今天在家,和你继娘在生气呢,你别到堂上避免
难堪的。”又轻声的说:“少爷,厨房中剩饭残羹都没有了,我给你在书房五斗橱里藏了五
个熟鸡蛋记住,别让人看见”说完,悄悄地溜入中院去了。
     
    文俊只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张妈!”便向西面书房中走去。关上门,偷偷地取出五
斗橱中的五只??蛋,慢慢地剥壳吃掉。
     
    这是一间比厅房都要明亮的书房,不太宽,但十分洁净,除了一橱一案一椅外,没有任
何设备。案上是文房四宝和一大堆线装书,别无长物。这是他父亲不顾一切替他争来的书
房,也是他惟一可以避免後母虐待的避难所。
     
    後院是他可以自由往来的地方,对面厢房就是下人的住所。
     
    後院和中院隔着一堵风火墙,只有一道经常闭锁的小门,隔开两个天地。文俊和下人们
的出入,是以後院当作为大门的、所以这所叁进院与一般不同。
     
    平时,文俊如不得召唤,是不可以到前面去的,他的一日之食,後母只准他到厨房内进
食,有一顿无一顿打发日子,难得有一天正常。怪的是他毫不在乎,有与无全不在意。
     
    在家中,他的地位比下人还要低卑,比狗差不了多少。家中的仆妇??工将近二十名,
谁都看不下去,所以经常换人。
     
    在保康,提起盛氏不贤,大概百里以内的人,断无不知之理,可见文俊的处境着实艰
难。
     
    他刚将蛋壳揉碎扔出窗外,书房门突然悄悄地被推开,伸进一个中年人脑袋,低沉地轻
唤:“少爷,主母请你在堂上见。”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文俊没做声,沉稳地推椅开门走出。
     
    对面房中传出了下人们的悄语,一个清晰的嗓音说:“叁哥,你知道俊扮儿为了什麽?
那泼妇要发这麽大脾气?”
     
    “老爷说要送俊扮儿进县学舍,你猜,那泼妇怎麽说?”另一个苍老的口音在答。
     
    “谁知道?哼!这恶毒婆娘!”
     
    “那泼妇说:『读书?你梅家祖上没德!你这进士老爷又待如何,还不是个穷途潦倒蠢
才?』就这几句,把老爷气个半死。看样子,还得找俊扮儿的霉气了。“”怪事,那泼辣货
既然仇视俊扮儿,干吗不乾脆向外送呢?岂不落个如意麽?“”老弟,你真糊涂,你不瞧俊
哥儿多聪明?要让他进学舍,哼!出将入相谁说不可能?那泼妇受得了麽?“”那麽,俊扮
儿不死,那泼妇大概绝不会罢手了!“”谁说不是?你不看那泼辣货用揍俊扮儿的??条儿
有多粗?乖乖!要是你我,叁下子也禁受不了,明明是要他的命吗!“”真是青竹蛇儿口,
最毒妇人心了!昨天俊扮儿放牛回来早了点儿,挨了顿狠抽。叁哥,老实说,你猜我怎样
想?哼!我想让这泼妇学果报录上的于刘氏坐木驴游四门,才称心呢!“”缺德,有伤阴
德。她又不是淫妇,怎要她坐木驴?真是!………“”缺什麽德、恨起来,那顾得了这许多
呀!“半个时辰後,文俊回到书房,浑身淌汗,短衫零落,他一进门,靠在门里将脸掩住,
半响方将手放下,脸上并无泪光,眼中流露出一股怨毒寒芒。”嗤喇“数声,他将上衣撕成
数片,惊出晶莹壮实的肌肤,将碎衫抛在房角,恨恨地喃喃自语:“不进学舍也就罢了,何
必藉口我故意撕破衣袂,毒打我一场呢?破就破吧,去你的!谁稀罕?”
     
    他坐在椅上,瞑目沉思,信手取饼一本线装书,无意识地一张张揭过。
     
    半晌,他突然挺了一下脊梁,睁开双目,目光恰好落在这几行字上:“盖事有善恶,而
念无善恶。是念加於事之善者,则名善念。加之………”
     
    他突然站起:“叭”一声将书扔得远远地跌在屋角里,怒叫道:“滚你的蛋!废话连
篇,你们这些话对鬼说罢!”
     
    第二天一早、。清凉山下牛群??集,随即散处各地。
     
    就在昨天那个小土丘左右,坐看十五六个顽童,其中当然有小秃子和小狈子。
     
    土丘的顶端,踞坐着两个猢狲王,他们就是东方英兄弟俩,他们把这地方暂时占领了。
     
    小径上现出了一个赤着上身的人影,东方英站起来叫:“孩子们!今天成败在此一举,
咱们非将他小霸王的名号摘掉不可。”
     
    到来的果然是小霸王梅文俊,他已将东方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来到土丘下一叉腰,星目向左右顽童们略一扫视。把顽童们看得身躯发抖,慌不迭连连
後退去。
     
    文俊蓦然抬头,只见东方英兄弟俩比昨天又自不同。发结经过细心的结扎,对襟紧袖白
绢劲装,足下薄底快靴。端的英姿勃发,器宇不凡。
     
    文俊暗自点头,这两个从未赢过的难兄难弟,人并不算坏,而且够英雄,从不以多胜少
联手合攻过,输得顶乾脆,绝不拖泥带水。所以尽避兄弟俩经常挑??,但他从未下重手对
付他们。看兄弟俩威风八面傲然而立,文俊知道这一架非打不可了,便淡淡的一笑道:
“嘿!神气极啦!今天该谁先上呢?”
     
    老大东方英阴阴一笑,自负地朗声说:“今天是大爷先干,要不揍得你乖乖讨饶,今後
就别打了。”声落人到,闪电似掠下岗来,迎面扑到。
     
    文俊天生神力,聪颖非凡,东方兄弟俩的打架招式,他看一次就会,但就是这种一纵丈
馀,直上八尺的跳纵玩意,怎麽学也不成,也惟有这玩意,文俊衷心地佩服他们兄弟俩。
     
    东方英仗着身躯灵活,快逾飘花,一阵子狂攻,直把文俊迫退近丈,还挨了十来记重
击。但文俊不在乎,连眉毛也未皱动,沉着气应付。
     
    所有顽童全都四面散开观战,半盏茶时一过,东方英手脚渐慢,脸上冒汗。
     
    小霸王见机不可失去,双手向上一分,崩开东方英双手,“金豹露爪”向他胸前急扑,
揉身直上。
     
    东方英大喝一声:“给我躺下!”向左横飘一步,右掌疾出,一招“金丝缠腕”刁住小
霸王左腕,一旋身,左拳急如骤雨倏出一招“醉打山门”,一连叁记重手,全落在小霸王的
肩背上,声如擂鼓,铿锵有声。
     
    文俊大概被打得火起,大吼一声,右手向後猛扔,一圈一压,反将东方英右腕刁住了,
乘势转身,左脚猝然飞出,拦腰便扫。
     
    一旁的东方群脱口大呼:“金乌划沙,分水断流,打折他的狗腿!”
     
