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武侠 : 云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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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二千五百多个黄昏和黑夜,静悄悄地过去,消逝得无影无踪,虎头峰依然屹立在
江心,山川不改,但小文吕已经十五岁了,成了个剑眉虎目而脸色阴沉的少年,壮得象一头
牛,清秀得像个玉面郎君,假使他的脸色不阴沉,在蔡家庄他定会成为鹤立鸡群的美少年,
定会获得族中父老的疼爱。
    但他在苦难中长大,将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锁,不接受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关怀与同
情。对大伯,他用沉默作为抗议,对庄中父老,他投以敌对的目光。
    每天,庄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无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条紫黑色的
疤痕。
    吃,依然是残羹冷饭。穿,依然是夏单冬夹。
    七年来,他从未露过笑容,笑,在他来说,那是山外的山,云外的云,太遥远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华,考不上商州学舍,只好在家弄庄稼,长得雄壮而结实,兄弟俩仍是死对
头,冲突经常发生,文华在影石村不但读书,也从武馆的少林师父学武,但始终无法和文昌
抗衡,十次交手总要输九次半。
    他在这七年中,不间断地练无极气功,不仅身材愈练愈魁梧,而且对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庄主用来对付他的皮鞭,愈来愈粗,从一根一捎变成一根三梢,从小指粗涨到两指
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一条痕之外,从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发生,不消一两天,新鞭痕加
上,旧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气功,可惜,他对拳脚一窍不通,但跑得比风还快。
    正月十五过去了,过年的狂热慢慢消退,麦子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田里已用不着牵
挂。寒冬的季节,当一场绵长的大雪停止时,是狩猎的时候了。
    文昌永远没有随村人狩猎的机会,他被分配在家中看管门户。因为狩猎是子弟们显威风
的机会,身强力壮的子弟如果手脚了得,猎得一条大熊,便会成为英雄,其实熊在冬天最好
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抢来,难得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须走得远远的,太远,便可碰
到虎豺或者大群的饿狼,性命难保。当然啦!能猎得虎豹,当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见有
这种英雄产生。
    猎队已经走了两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妇孺留守在村子里,感到十分无聊,幸而猎队也许
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少这十天半月中他不会挨鞭子。
    他穿好夹衣,冷对他已没有多大威胁,信步出了村,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对他倒还友善,至少不象本庄的人,见他象见到瘟疫一般讨厌。
    满地银花,白皑皑的一望无涯,枝头上冷柱垂封至地面,北风吹来如同利刃裂肤,一脚
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盖。
    他轻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坡,山坡的那一边便是占地比大蔡家
庄大了一倍的影石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馆,这时冷清清
空闲无人。武馆,事实是宏济寺,庙门关得紧紧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墙,四座寨门,共建有八座碉楼,远远地看去,十分壮观。
    文昌早对影石村的学艺和武馆十分向往,可惜他没有机会参加。堂兄文华的书,他偷了
不少,也暗地偷听文华朗读,暗中摸索书中的含意。他天份极高,可是所得仍微乎其微,但
一些普通字语,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大的字认得两箩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远远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两个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腊梅的清
香迎风飘扬,人鼻芳香令人沉醉。
    他认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岚和张村主张良佐的大管家张宏。
    商岚并末显苍老,八年的岁月令他华发飘飘,修长文弱的身躯并末显得驼背,只是脸上
的皱纹多了许多而已,大概老花眼也该加深了些。
    张宏是个彪形大汉,四十出头,豺头豹眼虎背熊腰。这人的来历,连张家的父老也弄不
清底细,是否真姓张,谁也不知内情,只知是张村主五十余年前在外面带回来的得力助手,
不但照顾村主的田地庄稼,也照顾看龙驹寨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干。他人生得高大壮实,相
貌凶猛,说起话来如洪钟,举动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宽而粗豪的气氛。他对张村主十分恭
敬,对村中的三姓父老也够客气,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点伯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一胶无
形的震惊人心的力量。
    两人背着手,并肩向这儿走来,一色羔皮掩耳风帽,老羊皮袄,青色棉裤牛皮长靴,斯
斯文文地走来,刚好和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着夹衫不冷?”张管家讶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别人对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眼角发冷,但他强行忍住了,自幼
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灵上披上一重重坚强的甲胃,不为外界所感,不露内心的表情,任何
好意和恶意,他都一概拒绝。他淡淡一笑,英俊的脸蛋上只有几条肌肉抽动,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虚揖。
    张宏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脱下老羊皮外袄,抛过说:“穿上……”
    “不!谢谢大管家。”他将皮袄抛回,相当不客气。
    张宏再将皮袄抛过,大声说:“我知道你大伯不是东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长,千
万不可折磨自己,冷暖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兴,告诉他,是我张某人送给你的,叫
他冲着我来。”
    老夫子商岚不住摇头,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招麻烦。”
    张宏嘿嘿笑,轻蔑地说:“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离开蔡家庄,我替他找一份事干干,
也比他在庄中受折磨好些儿。哼!这年头弱肉强食,谁软弱谁倒霉。”他又向文昌叫:“孩
子,走,到我家去聊,日后如果有困难,来找我。影石村我不在,可赶到龙驹寨张家磨坊去
找我便成。大丈夫四海为家,你可别傻。”
    人的命运确是奇妙的,也许一言一语一动,便决定了终身好坏。这次偶然相会,替江湖
带来了一场难以终止的风暴。
    在影石村耽了一天,大管家张宏和老夫子商岚,让他概略地了解了两座村庄之外的世
界,不啻在他不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大石,死寂的水激起了波澜。
    临行,大管家送他出村,在村口,大管家豪放地说:“孩子,记着,海阔天空,何处无
容身之地?是你主宰着你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让命运主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向命
运低头认命的人,将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糟踏,好自为之,别忘了有困难来找我。”
    文昌心潮激荡,长揖到地说:“谢谢大管家的关照,小可记得你老人家的话。”他告
辞,大踏步走了。
    十天之后,守猎队回来了,收获不大,全庄的子弟们情绪低落,而且暴雪提前了两天,
守猎队十分狼狈。
    大雪纷飞,暴风雪光临大地。蔡家庄中,也蕴酿着一场大风暴。
    一早,文昌练了一个时辰的玄极气功,夹着张宏送给他的老羊皮外袄往外走,这件老羊
皮外袄,自从回家之后,他一直不敢穿,在十余年残暴的压制下,一时还不敢反抗,这是人
之常情,也难怪他没有勇气,今天,他准备到黑龙潭,看看是否可以到水中活动活动筋骨。
    丹江冬季水浅,两岸结了冰,但黑龙潭是终年不涸,也不会被冰封的怪地方。这些年
来,潭中一草一石,每一条涡流,每一处石魁他都了然于胸。但他始终不敢割下那剩下的一
对玉髓龙角芝,因为他不懂毒是怎么回事,更不知身上无毒吃下龙角芝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天空中云沉风急,大雪纷飞,虽则已是辰牌未,天色仍是暗沉沉的。庄中并非家家闭
户,所有的青少年都出来活动,在雪地中呼啸跳跃。大打雪仗。
    南寨门一段广场中,有两批青少年分成两派,分据左右壁垒分明,雪团在天空中飞过,
呼呼有声。
    右边,由他的堂兄领头,左边有三堂叔的儿子文超为首,双方相距十来丈,沿两行老槐
树堆起一条两尺高的雪墙,年纪小的在后面将做好的雪团往上送,年纪大的娃娃站在雪墙
后,用雪团投向对方开火,有时冲出三五丈,叫啸着投出雪团再往回溜,一个个兴高彩烈,
叫啸声五里之外也可以听到。
    文昌极少有机会可以和孩子们玩乐,似乎他不是蔡家庄的子弟,是个不祥的不受欢迎的
人,小娃娃们虽然无成见,但他们的兄母却禁止子女们和他玩乐。
    孩子们是纯真的,有不少娃娃不顾父母警告,仍经常和他打招呼,或者在虎岭山麓分吃
他偷来的鸡鸭,但有些稍大的少年,象文华、文超一群人,却似乎和他水火不相容,经常有
架打,不打则已,打起来必鸡飞狗叫,但不管是胜是负,他必倒霉。胜了,有人在庄主前告
状,他得挨皮鞭子,负了,就更修。
    他必须从雪团飞舞中穿出,不由脚下生疑。
    “绕过去算了。”他想。
    还未决定那儿绕过,文超方面,一个小娃娃尖叫道:“小虎子哥,来帮我们。”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从文华的堡垒旁冲出,呐喊着冲出十来步,将两个雪球投出,
扭头往回跑,一面叫:“他敢?不要他!”
