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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间坚牢的内室,暂时克作囚房。
    无双秀士钻窗缝逃掉了,所以这间囚房的唯一小窗已被封死,点起灯照明。
    姜步虚双手被分开,捆牢在墙钉上。
    双脚用三十斤的脚镣管制,动弹不了,由高手制住了丹田气机,即使练了缩骨功,
也没有行动的可能。
    三个问口供的专家,已经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所招的经过很简单,那些人发现他不是尚义门的门人,查出他确是中州镖局刚辞
工的车夫,打了他一顿把他丢在一间小房内,没派人看守。
    他强忍着痛楚挣扎着逃走,在城外躲了几天,回城另找活路,如此而已。
    一再地盘,一再地问,一再用刑,他的口供毫不改变。
    几个身分地位最高的人,由快剑引领进入囚房,其中有刀过无情、许门主父女、孟
姑娘念慈与五名男女。
    “他招出那些人的下落吗?”快剑向问口供的中年人问:“他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很抱歉,这小子什么都没说。”中年人苦笑:“用了九阴搜脉,以及胡老哥的离
魂大法,没有用,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柏大叔,恐怕他真的是无辜。”许姑娘看清姜步虚扭曲变形的面孔,有点不忍:
“要不要派人向中州镖局,调查他最近两三个月内的行踪?便知道他是否有与犯不得勾
结的可能了。”
    “熊局主本来就袒护他,怎么查?”快剑不同意。
    “大爷,不必向中州镖局查。“那位负责看守的大汉在旁说:“前院的追风腿骆老
七,曾经向街坊打听,问了好些人。”
    “怎么说?”快剑问。
    “上次他随镖师夺魂钩罗北,押镖远赴西安,回程转接了西安关中百局的镖,在崤
山与混世天王一群强盗起了冲突,僵持了廿日,过不了崤山隘道。
    镖是在他辞工的前一天安全抵达的,前后共费时三个月零七日,所以在这三个月内,
他根本不在府城。”
    “这……”快剑一楞。
    “三个月之前便互相勾结妥当,难道无此可能?”刀过无情冷笑:“点龙一笔策划
诡谋,岂是临时起意的?说不定早已准备半年以上了。”
    “侄女是两天前抵达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侄女的动静,而预早半年策划定计呢?”
    许姑娘终于犯疑,觉得不合情理。
    “我来问就知道了。”刀过无情阴森森地说:“我不信他是铁打的人,让我用挑筋
抽肌的手段对付他,那伯他不招?哼!”
    “哎呀!”上刑的中年人惊呼,脸色一变。
    “你们让开!”刀过无情乖房地叫。
    挑筋抽肌,那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用小刀割开肌肉,剔出筋用钩钩住筋徐徐拉
长,或者钩住某条肌肉的腱部,往外撕拉。
    事后,人即使不死,也会永远残废;是最为恶毒残忍的手法,痛苦非人所能忍受得
了的。
    刀过无情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为人本来就冷酷无情。
    刚拈起刑具架的剔肉小尖刀,负责上刑问供的另一名中年人伸手虚拦。
    “孙兄,三思!”这人沉声说:“我召魂使者胡大刚的离魂大法,决不可能有闪失,
这人的口供,绝对可信。
    孙兄不信任在下的神术,在下不介意,但你要用挑筋抽肌手段对付他,在下从此不
再过问诸位的事,就此告辞,一切后果与在下无关。”
    “那你为何不走?”刀过无情冷笑。
    “胡兄,何必因为一个小人物的死活而伤了和气?”快剑苦笑劝解。
    “话不是这样说,毕竟咱们都是侠义道中人。”召魂使者向室门走:“李老兄用九
阴搜脉对付他,在下已经心中有愧,诸位如果有这种看法,为何不加入魔道黑道称雄?
你简直无耻!”
    气息奄奄,整个人完全走样的姜步虚,突然双脚一收,三十斤重的脚镣拖动哗啦啦
的怪响。
    “好,姓胡的,我尊敬你。”姜步虚突然以中气充沛的嗓音叫道:“至于这一群他
们必须为他们的无耻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卟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步虚的双手,突然间变成无骨的软肉,滑出了捆绳,像两条变形虫,滑出立即又
恢复原状。
    他扭曲泛青的脸,一阵抽动随即恢复原状。
    “铮铮!”脚镣扣肠的铁箍铆钉,突然变形松脱绷飞,双箍暴响弹开了,灯火摇摇,
阴风乍起。
    刀过无情手急眼快,手中的小刀猛地脱手飞掷,翻腾着飞向他的心坎要害,反应超
生拔俗。
    他手脚一伸,挺立原地,左手微抬,小刀人手。
    “还给你!”他叫,手将小刀抛回,是抛而非射。
    刀过无情见多识广,凭姜步虚那种在众目睽睽下脱困的神技,足以惊世骇俗,便知
碰上了可怕的、身怀绝世的奇技的高手,怎敢狂妄地接刀?
