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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雷鸣远似乎大出意外,老家伙不但不通名,怎么不加理睬脸色突变?这种喜怒无常
的态度,委实令人不痛快。但他似乎知书达礼,知道敬老尊贤,脸上毫无不快的神色流
露,再次拱手朗声道:“老丈,小生冒昧了,相见也是有缘,好不容易在洞庭……”
    他的话说了一半,君山渔父的船已经乘风破浪冲出三丈外去了,同时清晰地传来老
人家一声重哼。
    他困惑的站在那儿,目送君山渔父的船冉冉去远,也看到船头的慧姑娘转身向后注
视。
    他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心说:“完全满意,第一步深合守节,尽在意中。”
    但他脸上泛着困惑迷悯的神色,向走近来的船夫问:“船家这位老人家是怎么一回
事?”
    船夫摇头笑道:“公子爷,欧阳老儿难得有今天这么高兴过,和你有说有笑,连我
也感到奇怪呢!平时他是不和人打招呼的,对任何人都爱理不理,他竟和公子爷合唱哩,
简直是奇闻。”
    “他姓欧阳?住在何处?”
    船夫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了不起的君山渔父,大大的有名,洞庭湖附近论打
鱼的手艺任何人也得甘拜下风,谁不知欧阳嘉隆是鱼的克星?他家住君山湘山村旁,但
脾气古怪,不许外人入他的茅屋,连君山的荀爷也不例外。”
    “哦!原来是个孤僻古怪的老人,扯起风篷到君山。”
    船夫们扯上风帆,船远远地跟着君山渔父的船破浪飞驶。
    闻名前来游君山湘山祠的人并不多见,平时难得有阔客光临,这天恰有不少游客抵
步。在巳牌左右,从岳阳先后开来了七八艘大小船只,到了不少游客,替湘山村的人带
来了许多财神爷。
    河滨,百十艘渔舟泊在岸旁,人潮汹涌。君山一带的渔产,用不着带到岳阳出售,
往来有六十里水程,如果到府城贩卖,必须耽误一天,所以所有的渔产,留由府城来的
大船统一收购。由于君山秀士坐镇君山,所以收购渔产的价格倒还公道。
    君山渔父的船,距岸十来丈便降下风帆。慧姑娘头上包了青帕,一双玉手晶莹洁白,
控住双浆徐徐划动,船缓缓靠上湖岸。
    岸上,一名掌秤的鱼牙子,带着几名伙计,笑嘻嘻奔近,一面叫:“慧姑娘,辛苦,
咦!老爷子为何闷冰不乐?”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船拖近,系上缆。慧姑娘一面收桨,一面笑道:“谭爷,别过问
我爷爷的事。请上船看看鱼鲜。”
    鱼牙子谭爷刚跳上舱面,人从中突然抢出两个少年,还有四名高大狰狞的中年恶汉。
    四个大汉长相确是凶猛,每个人都有八尺以上的身材,十分吓人。先头那人豹头环
眼。第二名留了猪鬃般的络腮胡。第三名有一张嘴下弯而又厚又大的鲶鱼嘴。第四人火
眼金睛。全穿了紫绸薄劲装,一身结壮的肌肉绷得似要破衣而出,只消看第一眼,便知
不是本地人。
    两个少年长相清秀,但眼珠子太灵活,显然乖巧过人,诡计名端。两人抢近,一个
高兴地叫道:“也是最后一艘船了,可能有哩!”
    “快上,先捡一步。”一个叫,抢上了跳板。
    鱼牙子谭爷已上了船,见有人抢上,轮身叫:“慢来!小伙子,上来干什么?”
    为首的少年已一脚上船,另一脚仍在跳板上,笑道:“咦!你怎么啦?小爷要买鱼,
你管什么闲事?”
    鱼牙子刚想发作,却看到四个凶猛巨人双手抱胸,在船首排开,用他们那令人心惊
胆跳的怪眼,不怀好意的盯着他,虎视眈眈.神色极不友好。
    几个帮着拖船的家伙,在船侧站在水中,手扶船舷,也向四个巨人怒目而视,气氛
极为的紧张。
    四个巨人并末带着兵刃,窄衣袖掳起卷至肘间,露出满身黑汗毛的粗小臂,令人看
了心中发毛。
    鱼牙子知道有麻烦,但毫不害伯,只是怒火不得不先行压下,板着脸说:“小老弟,
要买鱼可以到村里去买,这儿的鱼是不卖的。”
    小伙子另一支脚已上了船,双手叉腰,仍在笑,歪着脑袋撇撇嘴,问:“老兄,你
是这条船的主人?”
    “不!我是湘山村的鱼牙子。”
    “鱼牙子?管什么的?”
    “管双方的买卖,鲶鱼鲜的成色,掌理过目论秤……”
    “那不是更好么?”小伙子抢着叫。又道:“有尼在这儿更妙,小爷我银子成色足,
有你在鱼便不会短斤两。劳驾,帮我买……”
    他向里挤,老实不客气要将鱼牙子挤开。
    “慢着!”鱼牙子伸手拦住叫,又道:“请你下船,这船上的鱼是不卖的。”
    慧姑娘一直在冷眼旁观,这时发话道:“谭爷,问他看要买什么鱼。”
    小伙子“喝”一声怪叫,眯着眼说:“妞儿,体这才象是一个生意人。喂!可有银
鱼么?小爷我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跑遍所有的渔船,都说没有这玩意,简直岂有此理!”
    银鱼是洞庭湖的特产,象针般大小,极为鲜美,每年春汛时分,沿湖岸一带,可以
看到无数银针般的鱼鲜结队而游,稍受惊扰,突然疾射而散,候然隐没,不片刻又从销
远处集结,象是无数会动的小银星。春汛一过,这种鱼便愈来愈少。这时不是捞取银鱼
的时节,怎会有银鱼?小伙子口气轻浮,姑娘没生气,鱼牙子谭爷却受不了,突然一掌
搭上小伙子的右肩,沉声叫道:“下去,这条船也没将银鱼。”
    小伙子嘿嘿一笑,扭头说:“老兄,尼似乎反客为主哩!多管闲事,放手!”
    “你下不下去?”鱼牙子厉声问。
    下面火眼金睛的臣人突然接口道:“如果他不下来,你的意思是叩头烧香消他走
罗?”
    “哈哈哈哈!”三名巨人和另外一个站在跳板上的小伙子同声狂笑。
    码头上人群渐集,渔人相当地的村民闻声逐渐围拢。
    小伙子在狂笑产中,乘鱼牙子谭爷转头向下看的刹那间,突起发难,左手猛地搭实
对方搭在右肩上的手掌背,向后大旋身,有激猛带,撞向鱼牙子的右外肘。
    鱼牙子也不弱,居然被他抽回搭出的右手,急速下沉,小伙子的一肘落空,同时,
他立即反击,左手上盘,架住小伙子的手肘一刁,右掌急攻而出。
    双方都快,贴身相搏奇快无比。
    “怎么?打架?好啊,上!”站在跳板上的小伙子,急冲而上。
    鱼牙子一拳攻出,却末料到小伙子也用盘手向上一拨,突飞起一脚,“噗”一声踢
中他的膝益,“哎”一声惊叫,踉跄退了三步,立脚不牢。
    小伙子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叫:“下水洗澡,老兄。”
    叫声中,他劈胸一掌登出。
    青影一闪,姑娘到了,伸两指轻轻一敲,“得”一声敲中小伙子的小臂。快!快得
令人肉眼难辨,没法躲避。
    “哀哀!”小伙子惊叫,冲势立止,按住被敲处呼痛,手抬不起来了。
    另一名小伙子恰好上了船,一闪即至。
    “且慢动手!”姑娘不悦地叫。
    码头上,所有的人都尖声大吼:“丢他下来,他们竟敢到君山来行凶,捆起他们
来。”
    四个人同时转身,虬髯巨人用打雷般的声音怒吼:“叫打叫捆的人给大爷出来,大
爷量量他的脑袋是否九斤九两。”
    “快!去请荀府的周师父来。”有人叫。
    远远地,雷鸣远的船破浪而至。
    慧姑娘正待撵两个小伙子下船,君山渔父已从容不迫走近,叫道:“慧丫头,退
下。”
    小伙子猛地抓起一根木棒,怒叫道:“今天卖鱼便罢,不然打你个落花流水。”
    老人家淡淡一笑,问:“小客官,你不是要买银鱼么?”
    “正是……”
    “好,请你自己看看,小老儿的船上没有银鱼,好教客官失望。”
    老人家一面说,一面伸手拉开舱板。
    下面是活舱,百十条光闪闪的金鲤和鲵鲢乱蹦连跳,黑褐的大鳜张棘屈尾摆出凶恶
的神色,全是三两斤的大家伙,哪有小如花针的银鱼。
    豹头环眼巨人一跃上船,大叫道:“这些人可恶,不管,什么鱼都要。”
    老人家脸一沉,不悦地说:“行有行规,尊驾岂可逞强,强买强卖。”
    “大爷买定了,你想怎样?”豹头环眼的巨人火暴地叫。
    码头上人群一分,进来了三名雄壮的大汉。为首那人暴眼凸腮,狮鼻海口,点手叫
道:“老兄,你下来,不要欺负老年人。”
    火眼金睛巨人大刺刺的迎上,冷笑道:“你又想怎样?不服气?”