    垒后站起了文华,他叫:“滚开!没有人要你……哎……”
    “噗”一声,一个雪球恰好击中他的胸膛,碎雪纷飞,把他击得退了两步。对面的文超
站起叫:“哈哈!再来一次……哎……”
    不知由何处飞来一个雪球,击中文超的下颌,打得他踉跄了两步,抹掉粉雪叫:“小狗
子,你他妈的怎么冲过界来了?揍你。”
    他抓起两个雪球,跳过雪墙,向右前方的小狗子冲去。
    文昌本来想绕道,但被人用话一激,心中火起,大踏步从中间走去,他准备如果雪球击
中了他,他便加以反击,向对方宣战。
    真巧,文超正向前冲,将近他身旁,四面八方的雪球,全向文超集中。
    “叭!叭叭!叭!”雪球在文超身上爆炸,碎雪飞溅,连挨了十来团,把文超打得怪叫
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大叫,拼全力将手中雪球投出,根本不知前面的人。
    “啪啪”两声,两个雪球全击在文昌身上,双方相距不足八尺,一击便中。
    文昌火起,立刻扔掉老羊皮外袄,火速俯身抓了一个雪团,向文超刚转过身躯的背影投
去。
    他的臂力惊人,“啪”一声暴响,雪球击中文超的背心,巨大的打击力量将文超冲倒在
地。
    “哎……”文超大叫,整个脸面陷入浮雪中,狼狈地爬起,向文昌回头猛扑,由雪球的
力道估计,除了文昌之外,别人定难办到,所以他冲向文昌。
    “砰!”右一拳击中文昌的左颊。“砰!”左一拳接着在文昌右颊暴响。两记左右冲拳
击得结实,把文昌打得退了三步,几乎站立不牢。
    文超仍不放手,接着冲上,一连三记短冲拳,全捣在文昌的胸腹,把他击倒在地。
    雪战停止了,呐喊声、尖叫声大起。
    文昌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占不了便宜,先不敢回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但胸腹挨了三
拳,不但倒了,而且胃中作呕,确实不好受,似乎这三拳头把他的胃从肚中挤出口腔,内脏
在收缩,先到那两记左右冲拳,也令他眼冒金星,昏头转向,委实忍不下这口恶气。
    文超已经十八岁了,站在那儿牛高马大,去年腊月里刚讨了个老婆过年,事实上已经是
成人,打起架来拳头不知轻重,像在拼命。
    文昌忍无可忍,挣扎着爬起要还击了。
    文超不等他爬起,急冲而上,“砰,”一声一记“连环挂扣”双手先后勾出,右拳先击
中文昌的下颌,再一声“砰”,左拳又勾中文昌的右胸。这两拳打得结实,把文昌还未站起
的身躯再次击倒,口中血出。
    “狠狠地揍他一顿。”有人叫。
    “小虎子哥,还手啊!”有打抱不平的人叫。
    文超冲而上,一脚飞出。
    文昌怒火三千丈,向左一滚,火速站起,势如疯虎击冲而上,拳出如风,左手击抄,抓
住了对方攻来的右拳向外一拔,“砰”一声暴响,右拳击中了文超的左胸下方。
    “呀……”文超惊叫,弓着腰连退五步。
    “砰!砰啪”文昌紧迫不舍,连攻三拳,一拳一落实,上打下领,下捣小腹,不让对方
有招架的机会。
    “哎……哎……哎哟!”文超绝望地喊叫,那三拳他已支持不住,“噗”一声飞腿丈外
躺倒,跌了个手脚朝天,爬不起来了。
    不远处屋角,突然转运两个中年人,其中之一吃了一惊,一面奔来一面叫:“小虎子,
你好大的狗胆,你……”
    文昌本来拔腿想走,扭头一看,来人是另一方的四堂叔,是庄中最讨厌他的死对头,吓
了一跳,撒腿便跑。
    还没跑过寨门,寨门外闯入了两个一身皮袄的老人家,抱着手踏雪而入,猛抬头便看到
奔近的文昌,一个老人哼了一声,喝道:“小虎子,你失了魂?”
    真糟,是庄中最讨厌的两个叔祖辈老家伙,连声喝问的老家伙叫五爷爷,在祠堂里十余
名执事之一,他老人家的话颇有份量,专会兴风作浪。
    文昌正想从旁窜出,后面四叔叫声已到:“五爷捆住那小畜牲,他打了超侄。”
    这可跑不掉了,两个老不死当寨门一拦,同声叱道:“小虎子,你敢跑?闯了祸跑得
了?回去。”
    文昌久受压制,一时还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站住,冷冷地分辩道:“超哥先动手,可
不能怪我。”
    他的冷冷态度,最受非议。人与人之间,谁也不喜欢冷面孔,尤其是老一辈人,他们希
望小辈们讨好阿谀拍马屁低声下气撒娇,怎受得了顶碰?老家伙们对不买帐的文昌早已不高
兴,先入为主,天大的道理也说不清。
    “呸!畜牲!你还有道理?”五爷爷怒叫。
    没有道理也就算了文昌不再分辩,也懒得和这些不讲理的老家伙多说,气得虎虎站在那
儿生气。
    他的生气脸孔更惹起五爷爷的恶威和怒火,不由分说走近“啪啪啪啪”四声暴响,左右
开弓打了文昌四耳光,叫:“滚回去!我找你伯父管教你。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害群之马,没
有一天你会安静,专会生事揍你的兄弟们,太不像话。滚!”
    文昌被打得眼冒金星,弊了一肚子冤气,扭头往回走,胸前不住起伏,他已忍了多少
年,还是忍下算了。
    几个娃娃们扶起了文超,文超象一条病狗,眼泪鼻涕一起流,如丧考妣地叫:“哎哟!
我要死了,我要……”
    四叔也不问问,迎着转来的文昌一耳光打出,“啪”一声响,打了文昌倒晃了一步,怒
叫道:“畜生!你还出口喷人说是别人先动手?我亲眼看见你打他,岂有此理!”
    文昌的嘴角再次泛出血迹,咬牙道:“四叔只看到我揍他,却没有看见他一连给了我五
拳,击倒我两次……”
    “啪”一声,四叔又给了他一耳光,怒叫道:“你还敢强辩?你……”
    “四叔可以问……”
    四叔更为火起,不由分说两掌拍出。
    文昌委实受不了,本能地抬手一枚,一举落空。
    这下乱子闹大了,在长辈面前出手拦挡,还了得?简直是大逆不道。
    “反了,这畜牲……”四叔气得脸色泛青,愤怒地吼叫,几乎说不出话来,不住跳脚。
    一不作二不休,文昌横了心,冷冷地说:“假使无理可讲,何必讲?四叔,你也用不着
打我,你的手段该教洲你的儿子。打别人的儿子不心疼,你这两耳光太重,我小虎子难道不
是人?”
    两个老家伙到了,附近的老少也出来了,文超的三叔也赶到了,庄中的父老围了一大堆。
    文吕悲愤地冲口说出这句话,却激怒了好些人,一姓的村庄不比都市,凡是老一辈的人
都可以动手教训小辈们。当然啦!抗拒的人不是没有,有些娘们放起泼来也够瞧的,她们不
管长辈不长辈,打了她们的孩子,她们会骂上三五天,指桑骂槐口出不逊不算奇闻,她们不
要别人代管她们的孩子,象文超文华文魁几个少年,即使是祖字辈的几个老家伙,也不敢动
他们一根汗毛,了不起骂两句告诉他们的父母了事。
    只怪文昌没有爹妈,没有人撑腰,活该倒霉,正应了人善被人欺的一句话,三叔一见自
己的爱子鬼叫连天,心里已经够疼,再一听文昌饱含反抗性的话,不由火起,顺手抓过一根
木棍,一棍劈出叫:“畜牲!你……”
    “扑”一声闷响,劈中文昌的左颈耳门处,文昌只“嗯”了一声,翻身仆倒人事不省。
    “糟!”有人惊叫。
    人群中出现了蔡庄主,应声叫:“三弟,你怎么用棍子打?”
    五爷爷冷冷一笑,接口道:“这畜牲大逆不道,打死了也好。”
    蓦地,钻出一个小娃娃,拖着文昌先前忘记带走的老羊皮外袄,哭哭啼啼地说:“是超
哥不对,先用雪球打小虎子哥,再两次将小虎子打倒,小虎子哥一直没回手……”
    “你胡说什么?”四叔大怒。
    小娃娃不怕吓唬,尖叫道:“我要说,偏要说。小虎子哥路过这儿要出寨门,超哥冲出
去先打他,第二次倒地超哥用脚去踢,小虎子哥才回手,太不公平,我要说。”
    蔡庄主扭头向文华问:“华儿,怎么回事?”
