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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小顽童一面叫,一面拉了秋岚的左手,拖了就跑,一面叫:“快逃呀!贼婆娘利害,
快呀,快。”
    秋岚知道不跑不行,但又不愿露出马脚,只好任由小顽童施着走,一面叫:“别拖,
别拖,为何要逃!为何……”
    小顽童居然奔走如飞,手劲奇大,一面叫:“你再不逃,他们会将你丢下大江喂王
八,快!快!”
    金姑娘来势如电。
    长孙昆象豹子般疾跃,一面大吼:“站住!逃得了吗?”
    小顽童拖着秋岚,往一座院门一钻,奔入院子向大厅闯。
    院子没有人,厅门闭得紧紧得。
    “砰澎”小顽童一脚踢开厅门,向后院急窜。
    接着,一手抓住秋岚的腰带,窜入内室。
    内室中全是女人,一看突然闯入一个大男人,立时鸡猫狗叫呼天叫地,咒骂声狂喊。
    小顽童直向里闯,撞翻了四五个妇女,到了后墙,喝声“起!”抓住秋岚的腰带上
了墙,飘落在另一家后院,再向前窜。
    当他们跳墙的那刹那间,金姑娘已迫近墙下了。
    秋岚知道跑不了,不得不出手啦!乘上墙的刹那间,手一伸便硬抓下一把泥砖捏碎,
用无人能发觉的手法向后扔去。
    身后,金姑娘娇喝声震耳,罡风荡石声尖厉怪啸。金姑娘在用掌力袭击迎面射来的
碎砖,被阻了。
    等她击飞了碎砖,长孙昆也穿院追到,已不见小顽童和秋风。
    “快追!”长孙昆叫。
    金姑娘举手轻摇,粉脸上布满了惊讶的神色,说:“不可!穿房越舍,易遭暗算。
小小酆都竟有内力惊人的高手。长孙昆,那小顽童是谁?”
    长孙昆不知碎砖袭击的事,摇头道:“在下眼生,从未见过这小鬼。小鬼的轻功确
是很了得的,抓住一个大汉子也纵跃如飞。”
    金姑娘指了指地上的碎砖,说:“岂止轻功高明?抓砖当暗器,内力之深厚,江湖
罕见,我几乎着了道儿。”
    “有这等事?”长孙昆大惊,但仍然心中存疑。
    金姑娘扭头便走,一面说:“小小酆都,藏不了龙,卧不了虎,速派人查明小童的
底细,并留意那个叫山风的大个儿。先到炎山对付飞龙秋雷,回来时我等你的消息。
走!”
    小顽童带着秋岚七转,八折,逃到一条小巷中。黄昏已临,小巷中家家闭户,小小
山城没有夜市,天黑便关门睡大觉,外出的人少之又少。
    据说,酆都城不但夜间是鬼的世界,连大白天也有外路的鬼魂游来游去,店铺的柜
旁都搁了一个水盆,客人的金银制钱,必须放在水盆中泡上一泡,沉底是真品,浮面的
定是冥镪。凡是付账的人,必须来这么一手,以分辨是人是鬼。
    小巷阴惨惨地,两旁家屋的院子里种有果树修竹,江风刮来,竹子吱嘎嘎直响,刺
耳难听,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鬼气冲天。
    小顽童放了秋岚,一声怪叫,青竹棍突然向秋岚身上招呼,“劈劈拍拍”连抽四棍。
    “哎……哎唷!小朋友,你……你……”秋岚惊叫,连退五六步,不住的叫痛。
    小顽童停了手,讶然叫:“咦!怎么回事?你这位大叔,不象是有本事的嘛!”
    秋岚不断揉动着两腿被打的地方,愁眉苦脸地说:“小朋友,你怎么胡乱打人?真
要命!”
    “大叔,我真想再打你几棍试试呢!”小顽童笑嘻嘻地说。
    “你还想打?我的天!你小小年纪太不讲理了。”
    小童牵住秋岚的手,笑道:“大叔,对不起,人家心里怀疑嘛?当然要试试了。”
    秋岚摇头苦笑,无可奈何地说:“你心里面有怀疑,使用棍子拼命揍人试试?你这
种试法,真不敢领教。小朋友,你怀疑什么?”
    “嘻瞎!我怀疑你是装疯卖傻的高手嘛!你个儿高大,怕不有一条笨牛那么重?可
是,我抓住你的腰带窜走跳跃,一点也不坠手。逃走时我还没有留意,这时才想起不对
劲,假使真要带了象你这么沉重的一个人,跳上丈多高的院墙,怕不容易哪!来,再让
我试试看。”
    他伸手去抓秋岚的腰带,秋岚反抓他的手,告饶道:“小朋友,免试也罢,我伯你,
跳墙窜屋,我几乎被你吓破了胆,试不得。”
    小顽童顿足撅嘴,叫道:“不嘛!试试看,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不能再试了,小朋友,酆都冤死鬼多的是,要是放上一个找替死鬼的枉死鬼,暗
中捣鬼来上一手,岂不糟透?”
    小顽童一怔,竟依在秋岚身侧,小偷似的向四周偷瞄,显然提起鬼他有点害伯,低
声说:“大叔,我们快走,这地方果然鬼气冲天哩!”
    秋岚拉起他的小手,一面走一面说:“别怕,行事光明正大的人,冤鬼不会找上头
来的。”
    “大叔,世间真有鬼么?我怎么从没见过呢?我……我想看看鬼是什么样子的,
却……却又害怕。”
    “不要伯;心正则百邪回避,人比鬼可伯的多,只有伤天害理的人才怕鬼。”
    “大叔,世间为非作歹的人好多好多,他们为什么也不怕鬼?”
    “小朋友,他们怕的,口中说不怕鬼,其实怕鬼怕得要命;就因为怕鬼神报应,所
以横了心的,反正作歹一次也是罪孽,一百次也是罪孽,以致便用造孽来替自己壮胆
了。”
    说着说着出了大街上,秋岚放了小玩童,问:“小朋友,再会了,你……”
    小顽童歪着脑袋抢着说:“大叔,你一定不是酆都人。”
    “不错,我是从嘉定下湖广的小行商。”
    “那么,你还不早些离开酆都?”
    “为什么?”
    “刚才追我们的人,男的是本地的大贼,女的是会用什么蛊来害人的凶魔,叫做毒
蛊金四娘的。他们一定派人去江边搜船,不许你逃走,抓来杀哩!”
    “那么,你呢?”秋岚问。
    “我。我不怕。这样吧,趁他们还未派人封码头之前,你到我船上避避风头好不
好?”
    “哦!那不好,如果搜到你的船上,我两人岂不都跑不了?你又打不过金四娘和大
贼。”
    “他们不敢到我那船上去搜的。”小顽童傲然地说。
    “为什么?”秋岚有点意外地问。
    “我乘的船他们不敢搜就是了,用不着多问好不好?”
    “如果他们真要封江,我就逃到你们船上躲。”
    “现在就去嘛!”
    “不!我有点事要办。”
    “也好,我也有点事要办。我的船在南码头靠东一面,船舱插了一面绿色的三角旗,
上面绣了一个鹅黄色的乔字,你可以到那里找我。”
    “好,我记住了。”
    “你一定来啊,我叫小诚,你在码头上一叫,我就上来接你。”
    “小诚,唔!你一定姓乔,是不?”
    “是的,一言为定,我们击掌。”小家伙顶认真地挟住竹棍,举掌以待。
    秋岚想早些脱身,只好说:“好,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定约,小家伙走了两步,突又扭头问:“大叔,你是不是真姓山?”
    秋岚没回头,信口说:“怎么叫都成,你叫我大叔好了。”
    平都山离城只有三里,山麓下有一座孟婆亭,亭前是小道分岔处。右上平都山仙都
观,左走炎山,这条路晚间鬼打死人,如果有人,决不是普通的村夫俗子。
    城门在日落西山便已关门,秋岚只好找一处偏僻处越墙而出,急奔孟婆亭。
    他料定长孙昆不会比他早,那家伙必定还在召集党羽搜寻铁臂猿和他及小贼的下落。
铁臂猿重伤了一个大汉,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岂能容人行凶?怎好向江湖交待?长孙昆
决不会甘心的。
    孟婆亭,是一座坐落在山坡下的极平常的亭子,便于上下山的人歇脚,四柱、八角,
中设茶桶,四周茂林修竹围绕,阴森森地,除了虫声,鬼影俱无。
    他往一丛修竹中一钻,爬伏在竹下凝神相候。他所爬伏处地势甚佳,可以监视着三
岔路的任何一端。
    片刻,登山小径上出现了人影,共有三个人,冉冉下降,以相当快的脚程向孟婆亭
这一方向奔来。
    近了,是两个老道,一个中年大汉。两老道一穿红道袍,是个道官。另一个穿青袍。
都背了剑。大汉一脸横肉,背上有单刀。
    秋岚目力超人,他认识这个青袍老道,正是善用销魂香的九华羽士。
    三人在孟婆亭止步,大汉行礼道:“两位仙长先走一步,晚辈还得在这儿等人。”
    九华羽士点点头,问:“炎山山寨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是的,一切停当。”
    “何时动手?”
    “二更正,筵前动手。”大汉答。
    红袍道官冷哼一声,说:“贵当家如此劳师动众,是否太小题大作了?”