    大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问:“阁下高名上姓?”
    “大爷姓李,名贤。你小子姓什么?叫什么?是君山的地头蛇?”
    豹头环眼的巨人跃下船大叫:“我,叫做阴豹赵威,你记住了。”
    “我,太爷人熊钱武,别忘了。”虬须巨人也接口。
    “胡狼孙圣就是太爷,你听说过么?”鲶鱼嘴巨人轻蔑地接口。
    船上的两个小伙计没走,恶狠狠的盯着君山渔父。
    “你小子为何不通名?是你叫我下来的,怎样?你想把我太爷吃掉不成?”阴豹赵
威迫问。
    大汉脸色一变,退了一步说:“原来是关中四大金刚,听说诸位已离开关中,投
奔……”
    “放屁!太爷投奔什么?四金刚横行江湖,遨游天下,到你这鸟地方散散心,你胆
大包天欺负太爷是外乡人,想把赵某埋在君山么?你小子凭什么?亮你的万,给太爷爬
着离开。”
    大汉怒火上升怒声道:“在下擒龙手周江。阁下居然敢到君山生事,必定怀有不可
告人的阴煤,把敝主人君山秀士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明豹狂笑,笑完说:“小子,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明知山有虎,偏向
虎山行,当然有打虎的能耐才敢行罗。君山秀士是啥玩意?只能在湖广称雄,在水上称
邪,太爷们没将他放在眼下。滚!爬回去叫君山秀士来。”
    擒龙手怒不可遏挥手赶退闲人,点头叫:“好,周某知道你们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来则必有所恃。下场,周某要见识见识关中四金刚是否浪得盛名。”
    李贤回身上船,一面向阴豹说:“老大,你一个人收拾他便够了,我弄些鱼来,等
会儿到湘山馆一醉。”
    阴豹一声低吼,飞扑而上,擒龙手迎出,果然不见,一照面间,连攻八掌七爪之多。
两人在湖岸上展开狂攻,拳来脚往凶狠地接上了。
    老人家站在舱面上,不理会跃上船来的李贤,向两个小伙子冷冷地说:“小客官,
听老朽好言相劝,下船去吧!”
    抓住木棍的小伙子一声怪叫:“老不死,躺……哎哟!”
    老人家知道今天麻烦大丁,忍无可忍,伸左手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点来的木棍一
带,右手便同时抓住了小伙子的膀子,脱手便扔。
    小伙子不但被抓得痛入骨髓鬼叫连天,身躯飞起丈余,向水中急落,“噗通”两声
水响,小鬼落水。
    雷鸣远的客船恰好驶到,小伙子差点儿掉在船头上。
    同一瞬间,码头上的擒龙子形势殆危,阴豹发出一声近乎兽性的低吼,粗胳膊一崩
之下,蹦开了擒龙手抓来的双爪,揉身抢入,左拳出逾电闪,沉重如山,“噗”一声沉
响,击中了擒龙手的右颊。擒龙手嗯了一声,向后一晃。
    接着来的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沉重打击,阴豹的双拳比电还快,“噗砰噗拍”一连
串的闷响暴起,擒龙手左摇右晃,前俯后仰,在四周人群的惊呼中,肚腹狠狠地接了三
拳,口角血往外沁,屈身前倾。
    阴豹一角狂笑,退回原地。
    “哎……哎……”擒龙手抱腹含糊地叫唤,“砰”一声扑倒在地下呻吟,吃力地挣
扎。
    擒龙手的两名同伴大惊,向前奔出。
    人熊钱武和胡狼孙圣左右齐出,伸出蒲扇大的巨掌劈面拦住,桀桀狂笑。人熊用巨
拳在对方的眼前晃动,几乎压上了对方的鼻尖,怪笑道:“小子,你先秤秤钱太爷的拳
头有多重,然后再救人也不迟。你小子给我乖乖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让这位姓周的英
雄爬着离开。”
    船头上,李贤不敢大意,拉开架子,双手箕张向前徐徐迫进,火眼中凶光外射,死
盯住君山渔父的眼神。
    君山渔父屹立如山,冷然注视着徐徐迫进的李贤,嘴部的肌肉呈现些少抽搐,显然
他在强压心头怒火。他的双手,随李贤的迫进来势而缓缓上提,十个指头的肌肉逐渐坟
起,绷紧。
    慧姑娘抓住了一根三尺扁形木棍,木无表情的在她爷爷左后方冷然卓立。
    剑拔弩张,眼看双方行将接触,距离逐渐拉近。
    客船徐徐靠岸,船头出现了英俊雄伟的雷鸣远,他向邻近的渔舟扫了一眼,突然喝
道:“不许动手,有话好说。”
    喝声如雷,震得众人耳膜轰轰响,但李贤不听他的,踏进两步突然一掌劈出,抢制
机先动手了。
    落水的小鬼头狼狈地爬上岸,大叫道:“老狗可恶,拧下他的脑袋来。”
    君山渔父直到李贤的巨灵之掌劈到,不闪不避,左手突然上拂,要格开来掌。
    李贤突然变招,五指疾收,来一记“寒鸦啄食”。同时左腿迫进,左手下伸,招出
“叶底愉桃”。
    可是“寒鸦啄食”碰了个大钉子,人影一闪,雷鸣远跃过船,喝声住手!手一勾李
贤啄出的右手,一勾一带,李贤沾脚不牢,惊叫一声,踉跄退三步,按住被勾的左腕,
怒叫道:“好小子你竟然有架梁的狗胆……”
    下面的阴豹已飞跃而上,一声长啸,冲上便是一记“金豹献爪”,一张一放,抓向
雷鸣远的头脸,来势汹汹。
    雷鸣远冷笑一声,左闪,右手“带马归槽”,左手劈向阴豹的胁背,捷逾电闪。
    阴豹还没想到雷鸣远反应如此迅疾,一扑之下便大意失招,百忙中收手,沉肘,挫
腰,侧扭不但要躲“带马归槽”,更想闪开劈到胁背的一掌,反应不谓之不疾。
    可是,与雷鸣远的疾速身法比较,他仍然慢了,右腕已被带住,腰也被抓实。
    “起!”雷鸣远大吼,阴豹的身形离地。
    “下去!”雷鸣远接着叫,阴豹的身躯飞起两丈,“噗通”两声水响,豹子落水。
    神猿李贤刚欺近,想出了抬救,已经慢了一步,不等他出手,雷鸣远的一只大手已
按上了他的胸膛,沉喝入耳:“你如果想发横,在下只好震断你的任脉。”
    神猿李贤脸色大变,火眼乱翻。
    人熊和胡狼同时纵上,怒吼着冲到。
    “站住!”雷鸣远冷叱,又道:“两位是想要同伴送命么?”
    人熊和胡猿果然被镇住了,怎敢妄动?乖乖地站住。
    “尊驾好快的手脚,哼!太爷认输,山长水远,日后再算。留下大名,太爷记住就
是。”神猿怒声发话。
    雷鸣远淡淡一笑,收回掌说:“在下雷鸣远,家住河南府邙山青云观旁。朋友,欺
负老年人你算不了英雄好汉。光天化日之下在码头闹区生事惊世骇俗,你根本不配称英
雄豪杰。你们走吧,在下在君山还得玩两天饱览湖光山色,要找我就来,无任欢迎。”
    神猿冷笑一声,低声道:“今晚三更,湘山洞后见,不见不散,死约会。”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湘山祠乃是香火圣地,在下不愿亵渎神明,可否易地一
会?”雷鸣远从容地答,豪气飞扬,似乎将死约会不当回事。
    “尊驾的意思……”
    “就在右首湖滨半里地。”
    “好,一言为定,你可以召集好友助拳。”
    “哈哈!在下游学天下,孤身邀游,何来好友?别废话了,三更见。”
    神猿再盯了他一眼,方下船与同伴走了。
    雷鸣远向君山渔父长揖为礼,笑道:“老丈受惊了。在下告辞。”
    不等君山渔父有所表示,他已纵回船中,对站在舱前的慧姑娘视若未见,显得他是
个不好女色的守礼君子。
    不久,他带了一笔,一剑,一囊,上了岸,径赴湘山村,在湘山洞的左侧湘山客寓
落了店。
    当天,他在湘山祠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然后在各处流连,在汉武帝射蛟台遗址,面
对烟波浩瀚的洞庭弄笔高歌,流连忘返,似乎忘了晚上的死约会。
    君山渔父卖了鱼,打发慧姑娘将船划回家,他向客船的船夫打听雷鸣远的消息。
    据船家说,客人是早些天到府城的,遍游府城名胜之后,准备以半月工夫环湖览胜,
包了船第一天的行程便是君山。
    老人家与江湖早绝来往,还不知道四大金刚到底是冲谁来,他必须打听消息然后有
所准备,便往访君山秀士。
    岂知君山秀士还未返家,高手们大都随君山秀士外出,府第中留下一人,一时还不
敢贸然妄动,加以擒龙手被四金刚打得重伤吐血,府里的大总管对关中四大金刚有些顾
忌,正在慎重布置手下,要全力对付四大金刚,至于四大金刚到底冲谁而来,谁也摸不
清首尾。只知这四个家伙带了两个小鬼,今晨雇船从府城而来,船已打发走了,无法再
查这些人的行踪。
    四大金刚的底细,烟波楼的荀府大总管擎天一剑江元霸倒是知之甚详。那是四个横
行山西陕西一带的四名恶寇,每人都有一身横练功夫,浑身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恶迹
如山,听说,去岁他们被河南许州的飞龙秋雷所罗致,不知为何却远在君山生事。
    大总管擎天一剑不但剑上的造诣出神入化,而且内家练气奇学也造诣极深,为人谨
慎稳重,在未布置妥善之前,他不愿打草惊蛇。四金刚明知留山是君山秀士的乡土,更
是大名鼎鼎三邪之一,却敢明目张胆前来讨野火打上门来,这还了得?难道他们活得不
耐烦不成?如果不是其中有文章,便是他们疯了。
    他不动声色,一面派人到府城打听消息,一面派人盯住四金刚的行踪,府中加强戒
备,如临大敌。他不急于动手,到了君山的人,谅他们插翅难飞,用不着紧张,反正他
们走不了。
    君山渔父得不到多少消息,他替雷鸣远耽上了心。据擎天一剑说,武林中从未听说
过雷鸣远这号人物。至于河南府邙山是否有姓雷的武林人物,无法了解。邙山是否有青
云观,也没听人说过。但翠云峰下的上清官,倒是大大的有名,听说那是东崆峒下院派
出的高手名宿在那儿主持,排挤武当派的老道不许在邙山附近生根。这姓雷的书生艺业
惊人,举手投足之间,使将四大金刚的老大阴豹抛下水中,会不会是崆峒下院的高徒?