    文华和文昌虽说从小到大,势同水火,明里仇恨难解,但毕竟是有些正义感,哼了一声
扭头便走,一面说:“这该怪小虎弟没有爹妈。”说完走了。
    这时,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人群中钻出雄伟的文魁,惊叫一声抢到,跪下身子用雪在文昌脸上磨擦,大声叫:“昌
弟,昌弟,昌……”
    雪屑一触,文昌悠悠醒来,他挣扎着站起,大眼睛凶光四射,站稳了,切齿道:“蔡家
庄没有我蔡文昌立足之地,三年后我会回来,我的田地不许任何人耕种,我的房屋我要一把
火烧光了。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三年后见。”
    说完,向寨门举步。
    迎面挡路的是五爷爷,厉声叫道:“小虎子,你好大的胆子,目无祖宗……”
    “让开!”文昌暴怒地叫。
    “文昌,你想怎样?”蔡庄主骇然叫,破天荒看到文昌的反抗举动,难怪他吃惊了。
    文昌扭头冷冷地说:“伯父,我刚才的话请记住,不然,蔡家庄可能有横祸飞灾,我小
虎子受够了,咱们走着瞧。”
    四叔刚才十分尴尬,这时可抓住把柄,冲上叫:“抓住这败类,交祠堂公议……”
    他的手刚搭下文昌的胸衣,文昌的铁拳已凶猛地捣出,“碰碰”两声击中他的小腹。
    “哎……”他叫,双手捧腹上身前倾。
    “碰”一声响,文昌一记勾拳击中他的下领,大牙掉了四颗,向后便倒。
    在众人哗叫声中,文昌突然在怀中拔出得自怪老人的小剑,寒光亮亮,耀目生花。
    “我走了,三年后咱们算帐。谁不怕死,上,小虎子认得你们是长辈,这把剑可没长眼
睛。”他厉声说。
    他回身挥出一剑,五爷爷“哎”一声尖叫,双手抱头撒腿就跑,剑距老家伙远着哩。
    利刃在手,所有的人全吓着往后退。文昌一声长啸,冲出了人丛,象一阵狂风,刮出了
蔡家庄。
    龙驹寨,原是这条古道的第二大驿,第一大驿是武关东南的层峰驿。在成化十三年三
月,商州从县升为州。因为古道日趋繁荣,商旅往来不下于遗关大道,层峰驿同时也升为
县,叫商州县,因此一来,龙驹寨便成了第一大驿站,成了群山中的一座大镇,居民上千,
市面日渐繁荣,商旅们便在此投宿一宵,第三天方启程赴商州。
    镇上商业景气,三教九流色色俱全。不但陵路商旅如云,水上也有板船下汉江,东北可
至商州西水西门,可惜冬季航运不通。
    那时,这座在丹江北面形成一座长寨,首在西北尾在东南,土寨墙高有两丈余,四座寨
门高耸,十分神气。寨东南角,是镇的宅第,镇南,是商业区。镇西北,是三教九流形形色
色的问题地区。
    影石村张村主张良佐的产业,分散在各处。磨坊在镇北,油行在镇南商业区,铁铺在镇
西北,夹在两家客店的中间。
    文昌在磨坊找到大管家张宏,但他对赶驴子碾磨不感兴趣,便到了铁铺耍大锤。
    他个儿魁梧,再打了两年的铁,十七岁的小伙子壮的象一头雄狮,但却剑眉入鬓,目如
朗星,齿白唇红象个少年书生,可惜他极少露出笑容,掩去了不少神采。当他干活时,赤着
上身,又粗又结实,乍看去,象一座有棱有角的肉山。十七岁,他已有八尺的雄伟身材,他
的大锤比别人都重,挥舞起来像舞灯草。
    别以为他力气大只可干粗活,错了,他打的刀剑和暗器精巧绝伦,定货的江湖朋友有口
皆碑,谁如果不知张家铁器的蔡文昌手艺好,他准不是江湖人。
    他也打车轴、踏钉、马蹄铁、犁锄等等,但打磨江湖朋友的订货却是拿手。他进入铁铺
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学徒,也不是师傅,他只是来试试是否可以安身。但他却爱上了这地
方,不到半年,他成了店中的师傅,任何活计经他一看便会,稍加指点便更熟。店面甚大,
张家铁店是龙驹寨的王牌,前面是铺面,大进是工场,客人可穿过院子到工场参观,后进是
店伙计的食宿处。
    工场共分三部分。一是炼铁场,名义上说是炼钢,其实不可能炼出钢来,二是打造场,
有十座火炉之多。三是试器厂,这部分最精彩,有供刀剑砍、劈、剁、戳的器具,有供暗器
射击的皮靶,木靶、多目标的活动靶、绳靶……应有尽有。
    文昌不但是打老场的主柱,也是试器场内的最佳顾问,刀剑暗器的奇技,他在这儿获得
了无数宝贵的经验。
    工场人手多,光是打造厂便有二十名师傅,活计不用赶,晚饭后照例不赶夜活,大家可
以随意找快活。
    蔡家庄自从蔡文昌走了之后,没有第二个文昌让那些老家伙出气,似乎寂寞了许多。他
们对文昌留下的家业和临走前的警告,毫不在意。后来,听说他在龙驹寨做打铁匠,可有话
柄了。一般议论都不大好,有人说:“这畜生没出息,看他那穷相就不是块好材料。”
    “哼!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他就是这点出息,他爹也是个没出息的货嘛!”
    “他一个臭铁匠,还要在三年后回来算帐哩!”
    “他回来时,请祠堂公决那埋了他。”
    “从小他就会偷鸡摸狗,辱没有咱们蔡家的祖先,他如果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他如果敢回来,不许他进庄,进庄外便埋了他。”
    一年之后,蔡家庄的人有点害怕了,因为见过文昌的人,全被他那猛狮般身材吓坏了。
    两年之后,蔡家庄的人开始凛然于心,因为文昌已开始打入社会圈子,在龙驹寨开始有
了名气。白天,他作工,做事认真不苟言笑。晚问,他到镇北找大管家张宏请教,因为他已
看出张宏不是等闲人,就向张大管家请教拳脚散手。
    头一年,老夫子商岚也来了,做了磨坊的帐房老先生,因为学塾另请了两名教师,他不
愿再呆下去。
    三个人在一起盘桓,文昌的文武有突飞猛进的惊人成就,商岚和大管家十分器重这个有
惊人天赋,闻一知十的可爱少年人,两年以来,两人倾囊相授,愈来愈槽,他们已没有什么
可以教他了。
    两年中,文昌总算知道了两位奇人的身世。
    老夫子商岚他不姓商,姓尚,在武林中,千手书生尚乐天的大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
江湖人,提起来也害怕。他二手三暗器打遍江河两岸无敌手,杀人如麻,是白道中不可多得
的英豪。十年前,他在京师击毙了锦衣卫的暗器高手蓝安平,被官府行文天下捉他归案,出
动了武当少林两派高手天涯追迹,他只好隐身暂避风头,十年来隐姓埋名在外。
    大管家张宏也不姓张,名倒是真的,姓赵。在北五省绿林朋友中,提起山东鲁山英雄寨
大寨主猛狮赵宏,莫不竖起大指头,说声了得。他为何丢下大寨主的绿林巨霸名位不干,到
这山区小地做大管事?
    只消留意江湖动静的入,便知十三年北五省武林侠义道大举群袭鲁山英雄寨的故事。起
因是猛狮赵宏留下了京师五省镖局的一票暗镖,双方结下深仇。按留镖期限是一个月,一月
中,五省镖总镖头风雷金刀施世全三上鲁山,风雷金刀说要请师兄左刀李云出面索镖,要求
留镖期限延长一个月。可是猛狮赵宏不买帐,按规矩期满便将镖分了,这枝暗镖是一路罕见
的珠宝,五省镖局赔了一万八千两黄金。风雷金刀不甘心,局主龙镇东方平更不愿意,立刻
传下侠义柬,大举袭鲁山,便由暗镖主人请出山东的官兵大举攻山。激战两昼夜,猛狮赵宏
只好忍痛率手下乘夜突围,鲁山英雄寨冰消瓦解。
    他在北方失去基业,存身不得,只好跑到西北暂隐,十余年来不谈当年勇。
    这两个江湖奇人,在指点文昌练学武之际,竟末发现文昌身怀绝学无玄气功。他们却不
知文昌早有打算,深藏不露。在他两人口中,知道武林中所谓的内家气功十分难练而厉害,
思索之下,便知道怪老人所接的无极气功,定是气功中的一种,自己不动声色,埋头苦练。
    这年初夏,第一个离开的是千手书生尚乐天,接着猛狮赵宏也动身重入江湖,两人飘身
而去,不知所终。
    文昌重新陷入孤单,幸而他已和店中的师傅们建立了交情,也因此一来,他开始打入了
龙驹寨的下流社会。
    店左,是商洛老店,是龙驹寨最复杂的一座客店,客人全是一些粗豪的爷们,商洛老店
的左首,是一条小巷子,这小巷的环境,比商洛老店更复杂。大小赌场共有二十四间,有一
掷千金的场所,有下三文钱赌注的小局,任君选择。私娼馆,据说都是来自西安的粉头,夜
渡资从五两银子低至制钱三百文,按货色论价钱,往来的行商游子,不愁旅途寂寞。
    龙驹寨小地方,不象西安府排场大,西安府有各式秦楼楚馆,有可纳千金的销金窟,有
清官人有浊粉头,有美如天仙的歌姬舞娘。但在这儿,可没有能花大钱的爷们光顾,都是出
手小气的财神爷,排场不大,共有十几家。都不是公开的娼家,平时连倚门卖俏的粉头也看
不见,要问津必须找到引路的渔父。
    这条奇形的小巷,暗中把持的人,是本地的地头蛇病无常郭智先郭三爷。郭三爷的府第
在镇东南上流社会住宅区,但他本人却极少在家,平时在小巷附近也不易找到他的迹影,要
找到他可到商洛老店试试。可是,假使小巷大有人闹事,他的徒子徒孙万一应付不了,他便
会突然出现。多年来,自从龙驹寨发展成大驿站,小巷畸形发展起来,郭三爷出面镇压的时
候并不多,大不了让他的智囊兼保留老妖狐培杰出面打发了事。
    张家铁店的师傅们大多有家小,极少往巷子里跑,加以小痞棍们经常前来买些小刀铁尺
一类玩意,彼此之间都有些面善,既无利害的冲突,也断不了财路,所以彼此之间从未红过
脸,但也从不相往来。
    文昌却在暗中打算,他必须培养起凶悍的名号,成为黑社会一份子,方能回到蔡家庄出
一口怨气。其实,他并不打算回家杀人成英雄,只想让他们知道,他蔡文昌不是羔羊,离开
蔡家庄同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十余年来所受的折磨待遇刻骨铭心,也难怪他有这种念头和野
心。
    另一原因令他走极端的是怪老人,好心救人反而伤身,他恨透了那些虚情假意之徒,他
要向人报复。怪老人在未得玉髓龙角芝之前,对他关怀备至,练功时谆谆善诱,赫然长者之
风,龙角芝到手,立即下手取命,委实令他寒心和愤怒,他认为天下间除了千手书生和猛狮
之外,全不是好人。
    合该有事,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二十名师傅中,大多数妒嫉文昌的天才,彼此之间格格不入,暗地里闲话满嘴。唯一与
文昌建下交情的人,是祖籍西安府的禹宗禹老三。
    午时后不久,一个彪形大汉踏入了店门。掌柜的狄二伯满脸堆笑,离柜台领手笑道:
“客官辛苦了,大热天,请坐,请坐。”
    柜旁有一列长凳,有两名小伙计专门奉茶水。大汉身穿青布对襟劲装,青包头,腰悬一
把连鞘单刀,系着百宝囊,牛眼凶光暴射,并不就坐,一脚踏在凳上面,掌靠在柜上,放开
大嗓门说:“掌柜的叫蔡师傅出来。”
    狄二伯吃了一惊,惶然地说:“客官的意思……”
    “大爷要定造暗器。”大汉抢着叫。
    狄二伯心中一宽,笑道:“哦!客官请稍等。”
    “快!”