    可惜,这两招东方英都来不及使出。小霸王的右手坚如金石,力大无穷,身不由己,反
抗无力。
     
    东方英真个了得,双足一点,冲前八尺,小霸王的一腿间不容发掠过他的靴底,恰极,
这一来可逗起了他的怒火,不等小霸王站稳,回身疾扑,凌空下击,双足快如闪电,连??
飞踢小霸王胸膛。双手疾出“双风贯耳”,在瞬息间骤下毒手,化拳为点,戟指疾奔藏血
穴。
     
    “噗噗”两声,全踢在小霸王的胸前,双指又不偏不倚点中了藏血穴。
     
    小霸王看东方英凌空下击,这是前所未有之举,所以他在身形未定之间,着实慌了手
脚,故以无法躲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气血翻腾,踉跄退後七八步,却支撑着没有倒下。
     
    东方英已经掠出两丈外,惊得张口结舌,他叫:“群弟!这小子的穴道会反震、瞧,他
竟未被制住呢!”他可没想到,这藏血穴乃人身致命的死穴。若是换在别人,焉有命在?何
况又加上了两腿哪。
     
    小霸王这次可被迫出了真火,他不懂什麽叫点穴,但被打得晕头转向是事实。一声虎吼
目中精光闪耀,疯虎般抢近东方英,伸手便抓。
     
    东方英骇极,右掌“吴刚伐桂”,左掌“力劈华山”,向小霸王迎面劈出。岂知小霸王
突然一挫身,“水中捞月”伸巨灵掌捞住他的右腿胫骨,喝声“起!”
     
    不等一旁的东方群扑上抢救,小霸王已将人凌空抡了一圈,蓦地一声大吼:“滚你
的!”东方英飞旋跌出叁丈外,“砰匐”一声,滚了几滚便寂然不动。
     
    东方群一见乃兄遇险,惊得心胆俱裂,便向吓得不住打抖的顽童们喝道:“咱们上,把
小霸王揍倒再说!”领先欺身便扑。他这一叫不打紧,反把顽童们吓得苍白着脸连连後退。
还好,没有一窝蜂跑掉。
     
    东方群一欺近,小霸王正瞧着远处寂然不动的东方英发怔,他想不到自己有这麽大的神
力,难道打死了他麽?正在发楞,东方群已到了身後,双手用足全力,左手点中命门穴,右
手“叭”一声拍在玉枕骨上,把小霸王打得冲前五步,仍未倒下。
     
    东方群大骇,他感到指触处肌肤柔轫,反而向旁一弹一滑,似触坚革,手指几乎折断。
     
    就在他惊骇中,小霸王已狂怒回扑、那一道重掌大概力道不轻,打得他灵智尽失,双手
其张当胸便抓。
     
    东方群惊魂出窍,一咬牙,一招“童子拜佛”,只掌向上一崩“正要向下扣住小霸王颈
项,同时一抬右腿,膝盖顶撞对方下阴。他也顾不了许多了,突下杀手。小霸王鬼灵精,一
撇左脚,让膝盖擦腹而过,不等对方扑下,双手疾翻,已将对方手肘扣实喝声:“你也得
滚!”
     
    东方群被那巨大扭力一掀,向左掼倒。
     
    小霸王大概打出真火,一不做二不休,不等对方身躯着地,左足猝然扫出。“叭”一声
恰恰扫中他的後臀上,不然准将东方群踢成两截。
     
    东方群挨了这下重击,骨碌碌滚出丈外,到了乃兄身侧,方寂然不动。
     
    所有顽童们不知东方兄弟俩死活,同声大喊“打死人了!”一哄而散,尖叫着跑下山
岗。
     
    小霸王闻声一呆,抢近两人身边,只见兄弟俩脸白如纸,直挺挺像两具死??,胸前不
见起伏像是死了。
     
    林边有一道山泉,他也知道急救,跑去捧了一兜水,泼在两人头脸,半天仍不见动静。
他心中愈来愈慌,暗暗叫苦。翠园的主人东方平,在这一带大名鼎鼎,自己失手将他两个儿
子打死,这个祸闯得太大啦!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文俊只有十叁岁,他可没想到祸延父母之事,但却想到了那冷酷得
像水窟的家,他想:“後母积不相容,父不以我为子。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今天打出
人命,翠园东方园主怎肯饶我,还是走罢!”
     
    想到走,精神为之一振,挺腰站起向远处山下自己的房舍凝视片刻。再向左一看,叁里
外翠园环境历历在目,首先窜出几个小黑点,那是翠园的异种猎犬。随着出来了男女老少近
廿人之多的,跑得比狗还快,向山麓下狂奔而来。
     
    文俊心中一凛,暗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不再犹豫,向南面丛山峻岭撒腿便
跑。
     
    在保康要说爬山,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家中文俊比僮仆还低下,吃不饱穿不暖,这一带山岭就是他的粮食供应之所,地形熟
得像在自己的书房一般,一丘一壑他全了如指掌。
     
    过了几座高山,他向一座奇峰插云,怪石林立的高峰下奔去,这是他每日必游之地。
     
    走入一座阴森的古林,距山下大石壁已是不远,他小心地向里钻,在无数飞挂而下的藤
萝前站住了。左近有数株似桃非桃的果木,上面结了许多大如拳头的果实,绿的翠绿红的赤
紫相间。
     
    他纵过去摘了叁枚,一面大嚼,一面掀藤而入。
     
    。这是一座宽约五尺的古洞,除了洞口石壁之外,里面全是莹洁如玉的天然石壁,也不
知那儿来的光线,反正里面如同白昼,洞口反映进来的绿叶映光,直透五丈以内。
     
    文俊像是洞中的主人,昂然直入。
     
    洞深约十丈,里面有一间近丈阔石室,乳色和泛五色光??的钟乳,长短不一垂满洞
顶,最长的有近丈,粗如海碗,距地面不过半尺,五色斑烂的彩虹,把洞中映得五彩缤纷,
像一座神秘的迷宫,却不知光自何来,端的怪异无伦。
     