君山渔父怀着满腹疑团返回茅舍,祖孙俩即着手准备一切。
    入暮时分,一艘轻舟乘风破浪直驶向君山,乘夜色悄悄在西岸靠岸,跃上七名黑衣
人。
    接着,一个纤小的影子在林中迎出,带着七个黑影奔向东南角,飘忽如鬼魂。
    同时,擎天一剑派往府城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同来的有水怪桑九原。带来的消息
说,四大金刚还有七名同伴留在府城,已经派人盯梢,有何动静,府城方面会派快舟前
来知会。
    他们仍然忽略了雷鸣远,不再打听这位书生的来路,真是天意。
    擎天一剑当然知道君山渔父不是平常人;但仍未看出老人家身怀绝学。他认为主人
君山秀士不在家,附近的安全他须负全资,决不许可在这儿生事,以免有损主人的威望。
因此,他从容部署,监视着四金刚的举动,决不许对方有平安离开或偷偷溜走的机会。
大出他意外的是,四大金刚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神猿与雷鸣远订下三更的死约会,擎天一剑当然知道,他要先看看四大金刚的实力,
便率领五名府中的高手,在二更末三更初便到了约斗地点潜伏等侯。同时,他也希望今
晚将四大金刚留下。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入暮时分偷入的七个黑影,早已比他们六人先到一步,
双方一东一西藏入草中,他们的行踪,全落在七黑影的监视下。
    天宇黑沉沉,月华在云影中时出时隐,乍暗乍明。江风吹来,暑气全消。湖中渔火
明灭,打渔的人已经在湖中干活了。
    君山渔父今晚不出湖,屋前的两艘扁舟,静静地泊在竹林下。四周虫声唧唧,浪花
拍击在湖岸,发出阵阵涛声,之外别无声患。
    三更初,君山渔父象幽灵般出现在门口。慧姑娘推开了柴门,将一把竹造的剑奉上,
低声说着:“爷爷,一切小心。”
    君山渔父将竹剑插在腰带上,也低低地说:“孩子,小心门户。今天的事不寻常,
爷爷认为四金刚心怀叵测,目的在我,也许会到住处骚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果他们敢前来骚扰,你可以下手不留情,黑夜中,不会有人看出沉雷剑法,你可大胆
出手。敌势如果过强,可出声招呼,这儿距约斗地不足半里,爷爷会尽速赶来的,你当
心些儿。”
    说完,身形疾闪,隐入夜幕中,奇怪绝伦。他这一走,完全陷入经过周详准备的陷
阱中。
    一个娇小的黑影,在初更将尽时便已到了屋右的竹林隐身,不但声息毫无,而且伏
在那儿丝毫不见移动。
    姑娘转身入屋,不久提了一把竹剑,开始巡视四周。
    黑影在她入屋取剑的片刻,鬼魅似的乘机欺近至屋侧,隐身在屋角的柴堆旁。
    姑娘误以为天色尚早,不会有人前来。再说,四大金刚已在擎天一剑的监视下,而
且他们已和姓雷的书生订约决斗,决不会抽空到这儿找麻烦,因此便大意了些,更没想
到有人胆大得早早便到了。
    她首先巡视门口的竹林,万没料到来人已先到了屋侧。
    黑影跃入竹篱,飘落院中不见,登堂入室啦!
    高空中,传来两声鹤唳,令人闻之头皮发紧。
    半里外约定的斗场中,弦声幽幽,在夜空中低徊震荡,接着,歌声隐隐传来。
    “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姑娘感到心潮起伏,心说:“这书生也古怪,已是生死关头,为何唱这种哀愁的小
调?故人不来,哦!难道说他约定了朋友助拳不成?”
    想起少年书生,她眼前似乎浮动着书生那英俊潇洒的身影,是那么脱俗,那么英伟。
难得的是,在书卷气中英气勃勃,武功修为又是那么超尘拔俗。
    十九岁的大闺女,常年陪伴着一个年迈的爷爷,照顾一个疯颠的父亲,晚间得出湖
打渔,白天又得操劳家务,她没有余暇思索到其他的事,心湖似古井无被,但生理与心
理都驱策着她向以外的天地寻求新的事物,一旦她发现心中有值得追寻的事物,她的古
井便不会是死井了。
    雷鸣远这位书生,令她沉寂如死的心湖涌起了波澜。雷鸣远的身影,首次叩动了她
的心扉。
    她站在翠竹形成的外院门,举目向西北角的斗场凝望,似在追寻歌声和弦声,又象
在期待书生的身影出现。
    “我得助他一臂之力,为什么不?”她喃喃自语。
    但她又颓丧的叹一口长气,想起爷爷的嘱咐,说是可能有人前来骚扰,她不得不看
守住辛苦建立的家园。
    正在心潮起伏中,突听后院“喀啦”两声脆响,象是有竹竿折断之声。她心中一动。
心说:“莫非真有人来不成?”
    意动身动,急向屋例掠去,飞越竹篱,落下天井中,摸地。她怔住了。
    后一进茅屋是她的香闺,原来闭得紧紧的竹门,竟然是大开着,可以看到黑暗的内
厅。
    后进屋是一厅四房,最后是厨厕,她父亲未送走之前,是关在内房的小房内。她的
香闺则在左面的小房中。今年年初,她父亲的疯症愈来愈严重,她爷爷便在不得已之下,
用一艘方舟,将她父欧阳逸泉送至西北面十里的芦州内藏身。每天祖孙俩在那儿打鱼,
一面照顾疯人。方舟中经常藏了十天半月粮,供疯人在风浪大大时不能前往的日子享用。
幸而她父亲的疯症不是经常发作的,清醒时能与常人相差不远,所以即使三五天不能前
来照顾亦无大碍。
    欧阳逸泉被锁在方舟上,知者不多,皆因芦州荒岛附近,不但沼泽绵延二三十里,
芦苇遮天蔽日,船进入其中,方向难辨,而且暗流起伏,沙沼泥淖可陷入船,进入其中
随时可发生不测之祸,死在洲中绝非奇事,因此渔人相戒不敢接近,只有她祖孙敢于出
入。
    君山秀士是一方之霸,事无巨细皆难瞒他,他知道逸泉被送到芦州,但并末介意,
也不向人道及。上次他告诉了毒王,是因为毒五是逸泉的师叔。同时,他也知道毒王不
见容于君山渔父,而毒王确在天下的名山大泽中奔忙,要寻找医治逸泉疯症药物,他不
能不将消息告诉毒王。
    君山渔父与君山秀土之间,平时极少往来,见面点头招呼,如此而已,只保持邻居
的礼貌,交情似水。君山秀士有自知之明,老家伙对江湖邪道之士,虽不至深恶痛绝,
不表欢迎的神色溢于言表,他也就不愿自讨没趣,也不想和行将入土的老家伙计较。
    姑娘见厅门大开,吃了一惊,立即掩在门旁,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黑沉沉,声息毫无。
    她倾听良久,突然向下一伏,老鼠似的钻入了黑暗的厅中,隐身在神台的侧方。这
座神台供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是她的专有祈福神佛。至于祖光神位,则设在前厅。
    一阵狂笑远远地传来。她知道斗场双方已经开始会面了。她替爷爷耽上了心,也念
着雷鸣远的安危。
    蓦地,黑暗中传来低低而抖切的呼喝声:“慧丫头,掌灯。”
    是女人的声音,她大吃一惊,立即运功护身,沉声问:“你是谁?”