    身形一闪,让小刀坠落身侧,伸手急拔随身佩带的冷焰宝刀,要拔刀拼命了。
    糟了,二十斤重的脚镣,突然飞掼而出。
    镣练粗如鸡卵,两端有铁片扣胫箍,张开时宽有两尺,飞舞而出劲道惊人,挨上了
必定灾情惨重。
    室中人多,必定有倒霉鬼中头彩。
    众人惊叫着躲闪,手忙脚乱向外退。
    “卟!”一声响,一只胫箍击中刀过无情的左肩,沉重如山,力道惊人,所有的灯
火,也同时熄灭。
    刀过无情的冷焰宝刀无法拔出,仰面便倒,顺势倒滚翻,迅疾地滚出室门。
    他只感到肩痛如裂,勇气沉落,翻起身来便溜之大吉,室内幽暗异象动魄惊心,怎
敢不溜?
    人都狼奔系突走散了,囚室正开始崩坍。
     
    ※               ※                 ※
     
    因室在内院深处,光线不足,地方窄小施展不开,灯一熄敌我难辨,因此所有的人
皆急于退出,加以阴风来得怪异,难免令人心惊。
    奔出院子得见天日,这些高手名宿胆气一壮。
    “那是什么怪物?咱们等他出来!”刀过无情羞怒交加,拔出冷电森森,青芒闪烁
有如鬼火升腾的冷焰宝刀,左手仍在伸拇指揉动左肩被击处。
    “尸变!”有人惊恐地叫。
    “咱们并没把他弄死呀!”那位负责用九阴搜脉逼供的人说。
    这位仁兄是大名鼎鼎的侠义道名宿,但声誉并不佳的阴豹李长兴,由于身上没带有
兵刃,因此逃得比所有的人都快。
    “不可危言耸听,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弄玄虚。”许门主急叫,拔剑戒备:“这个姜
步虚扮猪吃老虎,孙兄,你在引鬼上门。”
    “老天!那天救我的妖怪。”许姑娘并不糊涂:“无双秀士供说,他们是被会御阴
风的妖怪所击昏的,也……也许……”
    轰隆隆连声大震,小院的花厅门崩窗裂。
    一声刺耳的怪笑传出,跳出长衫凌乱沾有血迹,脸色青灰,双目似乎有鬼火闪烁的
姜步虚。
    小院子并不小,设有些盆栽花草,本来就是内眷玩耍的地方,足以让高手名宿放手
施展。
    共有九个人列阵,其中没有召魂使者胡大刚。
    快剑及时发出警啸声,紧急召唤爪牙进人内院。
    姜步虚手中轻拂着沉重的脚镣,粗大的铁环链转动时,发出哗啦啦怪响,链两端的
扣肠比链重,挥动时重力增加,挨一下真会骨折肉烂。
    刀过无情在仓卒间挨了一下,居然不曾受伤,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位排名第二的豪杰果然了得,必定已修至神动功发境界,让体神功在神意一动的
刹那间,便可驱发神功护体,至少在刹那间可以发挥四成护体功能。
    天赋佳有恒心的人,须苦练半甲子岁月,方能有此成就。
    “你们这些狗养的杂种!怎能如此酷待我一个赶车的小伙计?你们心目中还有天理、
国法、人情吗?”姜步虚破口大骂:“杀人可怒,情理难容。既然你们不把别人当人看,
可知你们的良心早已被狗吞吃了,我就以牙还牙,也不把你们当人看。
    姓柏的狗杂种,你将为了今天的事后悔八辈子,也欠我一条命的债,赶快还;其他
的人如果也不要良心向我动爪子,必须同样承担偿命的债务!”
    “原来你是人啊?”刀过无情愤怒地举步扬刀逼进。
    在所有的人中,这位豪杰的身价地位最高,既使主人快剑不催请,也得保持尊严出
面招揽所有的是非。
    “混帐东西:你以为我是鬼吗?”姜步虚不认识这位豪杰,骂得十分难听:“你又
是什么东西?”