    小伙计奔入后庭,不久,文昌拖拖然出来到店中,他一头黑亮长发胡乱挽在顶端,敞开
胸襟,露出了如坟如丘的胸膛,下身系了一条黑布围裙,胸上和双手全被炭灰所染污,象一
个巨人般走近柜台站住了。他极少主动和人打招呼,脸上木无表情,人说他冷傲,也确是冷
傲。
    大汉不住打量他,大牛眼一翻,问:“你就是蔡师傅?”
    “在下正是蔡文昌。客官有何见教。”
    “你会打造精巧的暗器?”
    “少许会些。”
    大汉在百宝囊中一阵乱掏,掏出一柄小巧柳叶刀“叮”一声扔在柜台上,说:“看啦,
会打磨么?”
    文昌抬起略一打量,刀长有六寸,两头尖,重心略前,两面发刃,薄而微弯,弧度不
显,他放下刀,说,“敝店可以打磨,但期限不能太快。”
    “你能打?你知道暗器的名称?”
    “这叫做回风柳叶刀,可以成弧形飞行,也可以损伤一端扔出旋转而飞,折向伤人。”
    大汉吃了一惊,讶然道:“咦!你真知道哩!”
    文昌脸上肌肉抽了抽,说:“这种刀扔出去容易,不能用指弹出,贴掌飞出如果功夫不
够火候,食指和无名指可能受伤,客官这把刀打磨得不够精巧,重心太前了些,飞行旋转时
不够稳定,可能要偏了准头。”
    大汉不敢再大刺刺,抽下凳上的腿,怪叫道:“高明,高明,替我将重心放后些,怪不
得我老是出手落空。打一把价钱如何?”
    “客官付银钞呢。抑或是银子?”
    那时一两的银钞只值一文钱,贬值了一千倍。官府禁止在市两上使用金银,抓住了不杀
头也得充军。但这是官样文章,市面上照用金钱不误,谁也不当回事,银钞几乎成了废纸。
    “银钞。”大汉利落地答。
    “每把工价一千五百贯。”
    大汉怪眼一翻,怒叫道:“什么?一把刀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文昌毫不动容,冷冷地说:“客官说的是银钞。如果付银子,每把一两二钱。”
    “什么话?”
    “老实话。对不起,客官这种暗器,小店无法打造。”文昌说完扭头便走。
    大汉却笑道,说:“你这位行家怎么开不起玩笑?老兄,打三十把要多久?”
    “十天。”
    “五天怎样?每把我加三两八钱银子。老实说,你这里便宜,我这把是南阳府打的,每
把五两银子,打一把需时一天,如果五天能打三十把,我出五两一把。”
    文昌对掌柜的说:“二伯,接下这笔买卖,三天后请客人前来试手。”说完大踏步走了。
    大汉掏出三十两黄金下了定金,这是打造精巧物件的成规,需先交三分之二,三十两黄
金折合白银一百二十两。
    大汉刚踏出店门,劈面碰上了三名敞胸大汉。街道不太宽,可并行三辆大车,屋据下碰
头,想避开已经不可能。三名敞胸大汉最左一名叫:“老二,就是这小子。”
    大汉知道跑不了,当门一站叉腰瞪眼叫:“怎么?叫来了党羽?慢来,咱们可不是下三
流,用不着一窝蜂上,一个一个来,太爷接下了。”
    中间敞胸大汉哼了一声,拔出腰带上的铁尺,说:“好家伙,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用假骰子在龙驹寨走水,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
    大汉撤下单刀,冷笑道:“喝!要动家伙?你狗娘养的血口喷人,竞说太爷赌假骰子,
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太爷百花蛇桑霸岂是下三流玩假骰的人?”
    狄二爷沉下脸,叫道:“诸位,请到街心比划,……”
    “铮!铮铮铮!”兵刃交击声大起,一把单刀一把铁尺,在店门口干上了。
    门口闹事,内进的师傅们向外奔,五名店伙计也不是省油的灯,每人抄一根铁棍就要冲
上。
    以往大管家猛狮赵宏术离开龙驹寨时,本地的好汉们谁都不敢在店门口撒野,大管家走
了不到两个月,竟有人打上门来了,太不象话了。
    正混乱中,出现了文昌高大的身影,手中拿了一把火钳,抢出大喝道:“滚出去!岂有
此理。”
    “铮!铮铮!”一刀一尺斗得更急,已迫入店门之内了。
    文昌冷哼一声,突然切入刀光尺影中,火钳左右一分,喝声震耳:“住手!”
    “铮铮”两声脆响,单刀向下疾沉,铁尺飞出街心,险些击中一个赶来看热闹的人。
    大汉单刀被火钳击得向下沉,正想抬刀,一只牛皮直缝靴已经踏位了刀身,他感到虎口
一震,火速丢手,单刀被直缝靴踏实了。
    文昌一脚踏住单刀,手中火钳两面轻拂,冷冷地说:“诸位,张家铁铺全是铁家伙,任
何玩意都可伤人,决不许有人在店中比划闹事,这规矩诸位定然懂得,未免太说不过去吧?”
    他这一手不仅奇快无比,更干脆利落,一照面间,击落了一刀一尺,事实上已控制了两
人的性命,假使他出乎,两人谁也别想安逸。旁观的人全傻了眼,天!蔡师傅不简单哩!真
人不露相,今天却露了一手漂亮的。
    “好哇!蔡师傅这手了不起。”有人大叫。
    敞胸大汉好似不信地死死盯着文昌,他手上虎口鲜血直流,咬牙切齿地说:“蔡师傅,
你该知道胳膊往里弯,你究竟助谁?”
    “你们一个是乡亲,一个是客人,在下谁也不助。”文昌答。
    龙驹寨的痞棍们怕大管家张宏,大管家走后,他们无所忌惮,所以敢打上门来。江湖朋
友虽说是亡命之徒,但非必要不想打人命官司,有一条不成文的成规,便是不可在打造兵器
的铁店闹事,原因是铁店中全是重家伙,而且炉火够旺,闹起事来必定有死伤,甚至会引起
火灾,用铁器或者用炉火挑洒,都会出人命。
    文昌从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那儿学到不少江湖门径,当然知道这些禁忌,而且他早有野
心在龙驹寨崭露头角,因而抢出展身手。
    敞胸大汉铁尺被火钳碰飞,本已脸上无光,心中火起,提出了质问,岂知文昌坦率地表
示谁也不帮,也不好言相劝,他无法下台,恼羞成怒地叫:“好,姓蔡的,咱们走着瞧。”
    文昌坦然轻幌着火钳,冷笑着:“姓蔡的不想生事,只方了维护店面,假使你不愿意,
蔡某等着,水里火里一概奉陪,目下请诸位离开。”说完,扭头向百花蛇说:
    “你老兄既然是江湖人,不该在敝店门口动手,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何不约地方解决?