    大汉未答,九华羽士接口道:“玉虚道友,请勿存轻敌之念。那小狗的功力日益精
进,确是劲敌,陶当家的是无法制那小狗的死命的。”
    “我不信飞龙秋雷有三头六臂。”玉虚道友不以为然地答。
    “不管怎样,咱们先到炎山寨再说,还有一个更次,得赶快些才是。”九华羽士催
玉虚道友上路。
    “好,届时你们先别急着动手,让我玉虚子单人独剑会他一会。”
    两老道向北面小径走了,大汉仍在亭中等。
    秋岚心中一动,忖道:“人愈来愈多,弟弟处境恶劣,我何不先打发一些人走路,
岂不甚好呢?”
    他等两老道去远,展开如同鬼魅幻影般的轻功身法,绕到亭庸,手中抓了一把竹叶,
躲在亭后的矮树林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吱利利……”
    叫声刚离口,手中的竹叶已经飞出,相隔三丈余,竹叶去势如电,射入亭中力道倏
尽,飘然而降。
    大汉听到叫声,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不转倒好,转过后竹叶恰好从他的头上飘落,抖动着贴面而下。
    大汉大骇,右手急拨,急退两步。
    原来是两三张竹叶,大汉心中一定,但仍有余悸,死死地盯视着矮竹林。
    “吱!格格格格……”怪响又起,是两竹相擦所发的怪声。
    大汉几乎惊得一蹦而起,急贴在亭柱上,干咳两声壮胆,并拔出单刀。
    “吱溜溜……”鬼声又起,从左面的竹林发出来的。
    大汉骇然转身,接着,竹叶又在他眼前飘然而降。
    “咕碌碌……”两块小石落在亭顶,在瓦里向下滚。
    大汉跃出茶亭,一声怪叫,跃登亭顶。
    夜风呼呼,亭顶鬼影俱无。
    接着,右面竹林冉冉出现一个怪影,天!是一根小竹枝,“刷”一声横越路面,移
至对面的竹林中,整个竹林似乎都在摇动。
    大汉感到毛发直竖,爬伏在亭顶上。
    葛地,他感到毛发直竖,脚后有东西在爬动,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一根竹枝刚
向下滑落。
    “我的天!”他毛骨悚然地尖叫,滚落瓦面心惊胆跳。
    地下没有竹枝儿的影子,刚才落下的竹枝怎么不见了?他正用目光在地面上找,突
觉脑后有东西爬动,冷冷地。
    “啊……”他骇然叫,倏然转身。
    身后一无所有,怎么?脑后的东西还在?他吓破胆了,不敢再转头看,撤腿便跑,
向酆都城方向狂奔。
    “吱溜溜……”鬼啸声在身后尖厉地叫。
    同时,他感到脑后有破空的怪声。
    跑得快,冷冰冰的怪东西在他脑后和后颈搔抓得更快,跑得慢,搔抓得慢些,反正
紧迫着他毫不放松。
    他感到浑身发冷,三魂脱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怪叫,猛地转身连砍三刀。
    身后什么也没有,脑后怪物仍在,他心胆俱裂,钢刀贴在身后猛挥。
    “刷!”砍中了,有物落下了。
    他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鬼怪,而是一很小竹枝,大概先前插在他的衣
领上,他吓昏了没留意。
    惊魂初定,身后又起异声,一个凄厉的鬼声怪叫;“还我……命……来……”
    他亡魂丧胆,想跑,腿却软了,不住打抖,吃力的扭头向后瞟。
    不瞟倒好,可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身后,有一个下粗上尖的八尺高怪玩意,不是人,也不是树,下面着地处粗有三四
尺,上面的身子象一根碗口粗木头,脑袋很小,伸出尺来长一张怪嘴,不住上下摇动,
上身也轻轻左右摇晃,几乎贴近他身后了。
    “菩萨保佑!”他狂叫,没命地狂奔。
    奔出十来步,他再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秋岚已由侧方树林抄到前面去了。
    刚才他解了腰带,例立在大汉身后,青直裰向下翻,罩住了头手,一只脚屈于后面,
所以看去下面奇粗上面小,脚掌成了怪嘴,乍看去确是人鬼难分。
    大汉心中有鬼,怎敢仔细看?难怪吓了个屁滚尿流。
    大汉眼中看不见鬼怪,惊魂又定,抽着冷气自问:“我的天!难道真有鬼怪?”
    蓦地,右后方传出一声象是垂死的悲凄绝望的呻吟,更象是鬼魂的叹息,令人闻之
毛骨悚然地,头皮发炸。
    他吓得冷汗直冒,牙齿格格震响,扭头转身一看。又一无所见,接着,呻吟声又在
身后发出。
    这次他不转身啦,胆战心惊倏然转头。
    “天哪!鬼!鬼……”他气急败坏地厉叫,撤腿狂奔。
    原来他身后余尺,一个脑袋大如巴斗的黑色大鬼,正向他扑来。
    秋岚用衣衫向上翻,双手抓住衣尾向上伸,活象一个丈高的大头鬼。由于迫得近,
出现的突然,所以特别吓人,对一个已吓破胆的人来说,尤其可怕。
    大汉脚下不知高低,放腿狂奔,脚下不住发抖,跑起来摇摇姓晃,一不小心,一脚
踏入一个小坑中。
    “叭哒!呛啷啷……”
    他重重地伏倒,单刀扔出丈外,响声震耳:
    “菩萨保佑!”他虚脱地叫,挣扎着爬起狂奔,下面小便淋漓,他一无所知,而且
刀也不要了。
    已离开孟婆亭半里地了,小径向左折。他昏头转向,不知高低向前冲,迷迷糊糊顺
小径拐弯了,劈面遇上两个怪鬼影,用奇怪无比的身法撞到。
    那是赶向炎山的长孙昆和金四娘。金四娘梳盘龙髻,下面穿裙,乍看去,不是人是
鬼。大汉三魂已飞走了二魂,被鬼吓破了胆,这时看到人影,也以为是鬼啦!
    “啊……”他凄厉地叫,刹不住脚,向两人撞去。
    长孙昆走在前面,双方来的快,恰好在小径转角处,两侧是树林,发觉有变已来不
及回避,只好先下手为强。
    同时,黑夜间,他也没看清大汉是脚下发软向前仆倒,还以为对方狂吼着向他下手
哩!加以先前在城中被秋岚和小诚一闹,早怀戒心,一看不对,立即出手反击,“噗
噗!”两拳出如电闪的,把近身地大汉打得向上翻,结结实实击中了下颏,下手相当重。
    “嗯!”大汉含糊地叫,“叭哒”两声仰面便倒。
    长孙昆虎跳而上,一把抓住大汉的胸襟向上提,左拳正待击出,突然收手叫:“王
兄弟,你怎么啦?醒醒。”
    王兄弟满嘴流血,瘫软于长孙昆手上,象条死狗,口中含糊恐怖地叫:“鬼!鬼!
有鬼!菩萨保……保佑,保……”
    长孙昆大怒,“劈劈拍拍”给王兄第四个耳光,大叫道:“醒醒!你这醉猫!我是
二寨主,你怎么啦?”
    四耳光把王兄弟打醒了,也打糊涂了,厉叫道:“饶命!鬼爷爷,鬼祖宗,我……
我……”
    叫到最后,突然打一冷战,昏倒了。
    长孙昆将王兄弟放下。
    “怎么啦?”金四娘惑然问。
    长孙昆迷惑地说:“这厮到仙都观邀请玉虚子道长,说好在孟婆亭等我们,怎么会
在这儿胡说八道,满口鬼怪菩萨乱叫?我以为他喝醉了,他就是喜欢喝酒,每喝必醉,
但今晚却口中不带酒昧,怎会……”
    “把他弄醒问问,莫不是他……他真的遇上了鬼……鬼物?”金四娘似乎也有点害
怕,口气不太自然。
    酆都,是有名的鬼城,于民间的传说中,自唐朝以后,几乎是天下闻名,说得活神
活现。踏进市区,店铺门口的验钱盆,首先便令初到本地的人心中发毛,精神上受到威
胁。城门外的十殿更是令人心惊胆跳。那时,佛道两家皆以鬼神仙佛来诱令凡夫俗子上
钩。
    儒家虽说不语怪、力、乱、神,但大多数读书人仍不能成圣成贤,甚至也迷信佛道。
皇帝老爷更不用说,全力推动,以迷信来麻痹人民,以巩固他所统治的江山,代代相成,
朝朝一样。因此,真正不信鬼神的人,少之又少。
    金四娘名列三凶之一,绰号叫毒蛊。她所用的毒蛊,本身就是一种神秘荒诞的玩意,
传自粤西野人,迷信的色彩特别浓厚。要说她到了酆都真正不伯鬼,末可置信。
    长孙昆久住酆都,他当然不伯鬼,他走夜路走得多,却从未见过鬼,不见便不怕,
至少心中存疑,加以平时为非作歹凶横恶毒,他才不怕从未见过的鬼哩!