    “狗东西斗胆……”
    一声怪叫,姜步虚向前冲出。
    刀光乍闪,破风声慑人心魄。
    但见冷森的光芒闪动,却看不清刀身,可知速度与劲道,皆达到视觉的极限,假使
再快些,必定连光也看不见了。
    “铮!”一声暴响,镣链斜砸刀身,竟然爆出一串火星,可知例方接触刀身的铁链
同样会受损。
    刀不曾折断,但刀过无情的手,却受不了凶猛的震劲,惊叫有声,连人带刀斜震出
丈外,脚撞毁了一只荷花缸,花折木溢碎缸爆散。
    “再给你一下!”姜步虚怪叫,疾冲而上。
    许门主大吃一惊,但不加思索地一剑急截,抢救身形未稳的刀过无情。
    在道义上必须出手抢救,别无选择,侧方出剑逼姜步虚自救,围魏救赵所采的行动
十分正确,格斗的经验极为丰富,攻其所必救。
    又一声暴震,许门主人剑也被镣链震飞。
    刚稳下马步的刀过无情,距姜步虚还在八尺外,刚看到情急抢救的许站主被震飞,
突然发觉一只怪手已到了眼角。
    他还弄不清手自何来,“啪!”的一声右颊便挨了一耳光,这才看清是姜步虚的手。
    这手来得太不可思议,那是决不可能发生的事,姜步虚的身影还在八尺外,怎么手
掌同时及颊的?
    这一耳光,把这位目空一切的当代豪杰,打得眼冒金星,也打掉了他不可一世的傲
气与信心。
    他手中有刀,马步已稳,竟然挨了耳光,既使胆大包天的人,也会感到毛骨悚然,
心底生寒。
    不等镣链光临,这位豪杰采取了最正确的行动,飞惊而起,跃过院墙再飞升屋顶。
    扭头下望,只感到心胆俱寒。
    下面还有八个人,包括武功比他差不了多少的许门主父女,以及似乎更高明但深藏
不露的孟姑娘。
    八个人在镣链的八方扫击下,向四面八方窜闪奔逃,似乎他们手中的兵刃皆成了废
物累赘。
    一声怒吼,镣链缠住孟姑娘的剑,一抡之下,孟姑娘被带起飞旋,半途脱手丢剑,
身躯像翩舞的蝴蝶,飞出墙外出了。
    几乎在同一刹间,姜步虚的身影出现在李老兄的身侧,左手扣住了李老兄的背颈像
抓鹅,侧跃八尺,镣链有如天雷下劈,光临许姑娘的顶门。
    刀过无情感到心中一凉,八个高手竟然在这一瞥之下崩溃了。
    “滚倒!”刀过无情狂叫。
    许姑娘的经验,并不比刀过无情差多少,声传到身躯已着地,急滚一匝斜窜而起,
像老鼠般钻人崩坍了的花厅门,逃为上策。
    所有的人,皆趁机逃出小院门。
    李老兄逃不掉,被姜步虚扣住颈背左纵右跃,沉重的身躯似乎已失去重量,全身软
绵绵地像个死人。
    他完全失去挣扎或活动的能力,张口结舌双目翻白,状极可怜可笑,颈骨很可能裂
了。
    “你下来!”姜步虚用镣链向屋顶上的刀过无情一指,软镣链竟然直举像银枪:
“我听说过你手中那把刀,你跑不了,我会找你讨债,用挑筋抽肌的手段回报你,你最
好下来砍我十七、八刀永除后患!”
    “放了李老兄,咱们到城外地方找放手一拼!”刀过无情厉叫,色厉内茬。
    外院的打手群涌到,但被躲在外面的快剑拦住了,九个武功惊世的高手也一击便溃,
这些三流打手上去不育驱羊斗虎,不上为妙。
    “你要我放了这位仁兄?”姜步虚一脚踏住李老兄的肚腹,将人踏牢在地上。
    李老兄已经回过气来,便手脚只能虚脱地抽动。
    “他已经栽了……”刀过无情硬着头皮说。
    “他用九阴搜脉整治我,你又怎么说?”姜步虚沉声问,一点也不在乎院门外众多
的打手。
    “他是奉命行事……”
    “你这狗杂种说的话不带人味!”姜步虚大骂,低头向李老兄问:“你是谁?”