走吧!如果你是单身客人,千万不可在龙驹寨生事。”
    他拾起单刀,信手一掷,“铮”一声脆响,单刀神奇地飞入白花蛇的刀鞘内。
    白花蛇嘿嘿一笑,翘起大姆指说:“高明,在下栽得不冤。解围之德,不敢忘却,咱们
后会有期,桑某要交你这位朋友。”说完,抱拳一礼,大踏步出店而去。到了街心,又向走
了十来步的三名敞胸大汉的背影叫:“老兄们,再见。”
    店门口闲人渐散,文昌也回到工场干他的活计。
    一个时辰之后,店门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后生,踏上长凳跳上柜台侧着屁股坐好,向满
面怒容的狄二伯笑道:“二伯,认得我小猴子邱六么?”
    狄二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这小王八蛋!愈学愈坏,跟着病无常不到两
年,已经坏得无药可救。你那九泉下的老爹,大概前世造成的孽太多,才会养了你这个小活
报应。”
    小猴子邱六嘻嘻一笑,摇手道:“二伯,别骂,我爹爹生前受人欺负,我小猴子目下欺
负别人,爹在九泉之下应该含笑。”
    “你来干什么?”
    “奉郭爷所差……”
    “哼!要找蔡师傅的麻烦?”
    “不!要请蔡师傅赏光。”小猴子在怀中掏出一封大红拜帖,丢在柜台上,跳下地来又
道:“郭爷贴到,这是天大的面子。帖后有明日设宴所在和时刻,请交给蔡师傅。”说完,
一阵风似地溜了。
    不久,一名身材修长白脸无须的中年人,拖拖然踏入店门,袖中取出一只大红套封,递
上柜台说:“劳驾,请转交蔡师傅。”说完转身便走。
    狄二伯掂起套封,摇头苦笑道:“人怕出名猪伯肥,麻烦大了。龙驹寨将有一场大风
暴,不知是祸是福?老天爷保佑!”
    大红封已套封口,写的是:“敬上。蔡师傅文昌大启。”具名是“汉江秃蛟凌远百拜。”
    文昌先后收了两张帖子,看了之后淡谈一笑。病无常的拜帖,定于明日晚间在商洛老店
内院花庭候敬。汉江秃蛟的柬帖,是请于明日午正在南码头候驾。
    狄二伯立即派小伙计到镇东南张村主的府第报讯,禀明经过。
    掌灯时分,晚饭刚罢,文昌梳洗毕,狄二伯派人来说,东主在府中请见,要文昌前往一
行,文昌穿了一袭青直接,灯笼裤,便靴。他的左手大袖内,扎了藏有小剑的皮臂套。右小
臂上,也藏了一个皮臂套,插了两列暗器,上一列是刀,下一列是箭,都是四寸长。千手书
生的暗器五花八门,在武林无出其右,不出手则已,出则最少有三种。但文昌不想用多种暗
器,他去芜存精只用刀和箭,也不用机簧器械,完全以手发出,凭技术而不需要取巧暗袭,
他有这种自信。
    他的飞刀不象柳叶刀,却有点象梭,两头可用,也可象柳叶刀一般旋转伤人。直射时,
象一线银芒;旋转时,象一团四寸长的光球,可以发力的大小而控制飞行路线和方向,十分
灵巧而地道。
    他的箭也厉害,也不分簇杆,羽是极薄的银羽,三梭,三枚小倒钩,这是一种贴在指缝
中使用的暗器,细小而锐利,打入体内不易拔出。
    他知道白天管了闲事,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汉,假使不预防一二,说不定要大祸临
头,任人宰割,所以带了家伙,随时准备自卫保身。
    他大掐大摆向下街走。龙驹寨下街没有正式的夜市,没有路灯,大街上行人不多,空荡
荡的。下街是住宅区,是本地的财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楼阁处处,庭院深深。靠东
南镇口向左折的一条小巷中,三五盏灯笼发出朦胧的黄色的光芒,最近一盏灯笼下,便是张
府的东院侧门。
    张府的宅第十分富丽堂皇,共有五进,加上东西院,和后面的花园,堂深奥广。大庭前
面也有庭院,梅杏梨点缀其间,却没有桃树。花园散处在花径两侧,奇卉异草散发着阵畔幽
香。庭院前,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外台阶上,有一对高大的石狮子。
    平时,主人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间在影石村老家,他是村主,也是里长,村里
的事他不能不管。主人如果不在,大门是经常关闭着的,客人皆从侧门出入。至于店中的掌
柜和伙计,便得走东院侧门进入东院,主人在东院接见,表示亲信。客人不可以穿庭院进入
大庭,大庭是主人起居的所在,除非是至亲好友,主人绝不在大庭款客。
    文昌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初到龙驹寨,第二次是他正式成为铁铺师傅时,两次都有
大管家带头,走的便是东侧门。
    登上台阶,手刚伸向门上的扣环,小门已吱呀呀地开了,门内一名健仆低声叫:“是蔡
师傅么?”
    “小可正是蔡文昌。”
    “请进,少爷已久候多时。”
    “东主不在家?”文昌问。
    “主人在乡下,少爷和小姐前天来的。”
    少爷,是张村主良佐的儿子张子玉,小姐,是子玉的妹妹婷婷姑娘。这两位少爷小姐,
文昌皆不曾会过。
    文昌随健仆走向东院花庭,那儿灯火通明,三名健仆和两名使女前后张罗。花庭中,张
子玉安坐大环椅上,脸色有点不悦。
    张子玉比文昌大三岁,廿岁的哥儿长得清秀俊逸,但细皮白肉象个大姑娘,身材不超过
七尺。与文昌相比较,差得太远了,矮了一尺左右。
    “蔡师傅到。”健仆在庭门外叫。
    “请他进来。”
    文昌应声踏入庭门,一躬到地,说:“小可蔡文昌,少东主万安。”
    按理,他应叩拜,但他没有叩拜的习惯,这一生中,除了伯父强他跪拜之外,他还未叩
拜过任何人,甚至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他也未下拜过。
    子玉清秀的五官现出不悦的神情,抬手说:“蔡师傅请坐。”
    “谢少东主。”他在右下首坐下了。
    “蔡师傅,听说白天里有麻烦?”
    “确是有麻烦,病无常的手下……”
    “我知道了。蔡师傅,你不该在那些痞棍之前逞血气之勇,生意人怎可插手管这种人的
闲事?”
    “禀少东主,行有行规,业有业主,店中如果任由他们生事,日后岂不更麻烦?”
    “目下已经够麻烦,你该让他们到街心解决,牵入了是非旋涡,咱们的店今后必将永无
宁日,你……”
    文昌天生傲骨,听口气,少东主对今天的事十分不满,脸色也难看,他怎受得了?抢着
说:“少东主,小可维护店中的门面光彩,冒险挺身而出,保全了店中的声誉。少东主如果
认为小可做得不该,小可五天之后,交完一批货品,立即卷包袱走路……”
    “蔡师傅,你怎么……”
    “少东主请放心,小可既然招来了这档子事,决不使少东主的店受到任何干扰。明晚病
无常约小可商谈,小可一身当之。别小看了这些痞棍,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冤有头债有主
小可一力承当,他们决不会找张家铁铺的麻烦。小可告辞,五天之后,恕小可不再前来府上
辞行了,东主那儿,请代致意。’”
    说完,拱手一礼举步便走。张子玉急忙站起说:“蔡师傅,请稍安勿躁,请……”
    他无法挽文昌,文昌已经急步出庭走了。等他出了庭,已经不见文吕的踪迹。他站在庭
口,怒形于色地自语:“这人好大的脾气,怪不得会被祠堂的人赶出来……”
    话未完,身后香风沁鼻。一个俏丽的少女出现在庭中。这少女好美,老天爷给了她经过
着意雕琢的身材与五官,是那么完美,那么端丽,钻石般的大眼睛,瑶鼻樱唇,粉面桃腮放
射出青春的红艳与光采。光可鉴人的青丝梳了一个三丫头,每一丫皆佩以珠花环,耳垂下摇
摆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儿,穿一身代绿衫裙,窄袖子春衫外,是一袭时下最流行的银串流烟坎
肩,长裙轻摆处,一双淡绿色小弓鞋若隐若现。天!小弓鞋尖端,怎么有半寸分明的尖玩
意?那是一双要命的莲瓣儿,谁挨上一记,准得丢掉老命儿。不用问,这花朵般的妞儿,准
是朵带刺的玫瑰,也可能是朵含有毒素的罂粟花。
    看年纪,她正是十五六岁的当时,正是女孩子的黄金时代,正是好做梦的花样年华。她
左右,两名丫环左右扶持,袅袅娜娜走到庭中。
    所有的男仆,垂下头躬着身子急急出庭回避,十分狼狈。这妞儿出现得太突然,几乎没
有让男仆回避的时间。由此可知,这位姑娘决不是斤斤计较礼俗的妞儿。
    她已听清子玉自语的话,接口道,“哥哥,你该知道他是从被迫害被虐待中长大的人,
倔强和自傲,是他反抗的唯一凭借,心里本就不正常。你开口责备他,他怎受得了?”