    左侧有一个透明的钟乳,迎壁根处涌起一个石座,色如淡朱,形状奇古,像在地面涌起
了一朵红云,刚好将透明的石乳托住,仅差五寸便吻接在一起了。
     
    在红云中间,稍向下凹,由透明钟乳中滴落的乳色泉水,恰好滴满。怪的是乳泉尽避涓
滴而下,石座内却没有丝毫溢出之象。
     
    文俊迈进洞中,一股幽香扑鼻而入,嗅着後神志一清,疲劳尽失。他对这幽香毫无惊奇
之态只自顾自在红色石座旁躺下,一口气将座中乳泉喝个精光,方将叁枚异果吃掉,手足一
伸“竟自睡去。石座中乳泉又一滴滴重行汇积。天一黑,四周野兽吼声,此起彼落,动人心
魄,文俊方悠然醒来,喝乾座中满满的乳泉,黯然站起对石洞巡视数匝,轻呼道:“五年相
聚,今从此别。也许,今生我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眼角现出两颗晶莹的泪珠,深情地将每一柱石钟乳抚摸数遍,方凄然一步一回头,缓
缓向外走去。
     
    五年来,他总是乘每日采柴放牛的时间,到这儿休息一两个时辰,睡上一觉,也只有这
个奇异的古洞,方可抚平他心中无比的忧伤。
     
    石座里的乳泉,和洞外四时不谢的异果,就是他的主要充饥食粮,帮助他度过这五年的
饥寒生活,一旦远别,难怪他依依怆然难舍。
     
    出得洞来,将藤萝掩住洞口,小心地除去痕迹。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这里距清凉山不
下卅里,古木荒林,乃毒蛇猛兽盘踞之地,从来就没人敢来,只有他才敢到这儿留连。
     
    在洞外果树上摘了四枚异果充饥,再找小山藤编个兜儿,盛了五枚红果,在兽吼凄厉,
夜黑如墨中,放开飞毛腿脚劲狂奔出山。
     
    他的脚程着实唬人,快得像一缕轻烟,盘山越岭去如脱弦之箭,半个更次後,他又回到
了清凉山。
     
    在山的东北麓,有一片荒芜的坟场,距他的家园约有二里远近。在一带冈陵起伏,野草
蔓生百十座墓陵点缀其间,周围是黑压压的白杨树丛,夜臬啼声宛如鬼哭,无数萤火流转在
每一黑暗的角落。
     
    他折下一把枯枝,直越北面近林缘的一座高坟,两行翠绿的龙柏,将坟萤围在中间。这
里面就是他经常睡眠休憩之所,一壤黄土之下,就是他母亲骸永埋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个黄
昏和白昼的,他??胸泣血在这一丘黄土之前。梦想着有那麽一天,娘亲会突然冉冉而出,
像十年前一样,轻轻地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吻着他。轻轻地在他耳畔低低唱着古老的催眠
歌。更梦想着有那麽一天,耳畔会响起母亲她那温暖的轻唤:“孩子,别怕,在妈的怀里,
你安心睡吧!”但这些梦想,那有实现的一天啊?“他踉跄奔上祭台,直跪到高大的墓碑
前,双手一张。树枝和红果全跌落地面。他抱住墓碑,椎心泣血饮泣了半响,然後排起树
枝,酒叶为纸,匍伏在地,五枚异果就排在碑下,发生阵阵幽香。夜黑如墨,枭鸟悲鸣,凉
风掠生树梢,沙沙作响。蓦地里,传出一声动人心结的哀呼:“妈妈,孩儿去了,如不幸客
死他乡,亡命人海,将不能尽人子之礼,望妈在天之灵,恕孩见不孝之罪。”声如中箭哀
猿,令人闻之酸鼻。
     
    他不敢久留,洒下无尽珠泪,抓把泥土洒在坟上,叩了叁个响头,抹乾眼泪收起红果,
大蹈步向北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坟场来了叁条人影。快得如流星移位,起落间足有四五丈距离。
     
    片刻,传出一个雄劲的嗓音,低沉地说:“这孩子还在山上,可怜!他不敢回家,山上
猛兽时有出没,我们得救他。”
     
    另一苍老的嗓音说:“东方兄,咱们往南找找看。”
     
    黑影连闪,瞬即失踪。
     
    一月後,在荆门州到荆州府的官道上,大踏步走着一个雄壮的少年,其实他只有十叁
岁。蓬头垢脸,两截灰布破短衣太小,将一身肌肉绷得紧紧地。脚底下是块树皮加上绊纽的
怪鞋,手持一条黄竹打狗棒,除此以外,身无长物。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小流浪汉。他就是打死东方英兄弟的梅文俊,小小年纪做了亡命之
徒。
     
    他知道翠园主人东方平在康城一带潜势力庞大,汉水水路一带绝不是安全的旅途,便沿
着隆中山这一带连绵起伏不断的山尾,向南又向南,漫无目的地流浪,好在他自小饶受折
磨,吃苦耐劳养成了坚毅无比的好德性。且天生的铜筋铁骨,与常人迥异。
     
    起初十来天,他运用超人的技巧,用石块打些飞鸟野兔充饥,在村落颓垣中找硝代盐,
悠哉悠哉打发日子。
     
    但硝这东西不能多吃,久而久之便感到口中发苦,而且恶心。不久,他厚起脸皮找人家
讨些盐带上。
     
    湖广省是鱼米之乡,民风淳厚、不在乎打发花子爷,小霸王一次生二次熟,叁五次以後
脸皮也就厚了。但除了盐以外,小霸王从未向人求乞过任何东西。
     
    他想得很天真,认为要走就走远些,想沿长江到应天府。
     
    这是大明一度的首都繁盛之区,难道找不到瞰饭之地麽?就这个荒谬的信念支撑着他,
沿途打听道路向东而去。
     
    在山中整整走了一个月,方出了荆门州,越过荆门山,向荆州府信步而行。
     
    这时日色近午,火伞斑张。自离远荆门山後,这一带已算是平原地带了,就有冈阜,也
都算不得山岭。田中金黄色的稻穗,有些已经倒垂地面,距收获期已是不远。
     
    文俊不怕酷暑,他对白己具有不怕寒暑,不怕挨揍和力大如牛的原因,始终不知其所以
然。
     
    他只知道五年前迷失在深山里,无意中找到那古怪的仙洞以後,身体便慢慢地起了变
化,久而久之,似乎成了自然,也就不感到怪异了。
     
    暑气迫人,但他不在乎,将破短衣的绊纽解开,露出粉红色的宽阔胸膛,抬着打狗棒信
步而行。
     
    远远地现出一座岗阜,向南蜿蜒而下,右侧是茂密的松林,还有溪流一线。
     
    他想:“日正当中,腹子有点饿了,何不到树下打几只鸟儿果腹?”脚步正欲加快,忽
听身後蹄声得得,扭头一看,只见身後半里外,缓缓驰来两匹骏马。他略一打量,便又转头
自顾自赶路。
     