    “我……我姓……姓李……”李老兄痛苦地回答,似乎一口气很难接上。
    “我知道你姓李,亮名号!”
    “阴豹李……李长兴”
    “你用九阴搜脉歹毒绝技折磨我。”
    “放……放我一……马……”
    “欠债还钱,对不对?”
    “饶我,我……道歉……”
    “我不杀你。”
    “我……错了……”
    “我留你现世。”
    “不……不要……哎……。
    鼻尖被两个指头捏掉了,接着右手被拉起一扭,肩骨怪响,筋被拉长扭转,手臂失
去活动能力,即使能及时医治,这条手臂也废定了。
    “你,到城外去!”姜步虚丢下阴豹,飞跃而起登上院墙,脚一点墙头,人如怒鹰
向屋顶飞跃。
    刀过无情不是傻瓜,九个人也大败亏输,他一个人怎敢再逞强?向侧飘落往屋角一
钻像,老鼠般窜走了。
    追之不及,姜步虚愤怒地踢毁一段屋脊。
    忽地心中一动,姜步虚叫道:“姓柏的,你好好准备!”
    他向人群喧哗的院外大叫:“我随时都会来找你讨债,你赖不掉的,今天在场的人,
都必须为你们所做的狗屁事负责,我会逐一把你们废掉,以免日后你们再伤害无辜。”
    镣链一阵抽打,屋顶遭殃,在碎瓦纷飞中,他消失在屋后。
     
    ※               ※                 ※
     
    平地一声雷。
    姜步虚大闹柏家,击败刀过无情,废了阴豹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江湖。
    最感惊奇的人是中州镖局的熊局主,镖局的伙计们,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人伯出名猪伯肥,找姜步虚的人愈来愈多。
    小南门柏家人人自危,召集友好的信柬向八方飞传。
    风云人物必定有许多朋友,没有人吹捧,那能登得上风云人物的宝座?英雄本来就
是捧出来的。
    反之,风云人物必定有许多仇敌。
    一个老好人,绝对不可能成为风云人物。
    亲痛仇快,刀过无情日子难过。
    曾经在柏家露面的人,同样感到忧心仲仲日子难过。
    总之,这件事如果摆平不了,谁也休想安逸,谁也不敢对姜步虚的威胁掉以轻心。
    因此,所有的贵宾都留在柏家共谋对策,众志成城,人一多,威胁当然相对地减少,
人多人强,这是永远不变的金科玉律。
    人一多,意见也多。
    综合贵宾们的高见,可以分为主战派与主和派。
    一般说来,武朋友最为世人所话病的事,是好勇斗狠,谁怕谁呀?
    所以主战派的力量直线增加,人数超过主和派数倍,主人快剑不得不作破斧沉舟的
打算了。
    柏家成了风暴中心,不论昼夜戒备森严。
    英雄豪杰们纷纷向开封赶,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道义,同时,助拳也是扬名立万
的最佳途径。
    今天,两天,毫无动静。
    姜步虚似乎失了踪,两天不露面,反而引起更多的谣言。
    第三天,柏家来了几位贵宾。
    尚义门的子弟精锐,也在这天赶到,许门主的十大门徒,全部到齐。
    风雨欲来,快剑已欲罢不能,只为陆续赶来的人,几乎全是义愤填膺的主战派。
    阴豹李长兴的被废,让那些刚愎自大的英雄豪杰们火冒三千丈,免死狐悲,物伤其
类,这些英雄豪杰们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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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南门外不远,大官道两旁浓荫蔽天,与城北有如沙漠的景象回然不同。
    那就是有名的玉津园,是府城仕女的游春好去处。
    目下有周王府的一名长史,领了几个人管理,而由府库拔银修葺,王府的内眷不时
前来游乐,平时禁止闲杂人等在内流连。
    由于大官道穿园而过,因此分隔为两园,也就有两座园门,整段两里长的官道平坦
笔直,路两旁榆槐成荫。
    除了车马在中间驰驶之外,旅客皆走在路两旁的树荫下。
    盛暑时节,通常已牌以后未牌正末之间,热烘烘的大官道旅客不多,远在里外也可
以看出熟悉的人是老几。
    天涯怪乞师徒俩的花子装,就是活招牌,认识老花子的人,远在两里外也可以认出
他的身分。
    其实,老花子并非真的穷叫化,一个真正的穷花子,那有在江湖叫字号的份量?不
饿死已经是天老爷见怜了。
    老花子这身花子装,是向各地豪强示威的标志,也是勒索大户对头的本钱;穷花子
身分最容易引起是非。
    师徒两刚通过路左的玉津园门往南走,后面里外的三匹骏马四蹄突然增快,三骑士
已看出老小两花子的身分,所以加快往前赶。
    蹄声引起天涯怪乞的注意,扭头一看,三匹马已接近至计步内,脸色一变,一拉小
徒弟打出示警的手势,退至沟旁站住了。
    “仇家?”小花子漫不在乎地问,紧抓住枣木打狗棍跃然欲动。
    坐骑慢下来了,三位穿青衫的佩剑骑士气概不凡,三双神光湛湛的鹰目,不怀好意
地紧盯着老花子,坐骑缓缓向前接近。
    “很难说。”老花子沉静地说。
    “什么意思?师父。”
    “应付得宜,就是有成见但没有仇恨的点头之交,应付不好,就是不是你就是我的
仇敌了。”
    “徒儿懂了。”
    “懂了就好?”
