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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冀南的九月天,金风送爽,早晚单衣不胜寒,午间却炎阳高照,秋老虎余威犹在。
    真定府的南北官道,宽阔、平坦、笔直。十二丈的大官道两旁,榆柳成阴,就凭这条路
的气概,就知是皇畿附近,不同凡响了。
    不但路好,车也好,宽辐、大轮、多驷、华丽,神气极了,路宽车大,这才配得上。
    弯铃清鸣悦耳,一辆华丽的驷车,掀起滚滚黄尘,自南向北绝尘而来。
    驷车,有四匹马,不但车厢华丽,赶车的掌鞭车把式也神气,高锯车座顾盼自雄,高
大、强壮、虬须、丈八长鞭抖出一朵朵鞭花,“叭叭叭”清脆的鞭声象是连珠炮爆炸。鞭声
中,四匹健马奋蹄飞驰,轻车以全速向北又向北绝尘而去。
    三里外,石冈镇在望。
    前面半里地,一匹名贵的乌锥马,以熟练的走步轻快地北行,轻灵、飘逸、妙曼。在行
家眼中,即使是极有灵性的名驹,花三五年工夫训练,也难达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这种
优美的走步如果训练精良,人坐在马上,真有飘飘欲仙腾云驾雾的感觉,极为写意。
    马上的青年人更俊,雄壮如狮,剑眉入鬓,目如朗星,古铜色的脸膛,漾溢着健康的神
彩,活力充沛,神色开朗。穿一袭黑骑装,长得生气勃勃。
    怪,这人定然是个疯子,骑在马上居然在香书,而且看得入了迷,浑忘身外,沉浸在一
册手卷中,任由马儿信蹄北行。
    车声隆隆,蹄声如骤雨,鞭声叭叭,鸾铃急鸣,轻车赶上来了,赶得甚急。
    可是,黑衣青年人浑如末觉。
    乌锥马通灵,泰然让至道左。其实用不着让路,大官道可让八部大车并行。
    马车超越的瞬间,车厢内突然传出叫声:“停车!”
    “吱嘎嘎……”刹车横木卡住车轮,发出刺耳的响声。
    蹄声徐止,在前面三四丈刹住了。
    黑衣骑士方猛然清醒,一阵滚滚尘埃几乎淹没了他。他剑眉一皱,收起手卷自语道:
“快到站头了,何必赶得这么急?”
    他轻拍马颈,乌锥马向前冲,要脱离随车卷来的滚滚黄尘。
    车窗拉开了,窗口出现一张俊秀的面庞,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驰来的神骏乌锥马顶门呼啸
而过,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勒缰!”
    乌锥马倏然止蹄,屹立如山。人与马浑如一体,如同凝住了。
    黑衣骑士的目光落在车窗口,心说:“这位豪门子弟,到底是男是女?”
    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唇红齿白;脸蛋白里透红,细看小嘴,嘴上无毛。但却戴的是逍遥
巾,穿的是绿底团花博袍。那双清亮的大眼,放射出慧点、傲慢、唯我的光芒。看年纪,约
在十七八,是个在豪门卵翼下长大的富挎子弟。
    那年头,富家子弟喜爱章台走马,教坊逐花,讲的是风流倜傥,娇生惯养,游手好闲,
香草薰衣,头面传粉,出门香香地、娇娇地、弱弱地。如果有人竟然雄伟狂放,粗气豪爽,
反而成了怪物,不然必定是所谓下等贩夫走卒狗屠之辈,决非豪门贵族的子弟。
    黑衣骑士的目光,又落在怒目相视的车把式身上,不由一怔,付道:“晤!我好象听说
过这个人,怎么居然做起赶车的来了?”
    江湖人如想出人头地,必须精明机警,耳聪眼明,与对方一照面,便得将对方的面貌特
征记下。这位掌鞭的虬须暴眼固然易于记忆,而左耳垂下的那颗青毛大痔,却是特殊的记
号。但由于虬须厚而浓,如不留心,便难发现。
    他淡淡一笑,手搭在判官头上,打量着车内的少年人,不言不动静候变化。
    他这种满不在乎,以不变应万变的冷淡表情,反而令对方大感意外,双方皆不发话,僵
住了。
    尘埃渐散,车厢内的美少年终于忍不住了,伸出白哲细柔的手,向他一指,说:“你,
什么人?”
    他哈哈大笑,笑完,一语不发。
    “你笑什么?”美少年愠怒地问。
    “笑你。”他答。
    “我有何好笑?”
    “笑你是个瞎子。”
    “什么?”
    “你明明看见在下是个五官齐全,四肢不缺,与你一样有血有肉的人,还问什么?”
    美少年脸一沉,此道:“你胡说!无礼可恶。”
    他呵呵笑道:“彼此彼此,阁下的态度在下不敢恭维。”
    车把式虬须怒张,怪叫道:“这狗东西可恶!公子爷,让属下抽他一顿。”
    美少年反而消了气,说:“不必,等会儿再说。”
    黑衣骑士摇摇头,苦笑道:“这世间不讲理横行霸道的人,确是太多了些。”
    美少年神色一转,微笑道:“本公子不是不讲理的人。”
    “真的?那就好。”
    “本公子有事找你商量。”
    “商量?你客气,在下受宠若惊,说啦!”