    他冷哼一声,傲然地说:“人说酆都是鬼城,我却是不信,我干这几十多年,这条
路没走上一万次,也走了上千次,从没见过鬼怪……”
    话末完,后面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怪笑。
    他住了口,感到上身冷冷地,汗毛都不听话,一根根竖起了,脖子上麻麻的,浑身
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人?”他壮着胆大吼。
    金四娘粉脸全变了,伸手飞快地拔剑。她听出长孙昆的语气中有恐惧的成分。
    秋岚吓走了大汉,折反孟婆亭等候后到的人,他已知道去炎山的道路,十五里路要
不了两刻的,早着哩,他定下心要吓退后来的人。直至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他弟弟的
为人,还以为弟弟大概要实践早年的诺言,要作江湖霸主或武林盟主哩!成为一方之霸,
并奇事。
    还未回到孟婆亭,突闻长孙昆的怒吼,心中一动,立即由左侧林中迅捷地折回。
    长孙昆见吼声没回音,缓缓拔剑。
    “是不是真有鬼?”金四娘低问。
    “不知道,但刚才的笑声决不会是鬼,是人。”长孙昆答。
    听说是人,金四娘服气一壮,伸手到大革囊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雕花木盒,收了剑,
恶狠狠地说:“只要他是人,是活的人胆敢和本姑娘作对,他就得死。长孙昆,在我身
旁坐下。”
    “你……”长孙昆惑然地问,但乖乖地在她的身畔坐下了。
    “我要放蓝色蛊虻,这小东西离巢之后,二十丈之内,人畜难逃一死。”
    语落,盒盖启开,“嗡”一声轻响,十颗蚕豆大的怪虫飞出木盒,隐没于黑暗中。
    “唔!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金四娘冷笑道。
    前面五丈左右的树林暗影中,有人急窜,突然传出一声稚嫩的惨叫,有人重重地掼
倒于地上了。
    “好利害!飞行无声,细小难辨,黑夜中可以寻人。金姑娘,这东西好厉害。”长
孙昆变色地叫。
    金四娘伸出木盒,得意地说:“这是产自南荒的极毒蓝蛊虻,任何人也无法抵御。
不但口吻有奇毒,尾部的生殖针更是可怕,咬中人畜之后,尾管刺入人体,产卵其中,
循血脉分布全身,三天之后,卵变小虫,前后不消七日。其人必死,无药可救。”
    “没有解药?”长孙昆问。
    “有。但得到南荒去找。”
    “盘虻无知,姑娘就不怕?”
    “本姑娘有解药,而且是饲主,自然不怕;假使你不听话坐远些,你一命难逃。唔!
回来了呀!二十丈圆周没有其他的人了。”
    “姑娘不是说后面也有人么?”
    “恐怕是尸体,蓝蛊虻已经放弃刺咬了。”
    盒中又响起“嗡”一声轻响,金四娘盖上盒盖塞入囊中,转身上道,一面说:“我
们走,时辰不多了。”
    “何不先看看是什么人?”
    “不必了,明早再来看并未晚。被咬刺的人七天方行溃烂而死,目前浑身变蓝,昏
睡不醒,直至死亡那天到来,永不会醒来。快走,我真感到这儿阴森森地鬼气冲天。老
实说,我不怕任何人,有点怕鬼。”
    “姑娘说得是,真该早些离开。”
    两人向孟婆亭急奔,长孙昆带走了被吓昏的大汉。
    秋岚第一次用上了寂灭术救了自己的命。当金四娘未放出蓝蛊虻之前,他已经赶到
了,还弄不清怎么回事,反正听金四娘的口气,定然有一种歹毒无比的小虫放出来伤人,
黑夜间树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能看得见小小的虫儿?在未弄清楚是啥玩意之前,
冒险不得,立即运起寂灭术,倚坐于树根下成了僵尸般的活死人。
    神功发挥了奇妙的功效,他的体温急剧下降,呼吸象是静止了,血聚于内腑,神奇
的气体充满于躯体内,构成了奇妙的防卫网。
    驱体虽象是死了,但脑部并末完全静止,耳中仍可听清声音,而且特别清晰,不但
将金四娘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更感到有一种平常耳力极难听到的小虫振翅飞行声,有
两三只细小的飞虫在他的头面上往复飞翔,久久方飞离他的身体。
    直至金四娘与长孙昆离开后,他才散去奇功。
    首先他进退两难了,是前往炎山帮助弟弟飞龙秋雷呢,还是先去救刚才被金四娘用
蓝蛊虹伤了的人?最后,不能见死不救的侠义襟怀和悲天悯人的心地,令他毅然向对面
密林中走去。
    不消片刻,便被他找到了伤者,令他大吃一惊,原来是不久前拖了他逃命的乔小诚
小顽童。
    小诚已经昏迷不醒,头面肿大,肌肤变为蓝色,心跳加剧,呼出的气带有色腥。
    “糟了!这种毒可怕,毒虻卵已进入了经脉,任何金丹神药也无能为力了。”他懔
然低叫。
    他的医道相当高明,检查小诚的中毒情形后,知道大事去矣!略一思量,一咬牙,
自语道:“看来,我不出面找金四娘讨解药,这小家伙非死不可了,我得赶两步。”
    他本想将小诚放下,再一想不对,万一这儿有豹狼出没,小诚岂不膏了兽吻?
    “先送他回去再说。”他心中下了决心。
    抱起小诚,人如流光乍闪,宛若破空飞行,直奔城厢。
    南码头上冷冷清清,每艘大船的舱门皆闭得紧紧地,舱面不见人影。船首,各插了
一柱香,香火象是一丛丛红色星星。桅灯如豆,泄出晕黄与暗红色的光芒,迎风摇曳,
看去一片清凄。如果没有如雷的水声陪衬,简直象是到了死寂的荒城了。
    他不知道哪一艘是小诚的船,抱着小诚先从东首找起。小诚说船舱有一面绿色的三
角旗,按理应该很好找;但有些船是从武吕驶来的,舱顶搁着卷缩起来的风帆,帆角摇
曳,不易看清旗影,两者不易分辨。
    凄清的码头不见人影,只有他一个人。在别处水上港埠码头,初更天正是热闹时光,
但在酆都,天一黑便无人敢于出外,甚至长孙昆派来封江的人,也必须等到鸡鸣破晓时
分方敢前来看守的。
    城门楼上的气死风灯不住摇曳,森罗十殿前的暗绿色灯笼令人看了毛骨悚然,死寂
的码头阴森森鬼气冲天,只有他一个孤魂野鬼似的人,抱了毫无知觉的小诚,幽灵似的
在码头上逐船的寻找。
    找了五艘船,不见有绿旗出现,他心中大急,正想呼叫,突见前面不远一股快船的
船首,站着两个黑影。
    他心中一动,心说:“这两个不怕鬼的人胆子不小,我何不问问看?”
    还未接近,两个黑影却一跃而下,一个迎上低叫:“什么人?鬼鬼祟祟有何事故?”
    他站住了,低问:“请问兄台一声,乔家……”
    大汉抢着问:“你找谁?”
    “乔小诚的家长……”
    “洛阳乔家的船么?在下是乔家的管家,你……咦!你手中抱着……”
    “是乔小哥儿。”
    管家大吃一惊,抢近大叫:“天哪!怎么回事?小少爷……”
    另一大汉也到了,急问;“小少爷怎么了?”
    秋岚将人递过,苦笑道:“乔小哥被一个叫做毒蛊金四娘的人,用一种奇毒的小蛊
虫所伤,小可恰好遇上,将他送来了。他己昏迷不醒,中毒甚深……”
    “天哪!糟了。”管家接过人,骇然狂叫,飞跃上舟。
    另一大汉向秋岚举手虚伸,说:“兄台隆情厚谊,在下铭感五衷。请至敝舟待茶,
在下有事请教。”
    秋成心中为难,说:“小可有急事待办……”
    大汉抢着说:“兄台千万赏脸,事非得已,兄台……”
    舟中灯光一闪,舱门大开,管家钻入舱中,扭头叫:“二弟,务必促那位兄台的大
驾上船。”
    秋岚也知无法推辞,只好说:“好吧,小可当将所见陈明,但不能久留,小可确有
急事待理迟延不得。”
    两人从跳板登舟,大汉肃客入舱。内舱中一阵乱,有隐隐女人的声音传出。
    外舱有两名睡眼惺松的小书僮,忙乱地奉上香茗。大汉请秋岚就舱板上坐下,脸色
铁青,手是发抖着,显然焦急万分。不等他向秋岚客套,内舱门拉开,管家匆匆奔出。
    接着,香风入鼻,一个俏丽的少女领着两名侍女急急入舱,侍女手中捧着脸面浮肿,
肤色碧蓝的小诚。所有的人,脸上都泛露着焦急恐怖的神色。
    灯光下,少女穿了一件窄袖于鸦青春衫,长札脚裤。梳三丫髻,素净、清丽出尘、
曲线玲珑的,桃腮上泪水向下爬,楚楚可怜中,透着惊骇愤怒地神色,秋水明眸中充满
了沼水。
    小书僮躬身退出舱门,管家和大汉并末离开。
    秋岚早已站起回避一例,局促地要向舱外退。
    “壮士,请别见外,请坐,小女子有事请教。”少女颤声叫,一面接过小诚平放在
船舱板下。
    秋岚知道麻烦来了,只好坐下说:“小可姓山名风,嘉定州人氏,这次下湖广做小
生意,乘坐重庆天生药行所包的大船,入暮时分抵步,敝舟距贵舟相隔十来条船。”
    他待口扯谎,心中不住在念:“师父,谅我,五戒中有戒妄语,但岚儿是不得已。”
    少女拭净泪痕,说:“山壮士,小女子先谢谢体救回舍弟的大恩大德。”
    “原来是乔姑娘,是否要小可将一切详情说出?不过,小可认为,如果你有止毒奇
药,何不先……”
    姑娘惨然摇头,泣道:“没有用,天哪!任何奇药仙丹也难挽救,除非能找到那泼
妇的解药蚜!这是南荒奇虫篮益虫毒蛇所伤、三日蛊虫发,七日体溃烂。
    即说是,必须在六天之内找到解药,方可驱灭体内蛊虫,天下间唯有南荒的一种怪
树的汁液可解,其他药物毫无用处。壮士能将事发的经过一说么?”
