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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特大血案
     
    三江船行的客船,缓缓驶离武昌钞关码头。
    由于凌晨启航之前,发生旅客遗失行李事件,一而再清查,耽误了一个时辰开航。
因此船驶离码头,已经是日上三竿,别的客船早已远出二十里外了。
    顺风顺流,船速度可观,双帆皆已升满,船破水向下游疾驶。
    这种中型客船通常称为快船,满载旅客也只有四十位,终站是南京。
    三江船行拥有这种快船十艘之多,每天驶出一班,十天便可抵达南京。上行的日期,
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天即可返抵武昌府,但有时会误期三五日。
    船沿途不上下旅客,直航南京。
    但沿途有些段江面有沙礁,不能夜航,而且有些重要的关卡需要查验,必须停泊接
受检查,不得不停泊度宿。
    第一天的宿站,预定是武昌县西面的三江口镇,一百七十里左右。可是,耽误了一
个时辰,到埠当然也得晚一个时辰了。
    三江口镇是检查站,北至黄州团风镇,南至七矾,东至武昌县城十里,所以要设关
卡检查。
    这里的武昌县,与武昌府城是两处地方两码子事,搞错了就弄不清东南西北啦!
    中舱是官舱,但这次乘住中舱的旅客没有一个是官。
    晁凌风便是十四名旅客中的一名。隔开的小舱内有四位稍为体面的旅客,他就是其
中之一,拥有一处稍整洁的床位,比前后舱的大统铺要好得多。
    十天旅程,彼此少不了客套一番互相请教姓名,沿途也好打招呼相互照应。
    午后,他闲来无事,倚坐在舱窗旁浏览江景。
    江面宽有四五里,浊浪滚滚,风浪不小,江上帆影片片,天空中水禽飞翔,两岸村
镇星罗棋布,一切皆显得安详静谧,船破水的声浪是有节拍性的,反而有安眠作用。
    后舱突然一阵乱,传出呼叫声。
    “船家,船家,快叫船医来。”有人将头伸出右舷的舱口,向后艄大叫:“有人得
了急病,快来哪!”
    叫声急迫,气大声粗。
    晁凌风正好倚窗外望,闻声将头伸出窗外,向后艄张望,无意中看到那人的后脑,
右耳后近发根的地方,长了一颗豆大的紫痣,如果不留心察看,不容易发现。
    要不是那人缠了青包头,边缘恰好位于痣上方,他也不会发现这颗痣。
    世间每个人都生有痣,毫不足怪。
    后舱一阵乱,不久,他听到两名船伙计从窗外的舷板经过。
    “真是见了鬼啦!”一名船夫大发牢骚:“好像冲了太岁一样,船没发航就闹事故,
弄得人心惶惶。现在又闹急症,竟然有人咬定是瘟疫,要靠岸,要将病人隔离送走,真
像是走了霉运哪!”
    “你少说两句,闭上你的乌鸦嘴好不好?”另一名船夫说:“一切有船主相当.你
想造谣吗?哼!”
    他心中有点不安,瘟疫?这可不是好玩的。五月天,时风时雨,时令不正,吃的江
水浑浊,闹时疫并非不可能的事。
    他的本能行动,是早作预防。
    他的腰囊盛了不少零碎法宝,平时拴在腰上,外面加长腰带掩住,小偷休想打他的
主意。
    瓷制的小葫芦中,盛有性质与行军散差不多的药丸,这是他的预防时疫、提神醒脑、
防呕止泻的万灵丹,救急保命的神药。
    用得着,是无价之宝;用不着,不值半文钱。
    不是他敏感,直觉中,他觉得同舱的三位同伴,似乎精神有点委顿,提不起精神,
迄今三个人都躺在床位上,半睡半醒显得无精打采,似乎真有一点不对劲。
    他吞下两颗丹九,未雨绸缪。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一连串怪梦打扰着他,他睡得很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悠然醒来。
    舱中漆黑,他讶然挺身坐起,怎么天就黑了?怎么可能呢?
    舱窗是敞开的,他看到窗外的星光,本能地疾趋窗口向外张望。
    老天爷!船好像搁浅在岸上呢!