    “谁?”
    “侠义道的仁义大爷,拳剑出神入化,天下七大超凡高手之一,姓贺。”
    “伏魔剑客贺世荣?”小花子脸色一变,先前初生之犊的神情一扫而空。
    人的名,树的影。
    超凡高手的名头,确有震慑人心的强大威力。
    “七大超凡高手中,有几个姓贺,笨!”
    “另两个……”
    “洛阳的魔爪洪钧,妙手海平,难道我没将中州的神圣人物告诉你?”
    “中州双杰。”小花子又变了脸色。
    嗓音不小、已接近的三骑士当然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小年纪便知道咱们中州双杰,果然不愧称老江湖的衣钵传人。”驻马据鞍微笑
的一位骑士和气地说:“假以时日,将出现一位新一代的江湖四乞。”
    “江湖四乞那比得上洛阳双杰名号惊世呀?”老花子悻悻地说:“我天涯怪乞承认
身分名头不如人,姓洪的,你尽管挖苦嘲弄好了,在人矮檐下低头,并不是什么受不了
的不名誉事情。何况,目下有贺大剑客在,我这小鬼怎惹得起金刚菩萨呀?”
    “你那张闯祸的嘴,最好洗得勤快些。”马上的妙手海平阴笑:“可恶!”
    “老海,你不是专程来督促老夫洗嘴的吧?”老花子嘴上不饶人:“你三位大菩萨
气势汹汹,是不是大太阳晒得发热昏,想找我老花子出气消火?”
    “别耍嘴皮子,老花子。”年已半百出头的伏魔剑客,似笑非笑神情并不友好:
“听说你和惜春宫的小魔女走在一起,有其事吧?”
    “这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老花子本来就与丘老魔交情不薄。”
    “听说……”
    “呵呵呵!你一代天下名剑客,只会听说呀?孟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千金,目下在柏
家助拳,她当然会把咱们干预柏家爪牙当街掳人的事说出。
    武林朋友不论邪正,都有站在自己立场多管闲事的劣极性,不顺眼就只知自己的理
而出头,并不是什么天大的奇事异闻。
    所以,诸位是冲着那天的事故,而来向老花子提出严重警告的,没错吧?”
    “在下说的是另一件事。”伏魔剑客脸色一沉。
    “老花子耳目还灵光聪敏,说啦:我在听。”
    ‘南宫老兄往南行。”
    “不犯法吧?”
    “但如果前往十里庄,去找那位突然冒出土的姜步虚,那就不符合柏老弟的利益,
也影响了在下的办事兴趣。回城去吧!南宫老兄。”
    “如果老花子不转头回城……”
    “你知道后果,是吗?转回去吧!好走。”
    马鞭徐扬,三骑小驰。
    “混蛋!这些人的心目中,那有别人的活路?”天涯怪乞冲驰出的健马吐口水:
“看来,他们已经查出姜步虚的落脚处,前往先下手为强了。小乙,咱们绕道走,看是
否有机会浑水模几条小鱼。”
    “走啊!师父。”小乞欣然说。
    “可惜小魔女不在,她那把逸虹剑,足以当洛阳双杰。她老爹如果过河来了,伏魔
剑客一定心跳加快掌心冒汗,有热闹可看了,走!”