    “掌灯。”女人的声音冷冷地。
    她伸剑护身,应声擦亮火摺子,飞快的点燃了神台上的长明灯,火舌一闪,她怔住
了。
    所有的房门全打开了,她父亲原住的房门口。站着一个身穿便于在夜月中活动的银
灰色夜行衣的女人,胁下系了一个大革囊,背上系着长剑。
    这女人脸蛋相当美,怪的是眼中挂下两行泪水,含泪注视着怔在神台旁的姑娘,手
中握住大竹做成的门柱,门柱已被握扁,而且从中折断。显然,这女人大慨想要拆房子,
不然为何将门柱握断?
    “你……你是……是……”姑娘吃惊地问。
    “慧丫头,你不认识我了?快三年不见,你成长了。”女人有点感喟地说。
    “哦!你是金四娘,你没穿水红色的衣裙,所以一时想不起是你,你来干什么?”
姑娘绷紧着脸说。
    金四娘拭掉眼泪,举步走近问:“你爹呢?他怎么了?为何不在家?”
    姑娘将竹剑指出,喝道:“站住,不许走近我。”
    金四娘淡淡一笑,说:“哦!你会用竹剑了,大概你爷爷已将沉雷剑法传给你了,
是不是?慧丫头,不要对我无礼,告诉我,你爹呢?”
    姑娘哼了一声,叫道:“你赶快走,爷爷快要回来了。”
    金四娘摇摇头,说:“你爷爷无法照顾你……”
    “你……”姑娘惊问。
    “我带了十一名高手来,困住你爷爷并非难事,沉雷剑法虽然了得,但在十一名高
手围困之下,更用迷魂烟布下天罗地网,你爷爷想仗剑出困,难上加难。”
    “你……可恶,你……”
    “让我再见你爹一面,我决不为难你爷爷。”
    “呸!你不要脸,我爹疯了,全出于你这无耻贱人所赐,多年来你冤魂不散……”
    “住口!”金四娘尖叫。接着,神色黯然,幽幽地说:“这不能怪我,只怪你爷爷
死心眼。为了你爹发疯,我也曾走遍天涯海角寻找奇药,你该明白,我爱你爹出自真
心……”
    “呸!谁不知你存心不良,觊觎我家沉雷剑法?令祖一度败在我爷爷的沉雷剑法下,
派你前来借机亲近,假情假意慈悲,用心……”
    “住口,你不该也说这种话,你爷爷糊涂,你怎么也糊涂?你已经十九岁了,也该
知男女间的情……”
    “呸!狗嘴!你走不走?”
    “不见你爹爹一面,我决不离开。”
    “你想怎样?”
    “把你爹带走,他在这儿,这辈子也好不了,有你那位糊涂爷在中作梗,他这辈子
算是完了。”
    姑娘一声娇叱,挺竹剑飞扑而上。人向前扑,剑尖却向下垂。
    金四娘身形疾闪,堵住了大门,拔剑冷笑道:“即使有空前绝后的无敌剑法,如无
炉火纯青的内力修为驭剑,同样无用。你不行,丢下竹剑,不许在我面前撤野,免得吃
苦头。”
    姑娘听不进耳,冷静下来,错步前移,剑尖斜垂,一步步迫近、脸上的细胞似乎已
经凝结了,呼吸细长,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沉凝肃穆,迫近了。
    金四娘心中暗懔,心说:“这丫头已获剑道神髓,临斗冷静得可怕,我得小心。”
    她退至天井中,如银月色洒下满地微光。天井宽敞,正好动手。
    “接剑!”她冷叱,扑上连攻五剑。
    姑娘身形不动,信手挥剑,“得得得得”四声脆响,金四娘凶猛的剑招,竟被她信
手而解。
    葛地,竹剑倏升倏沉,罡风一振,剑尖前似乎响着隐隐雷声,剑尖化成一团,急射
而出。
    “着!”姑娘身随剑进,冷叱出声。
    金四娘连封八剑,怪,竟未能击中竹剑,她却连退五步。而攻来的一团剑影愈涨愈
大,轻声雷绵绵不绝,封不住架不着。姑娘脚下如行云流水,逐步迫进,一剑连一剑绵
绵不绝的飞射而出来势出奇的凶猛。
    金四娘银牙一咬,一声低叱,展开了绝学,剑上用了全力,剑气直迫三尺外。啸声
刺耳,但见银虹飞腾,剑影漫天,从四面八方进击,不敢妄图封架或试欲将竹剑削断,
居然抢得了机先。
    慧姑娘毕竟内力修为相差太远,金四娘剑上所发的剑气,形成一道难以攻入的无形
铜墙,不断将她攻出的狠招震得失去准头,她只能逐渐放弃攻势,运剑自保了。同时,
她知道利害,万不能让竹剑被对方的剑锋接触,对方的雄浑内家真力,足以将她竹剑削
断。
    双方各攻了二十余招,金四娘虽八方游走进攻,一再试图击断姑娘的竹剑,但机会
难抓,尽管她的攻势如同长江大河,奋勇进袭,但攻不下姑娘布下的神奇剑网,不等她
攻近,姑娘的竹剑已切入她进击时所露出的空门,迫使她收招自救,攻势使无形自解。
    姑娘知道难以支持过久,再拖下去可能有力竭之虞,便发出一声长啸,想通知爷爷
赶回。
    金四娘大急,慧姑娘以一把竹剑,便阻住了艺业比她高明数倍的强敌,万一老家伙
赶回,岂不糟了?老家伙的内力修为已臻化境,沉雷剑法在他手中,威力何止增强十倍?
她怎吃得消?
    “说出你爹的所在,丫头。”她怒叫。
    姑娘一面运剑,一面冷静地说:“找到我父亲也没有用,任何手段,也无法将欧阳
家的沉雷剑法迫出,你不必枉费心机。”
    “我决不要你们的沉雷剑法,我只要将他带走医治。”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哎……”姑娘谅叫一声,脚下一软,突然扔剑便倒。
    金四娘放出一只蓝蛊蛀,便将慧姑娘放翻了。将飞扑而上。脱手将剑倒掷而出,剑
靶击中了姑娘的肩井穴,姑娘拍向自己夫灵盖的纤手便停住了。
    她一把接住慧姑娘,仰手将一颖解药塞入姑娘口中,垂泪颤声叫:“丫头,你怎么
如此愚蠢呢?没有人迫你讨那无用的剑法,你何必急于求死?求求你,带我去找你爹爹,
千不念万不念,在我多年来的一番苦心,走遍万水千山,访尽世间名医,带来了几种药,
何不让我试试看是否有效?我对你指天发誓,我决无委身谋艺的存心,我爱你爹的心,
天日可表……”
    蓦地,篱外传来了冷酷无比的声音:“目下是夜间,不见天日,你的誓白发了。无
耻贱人,你……”
    随着声音,跃入两个黑影。
    她抓起慧姑娘,大叫道:“老爷子,请听我说……”
    已没有可说的了,剑气已经压体,剑芒如经天长虹,飞射而至。
    她只好挥剑自保,“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溅起无数火星,人影倏分。
    “咦!利害!”扑入递剑的黑影讶然,侧飘八尺。
    另一个黑影到了,喝声如雷:“贱人,你还跑得了?”
    “住手!不然我先宰了慧丫头。”金四娘冷叱,飘退丈外。
    且回头看看斗场中的事。
    三更初,雷鸣远到了斗场。斗场四周是竹林,中间有一片两大的草地。他不管身外
事,不理会即将到来的凶险,在场中盘坐下,一面弄筝,一面高歌唐五代时无名氏所谱
的词“梧桐影”。
    弦声和歌声,引来了君山渔父。
    伏在西首的擎天一剑,不住摇头,心说:“这人未免太骄傲些,这时他还有这种心
情?”
    北面竹林内的君山渔父,却在心中不住暗赞:“这小后生果然不凡,委实难得,确
是上驷之材,英风豪气非常人所及。”
    东面的七个黑彤,伏在竹林中毫无动静。
    三更正,一路刺耳的狂笑打断了零落的弦声,西面竹林大踏步出现了巨人般的四金
刚。两个小鬼走在前面,踏入草坪向雷鸣远走来。
    雷鸣远整衣站起,将筝置放在一旁,哈哈一笑,迎上抱拳行礼,沉着地说:“诸位
准时到达在下已久候多时了。”
    “哈哈!赴死的人早来,确是少见,少见。”阴豹笑答,语气中狂妄外露,只颔首
回礼,站住了。
    雷鸣远毫不介意,朗笑道:“早死晚死无关宏旨,即使能偷生片刻,于事无补。哈
哈!诸位既然来了,不知何以教我?”
    “教你?哈哈!教你死。”
    “些小误会,似乎罪不致死,人命关天,诸位未免太过忽视人命,太……”
    “呸!太爷不是和你斗嘴来的。你如果怕死,跪下,磕头认罪,剜出一眼,太爷们
便可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你自愿逞强出头之罪。”
    “别无商量了么?”雷鸣远仍然含笑问。
    “太爷一生行事,言出如山,睚眦必报,别无商量。”
    “好吧!诸位划下道来,是单打独斗呢,抑或六个人倚多为胜一拥而上?”