    秋岚无奈,只好将黄昏时在城中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小可因船按期将于
明晨启行的,所以必须连夜出城至平都访友,将近孟婆亭,突闻一声惨叫,前面又传出
那怪女人的声音。小可心中害怕,便躲在草中藏身,直待两人走了,小可方敢上路,却
发现令弟躺在路旁,只好救人要紧,抱着令弟绕城找到江边。
    这就是全部经过的事实,小可万分抱歉,我想令弟定然是为了小可的事而遭了毒手,
小可于心难安。”
    他瞒下小诚试他的事,以表明自己确是个毫无用处的生意人。他装得很象,居然瞒
下了这几个大行家。
    少女举袖拭泪,说:“山壮士,这事与你无关,不必自疚。小女子在反正已逗留三
日,只因为一件事尚未办妥,所以未能早早离开,这都是我不好。唉!小弟可真是,他
为何要去惹那女魔头?天哪!”
    管家满头大汗,焦急地说:“小姐,是否要立即去找那女魔头讨解药?”
    小姐跌脚道:“谁知道那女魔头是不是仍在炎山逗留?”
    “属下想,必须一尽人事。”
    小姐一咬牙,说:“你们不可前往,那女魔头毒物利害,不会卖咱们洛阳乔家的账。
九成儿要动手,你们不可妄动,在这儿看守诚弟,我去走一趟,明日午前我如果不回来,
你们火速返回洛阳禀明爹爹作主。”
    管家额上青筋跳动,吼叫道:“不!属下错不能再错,管不住小少爷,以致有此失
误,再不能让小姐独自冒险……”
    “住口!”小姐叱喝,叹气又道:“一切过错在我,我宠坏了他。再说,多死无益,
你们谁能接下那女魔头?金神金祥的孙女,万里迢迢重返中原,名列三凶之一,与他祖
父同样凶残恶毒的,蛊毒威震天下,金针掌可绝壁穿铜……”
    “那么,小姐岂可明知不敌,却要前往冒险?”管家抗议地说。
    “我怎能不尽人事?听着,你们全部留下,陪陪这位山壮士,记住我的话。”小姐
说完,入舱而去。
    管家捶胸顿足,痛苦地抱头坐下。
    秋岚苦笑着站起,吁着长气说:“小可必须告辞了……”
    “坐下!”管家粗暴地叫,叹口气又道:“敝主人在武林德望极隆,人称笑孟尝,
江湖朋友谁不知洛阳乔家?中州两大武林世家中,乔家与中州许家同列武林双雄,谁也
不敢对许乔两家无礼。半年前,许家的丫头银凤许淑真,乘大小姐姊弟遨游天下之便,
托大小姐途经许州时,带个口信给那崛倔起江湖的恶贼飞龙秋雷,叫他凡事收敛些,不
可做得太绝。
    大小姐答应了,但半年来先游陕甘,绕出山西,然后取道剑阁由栈道入陕,预定回
程时方至许州传信。
    岂知前天在这儿听说飞龙秋雷已到了酆都,但行踪不明,只猜出他可能与巴山苍猿
有交情,到炎山逗留。大小姐不愿到贼巢找他,想在这儿等候。天哪!却等出这弥天大
祸来了,教我如何向主人交代?”
    秋岚吃了一惊,问:“兄台……”
    “敝姓慕容,名永叔,别叫我兄台。敝主人姓乔,名文忠。大小姐芳名天香。少主
任名诚,大家都叫他小诚。”管家将家世报流水账似的说出。
    “慕容兄,那飞龙秋雷怎会是个恶贼?”秋岚问。
    “你不是江湖人,所以不知。他,哼!野心勃勃,穷凶极恶,为谋夺许州基业,杀
人父、屠人家、好人女、夺友基业。两次遨游天下,杀人如麻,剑下无敌;每到一地,
血腥随之,顺彼则生,逆彼则死;目下威名震天下,河南、湖广、应天、江西、浙江全
是他的天下,正向四川发展。
    早年二龙二凤二狂人的江湖口头禅,已改为三龙了。终南狂客崔真是他的师父,排
名已在他之下了。为了这,银凤不愿见他,许丫头从前对他极有好感,他的所作所为,
却伤透了她的心。看来,江湖霸主的宝座,早晚是他的了。”
    慕容永叔的话象连珠炮,轰得秋岚头晕目眩,心中隐隐作痛,站起艰涩地说:“慕
容兄,想不到江湖中有如许可怕的人物。唉!我该告辞了,明晨小可将再至宝舟问
候……”
    内舱门飞出一个浑身黑衣的大鸟,那是乔姑娘,背剑挂囊,外罩一件外黑内灰的披
风,里面的夜行衣黑灰纹相间,看去象个可怕的幽灵。
    她泪痕未干,向慕容永叔匆匆地说:“慕容叔,我走了,记住我的话。”又向秋岚
道:“山壮士,恕我失陪。”
    说完,人化黑虹,飞下码头,隐没在夜色茫茫中。
    秋岚接着告辞,在幕容水叔痛苦地用脑袋猛撞舱壁时悄然走了。
    他的轻功太过高明,在城东便将乔姑娘追上了,鬼魅似的紧随在后面十来丈,向炎
山的方向掠去。
    已经是二更正了,耽误太久啦!从码头至炎山,足有二十里,如果途中没有阻碍,
大概需要两刻左右方可赶到,二更正的灸山大会已经赶不上了。
    且表表炎山。
    那是一座北距平都山十五里地的奇峰,位于万山丛中,峰颠寸革不生,光秃秃尖削
峭拔,土色橘红,看去如同火烧峰顶般抢眼。山腰之下,却林木葱笼。山麓伸出六条山
脊,与其他的蜂顶衔接,形成一处人迹罕见的洪荒异域,虎豹豺狼,白昼出没。
    但这儿却是巴山苍猿在酆都的分寨,容纳了一群亡命之徒,除了扼守住大江上游的
财路之外经常至数百里外的达州、广安府一带做案,翻越丛山峻岭远古森林,他们毫不
在乎山中的猛兽。
    山寨位于山腰中一座山脊上,寨门向南开,背后是炎山向南一面的峭壁,上拔三十
余丈,寸草不生,猿猴难上。左右,是峻陡的山坡。
    前面,是沿山脊向下走的羊肠小径。
    站在山寨上下望,寨三方的景物一一展现在眼前,任何人想接近山寨而不被发现,
决无可能的,夜间也许例外。但夜间各处放有暗哨,胆敢前来讨野火的官兵,十里外便
无所遁形。
    巴山苍猿,用缓兵之计,诱秋雷来到这儿见面谈判,用意除了要将秋雷引入虎穴之
外,便是深恐在夔州本寨引人注意,以免日后终南狂客找他时,本寨可能遭劫,所以改
在这儿见面,避免日后有麻烦。
    秋雷这次悄然到了夷陵州,才知道一剑三奇的实力,比他想象中的情形要雄厚得多,
而且已在积极准备重返许州的工作。
    他发觉自己人孤势单,不宜独自闯龙潭虎穴自找没趣,立即乘船上航到达夔府,想
说动一剑三奇的死对头巴山苍猿,联手向一剑三奇叫阵,认为此举不但牵制了一剑三奇,
更可消耗两方的实力,他便可以从中取利。
    他却末料到巴山苍猿已探悉去年石淙大会中,他与一剑三奇成为好友的消息,明里
答应到酆都谈判,暗中却设下了毒谋,要先将他宰了,再和一剑三奇火并。
    他也不是笨虫,暗中也防备着巴山苍猿捣鬼。昨天他到了酆都,当晚便悄然夜探炎
山寨,摸清了山寨的形势,方于午间正式拜山。
    巴山苍猿早有准备,令在酆都独当一面的分寨主屠蛟客驼孝忠留客,预定二更正由
他亲自到来下令动手,一面令人四出请人相助,他自己在寨中潜伏,预定二更初朋友使
可赶到,计算得相当精密。
    谁也没料到,一剑三奇竟会从忠州妙小道翻山而至。
    巴山苍猿与一剑三奇比邻而居,一居三峡之上,一居三峡下游,不但两雄不并立,
利害冲突更是两人不和的主要原因,一剑三奇的运盐船上至洛州,最近的一站正好在夔
州,根本不理睬巴山苍猿的水路规矩。
    巴山苍猿当然不甘示弱,抓住机会便下手。因此,双方水火不相容,势均力敌,双
方都处心积虑找机会拼死对方,铲除或赶走对方在地盘上的所有势力。
    一剑三奇铲除巴山苍猿的需要最为迫切,因为他的船必须往来三峡,但三峡却在巴
山苍猿的控制下,随时可弄翻他的船,每次都得派出大批人手护航,伤透脑筋,不除去
巴山苍猿,他睡不安枕。
    因此,他无一日不打一举而歼的主意,这也就是他始终末返回许州,容忍秋雷在他
老家横行的原因,他准备这次解决了巴山苍猿,立即率领人马回许州找秋雷算账。
    他带了大批高手,三天前便到了夔州府,所有的高手全化了装,扮成运盐夫随船上
行,先后到了夔州府待命行动,行事极端秘密。
    夔州府的暗椿告诉他,飞龙秋雷比他早到了两天,已转赴酆都了。