     
    ※               ※                 ※
     
    十里庄,官道西侧的一座小村落,村东庄口傍着官道,建了一座十里亭,亭附近加
建了几间小店。
    平时,庄户们并不禁止旅客人庄,旅客其实没有入庄的必要,小店可以供应旅客各
种日用品,茶水善食一应俱全,庄中没有任何吸引旅客的事物。
    小店共有七家,却有三家是食店,本来不接待旅客住宿,除非旅客出了意外,非住
宿不可。
    姜步虚就落脚在北首第一家小食店,他有办法说服了小店的主人收留,当然多花了
一些银子,有钱可使鬼推磨,他本来就是有钱的人。
    最北端的杂货小店旁,是一位庄中的大嫂,所开设的裁缝店,专门替旅客修补因出
了意外事故,而破损脱线的衣物。
    他在府城买了几件现成的青布长衫,有点不太合身,因此早善毕,便在裁缝店督促
那位大嫂,按他的意思修改几件长衫。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落脚在城郊,也不怕有人知道,只是不想住在城中等柏家的英
雄们上门闹事。
    在城里,一个毫无身分的小车夫,与那些称大爷的人冲突,绝对占不了便宜,那些
势利的巡捕嘴脸难看得很,真正有担当以抑豪强为己任的官吏丁役,毕竟没有几个。
    其实昨天他一落店,眼线便发现了他。
    当附近村店陆续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凭他闯荡四方的经验和见识,便知道是怎
么一回事了。
    快剑柏鸿翔是府城的大爷,被一个不值一文的小车夫折辱,柏大爷受得了,其他亲
朋爪牙肯干休吗?
    有财有势的人有时候是输不起的。
    店堂窄小,一座粗制木案是剪裁的工作台,堆放着针线篮、碎布、剪刀、量尺……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位大嫂带了一位八、九岁的小女娃,一钉一线埋头改缝衣衫,不理会外界的事务。
    姜步虚不便在店堂久待,在门外的凉棚下坐候。
    棚中有两列排凳,一张小桌,方便旅客歇脚,甚至还备有施茶的桶和碗。
    这种路旁纯朴的房舍,不论秋冬皆有施茶水的好风气。
    蹄声得得,一匹雄健的枣骝来自路南。
    远远地,便感到蓝光耀目,骑士那一身宝蓝色的劲装,以及装饰兼挡阳光的宝蓝轻
绸披风,委实神气万分,引人注目,人要衣装的目的是达到了。
    接近至百步内,骑士的鲜明形象更强烈了。
    年轻、英俊、魁伟、剑眉虎目英气勃勃,腰间的佩剑古色斑斓,鞍后的马包居然是
宝蓝缎子精制的,遮阳帽也是宝蓝缎制,
    鞍辔鲜明,踏镫虽然不是响镫,但却是银色的,十分抢眼,一付银镫可值两百两银
子。
    枣骝轻快地小驰,人出色马亦骏,骑士那顾盼自雄的神情令人羡慕崇敬,老天爷所
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了,人间麟凤大概就是指的这个人。
    骑土没有留下喝口水的意思,鞍袋旁就备有精致的水葫芦。
    烈日当头,旅客稀少,人的火气大概一定旺,人际关系不易维持心平气和。
    姜步虚是唯一安坐凉棚,写意地喝茶的人。
    骑士突然在棚外勒住坐骑,晶亮而光彩流转的星眸,注视着始然自得的姜步虚。
    “喂!你。”骑士用马鞭向他一指:“距开封府城还有多远?”
    行道树枝浓叶茂,视野有限,但从树梢向北望,府城东北隅的上方寺(清代改大延寿
甘露寺)铁色琉璃塔高有三十丈,远在三十里外也可看到一清二楚。
    平原地带有那么一座三十丈高的建筑,极为抢眼,蔚为奇观。
    “这里是十里亭,你瞧,亭在街尾。”他并不因为骑士无礼而不悦,向北面三十步
外的巨型十里亭一指:“片刻便可到府城打尖,不用赶。”
    “你还管我赶不赶呀?岂有此理。”骑士的火气好大:“我看你是找挨骂,欠揍!”
    一言不合就出口伤人,甚至还要揍人,这就是武朋友的劣根性,一练武就以为自己
比别人强。
    姜步虚平时为人随和,中州镖局的上下人等,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都不争的好青年,
不出风头的老好人,决不因三两句闲言闲语红脸。
    但今天,他似乎变了,大概天气热,火气旺的关系吧!不再忍耐啦!