    阴豹举手一挥,两个小鬼左右一分,将手中两段竹管挟在胁下,亮火摺子点燃竹管
上的一段香,然后在五丈外持管蹲下,叫道:“三寸香烧完,双方如果仍然难分胜负,
改期结算。”
    如果不知内情的人,断难发现四金刚的阴谋,谁会猜想到燃着的香有鬼?
    阴豹一声低叱,四人合围,沉声道:“四金刚并肩在江湖行进,从未落单,对一人
是四人齐上,对百人也是四人同闯。说,你想快死呢,或者想死慢些?太爷们成全你。”
    雷鸣远哈哈大笑,摘下腰中长剑,拔剑出鞘,将剑鞘丢出三丈外,象气飞扬地说:
“你四人一起上,支持不了多久,四周都伏有你的人,何不叫他们一起上?上啊!在下
恭候了。”说完,剑徐徐指出,剑诀前引,立下了门户。
    阴豹亮出了兵刃,那是一把奇形怪玩意,梢粗柄小,与一般的兵刃本大末小完全相
反。表面上看去,是一座娇小玲珑的九层宝塔,塔尖却是握柄,塔基反而是刃尖,粗如
海碗,有三根尖刺放下来时,尖刺插入地中,便是一座小形宝塔,银光闪闪,象是银造
的重家伙。他将这玩意叫塔形锤,重有四十二斤,大石头也经不起一砸。
    人熊钱武的兵刃也怪,是一柄大型的铣琵琶。
    胡狼的兵刃,则是一把沉重的浑铁巨伞,叫做天王伞。
    金猿持着一根蛇形怪杖,有四尺长,刃尖是伸着舌头的蛇头,粗如鹅卵,也是重家
伙。
    四个人四般怪兵刃,完全根据寺庙中四大金刚的兵器形态而打造。所不同的是,阴
豹的塔形由象托塔天王般托在手掌心,且塔基变成了锤头,也多了三根尖刺。
    雷鸣远屹立场中心,凝神待敌。
    四金刚分四方列阵,一步步迫进。
    “咋!”阴豹突然大吼,狂风似的飞抢而入。其余三人兵刃齐出,同时攻到。
    葛地,人影如电,雷鸣远人化长虹,突然倒翻而出,竞从后面的胡狼顶门掠过,长
剑在翻过的刹那间向下疾吐,叱声震耳。
    “接剑!姓孙的。”剑似银虹入地,射向胡狼的后脑。
    这突如其来的奇异反击身法,大出胡狼的意外,几乎着了道儿,百忙中身形下挫,
巨铁伞倏然撑开,向上猛顶,人在伞下十分安全。
    “铮铮铮”飞声暴响,火星飞溅,在飞越顶门的刹那间,雷鸣远竟以电光石火的奇
速攻了三剑,如果不是胡狼的兵刃特殊,不可能躲开快速绝伦的三剑快攻突袭。
    胡狼一声怒吼,大施身铁伞飞旋,犯冲而上,连攻五伞立还领色。铁伞开合间,轻
灵的剑很难攻入,是他大发神威的时候
    但雷鸣远的身法如同鬼魅,左闪右移进退如电,不仅避过五伞,仍然反击了六剑之
多,不等其余三人重新合围,他已脱开伞影,但见剑虹一闪,已向从左侧抢到的神猿递
了五剑,把神猿迫得连退五步,怒叫如雷,狂野地挥动蛇杖自保,找不到还手的机会。
    四人的身法没有雷鸣远灵活,在快速进击八方游走中,联手的方阵也乱了章法,困
不住雷鸣远,反而被雷鸣远在外围截击,一沾即走,令他们疲于奔命。
    激斗片刻,雷鸣远掌握了全局,攻势愈来愈猛烈,身法也愈来愈快,在四人包围圈
中游走,恍若鬼魅幻形,但见一道银芒八方飞射,飞腾扑击矫若游龙。
    罡风怒啸,风吼雷鸣,五丈圆周内碎草纷飞,飞沙走石,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激斗。
    人影飘摇中,突然响起雷鸣远的两声沉喝:“着!着!”
    银虹疾闪,在如银色夜中显得奇怪绝伦。首先,剑虹从胡狼的伞下掠过,接着,向
西旋出倏吐倏吞。
    “嗤!”历啸午起,剑锋擦过天王伞的伞柄,掠过胡狼的右外肩。
    同一瞬间,胡狼和神猿惊叫一声,疾退丈外踉跄站住。
    神猿的左大腿裤破血流,挨了一剑。
    “朋友们何在?”阴豹突发厉吼。
    人影倏止,雷鸣远站在正北,四金刚散在两首和东面,雷霆一击之后,有片刻的平
静,酝酿着下一次更凶险而将光临的更大危机,各自利用这片刻的机会喘息养力。
    阴豹的叫声刚落,西面响起巨雷似的沉喝:“七煞当头,不避者死!”
    随着沉喝声,同时出现七个高高矮矮的黑衣人,同时起步,同时跃出。
    东面隐伏着的擎天一剑,向同伴低叫道:“快退,我知道这些人了,主人东返回之
前,咱们不宜妄动,免得枉送性命自讨没趣。”
    说走便走,六个人悄悄往后溜。假使他们不见机撤走,全得留在这儿。
    是祸躲不过,还未退出竹林,七煞中的三煞穿过斗场,闪电似的穿入林中,为首的
人大喝着道:“朋友,走得了么?留下啦!悄然逃命,不怕有损三邪之首君山秀士的名
头威望么?未现身便学兔子开溜,你们怎配称英雄道好汉?”
    擎天一剑大怒,挥手示意两名手下退走,率领着三名同伴回头,急冲而上大喝道:
“江某就陪诸位练练,上啦!”
    伏在北面的君山渔父不得不出面了,他对雷鸣远极有好感,岂能袖手旁观?事情因
他而起,他不能让雷鸣远和君山秀士的人替他挡灾。
    他象个无形质的幽灵,突然飘向斗场,黑袍飘飘,竹剑尖静静地下垂在身前,冷叱
道:“四金刚,带着你们的同伴赶快离开君山。”
    七煞的四煞和四金刚将雷鸣远已团团围住,另三煞已和擎天—剑四个人动上了手。
    “哈哈!老渔夫,你也送死来了,来得好,接我一塔。”阴豹狂笑着急冲而上,塔
形锤兜头便砸,力道千钧,悍勇绝伦,这才是他的真才实学,刚才他并末用全劲哩!
    两个小鬼狂笑着走近,手中的计时香不住挥动,口中不住大叫:“上啊!杀!杀他
娘一个落花流水。”
    同一瞬间,雷鸣远已展开了狂攻,以一敌七,他居然敢急冲而上。
    阴豹不相信君山渔父一个入土大半的枯老头有何了得,狂妄地冲上,狂妄地走中宫
抢入,狂妄地来一记“泰山压卵”,逾如电耀霆击,声势汹汹,锐不可当。
    君山渔父不退反进,略向左移,侧身切入。快!快得令人难以发觉。
    阴豹骇然,一声沉喝,招变“横扫千军”。他的塔形锤共有五十四个角钩,塔共九
层,每层有六个角钩,不能用手抓,且可勾勒刀剑,百忙中变招,居然快极,罡风厉啸,
横扫对方的腰胁部位。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君山渔父的造诣,不知高过阴豹多少,一照面优劣立判。
    快!快得如同电光一闪,褐黄色的竹剑一晃,君山渔父的身形已退出八尺外,响起
一声隐隐殷雷。
    塔形锤掠过君山渔父的胸前,只差半寸便着肉了,险之又险,如被锤前的三根刺觳
上,一切都完了。
    “啊……”阴豹厉叫,塔形锤仍以凶猛的劲道扫旋,他又舍不得放手,身躯反被塔
形锤带得向左飞旋,“砰”的一声冲跌在三丈外,仍向外滚。他左胁下出现了一个剑孔,
鲜血激射,痛得他冷汗直液,浑身抽搐。
    这瞬间,擎天一剑和他的三名同伴纷纷倒地。
    君山渔父感到头脑一阵昏眩,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料到两个小鬼手中的香火有鬼,
还以为在空旷的草坪中交手,这些高手在稳操胜券的形势中,决不会卑鄙得使用下五门
的迷香暗袭,等发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赶忙屏住呼吸,向雷鸣远叫:“小兄弟,小心迷香。”
    叫声出口,他便想退出斗场,但已来不及了,脚轻头重站立不牢,摇摇欲倒。
    在行将昏迷期间,他看到雷鸣远飞退而至,一把将他挟住,一面收剑一面向竹林飞
逃。同时一把药散己抹上了他的鼻孔,雷鸣远的低喝声入耳:“快吸,这是解药。”
    到了竹林外侧,雷鸣远接着他向茂草中突然伏倒,伸手将两侧的草向身上拨,藏身
在草中。
    衣袂飘风之声呼啸着从左右飘过,追的人没有留意草中有人,追到前面去了。
    片刻,君山渔父已恢复了精神。
    四野虫声唧唧,但四金刚和七煞早已不见了。
    “老丈受惊了,幸而小可已留了神,不然今晚不堪设想,这些凶徒可恶已极。”雷
鸣远站起整衣,一面将剑挟在胁下,恨恨地说。
    君山渔父老脸发青,切齿道:“老夫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该死!”