    凭他的江湖头脑猜想,便猜出秋雷之所以到达夔州,不用多想,准要和巴山苍猿计
算他了。他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正好一举将巴山苍猿和秋雷除去,忧的是恐伯不易对
付秋雷,怕因多了一个秋雷而坏了他的大计。
    准备停当,他提前一天入山,当天便到达了炎山,然后等候后到的人,占住东北角
一座山头了,他花了一天功夫,察看山寨的动静,天色刚暗,他便将人分头派出。
    八名高手从东面登上了炎山,早早便在山寨北面的峭壁顶端准备一切。
    分寨主屠蛟客以为寨后的峭壁是天险,根本用不著派人把守防范。壁顶上的人匆忙
准备需要物,下面大寨的人如在梦中。
    寨墙是巨木与泥石所垒成,与其说是用来防官兵,不如说用来防野兽来的恰当些。
    山寨的人不吃窝边草,不抢劫酆都,不在附近做案,官府便省些事懒得过问,不会
有官兵和捕快光临。
    忠义堂在大寨中间,客房宾馆在寨前近西的一排瓦屋内。秋雷主仆三人住在一栋瓦
房中,掌灯时分,骆分寨主派小唆罗来请,请客人至忠义堂赴宴。
    秋雷还未料到巴山苍猿计算他,但身在虎穴他不得不防,内穿劲装,外披罩袍,两
小厮也穿了劲装,清风捧了创,自己也佩了剑。
    山寨建筑得并不雄伟堂皇,只是五六十间土瓦木屋而己。灯光明灭不定,寨中安静
如恒,看不出任何异状。
    两名身份不低的头目在前举灯引路,走出忠义堂前的箭道,直趋前堂的演武场,便
看到忠义堂中灯光辉煌,供役的小贼往来不绝。
    厅门台阶上,一个黑凛凛的中年大汉穿一身青,身上末带任何兵刃,也就是分寨主
屠蚊客骆孝忠,一个水上功夫不作第二人想的高手。他左右,还有八名秋雷早已见过的
大头目,看样子,主人巴山苍猿还没到。
    堂下至演武场的驰道中,十八名刀斧手雁翅排开迎客,客人还在远处,传呼声便起:
“许州秋雷驾到……”
    “许州秋雷驾到……”
    屠蛟客率领着手下降阶迎来,在八尺外抱拳含笑行礼,举手揖客说:“敝当家即返
回与秋兄商谈,特令在下具酒糊款,水酒三杯,权致来迟歉意,席设忠义堂分金厅,秋
兄请!”
    秋雷回了礼,客气的说:“在下来的鲁莽,事先未能先禀,径自前来拜会贵当家,
未免匆忙了些,但不知贵当家确能于今晚赶回么?”
    “秋兄请放心,敝当家最迟当可在二更左右赶回。”
    两人谈笑着进入古朴幽暗的忠义堂,其他小贼都在堂下相候。分金厅在东首。
    秋雷到了厅门,脚下迟疑,说:“骆兄,分金厅乃是贵寨的弟兄聚会分彩之地,在
下乃是外人,似乎不宜……”
    屠蛟客呵呵笑,抢着说:“秋兄不远千里而来,与敝当家联手铲除一剑三奇,区区
已接当家的手谕,不需将秋兄作为外人相待,今后彼此将是同道,理该推心置腹赤诚相
见。”
    分金厅建造得十分坚实,四周设有窗户,厅门沉重厚实钉有铁叶,上面设有承尘,
下面是大方砖,方砖踏上时响声沉闷,似乎下面有空洞,承尘是木板,自底绘黑云雷图
案,抬头上望,承尘板的接合处有隐约可见空隙,看格局,这间分金厅有问题,厅门一
闭,便可瓮中捉鳖,如果下面设了陷坑,上面承尘板未必不可以设机关埋伏,厅中的人
谁也跑不了。
    本来,这是聚集财物分赃的地方,为防止不守规矩的弟兄乱来,建得坚牢扎实并不
为奇,这种地方请外客进入赴席,未免显得有点离谱。
    秋雷看山寨水路八头目也随着入厅,心中一宽,也为了不愿示怯,泰然入厅。
    厅中只有三长案,所有的柜、斗、秤、骏金炉等等杂物,已移走一空。
    里面共有十二名执役中年悍贼,挽发、虬髯如戟,赤着上身、布腰带、青灯笼裤、
快靴,一色打扮,一个个高大结棍,壮实如牛,长八字卷胸毛黑茸茸的,骡悍之气唬人,
站在那儿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屠蛟客请秋雷在中间长案的西首主客落座,他自坐在东首。
    清风明月两小肠始终一言不发,紧随在秋雷身后,等秋雷落坐,便在后面左右分立,
寸步不离。
    八头目分在下首的两长案落坐,屠蛟客大蛟:“上席!孩子们。”
    “上席!”十二名赤上身的大汉同声复话,声如雷。
    菜由厅门传入,第一个菜是一只大铁锅,盖子没揭开,热气腾腾,不知道里面装了
些啥玩意了。
    “晋酒!”屠蚊客直着大嗓门叫。
    “晋酒!”十二个大汉同声大吼。
    一名大汉一只毛手提来一只大锡壶,老天爷,这只锡壶大得象只桶,如果厚度的比
例吻合,怕不有上百斤。
    “砰!”暴响乍起,一名大汉端来一只三足巨觥,搁在秋雷的面前,案面暴响。
    秋雷已瞧料了三分,心说:“是鸿门宴哩!这家伙心怀叵测!”
    提大酒壶的大汉距桌面还有五六尺,右手提壶,左手托着壶底,暴眼厉光闪闪,盯
着秋雷,在等秋雷举觥接酒,神色极不友好。
    秋雷已打定主意,向屠蛟客笑道:“骆兄,贵当家还未到来,先行开席,岂不于礼
不合?”
    屠蛟客桀桀笑,说:“无妨,无妨,敝当家已有口谕,要在下不必等他,时光不早,
在下怎可慢客?”
    “哦!那么,秋某只好客随主便。”秋雷泰然地说,右手食拇两指拈住巨觥的耳环,
若无其事地伸至案口。
    “嗤”一声轻啸,酒香扑鼻,酒象一道喷泉,喷向巨觥,大汉起初不住冷笑,而且
傲态毕露,酒激射而下,相距在五尺外,冲力奇猛,但未溅出半里洒珠。
    怪,巨觥竟然没有酒珠溅出,酒斛至半觥,壶口的酒,力道徐减,最后竟潺潺外流
啦!
    大汉满头大汗,往前凑,以壶口就杯,天,壶里没有酒斛出,但嘴部的酒影清晰可
见,就是斛不出来,大汉双手不住颤抖,不住摇晃着洒壶,额上青筋跳动,大汗沁出,
酒就是不肯出来,觥中只有半觥酒,不到一斤,怎成?
    秋雷没向大汉瞧,却向脸上变色的屠蛟客笑道:“骆兄,这位晋酒的兄弟,好浑厚
的内力,他贵姓大名?”
    屠蛟客脸上汕汕地,十分勉强地说:“他是水路十三舵舵主,姓王名福,绰号叫混
江龙。”
    秋雷向混江龙笑笑,壶口有酒斛出了,但量少而缓。
    看看巨觥将满,秋雷笑道:“王兄,足矣!多谢。”
    混江龙似乎力尽,则将壶降下,脸色泛灰,感到脚下一软,突然挫倒,大酒壶向下
疾落。
    秋雷突然离座,伸脚一挑,大酒壶向上破空而飞,他一手挽住了混江龙,笑道:
“王兄,站稳了,酒壶却是太重。”
    “砰!”一声大震,百斤的大酒壶撞上了上面两丈高的承尘,承尘板有多处开裂,
但居然末垮下。
    大酒壶向下反撞急坠,在众人惊叫声中,秋雷伸出三个指头接下了壶底,大酒壶在
他的手指上安如磐石,他将酒壶向明月一伸,说:“明月,替骆分寨主斛酒。”
    明月应喏一声,接过大壶酒,用双手捧了,走向屠蛟客,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屠蛟客不能不接受,心中确有点害怕,手抓实了巨觥,功行掌指,要接受对方的挑
战。
    岂知大出意料之外,明月笑嘻嘻地替他斛酒,毫无异状,白受了一顿虚惊。
    酒斛上了,该揭菜锅的盖啦!过来一名大汉,伸手将盖打开,一面大叫:“清蒸龙
头。”
    那有什么龙头,蒸笼上端端正正摆了一个人头,雪白的盛盘,猩红的血汁,苍白的
头肉,漆黑的发结,瞪大着眼睛,龇牙裂嘴,狞恶已极,乍看去,有七分象是秋雷的脑
袋。
    秋雷无名火起,已瞧出了八分,知道对方没安好心,此行不但劳而无功,而且凶险
将至。
    他先不动声色,说:“贵寨这道名菜倒是出色。”
    “哪里哪里。”屠蛟客笑答,接着举觥说:“秋兄请,区区为敝当家未能及早赶回
接待而致无穷歉意。”
    说完,咕噜噜干了一巨觥。
    秋雷也不甘示弱,也干了一巨觥。
    屠蛟客举箸笑道:“山寨的菜粗俗,恐伯不太适合秋兄的口味,试试看,请呀!”