    十里亭就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停留,附近的几家小食店中也有鬼鬼祟祟的货色。
    那么,这位神气的佩剑劲装骑士,藉口问路生事,很可能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关。
    就算他能忍,对方也一定会露出狰狞面目的。
    “他娘的!”他粗野地跳起来:“大概今年我冲了那位值日太岁星宿,好心好意说
了几句好话,说得不到好报,我到底招惹了谁呀?”
    “你招惹了我四海游龙,你真的欠揍,混蛋!那就给你——顿好揍!”
    蓝影飞离雕鞍,飞入凉棚,真的矫若游龙,起落间远及三丈外,轻灵美妙落地无声,
而且速度迅疾有如飞腾变化,微风飒飒中马鞭临头。
    “好!拥若惊鸿娇若游龙。”姜步虚喝起采来,声出人已斜穿出棚外,马鞭距顶不
足三寸,闪掠的身法神乎其神,才真的像矫若游龙,更像鬼魅幻形。
    蓝影跟踪掠出,跟至坐骑旁。
    姜步虚飞上马背,单足一点雕鞍,猛地矢矫飞腾,半空中
    连串急剧后空翻,从顶点翻腾至飘落兰丈外,直翻了九匝,姿势不易看清。
    反正只可看到依稀的急翻形影而已。
    蓝影直立在鞍上,吃谅地注视着远在三丈外,沾地点尘不惊的姜步虚。
    “好!”左邻小食店的凉棚中,传出悦耳的叫好声:“比云龙九现身法更高明,困
难度更高。”
    是一位村姑,但美好的五官与灵秀的明眸,决不属于一个劳苦的村姑所有,穿得老
气,而且脸色也姜黄,但气质的流露都相反。
    村姑身旁,也并站着一位脸色姜黄的小村姑,五官更为灵秀出色,明醉更晶亮如一
泓秋水。
    两位大小村姑身旁的长凳,各搁了一只长布卷。
    “混蛋!你想抢我的绰号呀?”四海游龙怒叫:“非揍死你不可!”
    蓝影飞掠而下,刚飘降,刚想抽出马鞭,姜步虚的身影突然一闪不见。
    “咦?”四海游龙飘落,转身讶然叫。
    姜步虚站在枣骝旁,右手抓住了鞍右的银镫。
    “你再撒野,我毁了你的鞍具,揍断一条马腿,你信是不信?”他似笑非笑地作势
拉扯银镫:“你这混蛋那像一条游龙?叫泼野的疯狗还差不多。”
    “别放泼!”四海游龙怒叫,将马鞭塞入腰带,拍拍手:“来来来,不较量轻功,
比拳脚,看你的拳脚是否有轻功一样高明,看我能不能把你揍个半死?”
    “好,看我能不能把你打得满地爬。”姜步虚放了银蹬,大踏步接近。
    两人身材一般高,同样雄壮,同样英俊。
    不同的是,四海游龙衣着华丽,英气勃勃不可一世;姜步虚则青衫飘飘,斯斯文文
没有吓人的英气流露。
    一时瑜亮,气势相当。
    面面相对,姜步虚一捞长衫下摆,装腔作势塞入腰带内,举起大拳头吹口气,双掌
一搓,这才拉开马步有板有眼,丝毫不带火气。
    “还欠了一个动作,没在掌心吐一口口水再搓。”小村姑几乎笑得花枝乱抖,出言
嘲弄:“村夫打架,就是这付德行。”
    四海游龙心中冒火,笑不出来,姜步虚摆出这种好笑的姿态,分明是有意作弄人。
    姜步虚瞥了小村姑一眼,吐出三个字:“多嘴婆!”
    “去你的!”四海游龙沉叱,一记现龙掌走中宫强攻,拍向姜步虚的胸口、劲道山
涌,速度惊人。
    高手对高手,用上内力发招不足为奇,这—掌吐出,挨上了必定的受力千钧。
    姜步虚左闪,右掌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不可思议地指尖贴上了对方的掌缘。
    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四海游龙并没有看到他出手封架,所以并没变招继续攻击。
    一沾之下、人影乍分。
    “你这家伙掌上有狠毒的鬼劲。”姜步虚在丈外怪叫:“混蛋!你要下毒手玩真的
啊?”