    雷鸣远抱拳告退,说:“这些人行踪不定,功力奇高,不易对付哩!小可告辞,老
丈小心些儿为是。”
    “雷公子,意欲何往?”君山渔父关心地问。
    “小可拾回筝和剑鞘,即返旅邸休息。哦!请问老丈,刚才现身相助小可的四个
人……”
    “他们是君山秀士荀家的人,恶贼们一时还不敢贸然处置他们的,倒是公子单身一
人落脚旅邸,十分可虞。这样吧,蜗居尚有下榻之所,何不小留明日再议?”
    “这……这……方便么?”
    君山渔父淡淡一笑,说:“既然存心留客,岂有不方便之理?剑鞘和筝暂时不要去
找了,恐防那些恶贼仍在左近伺伏。走!老朽领路。”
    “打扰老丈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小可先行谢过。”雷鸣远彬彬有礼地说,长揖
到地。
    君山渔父对这位书生大有好感,欣然领先向住处急走。
    远远地,便听到金四娘和慧姑娘的声音。君山渔父吃了一惊,急急的抢入前院,循
声到了篱外。
    雷鸣远在君山渔父发话中腾身翻入,向金四娘进击,双剑相之,竟被震退八尺,讶
然惊叫出声。
    金四娘挟着慧姑娘为人质,威胁君山渔父不许妄动。君山渔父站在丈外,老眼中似
要喷出火来,厉声道:“金姑娘,老朽的忍耐力有限,真要迫老朽杀你么?”
    金四娘似乎有恃无恐,大声说:“老伯,难道你真的毫无半点儿女之情?我金四娘
决不是下贱的人,只不过深爱令郎……”
    “呸!你好不要脸,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捣鬼,我儿亦不至发疯。告诉你,沉雷剑法
是我欧阳家的家传统学,除非欧阳家的子孙不昌,决不至外传。不管你那四大凶人的老
不死用何种卑劣手段,也休想如意,用美人计也没有用,反而更暴露你金家不择手段的
无耻面目,枉费心机,遗笑江湖。你早些滚,老夫不要见你。”
    “老伯……”
    “住口!你和令郎都是人性已失神憎鬼厌的人,你踏入这间茅屋,令草木含羞,你
还有脸在这儿行凶?别认为你已控制住慧丫头,便妄想老夫就范么?你简直在做梦。你
走是不走?”
    雷鸣远脸上泛起迷悯困惑的神色,这时一见君山渔父作势扑上动手,抢先一步纵出
叫:“妖妇,放下人,凭手中剑放手一拼。”
    “你是谁?”金四娘冷笑问着。
    “河南雷鸣远,接招。”
    金四娘丢下慧姑娘,怒道:“凭你一个无名小卒,也敢管本姑娘的事?要你的命。”
    怒叫声中,挥剑直上,两入在天井中展开抢攻,一双剑宛若双龙缠斗,幻化出万点
星罗,光华飞旋,剑气发出令人头皮发炸的厉啸,并不时响起令人心血下沉的双剑相触
声,你来我往各展绝学。
    左右院墙是竹篱所建,这时出现了不少黑影。
    前屋的屋面,黑影出现在屋脊。
    后进院的屋顶,也有黑影出现。
    “七煞当头,不避者死。”吼声象半天里响起了炸雷。
    “金四娘,四金刚听候吩咐。”左右篱外的人大叫。
    君山渔父先前留意雷鸣远的剑法,暗叫不妙,金四娘的剑狂野凶猛,辛辣霸道,步
步抢攻气吞河岳。而雷鸣远在五六招后,便已相形见细,逐渐守多攻少,破绽百出,败
象已显,他不着急?
    他想先救起孙女,但孙女躺在金四娘一面,中间是两人激斗的地方,天井不大,只
可供两人动手回旋,想过去他必须仗剑硬闯。但在一个自命身怀无敌剑法的老人来说,
名誉比生命重要得多,他怎能在雷鸣远末退出之前仗剑往里闯?此不是有以二打一之嫌?
加以他想在雷鸣远危急时闯出援手,便耽误了救慧姑娘的时机。
    四金刚和七煞现了身,他大吃一惊。
    不等他有所举动,金四娘后面的竹篱“哗啦啦”倒下了,抢出一个黑影,抓起慧姑
娘狂笑而退。
    老人家大怒,一声怒啸,从激斗中的两人头顶飞越。
    “老鬼利害,放迷香,快!”是阴豹的吼声。
    茅舍所在地三面是竹林,一面临水,人往竹林中一钻,黑夜中谁敢放胆追?老人家
听说放迷香,脚下一缓,黑影已钻入了竹林。
    “哎……”身后,雷鸣远惊叫一声,可能是中了剑。
    老人家心悬两地,书然回头。
    但雷鸣远已跳出篱外,金四娘衔尾狂追,娇叱入耳,“你走得了?纳命?”
    老人家不知救谁好,稍一迟疑,两面人都不见了。他一咬牙,一声怒吼,急追金四
娘。
    刚迫近竹林,里面有人叫:“放迷香,要活的。”
    他屏住呼吸,急抢而入。
    “打!打打!”暴喝声震耳,无数暗器如飞蝗,擦竹枝而出,响声暴起。
    “咋!”他大吼,舞竹剑护身,暗器在竹剑前星散而飞,近不了身,竹剑形成了风
雨不透的剑网,剑气在三尺外便将袭来的暗器震荡或荡飞,好深厚的内力修为,一把竹
剑也有如此大的威力,如果换了真剑,岂不可怕?
    既要舞剑自卫,当然脚下不可能太快,等他冲入了竹林深处,早已不见有人了。
    他略一迟疑,向北狂追。
    雷鸣远向西逃,金四娘穷追不舍,两人不发出任何声息,去势如电。
    奔出半里地,雷鸣远向一座橘林中一钻,突然隐入一棵矮橘树下。
    金四娘在四周绕了一圈,证实没有旁人,方闪电似的钻入雷鸣远藏身的树下。
    雷鸣远始终留意着金四娘的举动,心说:“这女人心细如发,确有过人之能。”
    金四娘往他身畔一伏,低声问:“雷弟,老家伙将他的儿子藏起来了,你必须将藏
匿之地打听出来。”
    这位叫雷鸣远的畜生,原来是飞龙秋雷。他坐得稳稳地,笑—道:“金姐,原来不
仅是为了沉雷剑法,你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我呢?”
    金四娘幽幽一叹,说:“我确是另有要事,但这事说来话长。沉雷剑法确是天下无
双绝学……”
    “金姐,原来你也是为剑法而来的?”
    “从前是,但目下我毫无兴趣了,只想让你……”
    “金姐,是对那疯子欧阳逸泉有兴趣么?金姐的盛情,小弟心感,只是,这样一来,
只怕老家伙不可能将剑法传给我呢!”
    “你别急,他会的。你听着……”
    “何必多费功夫,从慧丫头身上迫……”
    “不行,慧丫头决不会被迫而将剑法吐露的,欧阳家的人,他们的性格我知之甚详,
刚才我用蓝蛊虻擒她,她竟想拍天灵盏自杀哩!除了诱老家伙自动说出外,毫无别法,
人不畏死,死吓不倒他的。”
    “下一步该如何进行?”秋雷问。
    “咱们已成功了一半,以后当不会太困难。首先,你割破小臂假装受伤,然后逃回
茅舍。老家伙那儿,我日夕前往骚扰,挟慧丫头为人质,乱他的心神。老家伙一个人,
君山秀士又不在家里,无人可助他。你表示自己剑法不行,虽然想助他一臂之力,却力
不从心。老家伙心神既乱,必定倚仗你助他找寻慧姑娘,我料定他将收你为弟子,授你
沉雷剑法派用场。你得注意,只能说艺自家传,并未拜师受艺,不然老家伙为人固执,
必不会夺人之徒授以无双绝学。之后,你便告诉他,我可能带着慧姑娘去找逸泉,老家
伙必定上当,会带你到藏匿逸泉之处找我。以后的事,你不用管了,可到岳阳等我。”
    “你不去见逸泉了?”