    不到半里地,蹄声已近身後,小霸王仍低头向前赶路,猛听一个破锣也似的喉音在身後
响起来:“大哥,荆门山不是说出现了九如玉佩的踪迹麽?怎麽搜遍全山,连它娘的鬼也找
不到半个了。难道闻风前来的江湖朋友们,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我也搞不清怎麽回事。据翻天鹞子那家伙说:前天他在荆州府钉紧那叁个骚
尼,一点儿没错,确是往这条路上来的。可惜,叁个淫尼的轻功着实了得,叁里不到,他就
把人给追丢了。他算定叁淫尼准是到荆门山无疑,怎麽咱们会找不到人呢?这真是怪事!”
这人的嗓音更粗及更响。
     
    “咱们也许是给翻天鹞子骗了吧?找他去!”二弟又说。
     
    “谁知道那家伙死到那儿去了?到荆州再说。”
     
    马蹄得得,超越了文俊,向南而去。文俊第一次流浪江湖,根本就不懂他们说些什麽,
但是他可将马上人看清了。
     
    马是好马,人却不太相配。
     
    他有时也到学舍参加生员子弟的骑射,所以不算太外行两匹马并辔而行,右是那位年约
叁十岁上下,獐头鼠目。却又大鼻朝天,眉毛挤在一块,招风耳,五短身材,显得猥琐已
极。一身玄色劲装,鞍旁插着一把大朴刀,鞍後一只大马包,重甸甸地。
     
    右首那位长像也好不了多少,只是身材稍高大雄壮,眼中精光闪烁,有一只令人心悸的
大鹰勾鼻。一色儿打扮,鞍旁插的是叁尺长剑。
     
    两人看了文俊一眼,不在意地扬鞭走了。
     
    等他们在叁里外林中消失後,身後蹄声急如骤雨,片刻就到了身後。小霸王扭头一看,
只见一匹健马风驰电掣而至,把尘埃扬起老高。
     
    马上是个卅岁壮汉,青色包头青色箭衣,一张马脸,八字眉间下直挂,鼻子特长,由下
往上看也不见鼻孔,血盆大口裂至腮下,露出一排黄板牙,一双鹰眼慑人心魄,长像端的唬
人。鞍旁插着一把砍山刀,又大又沉,马在急驰,人却安坐鞍上纹风不动。
     
    小霸王心说:“好俊的骑术!”避至路侧躲让扬尘,仍转身赶路,并未注意马上人脸上
的表情。
     
    马超前十馀丈,突然响起一声马嘶,马人立而起,一双後蹄乱点,半空里转过马头来。
马上人仍稳如泰山,神态从容,四蹄一落地,屹立路中,马嘴里直喷白沫,但却丝毫不动,
小霸王看得暗暗喝??。
     
    大汉等小霸王到了身前,裂嘴一笑,状甚自得。乖乖!可把小家伙吓了一大跳。
     
    他那副尊容本来就够唬人,再一裂嘴微笑,比哭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丑大汉笑容一??,凶睛一翻,暴喝道:“喂!娃儿!”
     
    小家伙一楞,停步转头一看,四周没半个人影。他心说:“这家伙难道是叫我?”
     
    不错,正是叫他,那大汉不正向他瞪眼怒吼麽。
     
    “你他妈的过来,想找死麽?”
     
    小霸王一皱眉,他自小养成一身傲骨,胆气非同常人,并未为丑大汉的疾言厉色所唬
住,大踏步走近马旁,昂然答道:“这位大叔可是叫我麽?”
     
    丑大汉先是一怔,随就赫然震怒,猛地一抖手,马鞭子“呼”一声闪电似掠过小家伙的
顶门。
     
    这又叫他大出意外,小家伙不但神态从容,连那清澈如深潭的一双大眼,连眨也未眨一
下。
     
    他心中一凛,暗说:“这毛孩子眼有神光,莫非我看走了眼麽?敢情还是个行家,真人
不露相呢?”想到这儿!气焰压下子不少。
     
    他收回马鞭嘿嘿冷笑道:“不是问你,难道还问我自己不成?”
     
    挺了挺胸膛又说:“我问你,可曾见过两个牛鼻子老道,由这官道往南去麽?”
     
    小霸王一肚子火,但他知道发作不得,只气虎虎地说:“小可急於赶路,倒未留意有否
道爷经过。”
     
    丑大汉狗眼一瞪,吼道:“小畜生好大狗胆,敢在大爷面前气虎虎地说话,凭什麽你敢
如此无礼?”
     
    小霸王也是气往上冲,吭声道:“大叔此言差矣!请问大叔适才疾言厉色,任意挥鞭辱
人,能怪小可无礼麽?”
     
    丑大汉被他抢白一顿,闹个下不了台,脸上铁青骂道:“好小子,你活腻了!”
     
    马鞭子一抖一挥,急如迅雷,“叭”一声,劈在小家伙的脊背上。
     
    这一马鞭如换了常人,不死也得皮开肉绽。
     
    可是小霸王文俊并未皮开肉绽,碎布飘扬处,灰布褂裂开一条大缝,只打得他气往上
冲,站立不稳,踉跄向前一冲,向马脖子上撞去。
     
    凡是好勇斗狠,身怀异能的江湖朋友,轻易不肯让人沾身,要是让对方的兵器沾身,就
别想在江湖上称名道号啦。
     
    大汉见这一鞭抽个结实,也没想到这一鞭该有多重,因何小家伙并未倒下的,还认为小
家伙不过如此而已。想起小家伙刚才的傲态,更怒不可遏,马鞭一抖,便将文俊的右臂圈
住,大吼道说:“滚你娘的蛋!”
     