    岸上不远处,有一堆髯火在燃烧,依稀可以看到两个人,在篝火旁坐着聊天。
    “喂!大家起来看,船搁浅了。”他向邻床的旅客叫。没有回音,他心中一怔.到
了邻床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冷僵的尸体。
    “咦!死了?”他惊呼。
    四张床,除了他之外,有三具尸体。
    他机伶伶打一冷战,只感到心中发冷,不祥的预感震撼
    他警觉地收拾自己的包裹,悄然启开舱门,像幽灵似的在前后舱走动。
    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
    后艄的船夫,也没有一个活的。
    十二名船夫,船主和七名死在自己的舱房内,艄公死在舱房旁,后舱面摆了两个,
前舱面也有两具船夫的尸体。
    帆仍然张在桅上.被风吹得啪啪怪响,半搁在岸上的船身,也因之而不住摇晃。
    船右舷近船首处,船身内陷,船壳破裂,相当严重,可知定是发生了可怕的碰撞,
因而被人拉上岸来的。
    “真是瘟疫?”他悚然自问。
    他相当机警,慢慢定下心神,悄然到了后艄。厨中灶火犹温,他点起一枝松明,再
作一次仔细的检查。
    船主和另两名船夫,是被一种锋利而细小的匕首,割断了咽喉。可是,没有血流出,
行家一看便知,是人死了许久之后,故意用匕首刺割的。
    “咦!为何要故意布置凶杀的疑阵?”他喃喃自语,心中疑云大起。
    十二个船夫,一个不少。
    后舱原来有十名旅客,但只有八具尸体。中舱十四名旅客,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前
舱旅客十六名,十六具尸体一个也不少。
    连船夫带旅客,共有四十九具尸年。只有他一个人是活的,失踪了两名,可能是病
发时,失足掉下江去了。
    后舱的八具尸体中,没有那位有耳后有紫痣的人在内。
    疑云重重,这是怎么一回事?假使真是瘟疫摧毁了这艘走霉运的船,若么可能有三
具被死后割断咽喉的尸体?显然不合情理。
    他悄然下船,绕出两里外,在一处树林中换了一身青袍,藏好包裹和竹钩杖,手中
多了一把折扇,真像一位颇有气概的年轻儒士。
    黄火烧得旺,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可能为了壮胆,因此把簧火烧得旺旺地,都不敢
向岸分的船只张望,似乎害怕船上会突然出来冤鬼怨魂。
    一位村夫正在将枯枝往火上放,突然听到一声轻咳。
    “哎呀……”村夫吓得惊跳起来,接着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晁凌风。
    “老天爷!你……你想吓死人吗?”另一位村夫拍拍胸口,脸都吓青了。
    “抱歉。”晁凌风背着手走近,用扇向身后一指:“在下从那边来,看到火光,一
时好奇,打扰两位啦!”
    “你是……”
    “过路的,那边不是有路吗?”
    “那是到黄石港的小径。”
    “在下是从黄石港来的。我这人有夜游的不良习惯,信步到了此地。哦!你们半夜
三更在这里……”
    “我们是前面三汊河村的人,奉村长所差,在这里看守出了祸事的船只。”村夫指
指远处的客船:“那艘船半夜三更,张满帆直往上游两里地的江礁上撞。恰好本村有两
艘渔船泊在岸旁,十几个人把船拖到此地来了。”
    “老天爷!船上全是死人。”另一名村夫说:“不知道到底遭了什么横祸飞灾。村
民已派人到县城报官。可真麻烦了。死了这许多人,怎么得了?”
    “哦!这里地属武昌吧?”
    “不,属大冶”
    “大冶?距武昌县的三江口巡检司有多远?”
    他心中又是一惊,怎么跑到大冶来了?
    船应该停靠三江口镇,度宿并接受关卡盘查呀!
    “这里往上到武昌县,足有四十里呢!”村夫不假思索地说。
    这是说:船并没在三江口巡检司接受检查。
    也是说:他整个下午昏睡至三更后。而这期间,船上的人死光了。
    他是唯一幸运活着的人,另有两位失踪。
    他是不可能如此昏睡的,除非……
    瘟疫!
    他曾经眼下预防的丹药。
    但既然是瘟疫,他怎么可能昏睡的?
    既然人都死了,谁割断死去已久的人的咽喉?用意何在?是谁割的?