    他冒火了,四海游龙这一招平凡的现龙掌,假使他真误认是平凡的招式而出手封架,
保证手一接触便掌碎臂裂,对方的掌上注入了可怕的狠毒无比奇功。
    他的手神乎其神,沾上了对方的掌,幸好是试探性蓄劲蕴的接触,不然麻烦大了。
    既使蓄劲内蕴,仍然感到指尖庶麻地,手臂如通电触,气机一阵波动,所以他知道
对方身怀可怕的绝学,练成狠毒的惊世奇功。
    “去你娘的!相打无好手,谁和你玩假的?”四海游龙也破口大骂,心中暗惊,这
时,才知道自己刚才掌上有所感觉,定然是与姜步虚的身体某一部份,有过不明所以的
接触,但仍然不知道接触的是手指。
    “我怕你,你最好见好即收。”姜步虏不悦地说:“彼此无仇无怨。我不会用绝学
和你拼老命。”
    “我却要……”
    “混蛋!你什么都不要。”姜步虚的嗓门增高一倍:“你这厮人模人样,却面呈忠
厚心有奸诈,总有一天你惹火了我,我一定要把你这条龙弄成一条虫!”
    四海游龙勃然大怒,飞扑而上。
    姜步虚身形闪动,快得不可思议。但见刹那间共幻现五个虚影,共换了五次方位。
    而身形快捷如电的四海游龙,仅能扑向三个虚影劳而无功,共发了三次爪功攻击三
位虚影,报费精力,速度已经足以骇人听闻了。
    “我要和你捉一个时辰的迷藏,你的宝马保证一定被人顺手牵走,来吧!”姜步虚
也心中暗惊,但语气轻松:“用多些劲,谁怕谁呀!”
    他确是不想用绝学相抗,以免过早暴露所学。
    他总算有点醒悟,这条龙不是柏家请来对付他的,假使是、不动剑死逼才是怪事。
    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包括化了装易了容的两个村姑;全都不动声色的热闹而不加入,
因此他明白这条龙不是柏家请来对付他的人。
    四海游龙总算不糊涂,一个赶路的人,那能耗一个时辰捉迷藏?
    既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对付不了不接招不近身的人,何况轻功已分了胜负,想追上
姜步虚谈何容易?简直不可能。
    马没有人照顾,偷马的人多着呢!
    “你是个会逃命的滥货:“四海游龙向坐骑走去:“日后休让我在施展不开的地方
堵死你,哼”
    “你少臭美,快滚!”
    “我,四海游龙蔡永泰。”四海游龙在马上高叫:“亮名号,胆小鬼!”
    “名号?”姜步虚一楞。
    “混蛋!你连名号都不敢亮?”
    “唔!!真需要名号。”姜步虚自言自语。
    “快说!”
    “喂!你叫四海游龙?”
    “如假包换。”四海游龙自豪地拍拍胸膛。
    “谁赠给你的?”
    “你少管!”四海游龙脸一红。
    “自己取的?”
    “那又怎样?”
    “好,我也自己取。”
    “取什么?”
    “你取龙……”
    “不许你也取龙!”四海游龙怪叫。
    “你少管!”姜步虚学对方的口吻惟妙惟肖:“我才不屑取龙,免得日后龙游浅水
遭虾戏。”
    “混蛋!你……”
    “有了。”
    “有什么?”
    “我和那些侠义英雄有债务纠纷,必须取霸道些的绰号,对,霸道些,叫……叫……”
    “那就称魔呀!”小村姑的声音似银铃。
    “多嘴婆!”姜步虚第二次挖苦小村姑……
    “你……”小村姑跳脚,被大村姑一把拉住了。
    “到底你要叫什么?难道要我等到太阳下山吗?混蛋!”四海游龙不耐地催促。
    “叫鬼神愁!”姜步虚兴高采烈地高叫。
    “狗屁!”四海游龙嗤之以鼻。
    “不好,难听死了!”小村姑急叫。
    “我。”姜步虚高举右手,不理会旁人的意见,声如洪钟:“鬼神愁姜步虚。鬼神
愁!鬼神愁姜步虚!”
    “不要,不要!”小村姑尖声叫:“难听死了,不好,要改……”
    “再多嘴,要你好看!”姜步虚板起脸说。
    ‘你……”
    “不改,不改,不改:“姜步虚声震耳膜。
    “你……你凶什么?”小村姑吓了一跳,被他的坚决与大嗓门发威神情所惊。
    “这家伙是个疯子,至少快要疯了,所以取这种狗屁绰号,呸!”四海游龙大摇其
头,瞥了小村姑一眼,撇撇嘴,策马向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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