    子玉级回庭中,烦燥地说:“妹妹,你怎么替一个雇工说话?”
    “哥哥,你瞧不起一个雇工?”
    “话不是这般说……”
    “哦!该杀他的傲气,是么?”
    “你不见他入庭时的冷傲神情?”
    “你没听狄二伯说过,他两年多来就是这种神情。”
    “他自己不愉快,难道也要人家不愉快?”
    “他并未故意要别人不愉快。”
    兄妹俩针锋相对,几乎要吵架了。姑娘毕竟是女孩子,天性温柔,只好打退堂鼓,笑
道:“不谈他了,张家铁店少一个师傅,定不会就此关门大吉。谈谈汉江秃蛟的事,哥哥,
消息如何?”
    子玉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正与关门的事有关,看样子,我们在龙驹寨的三座店全得
关门,除非我们能忍气,舍得破财,受得了压榨。”
    “为什么?”
    “汉江秃饺因为和武昌的翻江虎鲨谭英闹反了脸,也—和洞庭君山的四神龙起了冲突,
立脚不牢,忍痛割掉了里阳府以下的一段江面的买卖。上行的船只,不准他收郧阳府以下一
段江面的常例钱。下行的油水;过里阳便得由翻江虎鲨收卡。汉江的油水,全在郧阳府以
下。这一来,简直是用刀子顶住他的咽喉,他只好往上游各处发展,开辟码头,另找财路。”
    张子玉滔滔不绝往下说,所说的全非一个公子哥儿该说该懂的话。他喝干了几上的一杯
茶,续往下说:“汉江有两条肥水,一是唐白河,一是这儿这条丹江。里阳府被割,唐白二
河当然完蛋大吉。汉江秃蛟的命脉,只好寄托在丹江上。龙驹寨是丹江的一大财源,他怎能
不全力相图?再上面是商州,商州是麻面虎麻五爷坐镇,势力不小,麻五爷又有华山王丑撑
腰,稳如泰山,这块肥肉他一口吞不下,必须徐徐相图。龙驹寨只有病无常挑大梁,虽有一
群地头蛇虚张声势,怎禁汉江秃蛟全力一击?龙驹寨寨水陆码头挤在一块儿,一口吞下名正
言顺。汉江秃蛟志在必得,所以亲自出马,一批高手早已散布四周,他自己已在三天前秘密
驾临。假使他得逞,赶走了病无常,必须先向地方伸手立威。我们如果忍不下,舍不得破
财,不关门又待如何?拔刀相斗?不!爹发誓不再动刀弄剑,绝不和江沏亡命徒死缠不休,
他也极端厌恶江湖生涯。”
    姑娘幽幽一叹,苦笑道:“看来,我们除了闭门之外,已没有路可走了。”
    “这就是爹叫我来的原因,风声不对便及早结束。唉!真想不到咱们的店却是导火之
媒,从咱们店中闹起,你便知道我为何责备蔡师傅的原因了。”
    姑娘神色一紧,说:“也许蔡师傅有能耐撑病无常的台哩!”
    “不会的,你忘了?蔡家庄来我们村里念书的小伙子,充其量也不过学了少林派几手基
本拳脚功夫,赶赶草狗可以,凑人不行,何况蔡师傅根本就没来咱们村里念书,他凭什么能
助病无常掌局面?”
    “狄二伯不是说,他一把火钳便击落了一刀一尺么?”
    “傻妹妹,打铁的人岂会没有几斤蛮力?出其不意侥幸并非奇事,真斗起来全不是那么
回事啦!牛的力气够大吧?可是怕牛的江湖好汉有几个?”
    正说间,“啻”一声锐啸一柄飞刀带着一张红帖从院角墙头飞到,射入庭门,落向庭中
的八仙桌。
    飞刀影刚现庭口,姑娘拨开两个丫头便待抢出。
    “不可妄动。”子玉低喝。
    “笃”一声响,飞刀插在桌面上,刀靶上挂着红色帖,不住轻摆。子玉一把掂过念道:
“各行业东主注意,不可以金银或教唆子弟相助病无常郭老狗,不然将大祸临头。知名不
具。”
    “他们开始发动了。”姑娘抽口冷气说。
    这一夜中,龙驹寨的知名士绅,都收到同一形式同一语气的留刀寄来红帖,惶惶不可终
日。
    龙驹寨在风雨飘摇中,乡勇们开始巡哨了。
    次日午正,文昌仍是昨晚那一身打扮,出现在南码头。江边,泊了十余艘板船,装了不
少土产。这种板船小的可怜,装不了多少货,裁客也不过五六名,夏间水满,航道仍是凶
险,所以客人不太感兴趣,除非要押货下船,不然犯不着冒险。
    十余艘板船之外,有两艘小艇静静地泊在码头边,码头上,白花蛇的青布包头齐眉盖
耳,面向江水避人耳目,另四名大汉坐在码头上哼着小调,似乎极有闲暇,
    日正当中,码头上的伕子们都在歇手忙里偷闲躲毒太阳,所以人不多。白花蛇早已看到
文昌那特别雄伟的身影,直待他到临近,方缓缓转身抱拳行礼,笑道:“蔡师傅果是信人,
你好。”
    “桑兄你好。”文昌回礼说,转问:“汉江秃蛟凌当家是……”
    “乃是敞长上。”
    “哦!桑兄不是单身客人,蔡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桑兄是有所为而来的,难怪有
恃无恐。凌当家宠召,蔡某不敢不来,也不知凌当家……”
    “呵呵!蔡师傅见笑了。敞上在对岸专诚相候,请下船至对岸一叙。请。”
    艺高人胆大,文昌的水上功夫他自己知道,舟江窄小,何所惧哉?他泰然举步下了小艇。
    两名大汉抢上船头,小艇象条大鱼,灵活地驶出汹涌的江心,翻腾的江水,似乎对小艇
毫无影响,两文长浆连转如飞。到了对岸扭头瞧,不偏不倚正好对正码头泊船,两大汉的操
舟术,委实高明。
    白花蛇首先跃上江岸,两人并肩进入对面的江岸丛林。不久,到了一处山坡下的树林
中,前面出现一个草棚,草棚外站着八名劲装大汉,相簇着三名中年人。
    中间的中年人头上未带巾帽,光油油地不见一发,铜铃眼,狮子大鼻阔嘴唇,留着两撇
大八字胡,双耳招风,在粗豪凶猛中,却透着三分愚蠢气。他身材不太高,有点臃肿,穿了
一身青劲装,没带兵刃。只消看了他的光秃脑袋,便知他是汉江秃蚊凌远凌当家。
    水上英雄本来极少叫当家,但为他们的家在船上,叫舱主,或者叫舵把子。但汉江秃蛟
不同,他不住在船上,汉江本来就窄小,容不下他这条蛟,他在各地陇上建有不少秘窟,在
秘窟中当家,非必要不想下船,文昌懂得江湖门槛,也似懂非懂,给他叫对了。
    左首一人身材高瘦,手长脚长,在水中定然得天独厚,手脚划一次,可比矮个儿划两
回。橄榄头,雷公嘴,阴阴沉沉,死样怪气。
    右边那个仁兄象个武大郎,五官挤在一块儿,身高不过五尺,下颌伸出,除了一个代表
坚强的下颌外,一无可取,他怎能胜任水上英雄的勾当?
    三人站在草棚口,并未迎出。近了,白花蛇抢前两步,行礼说:“禀当家,蔡师傅驾
到。”
    十一双怪眼打量着来客,文昌毕竟未曾经过风浪,看了对方竟有十二人之多,心中有点
发慌。幸而脸上一向不带表情,喜怒不现于脸面,无形中帮了他的忙,未让对方看出他的心
虚。他抱拳行礼,强作镇静地说:“蔡某应凌当家宠召,来得匆忙,幸勿见怪。”
    汉江秃蛟咧嘴一笑,八字胡一阵抖动,说:“好说,好说。凌某这次专程到贵地拜码
头,苦于无人引介贵地的英雄人物。蔡兄的大名,凌某早有耳闻……”
    文昌不惯客套,抢着说:“当家的谬赞,愧不敢当。蔡某凭小手艺谋生,只会打造一些
兵刃暗器,见笑大方,请问凌当家……”
    “哈哈,不必过谦,蔡师傅不但艺名传遐迩,昨日那一记‘分花拂柳’火候的老到,拿
捏的精准,委实无懈可击,高明之至。凌某先替蔡师傅引见两位弟兄。”
    高个儿叫梭鱼锺毫。
    矮个儿叫水鼠管江。
    引见毕,向棚内伸手虚引说:“请入内一叙。客居不周,委屈了。”
    “当家先请。”文昌谦让。
    其实,汉江秃蛟已经大刺刺地举步往前走,根本没有谦让的诚意。落坐毕,一名大汉奉
上香茗,汉江秃蛟哈哈怪笑,笑完道:“凌某这次打扰贵地,蔡师傅可知凌某的来意么?”