    按他昏睡的情形估计,船上发现有人患病,是午后不久所发生的事,午膳通常在午
牌正末之间。
    他服药时,该已经是未牌初正之间的事。
    那么,他昏睡约在未牌正末之间。
    如果他估计正确,船上的人—一死去,该是申牌初的事了。
    船是如何航行的?三江口的巡哨部为何不加以拦截?除非是船黑夜偷越。
    再远航五十里才撞礁,可能吗?
    舵公一死,船一定会打旋、漂流、没落下帆甚至会翻覆。可是,船居然在人死光之
后,航行共百里以上。
    谁在驾驶?鬼?还是那失踪的两个人?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想起前天谭家桥镇所发生的事故。
    太极堂!太极堂冲他而来的。
    全船五十二条人命。除了他之外,有五十一家的老少失去他们的亲人。
    “你们这些天诛地灭的畜生!”他仰天厉叫,声调完全走了样。
    “哎呀……你……你说什么?”两村夫惊跳起来大叫,像是见了鬼。
    “抱歉。”他心神一定:“我不是说你们。”
    “你……你没有毛病吧?”一名村夫问。
    “没有。哦!老乡,哪些人把船救起来的?”
    “我们村上的人,我也在场。”
    “很好,你亲眼看见船摇摇晃晃向礁上撞吗?”
    “不,是笔直往礁上撞的。”村夫直摇头:“这件事,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
我们都是一辈子活在船上的人,怎样行船谁都有经验。这艘船的确是有人驾驶的,笔直
地斜向疾驶,冲向礁石航向稳定。可是,等我们抢救上岸时,船上没有一个活人,舵工
早就死僵了。老天爷!一定是冤魂在驾驶这艘船,不让尸体喂鱼鳖。菩萨保佑!我一想
起来就发抖,所以几乎被相公你的出现吓坏了。”
    “也许真是鬼魂。”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在冒冷汗:“在下也懂得驾船,死人是不会
把船斜向疾驶撞礁的。水流的速度相当猛,能保持顺流直漂已经难能可贵了。”
    “说得是呀!那时船的航向,舵工最少要将舵左推两满把。这种大舵两满把是六尺,
才能保持右冲的航线,相当费力。死人不可能将舵压出六尺的,一定是鬼。”
    “你们好好看守吧!我要走了。听你们这么一说,真感到阴森森的浑身不自在。”
    “相公,你别吓人好不好?”村夫又吓白了脸,赶忙将头转过,避免视线触及那艘
船。
    “为人不做亏心事,是用不着怕鬼的,老乡。再见,两位。”
    回到放包裹的地方,他重新坐下来沉思。
    假使是太极堂的人冲地而来,为何不割断他的咽喉?只有船主三个人被巧妙的手法
割断,不合清理。
    他又迷惑了。
    如果是太极堂的人所为,凶手应该认识他,那时他昏睡失去知觉,但呼吸仍在,凶
手绝不可能不检查他,也决不可能不割断他的咽喉。
    只有一个可能,凶手不是太极堂的人。
    “我得先留在此地,打听官府验尸的结果,再向目击的村民打听详情,然后回武昌
府城去查。”他向自己说,立即动身先远离现场再作打算。
    府城平湖门内的三江船行,乱得一塌糊徐。
    三天了,店堂里人潮仍满,一片愁云惨雾笼罩了这家倒霉的船行。
    青龙帮的总舵设在武昌站色套,帮主兼总舵主龙王公冶长虹,带了人亲自与行主刘
高协商善后事宜。
    青龙帮本身也有人经营船行,但不驶长程客船。
    三江船行不是青龙帮经营的,但直接受青龙帮的保护,每年缴交定额的常例钱。青
龙帮怎能不参与善后?