    文俊骤不及防,只觉右臂一麻,打狗棒随着堕地,接着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将他的身
躯带起,直向後掼飞两丈外,“蓬”一声暴响,跌落在稻田里。稻田虽没水,但泥浆却将他
淹住了半个身子。
     
    大汉却一声狂笑,圈转马头如飞而去。
     
    文俊被掼得眼冒金星,头脑昏沉,五官被泥浆灌入,着实不太好受,狼狈地爬起,冲那
狂奔而去的人马背影恨恨地骂道:“你这恶贼该死,总有那麽一天,哼!”哼什麽,他没
说。
     
    走上大路拾起打狗棒,步到小溪流中脱下破衣裤,洗掉一身泥浆,绞乾穿上。他只有这
一身破衣,要换事实不可能。幸好腰带上那包宝贝食盐是用油纸包好的,这东西没丢失,他
倒没有什麽牵念,穿看湿衣重行上道。
     
    烈日当头,炎热难当,他虽不畏寒暑,但大太阳着实讨厌,他心说:“到荆州府还远
呢,午餐且在这儿解决吧!这一带林深叶茂,大概鸟儿不少。”
     
    连奔带跑到了小摆下,官道傍岗而过,一座树林直向身後寂伸,也将官道吞入林中。
     
    文俊先到林缘拾了十来只碎石,绕着林缘蛇行鹭伏搜进。这一带斑鸠儿特多,吃饱了稻
粒到处咕咕乱叫,求爱之声此起彼落。
     
    他可不管它们求爱不求爱,觑准目标双手齐出,石到鸠落乾脆俐落,片刻被他打下了六
只肥鸠儿。再搜集枯枝钻木取火,在溪流边洗剥鸟儿涂上盐巴。先烤两只饱餐一顿,再将其
馀四只烤好,找藤条儿穿上挂起,就在近官道附近躺倒大睡其觉。
     
    一月来,他在山区就是这麽打发日子的,自找野物充饥,生活倒过得相当写意,得到许
多求生的常识。
     
    不久,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北面传来,他耳目特灵,马在叁里外狂奔,便已将他惊醒。
抬起身子一看,只见北面官道上尘头大起,叁匹枣红健马衔尾向这儿急赶,马上人全是穿着
青色劲装大汉。
     
    看看临近林缘,猛听最後那马上大汉大呼道:“兄弟,别让那小子入林,无毒不丈夫,
纵虎归山後患无穷,快!用暗青子招呼他。”
     
    声未落,从中间那大汉手中飞出叁道白影,快如闪电直奔最前面那一人一骑,在尘影中
一闪即至。
     
    最前那人身手相当了得,并没回头看,扭腰闪身并扬鞭反抽。马鞭子抽落一枚白影e蹬
里藏身躲过第二枚,可是人家已经存心制他於死命,岂容他避开?第叁枚白影贴鞍而入,贯
入下身谷道。
     
    蓦地里传出一声厉号说:“这就是你们自命白道………的好汉………我左如龙………”
话一出,马仍疾奔而去,但人已被拖翻马下。
     
    中间那匹马向前一冲,马上人向上一滑,好俊的功夫!??身刚一触地,便被他一把揪
住,重又滑上鞍中,将??首搁在按前。马仍向前狂奔,叁匹马穿林而入,沿官道向南急
驰,片刻即蹄声杳然。
     
    文俊目睹这场残忍的凶杀发生和终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暗说:“这是什麽人呢?竟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白道、暗青子,又是什麽东西?又有什麽血海深仇值得杀人呢?”
这些事都不是他那小心灵可以想得通的,想不通就只好不想,怀着满腹疑团,赶忙拾起打狗
棒,提着熟斑鸠儿,急急忙忙向南走上官道疾赶,愈想愈心寒,他要赶快离开这不祥之地,
倒真被他躲过了一场凶险。
     
    他走後不久,北面也奔来叁人叁骑,见了地下的蹄痕和血迹,叁个劲装大汉便下马搜遍
这一带山林,直至日影西斜。叁人叁骑方向南追赶。
     
    要是小家伙仍在当场,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文俊一阵紧走,过了一林又一林,十馀里後山岗将尽,又钻进一座古林,半盏茶时不
到,古林将尽,蓦地里听到林外蹄声响起,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念道:“一鹤飞过沧海,
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叹望我来,应攀王树长相待。”念完,幽幽一叹。
     
    接着响起另一个洪钟也似的嗓音哈哈大笑不止,打断了先前那人的深长叹息,声薄云
霄,可裂金石。
     
    文俊可吓了一大跳,一朝被蛇咬,叁年怕井绳,深怕又碰上倒霉事,慌不迭窜入林中,
爬伏在一株大树後,偷偷地向外瞧。
     
    笑声伴着蹄声,缓缓进入林来,笑声一落,粗豪的语音随着响起,说:“贤弟,往者逝
矣!来者可追。为了那只烂草鞋,你竟然神魂颠倒,何苦来哉?俏妞儿江湖中车载斗量,放
心啦!全在愚兄身上就是。只要咱们能找到荆山老儿,夺得九如玉佩,保证替你找个如花似
玉,那比烂桃儿强上千倍的嫩蕊儿,走啦!”
     
    文俊心中一动,瞎说:“怎麽?又是九如玉佩、荆山:荆门山;九如玉佩是什麽东西
呢?”
     
    荆山和荆门山他是知道的,荆门山今早他曾经走过,荆山更是大名鼎鼎。在春秋出了一
块璞玉,就是蔺相如完璧归赵那只“和氏之璧”。身为湖广人要不知荆山,那是白活了。至
於那什麽烂草鞋烂桃儿,却不是他能够知道的事。先前那人所念的诗,他倒懂得,那是李白
的怀仙歌的前半阕为何与烂桃儿连在一块,他可大惑不解。
     
    他正在想,又听先前那清越的声音似乎喂然长叹,接着说:“大哥,男女间的事,你是
个门外汉,你不会懂亦不能懂,说也徒然。总之,小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
云。唉!天下之大,何处可觅她的芳踪呢?”
     
    “不懂也好,愚兄乐得轻松,至少嘛,不会像你那麽整天愁眉苦脸,魂不守舍,你呀!
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粗豪的嗓音,震得飞鸟惊慌飞窜。
     
    两人谈谈说说,已经入林到了近旁,蹄声倏止。
     
    先前那粗豪的嗓音又说:“燠热难当,咱们且歇息一会再走,这儿到荆门山不过一二十
里地了,天黑前再赶到荆门山,由後面抄出荆山背侧,打他们措手不及,不亦乐乎,哈
哈!”
     
    两人翻身下马,清越的喉音又说:“假使双凶一霸都来了,大哥,咱们还是袖手旁观算
啦!老实说,合咱们哥俩之力,还是如卵击石哪!”
     