    “我在你们后面跟踪,见了逸泉你便可以走了。”
    秋雷呵呵一笑,说:“金姐,你如不说出你和逸泉的故事,我可懒得替你跑腿。”
    金四娘突然以手掩面,哀伤地说:“这事看来复杂,其实也平常,说穿了只为一个
情字害人的。早年,家祖一度败在沉雷剑法之下,我一时心动,想获得这种奇学,便在
这儿安排机会接近逸泉。那时,逸泉的妻子去世已有三年之久,接近一个有老父需要侍
奉,有稚女需要照顾教养的壮年人,当然不会有困难。可是,当我近一步了解逸泉的为
人时,我发觉他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儿,我堕入了情网,沉雷剑法对我已毫无重要。同
时,我发觉他爱我比我爱他更为深切,我知道我已握住了我所梦中祈求的幸福,我愿以
全生命去爱他。那时,老人家不知我的身份,对我甚有好感,慧丫头刚牙牙学语,也对
我依恋。天呀!幸福来得快,消失也快,只有灾祸才会永留人间的。平地一声雷,老人
家的师弟毒王前来君山探望师兄,认出了我的身份,便将实情说出。毒王这人我不怨他,
他知道我和逸泉相爱后,曾经劝过老人家不可走极端,认为我出于凶人之家,本性不一
定坏,他希望老人家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改变气质做一个览妻良母好媳妇。可是,老
人家嫉恶如仇,不但将我赶走,也从此不许毒王上门。我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君山。但
我忘不了逸泉,痛苦得不想活,最后我又回到君山,但……但,他却疯……疯了。”她
痛苦地饮泣;说不下去了。
    “金姐,安静些。”秋雷黯然地说。
    金四娘无助地饮泣良久,又道:“从此,我远走南荒,找寻治疯灵药。同时,痛苦
令我疯狂了,我杀人,迫人要治疯药,杀那些自以为侠义的人,我不再爱惜我自己,我
自己已不值得爱惜了,自然而然的,我成了三凶之一。”
    “令祖呢?他老人家……”
    “家祖不管我的事,我也不愿找他。多年来,我曾带药五至君山,偷偷医治逸泉。
但那些该死的药一无用处,我痛苦极了。这次我在大雪山得到一种奇药,在云贵也找到
一种金颠茄,听说也有效,但需要相当长的时日调治。因此,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缠住老家伙,让我有时间调治逸泉的疯症,愿以沉雷剑法相酬。目下我决定将逸泉带走,
你不必缠住老家伙了。”
    “那也好,以后我再将沉雷剑法转教给你好了。”
    “不!不要。如果逸泉能治好,我将和他遁隐穷荒,永远脱离是非人间。”
    “如果治不好呢?”
    金四娘凤目泛上了无穷怨毒的火花,冷冷地说:“我要回到爷爷身边,重新打天
下。”
    秋雷心中一懔,暗说:“有你在,还有我秋雷的事业?目下一切都听你的,日后我
岂不成了你祖孙两人的小跑腿?”
    但他不动声色,安详地说:“但愿奇药对症,逸泉兄早占匆药,愿花长好,月长圆,
金姐,小弟祝福。”
    “谢谢你,咱们该走了。雷弟,君山秀士的人,如果你决定结交君山秀士的人,便
得留下,免得树敌。只消君山秀士返回,便会知道是你在这儿捣乱的。四金刚和七煞为
你所用,知者不多,但君山秀士是不易受骗的,他断无不知之理,潜势力之大,比你有
过之而无不及,消息比你还灵通,不然也不会名列三邪之首。”
    “小弟理会得。咱们这就分手。”
    两人分手各奔东西,隐入夜暗之中。
    秋雷在右手小臂上划了一条血缝,向东急走,蓦地,北面传来一声异啸,那是人熊
传来的暗号,告诉所有的人君山渔父已到了北面。
    他脚下加快,向北飞掠。
    四金刚和七煞,皆知老家伙的利害。同时,他们只奉命激怒老家伙,不必冒险。用
不着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阴豹开始不服气,一照面便挨了一剑,几乎吓破了胆,再也
没有人敢于尝试的了。因此,他们只伏在草木的暗影中,传递老家伙的行踪而不出面。
    君山渔父急怒攻心,但他无法搜遍附近每一棵草木,人藏在草木中,搜起来相当危
险,不仅不易发现,更随时有挨暗器的可能,追搜了半里地,远远地发现有一个黑影急
掠而至。
    他虽己听到不时有此起彼落的异啸声,但弄不清啸声的含义,发啸的人总是在他身
后很远的地方发出,等他回头再搜,已失去发啸人的踪迹了。
    月华如水,草地中视野可远及二十丈外。前面就是一处荒草坪,丝茅草高与腰齐,
有人超越草坪,老远便发现了。
    他向草中一蹲,心说:“狗东西们,你们总会有人落在我手中的。”
    黑影如飞而至,他持剑的手放松了,倏然站起,叫:“雷……”
    “咋!”黑影虎吼,剑如匹练横空,急射而至。
    他向侧一闪,叫:“雷公子,是我。”
    黑影是秋雷,闻声撤剑闪在一旁,一面喘气一面说:“是老丈么?快走,金四娘快
追来了,小可已受伤,贼贱人的剑法可怕极了。”
    “你先歇息养神,老朽等她。”
    可是,金四娘始终没追来,许久,老人家跌脚叹道:“想不到会是这女鬼人前来兴
风作浪,她竟带了这许多江湖恶贼大举而至,掳走了慧丫头。哼!她永不会如意的,她
会后悔的。”
    “老丈,令嫒既已被她掳走,她的人多,声势浩大,何不请君山秀士助一臂之力?”
秋雷接口建议。
    “哼!君山秀士也不是好东西,老夫虽不才,还不至于向他求援,而且他逗留荆州
还未返回哩!走,先到寒舍再说,他们会前来送死的,老夫已决定开杀戒了。”
    “也好,小可不才,已卷入这场是非,义不容辞,愿与老丈分忧,得好好从长计议。
唉!可惜小可学艺不精,无法和那泼妇拼命。”
    君山渔父一面走,一面冷冷地问:“你内力修为火候不弱,极为难得,但不知令师
是谁?”
    “小可艺自家传,由家父一手调教,但小可天资愚鲁,不堪造就,家父甚为失望,
惭愧的很呢!”
    “令尊一向在江湖作何生理?”
    “家父不是江湖人,不过问江湖事,耕读传家,不与武林朋友来往。”
    “难怪,你的剑法凶猛有余,灵诡不足。目下老朽人孤势单,凶险自在意中,祸迫
眉睫,大难将至,公子还是早走为上,免得卷入这场是非凶险之中。”
    秋雷倏然站住,俊脸一沉,接着哈哈狂笑,笑完说:“老丈差矣!小可虽不是江湖
人,但岂能路见不平而怕死畏事逃避?老丈未免把小可看得太不值钱了。”
    “雷公子,须知逞匹夫之勇,不是大丈夫所应为。”
    “偷生怕死,怯懦畏事,比匹夫之勇更等而下之。”
    “你真愿助老朽一臂之力么?”
    “小可义不容辞。”
    “好,公子义薄云天,老朽感激不尽。无以为谢,愿以一昼夜工夫,将一套宇内无
双的剑术相授,俾报万一。”
    秋雷心中大喜,但不愿引起对方的疑心,岔开话题道:“老丈,听金四娘话中之意,
显然有为而来,她是否挟慧姑娘为人质,威迫利诱迫使慧姑娘就范呢?”
    君山渔父一怔,抽口气冷冷地道:“不至于吧?唔,不得不防,慧丫头决不会将沉
雷剑法说出,但说出她爹的藏身所大有可能。快走!尽一夜工夫,你必须将剑法学会,
明天咱们走一趟芦洲。”
    秋雷暗暗后悔不迭,一昼夜减为一夜,要学一种无双剑法,委实嫌仓促了些。他后
悔在这紧要关头,自己为何愚蠢得又去照应金四娘的事?但话已出口,想收回已来不及
了,将所有的愤懑全记在金四娘的头上了。
    黎明时分,天候变了,天际殷雷隐传,金蛇乱舞。浩瀚的洞庭湖浪涛汹涌,惊涛拍
岸声如同万马奔腾。东方现出了曙光,倾盆大雨光临大地。
    草草膳罢,君山渔父取出两件蓑衣,两人穿着停当,再将四段竹简做成的浮水具交
给秋雷拥在腰上防险,冒着黎明的风雨,勿匆登船,冒雨向西赶。
    不久,另一艘渔舟也驶离君山,也向西发航。渔舟上,驾船的人只有两个,那是七
煞中水性相当高明的青龙煞与红纱煞,这两个家伙本来就是江湖的水上悍贼。
    船里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金四娘,另一个是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的慧姑娘。
    金四娘的神色相当友善,向怒目而视的慧姑娘说:“慧丫头,你该信任我的诚意,
你爹疯了难道你爷爷不管,你也不关心?在情在理,你都不该拒绝我替你爹治疗的好意。
哦!小慧,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你亲密地叫我四姨的声音,至今似乎还在我的耳中紫回,
而你,却和你爷爷他老人家一般固执,视我如仇,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我怎会存心
谋骗你家的家传沉雷剑法呢?家祖虽则名列四大凶人,但儿孙无罪……”
    “但你也成为三凶之一,不错吧?”姑娘厉声问。
    “那得怪你爷爷,是他迫我走极端的啊!”
    “强词夺理!闭嘴!我不听你的。”
    任凭金四娘如何劝说,姑娘充耳不闻,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睬。
    芦洲,那是靠湖北的一座荒洲,绵延二十余里,遍生丈余高的芦苇,象一座二十里
长的青纱帐,里面泥沼密布,死汉港星散,人船驶入其中,方向难辨,经常迷失在内饿
死其中,所以渔民视为畏途,相戒不敢驶近。但这一带的鱼产量极丰,是鱼群觅食之地。
君山渔父对这一带了如指掌,闭着眼也不会迷失,只有他敢来,因此,他的鱼获量无人
能及,被人尊称为君山渔父。
    风并不大,但暴雨如注,半里外视线被雨所阻,景物难辨。君山渔父没有留意后面
的船,视野潆潆,他并不介意那时隐时现的渔船是何来路,反正湖面船只甚多,他怎么
料到会是跟踪的船呢!