    如果仅是瘟疫肆虐倒也罢了,青龙帮可以不管。可是,船主与两名船伙计的咽喉,
是被杀手行家所割断的,这一来,青龙帮麻烦大了。
    青龙帮硬赔了五千两银子,案子轰动江湖。
    令公治帮主咬牙切齿的是,三江船行是事发的第三天一早。才接到江夏县衙的传讯
火签,才知道船发生了事故。
    公文从大冶县衙转移江夏,所以需要时间。
    而船行的掌柜,却发现旅客名簿失了踪,显然是昨晚被人窃走的,凶手的用意显然
在湮灭证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谭家桥镇的事故尚未处理,目下又出了这可怕的大灾祸,青
龙帮果真是流年不利,屋漏又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敏感的人,已经想到可能与太极堂有关。
    可是,无凭无据,总不能空口说白话与太极堂理论,只要对方说一声拿证据来,自
己就下不了台。
    晁凌风住在文昌门的江汉客栈内。
    这是市面相当繁荣的大街,文昌坊向北伸展,大街的北端就是平湖门。街很长,而
且有夜市。江汉客栈规模不大,因此反而不太引人注意。
    他是事发的当天,一早自现场获得验尸的结果。死者全是时疫致命的。三具尸首喉
间的小刀伤,仵作也查不出结果来。
    反正刀伤是死后加上去的已无疑问,替这宗骇人听闻的大命案,平空添加了极端神
秘的色彩。
    接着,他访问了十余位当晚目击与抢救的渔民,证实昨晚那位村夫所见,大部分属
实,这才以快速的脚程赶回府城,当天下午便投宿在江汉客栈。
    那时,府城还没得到血案的消息,血案的公文还没从大冶的县衙发出呢!
    他的落店,成为他事发并不在现场的铁证。府城距现场足有两百二十里,陆路需走
两天。水路更慢,需三至四天。
    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决定慢慢找出凶手来。
    青龙帮群雄陆续赶来总舵,风雨欲来。
    太极堂的总坛在府城东十五里左右的小洪山镇,镇东北是磨儿山,西面府城方向数
里。是大洪山名胜区。
    小洪山镇这几天,也忙得不可开交。
    太极堂的堂主旱天雪冉大刚,也忙得焦头烂额。
    府城内,稍有头面的江湖人,是不敢闹事的,甚至避免露脸。
    这里有楚王府、有按察司、有市政使衙门、有府衙、有县衙……武职水陆衙门也不
少,想在这时称老大充大爷,门都没有。
    反而是那些小混混会权术,能交通官府里的紧吏役卒,城内城外吃得开兜得转,翻
云覆雨神气得很,正是真正的城狐社鼠。
    城外,尤其是望山门至海船窝,延伸至如鱼套,这一带才是江湖入的真正猎食场.
堤内的长街长有三四里,这里什么都有。
    这天申牌初,晁凌风穿了青直裰,打扮得像个吃水上饭的壮汉,进入长街东首的一
条小巷。
    小巷第七家正在办丧事,忌中人家,拜祭时辰未到,通常很少有人登门。
    他提了香烛登门,有两位戴孝的年轻人迎接他。
    他上香、一拜祭;年轻人也以家属身份叩谢。
    礼毕,年轻人陪他到客堂奉茶。
    “在下姓晁,是令兄的朋友。”他脸上一片愁容,话说得诚恳:“令兄王建这次应
朋友的敦请,到南昌干一份差事,没想到遭到如此可哀的变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
有旦夕祸福。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两位还请节哀才是。本来,我这
次也打算下南京的,暂时有事抽不开身,所未能成行。据我所知,令兄因为手头并不宽
裕,所以乘的后舱,但不知还有谁和他同行的?”
    “晁爷,先家兄是独自前往的,并没邀有同伴同行。”那只有十四岁的年轻人流着
泪说:“那天我送他上船,也没发现他有同伴。”
    “事先,他曾经在船行与一位旅客在一起交谈甚欢,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订了船位
之后,还和那人一同离开的。他回家之后,可曾提及交了些什么新朋友?”
    “这……好像没听说过他提起。”
    “比方说:姓江、姓李,江永隆、李世鸿等等。”
    “这……真的没听说过,晁爷问这些……”
    “据三江船行说,旅客共有四十位。我已经仔细调查过,到船行领赔偿金的人,本
地共有二十七人,另五人是咸宁人氏,三位是来自南京返程的小商人,另五位是外地人。
其中有一人迄今还查不出身份,他的路引是伪造的。两位失踪的人,姓名是江永隆和李
世鸿,对江汉阳府人氏。我曾经到汉阳四处打听,却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小商人。”
    “晁爷,汉阳府大得很呢,要打听两个在外经商的人,怎么查呀
    “本来我可以多花一些时日,花些钱托衙门里的人查户口黄册,汉阳只有两县,一
定可以查得到的。只怕他们的身份路引也是伪造,那就白费心机,反而迁延时日了。”。
    “咦!晁爷查这两个人的用意……”
    “他们失踪,所以要查。”
    “说不定已经落江了呢。”
    “可是,已经八九天了.下游各州县并没有浮尸的通报传来呀!大冶的神秘奇案已
经传遍沿江各府县,各地有无主浮尸,一定会行文来武昌的.不是吗?”