    “贤弟,别长他人志气,明枪易躲,双凶一霸再狠,也难逃咱们………”声音渐低履声
橐橐,愈来愈近。
     
    文俊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听语气这两人绝不是什麽善类,不由他不惊,定神偷偷地向外
瞧,心里更是吃惊。
     
    只见两人正步入林来,前面那位年纪约四十有馀,身材修伟,满脸红光,国字脸庞,一
字浓眉大环眼,狮鼻海口黑??须,眼中神光外射,两太阳穴高高鼓起。身穿青绸子对襟劲
装,青绸帕包头。足下是鹿皮短靴,靴踉银色马刺闪闪生光。腰中鸾带上围着一条粗如鸡卵
的九节钢鞭。乌光闪亮,端的神气万分。
     
    另一位截然不同,白净面皮略泛青色,剑眉虎目,鼻梁挺直,倒也一表人才,可惜双唇
其薄如纸。身材修长,黑漆长发挽在顶端,系上青绸结,身穿月白对襟劲装,胁下挂了个大
革囊,腰悬长剑。
     
    两匹枣红健马只能看到八只马蹄,停驻路侧。
     
    两人一入林,红光满脸的黑大汉有意无意地,向文俊隐身处瞥了一眼,停身向白脸大汉
呵呵一笑道:“贤弟,荆州府那些高人们,今天因何一个不见,你猜是为什麽?是不是让双
四一霸吓跑?”
     
    白脸大汉嘴唇微动,不屑地说:“反正他们已得到确实消息,为了九如玉佩,谁不争先
恐後追踪前往?双凶一霸………”
     
    声未落,猛听北面廿馀丈林木深处,响起一声哈哈狂笑,灰影乱幌,由外窜入叁个满
脸??须的黑衣大汉来。
     
    一个个像貌狰狞,背插钢刀,年在四十上下,并肩儿一站,冲着两人狞笑不已。
     
    现身身法之快,几如鬼魅幻形。
     
    两人似乎初闻笑声时神情紧张,但一见来人身影,神色顿舒,红面大汉呵呵一声笑道:
“不打紧,不是双凶一霸的走狗。双凶一霸四个字,只要不让他们的狐狗们听到,天下人都
可以说,性命也丢不了。”
     
    白脸大汉双手一背,鼻子朝天冷哼一声,阴沉沉一字一吐地说:“原来是大洪山汪当家
的,不愧称大洪叁虎,难怪轻功如此高绝。可惜!一纵只有两丈馀,还得痛下功夫。”
     
    嘴在说,眼光却向顶上枝叶瞧去,神态狂傲已极。
     
    大洪叁虎同时气往上冲,中间那位大环眼一瞪,跨前两步嘿嘿冷笑道:“阁下好狂的口
气!既知汪某名号出处,定然是江湖有头有脸人物。恕在下眼拙。请亮万儿,汪某领教。”
     
    白脸大汉蓦地一沉脸,双目寒光暴射,寒着脸厉声说:“滚你娘的万儿千万,二太爷不
屑与你缠夹,凭刚才你叁人藏头露尾觑探,更狂笑现身示威,这就足够留下你们叁个驴头。
但二太爷今天有事,不想动手动脚,给我快滚吧!”
     
    大洪叁虎忍无可忍,同时一声虎吼,正要撤下兵刃。
     
    忽听红面大汉呵呵一笑道:“贤弟,瞧,人家要拼命啦!看我的。”左手一伸,便在掌
中多了一枝长仅八寸,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匕首,其薄如纸,宽只叁分,寒光迫人不敢正
视,迎风一幌,幻出千百道青芒,照得众人脸上掩上一道青灰之色。
     
    大洪叁虎蓦地脸上变色,刀拔不出来了,反而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五六步。
     
    中间那位脸如死灰,张口结舌地说:“我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渎,两位敢莫是神
鞭伽蓝韩大侠、夺魄神剑沙二爷麽?”
     
    红脸大汉又是呵呵一笑道:“你小子招子还真亮,还认得我这把伽蓝匕,来吧!比划比
划也成,我韩云彤准教你如愿以偿就是。”
     
    大洪二虎吓得浑身打抖,皆因这两位着实难惹,别看韩云彤脸泛笑容,但这就是他要动
手杀人的先兆。
     
    两人是结义金兰兄弟,韩云彤是老大,一条九节钢鞭重有四十斤。隐在左袖底的宝刃名
叫伽蓝匕,吹毛可断,削铁如泥。死在他神鞭之下的人并不多,但死在伽蓝匕之下的人,可
是数不胜数。
     
    白脸大汉叫夺魄神剑沙东旭,一把长剑神出鬼没,囊中恶毒的夺魄神沙人见人怕,鬼见
鬼愁的。在江湖中名头不算小,黑白道朋友都对他俩有些忌惮,杀人不眨眼,出名儿的心狠
手辣。所以大洪叁虎一见伽蓝匕,便知道要糟,大事不好!
     
    韩云彤一见大洪叁虎挪步後退,便呵呵大笑道:“汪当家的,你们可怪我兄弟不得。江
湖中各有禁忌,就像双凶一霸吧!他们只能让人叫双雄一霸,谁叫出凶字,准死无疑。双凶
的阎王令主令旗到处。鸡犬不留,这就是禁忌。我兄弟不才6也有些小辨矩,想你们也该有
个耳闻,谁招惹我兄弟,谁就得留下些什麽。”
     
    说到这儿,语气转厉:“放漂亮些,每人留下一条胳膊了事,你们不会要我亲自动手
吧?是不是?”
     
    大洪叁虎知道走不了,要打麽?不啻螳臂当车。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
柴烧的,认命啦!
     
    叁人一打眼色,一咬牙,呛????钢刀出鞘,飕飕飕叁条左胳膊应声落地,插好钢刀
各掏金创药敷上。
     
    “青山不改,汪世英兄弟今天拜领二位恩赐,咱们後会有期。”汪老大铁青着脸,咬着
牙恨恨地说。
     
    “是的,後会有期。汪朋友,咱们兄弟俩记着了。”韩云彤正色回答。
     
    大洪叁虎向两人投过一瞥怨毒眼光,头也不回走了。
     
    隐伏在地下的心文俊,被吓了个魂飞天外,几乎晕倒,不住战抖,几曾见过这种阵仗?
真够他受的。
     
    韩云彤折下一枝小树枝,若无其事地将叁条断臂一一挑入林中,有一条“噗”一声恰落
在文俊身前不到五尺。
     
    文俊吓得毛骨悚然,只觉打脊梁上冒起一道寒流,直冲天灵盖。正在魂飞天外,蓦地里
响起一声哈哈狂笑,神鞭伽蓝韩云彤扔掉树枝,冲他隐身处狂笑,笑完喝道:“朋友你还不
滚出来,还没看够麽?哈哈!”
     