    船进入芦洲,驶入一条汊港,三转两折,后面的般梗被扔掉了。
    金四娘的船冒雨赶到,但已失去前船的踪迹。她心中大急,一把将慧姑娘提至舱口,
故作从容地说:“小慧,告诉我你爹藏在何处,你只须站在一旁等候,让我替你爹下药
医治,奇药不管是否有效,我决不逗留,独个儿回南荒苦度下半世的日子。念在我和你
爹相爱一场,让我替他尽最后一次力吧,求求你,好么?”
    她已苦求了好半天,慧姑娘不免心动,再一看已到了芦洲,知道金四娘已打听出父
亲的居处了,长叹一声,苦笑道:“你真的下药之后,从此不再来了么?”
    “小慧,我恨不得把心刺出来让你看看。一个痴心的女人。对她心爱的人,是任何
的痛苦,任何折磨皆可以忍受的。我对你爹痴得令人伤心,多年来浪费了大好青春,走
遍了海角天涯找寻治疯药,受尽万苦干辛,为了什么?小慧,决不是为了沉雷剑法,那
不值得用半生的痛苦去换取。再说,剑法再好,也无法在我的蛊毒下逃生,我要来做什
么?小慧,你不知爱是怎么回事,因为你还没爱过人。快了,你也该找归宿的时候了,
等到那一天到来,你便会了解爱是多么痛苦、艰难、深沉。到了那一天,你便会了解我
所身受的十余年痛苦是怎么回事了。”
    慧姑娘死盯着金四娘梨花带雨的粉险,死盯着缓缓下流的一串串泪珠。那是一张已
显鱼尾纹的脸,一张憔悴中饱含哀伤感情的脸,一张青春行将消逝的脸。在这张脸上,
看不到一丝虚假和做作的表情,找不到半分阴谋诡计留下的痕迹。她的心开始颤动,怨
恨的冰山开始溶解。
    她还不知道爷爷已进入了芦洲,还以为爷爷还在君山家中呢!她幽幽一叹,凄然地
说:“好吧!解开我的穴道,我在前面指示航道。”
    良久,船已进入了芦洲中心,暴雨打在青葱的芦苇上,响声震耳,风拂动着芦梢、
和着雨声似万马奔腾。船在芦苇中钻来钻去,苇叶拂船,象是在陆地行舟。
    蓦地,风雨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天啊!”金四娘以手掩面狂叫。
    “快到了,四姨。”慧姑娘低声说,语气中充满了哀伤。
    “是他么?他……他……”金四娘倚伏在舱门上,浑身可伯的痉挛。
    船向左一折,便看到六七丈外芦苇丛中的两艘船,一艘是长方形的方舟,结实的木
架象一栋小屋。另一艘船,赫然是君山渔父的船。
    风雨太大,方舟的木船门闭得紧紧地、显然君山渔父与秋雷已经进去了。
    “爷爷先来了。”慧姑娘惊叫。
    船急冲而至,靠上了君山渔父的渔舟:
    金四娘冲入风雨,疯狂地枪上方舟。“砰”一声暴响,她将木门冲倒了,抢入尖叫:
“逸泉,逸……泉……”
    声如中箭哀猿,令人闻之,心弦亦为之抖动。她站住了,脸色死灰。
    “哈哈哈哈哈……”凄厉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龙吟乍起,左侧的秋雷撤下了长剑,丢掉蓑衣。
    右侧,君山渔父老眼中泪下如绳,咬牙切齿。徐徐抽出腰带上的竹剑。
    慧姑娘随后奔入,尖叫道:“爷爷,求你再给四姨一次机会。”
    这是一间只有一座门的四方舱,坚实的支架,垒木为墙,有三丈见方,高仅丈二左
右。中间近后壁处,竖了一根包了铁箍的大木柱,用一条碗口粗的铁链锁着一个鬼怪般
的人,扣住两条足,双手也有一条扣住双手的链子,一端连在下面的脚链上。
    这人高有八尺以上,但瘦得已形销骨立,只剩下骨架子。头发短及耳下,乱得象鸡
窝。脸上只有皮不见肉,只有一双布满红丝的大眼仍然光闪闪,在无肉的头脸上显得特
别深大。眼眶占了头脸的大部分面积。穿一身麻布袋似的两截衣裤。柱根下屎尿堆积,
臭气薰人。柱后端不远,有一个食物架,放了不少米糕、熏肉、熟肉,还有一个水葫芦。
    这人便是一度英俊超人的欧阳逸泉,金四娘十余年来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但目前
已不象是人了。他用脚勾住木住,用手上的链子勒磨着裹了铁箍的柱上端,目光中充满
狂野的敌意,扫视着室中的人,一面拉动着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一面间歇地狂笑。
    “逸泉!”金四娘惊叫,向前急奔。
    “刷”一声轻啸,君山渔父的竹剑伸出了,挡住了进路。
    “爷爷”慧姑娘哀叫,“砰”一声跪倒在地板上大哭。
    君山渔父吸入一口气,冷厉地说:“我欧阳嘉隆宁可绝后,也不要一个满手血腥人
神共愤的媳妇。金四娘,你给我走。”
    金四娘直挺挺地跪倒,泪流满面,哀叫道:“老伯,我带了药来,给我一次机会,
下次我不再来了,永远离开中土,老死南荒……”
    秋雷走近君山渔父,伸剑叱道:“斩草除根。永绝祸患。”
    “哈哈哈哈哈哈……”逸泉的厉笑声震耳欲聋。
    “且慢!”君山渔父伸手虚拦低叫。
    秋雷冷笑一声,长剑急挥。他与君山渔父并肩而立,剑挥出恰好砍入君山渔父的肚
腹。
    “啊……”君山渔父惨叫,突然将竹剑拂出,人向后退,鲜血和断了的内脏向下流。
    秋雷剑摔出入向后飘,但仍慢了些儿,竹剑尖一闪而过,“叮”一声脆响,他的长
剑竟然被击飞.竹剑尖也在他的左胯骨划开一条血缝。
    同一瞬间,金四娘跃起叫:“天啊!你……”
    “哎……”秋雷惊叫一声,立即去拾起被击飞的长剑、
    这瞬间,金四娘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慧姑娘叫道:“快逃!机会不再,留住性
命。”
    慧姑娘人本精灵,知道要糟,多死无益,金四娘的话令她脑门一清,立即向外滚,
向门口冲出。
    秋雷反手打出一把棋子,叫道:“杀!斩草除根。”
    金四娘却不加理睬,冲向狂笑不已的逸泉。
    冲至门口的慧姑娘“哎”一声尖叫,背部连中三颗棋子,人踉跄扑出,劈面碰上了
两煞。她命大,棋子打入肉中而末伤穴—道,手中竹剑本能地攻出沉雷剑法中最凶狠的
“飞雷沉雷”。
    秋雷抓住剑,立即飞跃而起,捷逾电光石火,猛扑慧姑娘的背影。
    两煞堵住了大门,一声怒吼,双剑齐上,但竹剑已先一步到达。两把剑被竹剑一振,
向外急荡。
    “啊……”两人的左胸更擦一剑,深达肺部,同向左右退。
    青龙煞果然凶悍,向从中间冲出的慧姑娘背影一声怪叫,脱手将剑掷出。
    姑娘向水中跳,剑稍快一步,“得”一声钉入她的左琵琶骨
    “啊……”她再次尖号,人向水中一栽,“噗通”两声水响,泥水一涌,沉下水底
了。
    秋雷来晚了,他清晰的看到姑娘背上有棋子伤,更看到青龙煞的剑钉在姑娘的背上,
她还能不死?但他不放心。站在船头向下看。暴雨如注,雷声殷殷,他只看到水底涌起
一些水泡而已。他不谙水性,不敢下去,便往回走,想叫两煞下水捞尸体。死不见尸,
怎成?
    但没有机会了,两煞胸伤沉重,正手忙脚乱地在门内撕衣裹伤,怎能下水?他只好
罢休。
    “天下间,会沉雷剑法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了,用三阳神功驭剑,可无敌于天下。”
他快活地想,胡乱抓一把金创药敷上胯尚,向里走。
    金四娘已制了逸泉的穴道。正爬伏在逸泉身旁,将革囊中的瓶瓶罐罐取出,哭泣着
准备下药了。
    秋雷到了金四娘身后,心说:“这家伙医不好了,今后金四娘必定与金神重新在江
湖扬威,那还有我飞龙的天下?”
    他收到入鞘,左手中扣了三枚棋子,暗运三阳神功运至腿部,走近金四娘的身后,
低声说:“金姐,要小弟帮忙么?”
    金四娘已泣不成声,抬头颤声叫:“请替我弄些水来……啊……”
    三颗棋子贯入她的脸部,再一脚踢中她的小腹,她惊叫着倒飞而起,“砰”一声撞
在木壁上向下伏倒。但她仍然撑起有三血洞的血脸,口中喷血,含糊地叫:“秋……雷,
狼……子野心,你……你好……狠的心……”话未完,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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