    “蔡某愚鲁,猜不透,请教。”文昌答,他确是不知。龙驹寨除了张子玉兄妹,谁也不
知。
    “哈哈!贵地的病无常姓郭的,把持着贵地的买卖,包括赌坊娼楼,无所不为。凌某手
下的弟兄,曾在贵地多次受辱,凌某身为当家,不能不管,所以这次率领手下弟兄,来大兴
问罪之师。兄弟也知道,贵地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其中不乏高手英雄,象蔡师傅便是其中之
一。兄弟此行志在必得,希望能得到贵地英雄的支持。凌某不才,愿与贵地的英雄结为兄
弟,患难同当,富贵与共。贵地的几位仁兄,已经和凌某焚歃过血。蔡师傅不但人才出众,
而手底下……”
    文昌已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了,心中各种念头闪过,他下了主意,抢着说:“蔡某除了
手艺之外,空有几斤蛮力而已。再说,在下乃是本份小民,不敢高攀,当家请谅。”
    汉江秃蛟脸色一变冷笑道:“蔡师傅,兄弟以心腹相待,决非与你老弟空言数语。”
    “在下委实一无所能,有负当家的抬爱。”
    “砰”一声暴响,水鼠管江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杯滚下地面,“乒”一声砸个稀烂。怒
叫道:“好不识抬举!推三阻四,你还瞧得起咱们汉江的英雄好汉?你也不想想,与咱们称
兄道弟,大秤分银,不比你做一辈打铁匠强?”
    棱鱼锤豪摇手打圆场说:“三弟,不可暴躁,蔡师傅不是糊涂人,他会想的。大家都是
兄弟,吵起来日后也不好看。”
    “哼!他如果会想,也用不着大哥给他说尽好话。”
    “三弟,不必发火。东街的地里蛇李三,南码头的瘸头王四,都不是怕事的人,可也都
在昨晚喂了江中的王八,蔡师傅不是怕事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厉害,三弟,少说两句话。”
    一唱一和,利害并施。文昌倏然站起,想先占住有利方向。
    可是晚了一步,八大汉已堵住了大门。
    文昌心中早有计效,冷冷地说:“诸位是要蔡某入伙?”
    汉江秃蛟站起了,点头笑道:“两条路,一明一暗。”
    “请教。”
    “明,咱们称兄道弟。暗,按咱们的规矩是捆上大石沉江。”
    “在下如果入伙,如何安排蔡某?”
    “张家铁店交给你经营,归咱三弟管辖。”
    “这是说,在下只配做一名跑脚?”
    “咱们这儿都以兄弟相称。”
    “蔡某有条件。”文昌沉声说。
    “说说看。”
    “龙驹寨水陆码头,归蔡某管辖,四成常例钱交当家,六成分派本地兄弟。”
    “你在做梦?”水鼠管江怪叫。
    “蔡某没睡着,目下太阳当顶。”
    “你凭什么?”
    “手底下功夫。你不信,试试看。”
    水鼠管江大吼一声,冲上就是一劈掌。他小看了文吕,一个打铁匠太渺小,几斤蛮力怎
禁得起内家掌力的一击?放手攻入,一掌满够矣!
    文昌向右闪开两步,水鼠管江的左掌突然削出。
    机会来了,文昌左掌切出,将对方的左掌向上格,闪电似的踏近迫近身边,右拳出如电
闪。
    “砰砰!”两记短冲拳全擂在水鼠管江的左肋下,左掌变切为搭,一搭一钩,将人向侧
后方带,只带一半再变进击,“砰!”一声暴响,水鼠管江向前仆的脑袋挨了一记重击,击
中了右脸,人反上向上翻,飞腿丈外,“叭”,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连一声也未叫出,已
是半条命。
    双方接触,乍合乍分,捷如电光石火,但听铁拳着肉所发的响声如同连珠花炮爆炸,太
快了。
    还不等其余的人看清底细,文昌已冲向开了一个小窗的棚壁,“砰砰”两声,撞倒了棚
壁,人已破壁而出,直冲出十丈外,方回身大喝道:“诸位,好好思索蔡某的条件。”
    草棚中大乱,汉江秃蛟怒叫如雷急冲而出,其余的人呐喊着拔兵刀狂追。
    文昌一面走,一面扭头叫:“诸位真不要命,休怪蔡某心狠手辣。汉江秃蛟,小心你的
脑袋。打!”
    一把梭型飞刀化作一团光球,飞旋而至,捷如电闪,几乎令人肉服难辨,飞越汉江秃蛟
的顶门。飞刀不是直线飞行,而是乎旋而至,刮掉了汉江秃蛟顶门一层油皮,危极险极。
    汉江秃蛟只感到头皮一凉,“哎”一声站住了,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文昌的喝声又
至:“追得最快的人,小心右耳。”
    白花蛇知道厉害,急声叫:“弟兄们,穷寇莫追,这家伙的暗器厉害。”
    文昌展开轻功,三闪五闪便出了林。到了江边,后面看不到人影,只听到怪声。
    小艇半搁在江岸,两名大汉听到叫声,在岸边站起一看,文昌已奔至切近。
    “你定然不识抬举,送你见龙王。”一名大汉叫,伸手到舱板下掏家伙。
    文昌象一阵狂风刮到,另一名大汉来不及伸手取家伙,“猛虎扑羊”凶猛地扑上。
    文昌“双盘手”向上崩,飞起一脚,“扑”一声将俯身掏兵器的家伙,撞得向旁歪倒,
兵刃仍末掏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赶上一把扣住一名大汉的后颈。他本想点上穴道,但也知道自己十
年火候未到,恐怕制不住穴道,何必噜苏?右掌猛劈而下,扑一声斜劈在大汉的后背近腰
处。大汉狂叫一声,软倒在地。
    他将小艇推出,单浆左右分拔,小艇如箭离弦,片刻便到了江心,扭头叫:“好汉们,
三思而行,后会有期。”
    汉江秃蛟一众人在江旁矮林中,切齿大恨。
    南码头有不少观众,他们眼见文昌在刹那间击倒两个人,再夺船单浆过江,昨天店中闹
事,文昌一把火钳击飞一刀一尺,小地方消息传播得极快,也愈传愈离谱,变成了赤手金刚
制住了两名拿刀拿枪的小鬼。今天在距岸观战,确是赤手空拳击倒了两个人。乖乖!喝采声
惊天动地,有的人全放下话计穷叫好。
    汉江秃蛟的人暗暗吃惊,因为文昌的小艇速度惊人,在激流中凭一支单浆控舟,不易!
    龙驹寨的地痞们,全都吃了一惊,赶忙飞报病无常。天!真入不露相,蔡师傅竟然是了
不起的英雄哪!真要找麻烦,恐怕吃不消只好兜着走。
    文昌崭露头角,成了龙驹寨的名人。
    人们对病无常极端反感,却又无可奈何,目下有人找他算帐,除去龙驹寨的大害该是好
事。可是前来找病无常传信的方式,却令人毛骨悚然,果然更不是好东西,也许比病无常更
坏。这次眼看文昌在江对岸和人打架,那些人却又是些陌生人,蔡文昌在龙驹寨一向安分守
已,从没听过他在市面惹事生非出风头。由昨天店中冲突的情形猜测,文昌假使不是和病无
常的人决斗,定然是和留刀寄柬的人干上了。地方人士为了这事亦喜亦优,唯恐事情闹大不
可收拾。
    正相反,因此一来,汉江秃蛟反而有所顾忌,不敢提前发动和病无常火拼。
    可怜的病无常,直至昨夜才得到有人留刀寄柬的,消息,再从白花蛇桑霸通名号的线
索,方知是怎么回事。早些天有几名得力手下神秘失踪的离奇事件,总算真相大白有了下
落。他不是省油灯,立即开始布置,并派人到商州请朋友赶来助拳,紧张起来了。
    文昌回到店中,狄二伯和少东主已在店中焦急地等侯多时。他也是心中不快,看了两人
的脸色,以为他们对他今天的行事不谅解,登时沉下脸踏入店门。
    “蔡师傅……”狄二伯刚开口。
    文昌立即打断他的话,冷冰地说:“二伯,不必多说了。白花蛇订下的货物不用打造
了,如果他敢来,退还定金就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姓蔡的不能连累你们,我立即辞工,不
必等五天了。我在商洛老店暂住,有人找我可指引他前往。”
    “蔡师傅,请勿误会……”张子玉含笑接口。
    但文昌似以下定决心,抢着说:“小可今天已和汉江秃蛟结下梁子,那家伙不会就此罢
手,为免……”
    “什么?你和汉江秃蛟结下梁子?”
    “不错,南码头也看到了一些形影。”
    “你见到他了?”张子玉的话,露出一些行家的口风。
    “小可刮了他的头皮,三拳把那位水鼠管江击倒,那家伙必须在床上躺上一个月,小意
思。”
    “你们怎么闹反脸的?”