    “莱名出色,想来味必大佳。哈哈!在下先尝为快。”秋雷豪笑着举著就盘。
    他身后的清风冷哼一声,叫道:“老爷,不可:”
    秋雷的银箸停在人头的发结上,扭头笑:“清风,你紧张什么?”
    “那人头……”
    “人头是肉做的,人发是产自海中礁石的龙须菜。”秋雷笑答。
    清风冷笑一声,道:“小人不是指这些,而是这位分寨主太欺人了。”
    “哦!你有何所指?”
    “这家伙心怀叵测,没安好心,对客人无礼,更大不敬,藐视老爷,罪不可恕。瞧,
人头的象貌酷肖老爷,只此一端,便足以砍下他的脑袋做溺器。”
    秋雷冷冷一笑,说:“清风,你说得不错。”他的银箸仍末离开盘子,向屠蛟客笑
问:“骆兄!你说呢?”
    屠蛟客脸色一沉,说:“秋兄,别忘了这是一道名菜清燕龙须,这就够了。”
    秋雷嘿嘿笑,说:“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阁下,贵寨主必定早已到来,故意
侮辱秋某的,哼!竖起你的驴耳听了,秋某看得起你们,把你们当朋友,专程前来与你
们共襄盛举,你们却如此无礼,居心可诛。叫巴山苍猿滚出来说话。”
    所有的人全站起了。
    屠蛟客厉声道:“在下是全权代表,敞开天窗说亮话……”
    “呸!”秋雷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你叫不叫他滚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还请得动……哎……”
    秋雷不等他说完,突起发难,银箸一挑,整个假人头带着滚热的汤汁,飞砸屠蚊客
的脑袋,肉浆四溅,假人头一砸即碎,把屠蛟客砸得一头一脸全是肉汁,鬼叫连天。
    大汉们和八个头目同时发动,向前猛扑。
    秋雷一手抓起大锅,一声大吼,向大汉们飞砸,再飞起一脚,长案向八头目猛撞。
    清风拔剑出鞘,将剑抛过叫道:“主人接剑。”
    “出去!”秋雷低叱,接剑在手顺手一挥,屠蛟客脑袋落地。接着,人化狂风,在
长啸声中向门厅冲去。
    “呔!”他暴喝,迎面扑来的大汉向后便倒。
    两名头目去扳厅门的把手,秋雷到了,招出“平分秋色”,两头目狂叫扑倒。
    秋雷把住了厅门,向内叫:“快出来。”
    清风明月正跟在他身后,一跃出厅。
    出了险,厅门“砰”一声关上了,稍慢半步,便会被闭死在内出不来啦!
    忠义堂四周刀枪如林,上百名贼人已在四周现身。
    秋雷一声狂笑,正待向堂口冲去,内堂门大开,贼人两面闪开,巴山苍猿浑身结扎
而出到堂中大叫道:“秋雷,咱们说个明白。”
    秋雷早已在昨晚探明了山寨的虚实,除了分金厅,他无所畏惧,其他石基土木墙的
瓦屋,他自信可以来去自如,阻不住他这条飞龙,这也就是他能在突然生变的刹那间夺
门而出的原因,一进分金厅他便早已心中警惕,岂会上当?出了险他已一无所惧啦!
    他冷眼瞥了四周的悍贼一眼,心中不住冷笑,人多有何用处,他自信可以从任何一
处突出重围。
    他扭头向身后的清风明月用传音入密之术说:“你们注意,必须紧随我身后,你们
身上虽穿了防身软甲,但仍难抵挡高手全力一击,切记不可恋斗。”
    说完,大踏步向巴山苍猿迎去。
    巴山苍猿身高八尺,火眼金星,下颚突出,脸色青灰。留了大络腮胡,手长脚长,
乍看去活象一头大猿,背上是一把沉重的连鞘锯齿刀,一看便知他定然臂力过人。
    他左右,雁翅分列着十三寨和十三舵的分寨主和舵主,但只有二十四人,炎山分寨
主屠蛟客,和十三舵舵主混江龙王福,已经尸横分金厅出不来了,看势态,他要凭人多
以便将秋雷吓倒哩!
    看看没有其他高手在场,秋雷这无所惧,倔傲地在丈外站住,冷冷地说:“尊驾定
然是夔州府的陶当家了,阁下如此待客,在下第一次领教,原来你是这么一个角色,浪
得虚名,你怎么配在大江安窑立舵?”
    巴山苍猿脸色一沉,厉声道:“姓秋的,你用这种卑鄙手段明助暗算,也不见得比
陶某来得光荣。”
    “呸!放你的狗屁!秋某不远千里而来,不借自贬身价和你商量联手对付一剑三奇,
而你却以……”
    “住口!”巴山苍猿大吼,又道:“去年石淙大会,你和一剑三奇称兄道弟,难道
陶某是死人不成,你这种伎俩太不高明了,陶某如果没有这点眼光,还敢在江湖称雄道
霸?”
    “这证明你愚鲁无知,自寻死路。一剑三奇的老家在许州,被秋某将他的人全部赶
走,夺了他的基业,他已和秋某势不两立,这些内情难道你就毫无风闻,石淙大会时,
秋某只不过和他萍水相逢结伴同行而已,怎能凭此便断定秋某和他称兄道弟有交情?又
怎么能凭此便断定秋某此来不是诚心?”
    巴山苍猿怪眼连翻,怒吼如雷道:“狗东西:你还敢强辩?你认为你和一剑三奇所
定的诡计瞒得了陶某的耳目,你自以为了得,单身入虎穴鼓如簧之舌,想妄令陶某松懈
戒心,居间做内应来,一剑三奇的人,却暗中翻山越岭到了本寨的四周准备突袭。
    哼!告诉你,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了,一剑三奇的两路人马,已被陶某诱至死谷,坐
以待毙。目下,轮到你了。”
    秋雷一怔,他没料想到一剑三奇竟会在这时恰好赶来,目下真是跳在大江中也洗不
清他的嫌疑,即使能舌底翻花,也无法令巴山苍猿相信了。
    他一咬牙,暗自决定将错就错放手干,虎目神光似电,俊面上涌上重重杀机,厉声
道:“秋某既然无法说服你,说也枉然,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实,便是秋某确是千真万确
诚心与你合作,你既然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哼!你早该说出你和一剑三奇所定的阴谋诡计的。目下一剑三奇已在死谷等死,
除了等你的脑袋下锅之外,已无法救你自己的命了。”
    秋雷扬了扬手中的剑,冷冷的问:“陶子安,你仍然不信秋某的诚意?”
    “砍下你的脑袋后,陶某便信了。”巴山苍猿狠狠地说。
    “好!姓陶的,你可知道秋某自定的规矩?”
    “你还有规矩?是关于你死的规矩么?”
    “不是我死,而是你死。秋某横行江湖,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已对我无礼在先,
罪加一等,在下等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追随秋某效命在江湖称霸?”
    巴山苍猿梁梁笑,向手下怪声怪调地叫:“弟兄们。你们可听清楚了么?这位姓秋
的小辈要本当家的替他效命,你们愿不愿意?这可怜的狂人可能狂性已发,哈哈!该叫
他清醒清醒才是。”
    “哈哈哈哈……”众贼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有人叫:“砍下他的脑袋,来个真正
的清蒸龙头,他便会清醒,砍啊!”
    秋雷弹剑作龙吟,大声说:“你们听了,在秋某的眼中,天下的江湖道人物,不是
敌,就是朋友,是朋友便该听我的,是敌人杀无赦,你们既不愿做朋友,那么,你们得
死。”
    “哈哈哈哈!听,这小子好狂。”一名分寨主怪叫。
    “谁先砍下他的脑袋?”巴山苍猿向众贼叫。
    “我来。”刚才发话的分寨主高声答,拔刀跃出。
    蓦地,堂下奔上一名小贼,大叫道:“启禀当家,东山出现敌踪。”
    巴山苍猿一怔,挥手叫:“再探!”
    “挡挡挡挡……”警锣震天,有人入侵的警讯,从顶楼上传出,打破了山野间的沉
寂。
    报信的小贼还未出厅,另一名小贼已飞奔上堂大叫:“启禀当家,西山有警。”
    第三名小贼又接着出现,大叫道:“东寨火起,强敌入侵。”
    巴山苍猿被一连串的警讯惊怒得暴跳如雷,飞快地派人迎敌,忠义堂人群骚动,片
刻间便走了一半人。
    秋雷并未乘机动手突围,心说:“一剑三奇难道真来的那么巧,我想,我该不该乘
机将他置之死地?”