    “这……这我就不懂了。”
    “我是令兄的朋友,我要尽朋友的道义,他是被冤死的,我要找出凶手来。这件事
你兄弟俩千万不可声张,知道吗?
    “这……好的。”
    “尤其不要提我来过的事。我该走了,告辞。两位务请节哀,也许我能查出凶手,
慰令兄在天之灵。”
    人们都知道这件轰动大江南北的神秘大案,官府也断定是瘟疫侵袭,但却查不出三
个人死后的一刀有何用意,也无法追查。
    通部大邑旅客往来繁忙,官府不可能控制每一艘大小船只的乘载旅客人数,又没有
活口苦主投诉,这案子也只好暂且放下,悬而难决。
    但人们都可以想像得到,官府不久便会结案的,死者的死后一刀,可能牵涉到某种
神秘的宗教仪式。
    比方说:神巫教,就有攫取死者的阴魂役使的说法。
    在死者的遗体以法刀豁切某一处都位,便可以摄取死者的阴魂,附在某件物体或法
对上,永远受到某物体或法刀主人的役使。
    这虽然触犯了损毁尸体的罪行,但不算是谋杀,官府便不至于加紧追缉。
    追查最力的是青龙帮,出动了所有的行家,把目标放在太极堂的人身上.已大部认
定是太极堂的人所为,所差的只是证据,未获得确证之前,只能暗中进行查证的工作,
双方的关系愈来愈紧张。
    傍晚时分,晁凌风出现在黄鹤楼前。
    楼有丁勇把守,不许闲人擅登。
    楼前的广场中,正是热闹时光,各种摊位买卖正旺,江湖行业中的巾、皮、李、瓜,
一应俱全,趁天黑之前,多赚几文开销。
    他站在一处卖狗皮膏药的摊位前,颇饶兴趣地看那位中年郎中,说得天花乱坠。十
几位看热闹的人,真正买膏药的就没有几个。
    郎中看到了他,似乎并不特别注意。
    他不再是穿青直辍的穷汉,而是青饱飘飘,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爷。在这些人中,
是最出色的一个。
    终于,看郎中大吹法螺的人都离开了。
    他是唯一留下的一个,站在摊前神态悠闲,盯着留了鼠须的郎中微笑,笑意令人难
测。
    “公子爷看了好一会了。”郎中也向他微笑;“似乎公子爷无意买小可的膏药,是
不是有需要小可效劳的地方,公子爷何不明告?”
    “你的障服法道行相当高。”他用折扇指指那根用来作道具的青竹筒;“只是一刀
下去,刀口太整齐了,会令人起疑的。”
    “公子爷说我这膏药接竹是障眼法?”即中冒火了:“你这是有意损人,破人买卖
吗?”
    “别生气,老兄。”他轻摇折扇:“没有旁人,就你我两个,说说无妨。”
    “哦,你是……”
    “黄郎中,贵友商柏年要在下传话。”
    黄郎中一听商柏年三个字,脸色一变。
    “他要我传话说,你不够朋友。”他接着说:“他把你当成好朋友,还想到南京混
出一番局面,再派人捎书请你前往享福。可是,没想到你居然不前往大冶替他办后事,
未免太薄情。难道说,真的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吗?哦!这是他说的。”
    “别嚷嚷好不好?”黄郎中手忙脚乱地收摊:“他……他真的托……托梦要……要
你传……传话?”
    “你以为呢?”
    “公子爷,你……你是看见的。”黄郎中双手一摊:“我都快混不下去了,哪……
哪有钱替……替他办……办后事?我……”
    他在袖内掏出十两的一锭金子,丢入黄郎中的盛膏药木箱。
    “市价一比六,六十两银子,够了吧?”他说:“三江船行派有人在大冶协同善后,
每人有一百两银子赔偿。你不是商柏年的亲属,可能领不到。但领丧葬费不会有问题,
你只要花二十两银子盘费就够了,可以净赚四十两银子,你去不去?”