    文俊知道已被他发现了藏身之地,不出去是不行的b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
一死没有什麽可怕的。再一想到刚才大洪叁虎的英雄气概,胆气不由一怔,暗说:“我梅文
俊也是人别让人看扁了。”硬着头皮站起,提着打狗棒和烤鸠,不蹈步走出林来。
     
    神鞭伽蓝和夺魄神剑全皆一怔,想不到竟是个小花子。
     
    神鞭伽蓝一皱眉,淡淡一笑道:“你这小花子好大胆,躲在这儿干吗?小小年纪,犯下
这种江湖大忌,你是活得嫌命长麽?小得很呢!”
     
    文俊距两人丈外止步,卓然而立,昂然地答道:“小可路过此间,打几只鸟儿充??,
正在歇脚,二位大叔请见谅,小可实在并非有意偷窥。”
     
    神鞭伽蓝没做声,心说:“这小花子眉清目秀,眼中似有神光,胆气不弱,倒是块浑金
璞玉稍加琢磨,必成大器。”
     
    这一看之下,他可动了怜才之念,便假怒喝道:“呸!装什麽羊?鬼鬼祟祟,必有图
谋,还不给我跪下。”
     
    文俊一皱眉,随又一轩,吭声说:“士可杀不可辱,要脑袋,拿去就是,你神气什
麽?”他也是迫得无路可走,眼见大洪叁虎无故被辱,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全是杀人
不眨眼,无理可喻的狠心人,讨饶并不一定是生路。他自小饱受後母折磨,锻??成坚强不
挠的性格,要他摇尾乞怜是不可能的,所以吭声顶了回去。
     
    神鞭伽蓝为人不失豪爽,不由暗地点头称许。
     
    夺魄神剑为人阴鸷,气量偏狭,他可忍不下去,一幌肩抢前两步,大怒道:“小狈找
死,二太爷毙了你。”一抬手,虚空一掌向文俊天灵盖疾拍而下,一股劲风随掌而出。
     
    文俊见他出掌,人并未欺近,正待将打狗棒先行扫出。
     
    忽觉人影一闪,神鞭伽蓝已经抢出,伸手一拨夺魄神剑拍出的巨灵之掌,急叫道:“贤
弟且慢!”
     
    掌虽拨开了,可是夺魄神剑志在伤人,这一掌已运了八成内劲,掌虽向左一幌,掌风已
收遏不住,仍向文俊撞去,要收也不可能了。
     
    文俊罢准备一棒扫出,突觉一股奇劲的罡风迎面扑到,不等他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巨大
的推力已将他推倒在地。他只觉头脑一阵昏眩,胸口发恶,眼前一阵黑,屁股“叭”一声将
地面坐陷叁分,但人仍未躺倒。
     
    韩沙两人还末看清文俊死活,林外官道突传出一声“嘻嘻”尖笑,接着“叭叭”两声暴
响,马儿嘶叫如雷,蹄声震耳。显然两人的马匹被人揍得不轻,正在放开四蹄向北狂奔。
     
    两人闻声大怒,急转身向外纵去。
     
    神鞭伽蓝起步在先,他向北追马。
     
    夺魂神剑则不追马,他向对面林中扑入。
     
    这一带除了路两旁十来丈仅长着些短草以外,十丈外野草有六七尺高,还有无数的小编
木丛生其间,密得连画眉鸟也飞不进去,但灌木是一丛丛生长的,中间自然形成空隙,夺魄
神剑一扑入,瞬即消失在林中草丛。
     
    文俊被掌风击得头晕目眩,但他体内有一种不知其所自来的潜力,瞬间便将他的神志恢
复过来。
     
    他摇摇幌幌站起,正待举步,忽听身後“得”一声落下一颗小石。转头一看,只见身後
叁丈外草丛边,伸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脑袋,用手指竖在嘴唇前,意思是教他别作声,再向
他一招手後,便缩入丛草中去了。
     
    文俊不加思索:挟起打狗棒跟踪钻入。
     
    远听身後传来夺魄神剑的大吼声:“王八蛋!是好汉给我姓沙的滚出来见过真章,不然
休怪沙某嘴皮子损你,抓住你剥掉你的皮。”
     
    文俊苞着前面的小叫化一阵东绕西转,像两只小老鼠,片刻便远出百十丈,身後夺魄神
剑的怒吼方渐渐消失。
     
    正跑间,小叫化猝然止步,冲着文俊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快向南走,就在叁里外山
脚下等我,我去将那二个混蛋引走。”
     
    不等文俊回答,双足一点,闪电似窜出叁丈外,瞬即隐身矮林中不见。
     
    文俊一伸舌头,羡慕不已,心说:“这位小兄弟年纪比我还小,竟有那麽快的脚程,假
使他肯教我,真得好好跟他学学。”脚下不敢怠慢,向南一阵急走,半盏茶时分,便已窜出
树丛。小山岗就在前面叁里远近。这一带丛草小树仍多,足可将身形隐住,叁不管撤腿便
跑,快如狂飙,稍瞬间小山岗举眼可及了。
     
    到了岗下,远望官道正横在前面,不过两里之遥,一辆驴车正自南向北缓缓而去,一切
显得那麽平和,他心中大定,便靠在一株小树上休憩,神色紧张地等待。
     
    不久,身後传来两声轻笑,他迅速转身,只见灰影乱闪,现出领他脱险的那位小叫化。
     
    在小叫化身旁,还有一个结了一双小辫子的小女娃儿。
     
    文俊这才将两人看清,男的不过十岁,女孩也只八九岁,脸上虽沾有污泥,但神情清
朗,眉目如画,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衬上一双清澈如深潭的大眼睛,笑嘻嘻地一脸顽皮像,
冲着文俊扮鬼脸。
     
    两人身上的衣履,看去黯然无光,全是污泥,脏得可以。可是文俊眼尖,一眼就看出是
非绸即缎,只不过故意糊上泥污而已。
     
    文俊一整容色,向两人拱手笑道:“两位辛苦,小弟梅文俊,承蒙临危援手,铭感五
中,小弟这里谢过。”谢完又是一躬到地。
     
    男娃儿一皱眉,女娃儿可笑得小蛮靴打跌,用手中树枝向文俊一指,啐了一口笑道:
“唷!你有多大呀?倒学起大人样打拱作揖满口酸气,你这算什麽咦?”
     