    他向在不住发令的巴山苍猿叫:“陶子安,赶快下决心,是与秋某联手呢,抑或束
手等死,秋某等你的答复……”
    话末完,巴山苍猿举手一挥,向左右两名寨主叫:“李兄弟,周兄弟,上!三人立
即毙了这三个小狗。”
    两人应声拔刀跃出,与先前抢出的一名寨主同向前冲。
    秋雷向后挥手,示意清风明月后退,长剑斜举,冷冰冰地说:“看谁先血溅忠义堂,
你三人冲秋某来。”
    三把刀风雷俱发,几乎同时到达,吼声如雷:“纳命!小辈。”
    秋雷直待三把刀行将近身,方挥剑反击,剑动风雷发,电芒急闪。
    “铮铮铮!”金鸣震耳,但见人影乍合乍分,刀光闪闪,剑似龙腾,瞬间的接触恍
若电光乍现,石火明灭。三名寨主三面合击,秋雷的身影一进、一退、一旋、一冲,便
以令人震骇的奇速突出了重围,冲到巴山苍猿身前不足一丈,站住了,手中剑仍在啸吟,
剑尖前血光耀目,脸不红气不喘,举剑的手稳如铁铸,轻灵飘逸地出现在灯光下,俊脸
上泛起残忍刻毒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羊决阻不住虎。陶子安,别让他们送死,秋
某还得借重他们继续经营三峡的基业,你为何不上?”
    他身后,三名寨主脚下踉跄。一人用手掩住咽喉,血从措缝向外冒。“当!”钢刀
落地。“砰!”人直挺挺地向后倒,手脚略抽动死了。
    另一人“啊”了一声,连人带刀仆倒在地。
    第三人走了五六步,“当”一声丢了刀,仰天吸气,举步维艰,然后踉跄茫然地向
后走,去向正是分金厅,厅口,十名赤着上身的大汉提着大砍刀,恐惧地盯着他走近。
地面上,鲜血滴成一条血路,血脚印触目惊心。
    “这人……可……可怕……”重伤的寨主虚脱地叫,栽倒在—名大汉的怀中。
    刹那间同时击毙三名寨主,不但震慑了所有的贼人,连巴山苍猿也感到心惊,倒抽
了一口凉气。
    “咱们一齐上,将这家伙乱刀分尸,替三位分寨主抵命。”有—名分舵主举分水刺
大吼。
    秋雷哈哈大笑,大声说:“人多没有用,谁不信可以试试。忠义堂四周全是土墙木
壁,阻不住秋某八方奋击。”
    巴山苍猿拔出沉重的锯齿力,大吼道:“诸位兄弟退,本当家要砍他一万刀。”
    他还未冲上,堂下奔上一名小贼,气急败坏地叫:“禀当家,大事不好……”
    “怎么!”巴山苍猿惊怒地问。
    “后寨起火,绝崖上有人将火把向下推,火把如雨,救应困难。”
    这时,杀声隐隐传来,大火毕剥暴响,警锣声狂鸣,显然全寨都在吃紧。
    巴山苍猿被愤怒冲昏了头,不赶快外出调度人马,却一声怒吼,咬牙切齿向飞龙秋
雷冲击,口中在发出一声粗鲁的咒骂,飞扑而上,锯齿刀如同狂风暴雨,连挥八刀。
    秋雷冷静的挥剑化招,轻灵飘掠,临斗神智激动不是好兆头,他已无形中掌握了取
胜的契机。
    刀如狂龙,剑如飞凤,展开了一场凶险的搏斗,用性命相拼。锯齿刀沉重凶猛,狂
野地一步赶一步,一刀连一刀,刀风直迫八尺外,风雷声动魄惊心。
    但秋雷象个幽灵,钉紧巴山苍猿的身形,八方旋舞,每剑都出其不意攻其所必救,
剑尖吞吐如灵蛇,只在巴山苍猿的腹背胸胁间弄影,迫对方变招自救,抢尽了先机。
    所有的贼人,已看出十余招不到,陶当家已经失去了拼命单刀的优势,输定了。
    十八招,陶子安已陷入危局,愤怒中一招“风卷残云”攻出,剑尖已从左胁下方突
入,危机一发。
    “打!”一名舵主大喝,三枚亮银镖已在喝声前发出。
    秋雷不知镖的劲道如何,不能不防。同时,即使他的气功到家,不怕二流人物的暗
器。但让暗器近身,毕竞是不光荣的事,那会有损名头,他放弃了伤人的致命一剑,挥
剑自救,剑尖一撇之下,血迹出现的剑尖,电芒急旋。
    “叮叮叮!”三枚亮银镖断为六段,化为六道白虹飞走了。
    “哎……”巴山苍猿惊叫,左胁背出现一道血缝。他一咬牙,“横扫千军”顺手挥
刀旋了一圈,护着全身退出八尺外。
    “砰”一声暴响,后堂偏门轰然倒塌。
    “啊……”惨叫声慑人心魄,门前五名悍贼几乎同时倒地。
    灯光明亮下,一剑三奇率领着二弟江南浪子夏清风,三弟玉面郎君石云梦,还有十
二名高手一涌而入,立即站住了内堂的地盘。
    “哈哈!幸会幸会。陶当家,飞龙秋雷,你们想不到我一剑三奇会来的太不是时候
吧?”一剑三奇狂笑着叫。
    两侧的悍贼同声怒叫,正待冲上,一剑三奇大吼道:“谁敢妄动?贵寨已经在晁某
手中,所有的出路全被封死,蝼蚁尚且贪上,人怎能不惜命,要命的给我站住,晁某决
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
    大厅门口人影乍现,九华羽士和玉虚子终于赶到了。玉虚子一身火红,在堂下向上
走,怪笑道:“我玉虚子不要命,谁也不能禁止贫道走路。九华道友,咱们是不是来迟
了?”
    九华羽士桀桀笑,冲秋雷龇牙咧嘴,说:“玉虚道友,咱们没来迟,只是他们发动
得早而已的,目下还不到二更正。”
    两恶道出现,众贼精神大振,秋雷和一剑三奇一怔,暗叫大事不妙。
    玉虚子在堂中站住了,向巴山苍猿说:“陶当家,贫道万分泡歉,来晚了些,二当
家与大援即将到来,陶当家不必担心,让贫道和九华道友,先看看这小辈有何了不起的
能耐,敢到咱们的屋子里行凶?太岁头上动土,这家伙未免太不自量了。”
    说完,大刺刺地向一剑三奇问:“谁说所有的出路全被封死了,大寨门有二十余名
不知死活的蠢才,全被贫道和九华道友杀了个落花流水半个不留,那一面就没有人把守。
喂!你这厮狗相中看,大概就是什么飞龙秋雷了,是么?”
    九华羽士向秋雷一指,说;“道友,你弄错了,这位才是飞龙秋雷。怪事,你在仙
都观主事四五年,还不认识一剑三奇?”
    “谁有那么些闲工夫去打听这些小辈?不怕有失我玉虚子的身份?晤!这姓秋的小
子长得相当俊,恐伯是绣花枕头虚有其表的三流小混蛋!”
    九华羽士耸耸肩,怪声怪调地说:“道友,你又走了眼,这小子是这些人中,最辣
手的一个比贫道的造诣高了半分。你行,你去宰他。这个一剑三奇给我,贫道打发他滚
蛋!”
    两人一弹一唱,目中无人,象是认定一剑三奇和秋雷已经成一头羔羊似的,语气之
狂、之大、之骄,委实令人闻之刺耳。
    秋雷和一剑三奇听说二当家长孙昆还有大援赶来,全都心中暗惊。玉虚子是龙虎山
道力通玄的高手,剑上的造诣比九华羽士高明,有这两个老道出面,已经相当不易对付
了,再增加高手,岂不更糟?因此,他两人根本不理会两个老道,互相注视一眼,双方
同时举步走近。
    “刷!”秋雷血迹斑斑的长剑划出一道光弧,隐在肘后。
    一剑三奇也将剑收在肘后,双方在丈外站住了。
    “秋雷,你是存心要赶尽杀绝,要与姓陶的联手,制晁某的死么?”一剑三奇按下
心头怒火低声问:
    秋雷冷笑一声,也低声说:“彼此彼此。同样地,你已柬召江湖朋友,要计算秋某,
第一批八名踩盘子的下五门小贼,已在许州逗留了一月之久。假使你不是先想铲除巴山
苍猿免去后顾之优,你早该到许州动手了,可是?”秋雷也揭开对方的阴谋。
    “咱们石淙天门峡,总算多少有三分朋友的情义,你没有任何掠夺我许州基业的理
由,更用不着心狠手辣杀我留在许州的弟兄,是么?”
    “笑话,朋友是朋友,基业是基业,秋某自不能因为朋友而放弃基业,是么?贵手
下已接到秋某三次警告,仍然置之不理,不见棺材不掉泪,怎能怪我?”
    一剑三奇冷笑道:“好,你既然无情无义在先、更进一步想和晁某的死仇大敌联手
要我的命了,今天咱们敞开束算账,连你一起埋葬掉,你我先放手拼个你死我活。”
    “你怎能如意,小心巴山苍猿要你的命。”秋雷答。
    “你的处境更危险。”
    “不见得,秋某说走就走。”
    两老道已和巴山苍猿交待完毕,命巴山苍猿速将高手派出收拾入侵的人,以便其他
的人救火的,这儿事不要他担心。玉虚子领先定近,狂笑道:“谁说的?在我玉虚子面
前说走就走,岂不小看了贫道?哈哈!飞龙,你上,看我玉虚子是否有屠龙的能耐。”
    秋雷心中一动,低声向一剑三奇道:“晁兄,咱们两不相犯,如何?”