    “公子爷,小的当然去,当然去……”
    “有条件。”
    “条件?”黄郎中脸色又变了。
    “我要知道是谁出生意要他前往南京谋生的。他与三江船行的胡老七交情不错,胡
老七在那艘鬼船上当火夫头,很可能在船上闲来无事,在厨下帮胡老七的忙。”
    “这……我想想看……”黄郎中低头沉思。“晤!我记起来了,是东湖……呃……”
    在楼前赶热闹的人甚多,两人只顾谈话,忽略了往来的人。
    黄郎中向前一仆,仆倒在自己的盛膏药木箱上。左背肋出现一星金属光芒,是钉形
暗器,贯入心房,认位之准,无与伦比。
    “哎呀……”晁凌风吃惊地叫,浑身发抖,慌乱地撩起饱袂,见鬼似的扭转身撒腿
狂奔,脚步沉重,挤出人丛沿街狂奔,喘息如牛,满头大汗,最后奔入汉阳门,夹杂在
入城的人潮中向城里逃。
    两个青衣人以不徐不疾的脚程,蹑在他身后,并不急干跟上,是跟踪的行家。
    但还不算最好的行家,因为他们居然没看出可疑的征候。
    击毙黄郎中的暗器长虽然有六寸,但露出体外的钉尾长不足三分,不是行家决不可
能一看便知;外行人也必定扶起黄郎中问原因,决不会立即撒腿便跑……
    关闭城门的钟声,从王城的钟楼传出,天黑了。
    天色渐暗,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跟踪的两大汉将距离拉近至三丈左右,亦步亦趋。
    他已经气喘如牛.脚下踉跄,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也可能一口气喘不过来,就此
去见阎王。
    “他快完蛋了。”一名大汉向同伴说:“再不把他弄走,咱们到手的将是一个死人。”
    “不行。”另一位大汉断然拒绝:“仙长交代过,任何人问起死鬼商柏年的事,必
须活擒问口供。这小子一定有同伴,咱们必须一网打尽。”
    “奇怪!仙长为何这在重视一个下三滥的商柏年?”
    “不知道就不要多问。反正咱们与仙长交朋友,朋友有事理该效劳,没有弄清内情
的必要。”
    “对,探问内情是犯忌的事……哎呀!他完蛋了。”
    晁凌风一不小心,撞中一个行人,自己立脚不牢,重重地摔倒。
    被撞中的人反而愣住了。
    “对不起。”两大汉抢出,向得在一旁的人道歉;“咱们的同伴喝醉了,没撞痛吧?”
    两人扶起了喘息如牛,似乎将要虚脱的晁凌风,匆匆便走。
    不久,拆入一条小巷。
    “救……命啊……”晁凌风虚脱地、惊恐地叫,完全失去挣扎的力道。
    “去你的!”一名大汉冷叱,一掌将他努昏了。
    内院堂屋点起了灯火。
    晁凌民昏昏沉沉,被摆放在壁根下。
    两大汉在喝茶,一位三十来岁的妖媚妇人,也坐在桌旁喝茶,流波四荡的媚目,紧
盯着晁凌风目不稍瞬。
    “你两个丑驴,居然在什么地方,弄来这么一个标致的小后生?”妇人的话真够粗
的:“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弄来送给老娘的?”
    “你别想。把他送给你们那群人,你们也卖不了几个钱,他不是做工干活的材料。”
那位满脸横肉的大汉说:“你也不能留来自己用,尤二娘。问完话之后,我还要把人带
走。”
    “问什么话?”
    “你不要介入,反正处理掉,你当作没发生这回事。喂!你下厨先弄些吃的,这里
的事不要过问。”
    “先说好,可不要把我这里弄脏,免得老娘费手脚,知道吗?”尤二娘到了晁凌民
身旁:“老曲,这么好的人才,处理掉真可惜,交给我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快走,女人,我们要办事呢?”老曲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尤二姐摇摇头,扭着腰肢走了。
    老曲从衣内拔出一把小匕首,站在晁凌风面前,叩响小匕首,狼似的盯着晁凌风狞
笑。
    “小子,太爷我姓曲,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英雄好汉。”老曲的话威胁意味十足:
“太爷有话问你,你必须乖乖地有问必答。如果不,太爷要一刀一刀把你的肉一块块割
下来。”
    “我……我知道。”晁凌风虚弱的语音若断若续:“你……你已经不……不眨眼一
就……就杀了黄……黄郎中,你……你是英……英雄。”
    “你知道就好。”
    “不……不要割我,你会弄脏这地方,那……那位尤……尤二娘不肯呢。”他的腔
调逐渐稳定下来了。
    “喝!你总算还没吓昏。”老曲在一旁蹲下,用匕首尖搁在他脸上磨来磨去:“你
是怎么认识商柏年的?从实招来。”
    “我根本不认识商柏年,他确是向我托梦……”
    “胡说八道!”