    男娃儿一下子坐倒,将文俊拉着坐下笑道:“别装腔作势,令人恶心。看你这装扮,八
成儿是偷跑出来的小捣蛋,告诉你,我也是偷跑出来的。我们先躲一会风头,那两个混蛋还
在林中鬼撞墙似的胡闹发疯,等会儿再走不迟。”
     
    手一抄,快如闪电将文俊手上的烤鸠儿抢过,啧着小嘴说:“唔!好香,够新鲜。”扯
下一只递给女娃儿,毫不客气地扯下另一只大嚼起来,将另两只递还给文俊。
     
    文俊笑道:“我已经填饱了,这是你们的。”
     
    女娃儿毫无羞态,接过来嘻嘻一笑道:“早餐是在宜城用的,真也饿了,谢谢你啦!”
说完嫣然一笑,将烤鸠递给男娃儿。
     
    男娃儿可不谢,片刻便送了一只入腹,扯下另一只一面吃,一面说:“我叫徐廷芳,那
是小妹廷芝,家住荆州府东门外徐家湾,人家都叫我长湖金童。”说完,一口将烤鸠咬下一
大块。
     
    廷芝忙叫道:“为什麽不说我的绰号?”
     
    “谁不知道你叫长湖龙女?”廷芳大眼一翻,接着说:“嘻!那算龙女?只可算是一条
泥鳅的!”
     
    “呸!”廷芝将??下的两只鸠脚劈面向廷芳扔下,骂道:“你才是泥鳅,上次你陷入
湖东泥淖,两个时辰还出不来,你忘了麽?你才是泥鳅。”
     
    廷芳歪身让过鸠爪,嚷道:“好好好!不是泥鳅,是龙女。”
     
    他又对文俊说:“这次想偷上武当山学道,不想号称武林六大门派之首的武当派,名不
符实碰了一鼻子灰,真倒霉!”
     
    廷芝小嘴一噘,哼了一声,不屑地说:“爷爷说武当的老道如何如何了得,不但剑术天
下无敌,而且道力通神。呸!天晓得!除了几个牛鼻子俗不可耐外,全是叁个一群,五个一
伙的穿鸳鸯袄官军,据说是大明皇帝派来守山的。就凭这,武当山算什麽东西?呸!”
     
    廷芳也笑道:“都是你,沉不住气,把人家闹了个鸡飞狗走,害得我们的行李盘缠全丢
啦。”
     
    “跑得了道士,还跑得了道观麽?走看瞧就是。”廷芝琼鼻一耸,恨恨地说。
     
    “是啊,那些牛鼻子真也可恶,有个屁道行。日後我还得走上一趟,看长湖金童可是怕
事的?”廷芳说。
     
    『还有我呢!“廷芝也急急接口。廷芳吃完烤鸠,用衣袂揩净两手,向文俊说:“喂!
你的口音也是本地人嘛,怎麽也弄得这样狼狈?”
     
    文俊叹口气说:“一言难尽。总之,我是失手打伤人命,目前是有家归不得,实际我也
不想归去,只好在外流浪了。”
     
    “打伤人命?死了麽?”廷芳歪着头问。
     
    “谁知道呢?我没看清是否死了,反正死伤都是一样。”
     
    廷芳拍手笑道:“没有什麽可怕的,到我家去躲躲吧!长湖徐家虽不是龙潭虎穴,但那
些官府中的饭桶是绝不敢前来打扰的。你练过武功麽?”
     
    文俊摇头苦笑道:“我自幼打柴放牛,随爹读书,要是练了武功,也不至於受人凌辱
了。”
     
    便将途中两次被人凌辱的事一一说了。
     
    廷芳摇头不信道:“你骗人,我兄妹从荆门山就盯着大洪叁虎来的。那位夺魂神剑打了
你一掌,。他的内功火候岂同小可?眼见你被击倒地,我们才忍不住出手将他们引开的。而
你并未受伤嘛!”
     
    文俊苦笑道:“虽未受伤,但头晕目眩,心头作恶,差点儿一命呜呼呢!”
     
    廷芳仍然不信,猛地一翻腕,便扣住文俊左手脉门,痛得文俊一裂嘴。忙说:“兄弟,
放手呀!”往後一带,竟将廷芳带离地面,再向上一翻,廷芳的手乖乖松开。
     
    廷芳随即叫道:“咦!敝事,看你出手确未练过功夫,但你这脉门有异。我这一扣之
力,彪形大汉也禁不起,你竟然能将我所发的内力迫散,身形被带得浮动,了不起啊!”
     
    女佳儿廷芝也有点不信,刚一伸手,便被廷芳摇手止住了。
     
    他又说:“梅兄弟,如不见弃,且随我们返家。二叁年後定可出人头地。兄弟,你意下
如何呢?”
     
    文俊心中一动,暗忖道:“目下无处栖身,看两小兄妹身手确是了不起,连神鞭伽蓝两
个凶人也莫奈其何。自己这次出亡,入学舍考秀才光宗耀祖的妄想是不可能了,学得一身武
功,效法朱家郭解之流,行侠除奸又有何不可?”
     
    正自沉吟,廷芳已一蹦而起。小泵娘更用一双清澈大眼凝视着他说:“江湖险恶重重,
何必在外流浪呢?你答应吧!”
     
    廷芳一把揪起他说:“兄弟,不必犹豫。我今年十二岁,舍妹刚满十一岁,正少伴儿砌
磋,你一来我们可一块儿用功,你今年几岁了?”
     
    文俊定下神,赧答道:“我十叁岁,不知伯父母肯收容我麽?假使………”
     
    廷芳叫道:“十叁?啊!好健壮,我以为十六呢!那我该叫你大哥。家父生平好客,我
爷爷人称九现云龙,相交满天下,大哥一去,欢迎也来不及呢!”顺手折下一把枯枝,插在
地下说:“大哥,今天是六月廿六,我和你义结金兰,你可愿意?”
     
    廷芳满脸期待的神情,把文俊靶动得热泪盈眶。自亲娘仙逝後的一段漫长岁月里,像廷
芳这样热诚待他的人。确未曾有,保康城附近的孩子们,和翠园的两个小顽皮东方英兄弟俩
结成一夥的,整天偷鸡摸狗,和文俊水炭不同炉,足足打闹了六年,文俊不齿和这些野孩子
们为伍。他的拳头够硬,野孩子们叫他小霸王,在东方英兄弟的领导下,经常和他过不去。
所以在他的小天地里,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在家中,後母百般虐待,父亲也不敢爱他,所以
他的心是破碎的,也因此而养成孤僻倔傲冷漠的性情。但内在的先天热情,潜伏在内心深
处,如蕴藏着无比炽热的未爆火山,一旦被外界热流所感。便迸发出来难以遏止了。
     
    他没做声,伸手握住廷芳的小手,抑止着汹涌的心潮,轻轻地点点头。
     
    一旁的廷芝睁着她那双剪水双瞳,茫然地注视着文俊眼角旁两点晶莹的泪珠,也不解地
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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