    “一言为定,你不许过问夷陵至九江一带水程。”一剑三奇飞快地答。
    “德安府以上,不许你的人公然过往。”
    “好,就此决定。”
    玉虚子等得不耐烦,怪叫道:“飞龙秋雷,你如果怕死不敢上,抹脖子算了,贫道
好好替你送葬就是了。”
    秋雷哈哈狂笑,迎上叫:“杂毛老道,等一下便知道谁死谁活,接剑。”
    声落剑到,“飞虹戏日”急刺老道的口鼻。
    “去你的!”玉虚子倨傲地叫,信手一剑斜挥。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两人同向侧飘。
    “咦!真有两手哩!”玉虚子变色叫,傲态尽消。
    “再接一剑!”秋雷豪气飞扬地叫,飞扑而上。
    风吼雷鸣,罡风砭骨,两道银芒八方盘舞;三丈方圆内无人敢近,两人展开绝学放
手枪攻,好一场龙争虎斗,两个剑道大行家棋逢敌手,大堂上剑气飞腾,其他的人纷纷
后退。
    “铮铮!铮!”人影剑气飞腾扑击中,不时传出三两声双剑相接的铿锵交鸣,可知
双方在斗奇招较剑术中,问或来上三两记拼内力的硬攻硬接狠招。
    堂上地方不大,两人已经占据了全部四丈见方的地面,容不下第二对高手拼命了。
    九华羽士退到堂下,向一剑三奇点手叫:“姓晁的,你这浪得虚名之徒,你还想做
武林盟主哩:为何不下来和贫道玩玩?”
    一剑三奇的造诣,其实并不比九华羽士差,但他却怕九华羽士的销魂香,那玩意防
不胜防,任何人也无法屏住呼吸与人交手拼命,除非确有把握一击而中。他自问没有一
击即中的能耐,所以确对九华羽士心有所惧。
    九华羽士轻蔑的向他叫阵,他忍下了,冷笑道:“你急什么?等会儿准叫你如意就
是。”
    “姓晁的,你再等就没有和贫道玩玩的机会了,等下天下第一凶人光临,你怎活得
了。”
    他这一叫,叫得一剑三奇毛骨悚然,弄不清谁是天下第一凶人。在三凶三邪三菩萨
中,三凶都算不了什么太利害的人物,而且出道都不太久。青云客林家谋和鬼谷先生项
成,除了秉性残忍之外,没有什么了不起,毒蛊金四娘出道年数不多,能摸清她的底细
的人少之又少,她似乎也算不了什么人物,因为曾见过她动手杀人的人不多。
    其实,和毒蛊金四娘动过手的人,活着的机会太少太少,因此江湖人只知道她凶狠
毒辣,而不知她的真才实学利害到何种程度。
    一剑三奇到底比不上者一辈的高手名宿,还不知道毒蛊金四娘是老四大凶人金神金
祥的孙女儿。近年来,四大凶人的活僵尸在天门峡出现一次之后,音讯杳然,而有些人
曾亲眼见过金神金祥和独角天魔。
    即是说,早年的四大凶人中,至少曾经证实了除了玉狡猊白云之外,其他三凶静极
思动已经重出江湖了。如果九华羽士所说的第一凶人是四大凶人之一,我的天,他一剑
三奇怎吃得消?
    这念头令他毛骨悚然,顿萌退意,立即转头向手下招呼,突然潮水般退回内堂,走
了。
    秋雷心中恨极,将一剑三奇恨入骨髓,说好联手,这王八蛋却临危溜之大吉,岂不
可恶。
    九华羽士一声怒叫,拔出斑竹箫向上飞抢,一面大叫:“姓晁的,你怎么不要脸挟
着尾巴逃走了。”
    大堂激烈的恶斗如火如荼,老道无法从中间穿过向后堂追,如果从旁绕走,未免太
慢了,必定追之不及,他无暇多想,向斗场中猛冲。
    人影乍合,秋雷以为九华羽士要乘机动手,岂可上当,一声长啸,连攻三剑正待破
窗撤走。
    啸声惊醒了九华羽士,不再追赶一剑三奇,怪叫道:“小狗!你今晚将埋骨在炎山,
打!”
    喝声中,斑竹箫八音齐鸣,令人昏眩的声浪乍起,截住了秋雷的退向,连攻八箫。
    秋雷感到有点气血浮动,箫音刺耳已极、心中暗暗叫苦,他怎能接下两名高手?箫
声更乘虚而入,委实可怕。
    他心慌,玉虚子也心慌,厉叫道:“九华道友,你为何一定要用你的安神箫?”
    九华羽士只好退出,收箫换剑重新扑上叫:“快毙了他,如果让那玩蛊的赶来出手,
咱们脸上挂不住哩!着着着!”
    九华羽士不放手枪攻倒还罢了,抢攻之后反而便宜了秋雷。秋雷与玉虚子功力悉敌,
剑术轩轻难分,加上一个比他还差半分的九华羽士,他可抓住机会了,钉紧了九华羽士
出招,利用九华羽士阻挡玉虚子的凶猛攻势。
    剑影漫天,三人逐渐从上堂移至下堂,三人额上都见汗影,已到了生死关头。
    玉虚子已看出九华羽士不支,多一个人反而缚手缚脚,一面狂攻一面叫:“九华道
友,你给我滚开!”
    蓦地,厅中传出一阵欢呼,接着有入用娇滴摘的嗓音叫着往上走:“你们都给我滚
开,让本姑娘逗逗他玩。咦!这不是酆都城中姓山的人么?哦!不象,这人精明强悍,
那人太老实。”
    两老道似乎对这女人有所畏惧,闻声撤招飞退。
    秋雷不认识毒蛊金四娘,只看到一个穿水红春衫的婀娜人影,知道强敌己至,目下
他已耗掉不少精力,力斗两名高手,他感到先天真气已有不继之象,再不走岂不太傻?
立刻向内堂飞射。
    可是晚了一步,身后剑气压体,香风入鼻,清此震耳:“回身接招!”
    他大吃一惊,这女人身法好快,剑气压体,岂能不回身接招闪避?
    “呔!”他虎吼,身随剑转,“回风拂柳”挫腰、外旋、出剑、退步,一气呵成,
疯狂反扑。
    “铮!”双剑接上了,火星飞溅。
    他大吃一惊,奇大的反震力从剑上传到,震得他横飘丈外,虎口一阵热。
    “咦!”红衣女人也讶然叫,震飘八尺外。
    接着,剑虹如电,剑啸动魄惊心,两人在堂上接上了。红衣女人的剑势凶猛而辛辣,
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把真力耗损甚多的秋雷迫得步步后退,险象横生。
    厅口,又出现了一个娇小的女人,黑巾包头,黑夜纹夜行衣,黑巾蒙面,大踏步向
里闯。
    门内的贼人,全注意着堂上的激斗,末留意身后突然出现了鬼魅似的女人。
    “借光让路。”黑衣女人娇叫。
    挡路的正是二当家长孙昆,转身一看,怔住了,叫:“你是谁?揭下蒙面巾。”
    “我,黑衣游神。”黑衣女人低声答。
    “你……”长孙昆迷惑问。
    “我找毒蛊金四娘,与诸位无关。”
    “不可!滚你的。”长孙昆怒吼,伸手便抓。
    黑衣游神纤手一秒,闪电似的扣住长孙昆的腕脉,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快极。扣住
人往侧一带,长孙昆狂叫一声向讶然惊顾的同伴们撞去,立刻狂叫声大起。倒了七八名
之多,跌成一团。
    黑衣游神人如鬼魅,从撞开的空隙中穿掠而过在一闪之下便利了堂上,突然止步惊
叫:“糟!咦……”
    秋雷已被迫至壁角下,俊面铁青,冷汗如雨,正全力运剑封架金四娘疯狂的进攻,
“铮铮铮铮”之声震耳。正在吃紧,岂知突然脚下踏中一支打破了的花盆,脚下一虚,
剑向上扬,下盘空门大开。金四娘得理不让人,一剑向秋雷的膝盖点去。这就是黑衣游
神叫“糟”的瞬间。
    在千钓一发间,一个模糊难辨的黑影,奇快地在梁上向下飞堕,落向金四娘的顶门。
这是黑衣游神叫“咦”的原因,变得太快太突然。
    秋雷临危拼命,一声沉喝,手掌硬向来剑拍去,掌心中,一颗金星突然出现。
    金四娘目力超人,吃了一惊,百忙中剑向外稍撇。
    但已来不及了,掌虽拍不中剑身,剑的力道已发,在刹那间想撤回真力谈何容易,
剑尖仍向前吐,正指向下阴。
    黑影候然而落,一把抓住金四娘的右肩,向外一推。
    “什么人?”玉虚子大吼,只有他和黑衣游神看清了有人从天而降,他刚抢出,黑
影已经不见了。
    金四娘身不由己,踉跄退出两丈外,几乎跌倒,讶然叫;“你……你会金针掌?我
金四娘啦!”
    秋雷虚脱地倚在壁上喘息,低声说:“是令祖传给我的。金姑娘,恕我不知不罪。”
    黑影救了秋雷,幽灵似的闪入内堂不见。
    “金姑娘,小妹冒昧,打扰姐姐了。”黑衣游神上堂行礼亮声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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