    “真的,不骗你。要不,我怎么舍得花一锭金子,请黄郎中去大冶收尸?我又没发
疯,我是怕商柏年的冤魂缠住我不放,所以……”
    “放屁!天下间哪有什么冤魂?我曲柄南绰号称判官钉,做了一辈子杀人买卖,二
十年来没杀一百,也有八十。如果真的有冤魂,这世间岂不鬼比人多?”
    “对神佛,诚则灵;对鬼怪,信则有。我什么都信,神、佛、鬼、狐、妖、怪……”
    “去你娘的说!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姓晁,叫晁凌风……”
    判官钉曲柄南大吃一惊,匕首突然失手掉落。
    坐在桌旁喝茶的另一名大汉,乒乓两声脆响,茶杯坠地打得粉碎,人也跳起来,脸
都吓白了。
    “晁凌风三个字,吓坏了你吗?”晁凌风挺身坐起,左手扣住了判官钉的右肘:
“那么,你一定与太极堂的人,多少有些关连,是不是?”
    失手坠杯的大汉拔腿就跑,奔向堂后。
    晁凌风拾起匕首,信手一拂,“噗”一声响,匕首柄在两丈外击中大汉的后脑,大
汉向前一栽,昏厥了。
    “咱们来谈谈。”晁凌风挺身站起,拖死狗似的,把判官钉施向桌旁,将人仰压在
桌上。
    判官钉浑身发软,张口结舌想叫又叫不出声音,想挣扎又力不从心,眼中有骇绝的
神情,像是见到了冤魂。
    “我不认识几个人,所以也不知道你判官钉是何方神圣,但从你杀黄郎中的身手看
来,你确是暗杀的专家,冷血的杀手。”晁凌风的右手,在判官钉的脸部缓缓抚动,说
话的腔调变得怪怪的。
    判官钉眼中的骇绝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茫然、死板、失神。
    “你是太极堂的什么人?地位一定不低。”晁凌风继续问话。
    “我和太极堂没有交情,他们讨厌我这种干杀人买卖的杀手。”判官钉用平静的口
吻说。
    晁凌风一怔,太极堂讨厌子杀人买卖的杀手?这代表什么意义?代表太极堂不齿与
歹徒恶棍为伍?可能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晁凌风?”
    “前天太极堂主旱天雷,带了有头面的人到鲇鱼套,替青龙帮披红挂彩道歉,江湖
朋友都知道双方在谭家桥镇冲突的经过。”
    “你与两方面的人有往来?”
    “没有。太极堂的人又臭又硬,青龙帮的帮主龙王满口江湖道义,与我这种人格格
不入。”判官钉曲柄南有问必答,脸上不带感情。
    “你怎么在武昌容身?”
    “我和东湖紫虚观的道宏法师有交情。道宏法师未入玄门之前,是江湖上颇有名气
的夜袅程累。目下知道地底细的人,聊聊无几。他已修至地行仙境界,但……”
    “但好财好包本性未改。”
    “是的,紫虚观是他在十年前亲自修建的,里面有如迷宫,地底更有密室。可惜他
不接纳外人,连熟朋友也概不招待。”
    “他是太极堂的人?”
    “不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他为何要你谋害黄郎中?”
    “三天前,我从河南来投奔他。他好像很忙,要我和一起来的陈洲老兄,替他在各
处暗中打听,留意查问一个叫商柏年的小混混,与哪些人有接触,查到了问清楚之后.
立即处理掉再去告诉他。我和陈兄查了三天,今天恰好碰上你和黄郎中谈起商柏年,我
一时改不了习惯,所以杀了黄郎中,再没踪在你身后,希望能找到你的同伴。”
    “哦!原来如此,其实你并不知道内情。”
    “朋友嘛!为朋友分忧,并不需要知道内情。”
    “你倒是很够朋友。现在,告诉我到紫虚观该怎么走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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