    “哼!他竟想收卖在下做小跑腿,莫名其妙。蔡某不下水便罢,下水……哼!不说也
罢。”
    张子玉一听口气不对,吃了一惊,正色道:“蔡师傅,你这种念头太可怕,一失足成千
古恨,错一步遗憾终身,你……”
    文昌往里走,冷冷地说:“在下所走的道路,由我自己所决定,不劳关心。少东主所关
心的是买卖的兴旺与否,什么是否可以再开设一家店面啦,再就是什么师傅们是否已经尽力
替你赚钱,是否值得每年工银一百二十两啦,但求多赚钱少生事足矣,够了……”
    张子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蔡师傅,你不能拒绝别人对你的关心。”
    “放手!”文吕冷叱。
    “蔡师傅,冷静些儿听我说,今天我不是来撵你走,而是……”
    “小可不用少东主撵,自己会……”
    两人争着说话,店门外蹄声如雷,一声马嘶,蹄声倏止,两匹骏马人立而起,马上两个
娇小的人影已不等马儿四蹄落实,就跃落地面,将缰绳信手搭在鞍前判官头上,大踏步走进
了店。
    店中一静,所有的目光向来人瞧,直了眼。
    那是两个清秀绝俗的少女,美得叫人心跳。左面一个身材修长,曲线玲珑,该高的高,
该细的细,身段之美,美得恰到好处。绿纱帕包头,黑油油的须角掩住美好的双耳,珠环轻
颤,闪闪生光。春山眉,深潭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瑶鼻,樱桃小口一点红,白里透红的脸
蛋吹弹得破。穿一身翠绿劲装,腰悬长剑,肩挂百宝囊,透露出三分英气,令人不敢迫视。
右边一位年纪比她的同伴小上四五岁,年约十四五左右,窈窕的身才既未发育完全,修长而
匀称,胸臂都象含包蓓蕾。她的脸蛋却是美,五官美得象出自名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完美艺术
品,只是,她那春山眉下那双明亮的钻石般大眼中,透出智慧而略带冷傲的神色,弓形小嘴
角略向上弯,一双小酒涡总算将冷傲的神色消去不少。总之,这双眼睛有点慑人的力量,似
乎可以看透和她照面人的心胸,这是美中不足之处。女孩子太精明,会令人害怕,也许会令
男人敬鬼神而远之。
    她穿了一身白色劲装,头上梳了三丫古,除了一双耳坠于之外,没有佩带其他首饰。她
佩了百宝囊,剑口在弯带上,却没有剑,剑在坐骑旁的兵刃插带上。
    两双鹿皮小蛮靴踏入店门,发出有节拍的响声,不象是闺阁千金,倒有赳赳武夫的派
头。她们的衣衫满是风尘之色,但精神奕奕。坐骑后有大型马包,说明她们是经过长途跋涉
的巾帼英雄。
    在她们踏入店门的刹那间,街外一匹灰毛健马绕过两匹坐骑向前走,马上的骑士头戴英
雄巾,一身天蓝色秀着白英蓉大花的劲装,面貌英俊齿白唇红,一面策马,一面扭头盯着两
女的背影微笑。他的一双大眼白黑分明,可惜太活了,活得象女孩子般水汪汪,这种眼睛最
令女孩子入迷。马远出五六丈,他仍舍不得转头。
    两个美妞儿并末回头,踏入店后后同时哼了一声,撇撇嘴,然后走向柜台,两双令人想
做梦的眼睛,却扭向庭中站着向她们注目的人群瞧。在近十双眼睛虎视眈眈之下,她们毫不
怯生,也毫不畏缩。
    她们那一声“哼”,不知是对准而发,却引起了文昌注意,他心中暗讨:“她们定然是
在南码头看见我同人斗,大概不服气要找麻烦了,准是冲着我而来。”
    不错,果然冲他而来。穿绿少女看柜台只有一个小伙计,娇声叫:“小弟弟,掌柜的先
生呢?”
    狄二伯赶忙回到柜台,含笑招呼:“两位姑娘有何见教?小老儿听候吩咐。”
    “你这儿是张家铁铺?”她的声音甜极了,美极了。
    狄二伯指了指外面的招牌,笑道:“正是敝号。”
    “听说贵店打造兵器的手艺大大有名,是么?”
    “客官们抬爱,小店其实算不得出色。”
    “贵店的蔡师傅呢?可否请出来一谈?”
    狄二伯一怔,不知是否该向文昌招呼,扭儿又说了:“本姑娘要打造暗器,……”
    远处的文昌冷冷地接口道:“张家店并非蔡师傅一人可打造暗器,用不着指名打造,任
何一位师傅皆可胜任愉快。”
    他答了腔,两位姑娘向他注视,似乎一怔。他身材高大,穿了紧身直缀站在那儿象头猛
狮,面貌英俊出群,只是沉着生气,令人感到傲气凌人。
    穿白的小姑娘笑了,脸旁的笑涡儿好深,说:“掌柜的,这人好骄傲,是贵店的店东
么?”张子玉知道可能要糟,文昌正在气头上,岂不是火上加油么?便含笑上前,却不知文
昌一声不吭,已经扭头了。他含笑上前,说:
    “敝店有店东。请问两位姑娘光顾小店需造何种暗器,可否请交样品以便斟酌?”
    两位姑娘看了子玉那公子哥儿的穿着,摇摇头。穿白的小姑娘说:“请蔡师傅一谈,听
说贵店唯有他方能打造精巧的外门暗器。”
    “刚才那位便是蔡师傅,但他已决定在今天辞工了。”狄二伯只好实说。
    “哦!我们迟来了一天。”穿绿的姑娘惋惜地说。
    两女转身向壁厨间的兵器上细瞧。不久,文昌挟了一个大包裹出庭,向张子玉说:“少
东主,在下暂时寄居商洛老店。汉江秃蛟如果派人来找,请叫他们到商洛老店找。”
    两少女听到汉江秃蛟四字,倏然转身。穿白的小姑娘脸色一沉,大声问:“咦!你是汉
江秃饺的朋友?还是他手下党徒?”
    文昌往下走,没好气地答:“是又怎样?你多问了。”
    他刚踏出店门,身后包裹一紧,被人拉住了,少女的口音如耳:“站住!他日下在何处
藏身?”
    文昌站住了,扭脸冷冷地说:“放手,不雅观。”
    “你说不说他的下落?”少女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岂有此理!”
    少女柳眉一挑,哼了一声,凤日中冷电一闪,突然右手疾出,食指两指出如闪电,点向
文昌的左章门穴。
    文昌虽认为自己的功力不够,不敢施展点穴术,但他对点穴术却是行家,一看对方小小
年纪便大胆地使用点穴术,而且出手凶猛而辛辣,不由失惊。同时,他也无名火起,小小年
纪如果功力火候不够,解不了穴或者失身点得太重,岂不误人性命?没有深仇大恨,用得点
穴术下毒手太不象话!
    他火速闪开,大旋身一声沉喝,飞起一腿,扫向姑娘的左肋胸,反应之快,如同电光石
火。
    小姑娘“咦”了一声,身躯右闪,左掌“拂云扫雾”急如星火,拂向文昌扫来的小腿内
侧。
    文昌早有提防,左脚尖一点,人以倒退急射大门外,小姑娘的掌差一点儿,没够上。
    “哪儿走?”小姑娘怒此,跟踪扑出。
    两人交手奇快无比,转眼间已到了街心。文昌出到街心,眼角己看到白影已如影附形到
了身后,心中一怔,赶忙扔掉包裹,一声虎吼,回身连攻五拳三拳,踢出两腿,换了两次照
面。
    小姑娘不用拳,也不用腿,一双玉手指掌并施,左闪又进从容攻出。她由文昌的拳脚
中,发现潜劲极为凶猛,力道如山,不敢大意硬接,用快速的身法避招抢攻,两照面后,已
迫近了文昌的左侧。
    “留下!”她叫,右手玉指已快光临文昌的右肩。
    文昌经验不够,他凭一身神力和速度硬攻硬抢,对方不硬接,他便有点心慌,有英雄无
用武之地的感叹。机会来了,贴身拆招太妙了!肩向右扭,右手“倒打金钟”一掌击出,身
形急转,右拳来一计“猛虎出山”。
    小姑娘手短,一指落空,文昌一招“倒打金钟”也白用了,双方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照
了面,铁拳已攻到她的左胸,来势凶猛。
    她心中火起,这一拳来得太轻簿,哼了一声,左掌突然用阴掌扔出,再反掌猛抓。
    “啪”一声暴响,击中文昌的右小臂内侧。文昌感到右小臂如被烙铁击中,隔了皮护手
仍觉火辣辣地而且震力奇大,似乎那小小的掌背有五六百斤力道击中了他的右臂一般,身不
由己,“哎”一声惊呼,斜飞出丈外,右手一阵麻,几乎抬不起来了。幸而他已运气护身
了,不然这条手臂准完。
    小姑娘“咦”了一声,急射而至。
    “天!‘金龙翻爪’,‘天玄摧枯掌’的绝招。”门口的张子玉低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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