    “本公子要买你这匹乌锥马。”
    黑衣骑士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公子爷,代步的坐骑是不卖的。”
    “你……”
    “马卖给你,在下岂不是要靠两条腿走路么?”
    “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可以另买三匹马。”
    “抱歉,不卖。”
    “你敢不卖?”
    黑衣骑士怒火上冲,但并末发作,冷笑道:“你这是甚么话?岂有此理。”
    美少年大怒,喝道:“吴五,抽他下马。”
    乌锥突向前飞跃,四骑翻飞,去势如电。
    吴五的鞭虽已应声抽出,但仍晚了一刹那,丈八长鞭以半尺之差落了空。
    “追!”美少年尖叫。
    乌锥马绝尘而去,不片刻便驰入石岗镇的镇口栅门。形影俱消。
    轻车虽快,但三里地整整落后了一里,望尘莫及,再迫也是枉然。
    车将入镇,美少年大叫道:“吴五,回府,非把这匹乌锥夺来不可,回去叫人去迫。”
    “是,这就回府。”
    “赶快。”
    “是。”鞭声急骤,四匹健马以全速冲入栅门,镇中传出一阵惊叫,鸡飞狗走乱成一
团。马车在镇民惊惶走避与咒骂声中,发疯似的直出镇北走了。
    石岗镇只有百十户人家,距真定府府城仅十二里,只是一处歇脚站,有三间食店。近午
‘时分,正是歇脚的时光,因此有不少旅客在此打尖。
    黑衣骑士在隔邻的食店落坐,从容喝茶,向急驰而过的轻车一指,向店伙问:“伙计,
这辆车好狂,是谁家的轻车?”
    店伙冷哼一声,恨恨地说:“客官必定不是本地人。”
    “区区家住博陵。”
    “哦!原来是保定府的客官,难怪。”
    “怎么啦?咱们不是近邻吗?”
    “客官看到车门上的征记吗?”
    “看到了,好象是三座城关。”
    “对,那代表固关、井径关、娘子关。”
    “在下不明白……”
    “那是新任三关总制大人关定南,自设的官征。”店伙撇撇嘴不屑地说。
    “哦!还有官征?”
    “狗屁!”
    “听说三关去年增设了一位管关通判,哪来的总制?”黑衣骑士半糊涂地问。
    “本来就叫通判,但他自称总制,你咬他吃不成?”
    “哦!三关在井陉,井陉距此一百三十里,他阴家的轻车跑得不近呢。”
    “阙大人的家小在府城,不在井陉。他的府第在城东的舒啸台旁,宅第连云好神气。”
    “管关通判官并不大,神气什么?”
    “哼!人家是城南神武右卫外放的人,大小是御林军出身,还能不神气?”
    “呵呵!伙计日你象是不耻姓阙的为人呢。”
    “哼!不耻?咱们真定府的人,还想吃他的肉呢。在本府,提起真定之狼阙定南,不咬
牙切齿的人没几个,。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巧取豪夺鱼肉乡里,简直是一群饿狼。听
说,这畜生并不是神武卫的人,而是个太行山的大盗,改名换姓混入卫所,取得了军
籍……”
    话末完,掌柜的在柜上大喝道:“小六,你想死?闲谈莫论人非,又道是祸从口出。你
胡说八道不要命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别人。”
    厅角一位面向窗外的食客转过头来,冷冷一笑道:“掌柜的,你已经被牵连进去了。”
    店伙小六大惊,脱口叫;“你……你是孟爷,几……几时来的?”
    孟爷是个獐头鼠目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嘿嘿怪笑道:“大爷已干了一壶酒,你说来了多
久?”
    “孟爷,小……小的不……不是有意的。”小六哀求地说。
    “哼!”
    小六上前跪下,哀求道:“孟爷大恩……”:
    孟爷一脚将他踢翻,冷笑道:“开店的专会造谣生事,难怪没人敢信任你们。说!刚才
你听来的谣言,是谁传给你的?”
    “孟爷……”‘“说!”孟爷声色惧厉地叫。
    “是……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花子说的。”
    “老花子人呢?”
    “他……他是昨天下午经过……”
    “我问你他人在何处。”
    “不……不知道……”
    “混蛋!”
    “小的真……真不知道,只……只知他……他是往……往城里走的。”小六爬伏在地惶
恐地叫。
    所有的食客,皆被孟爷的凶焰惊呆了。
    “好,你跟我进城,到阀大人府上走一趟。”
    小六大惊,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地叫:“孟爷开恩,请……请高……高抬贵手,小的
下……下次不敢……”
    “你还有下次?哼!”
    邻桌一名中年食客看得冒火,站起说:“阁下,你这不是欺人大甚么?你凭什么在此地
横行霸道?”
    孟爷拍桌而起,厉声道:“狗娘养的!反了!我真定孟宣的字号,就配管谣言中伤阙大
人的事,你好大的狗胆,敢强出头多管闲事,你大概是酒足饭饱活腻了。哼!你也得跟我
走。”
    中年食客冷笑道:“你真定府的人,还不配管我顺天府的百姓。你孟宣一不是官差,二
不是捕役巡检,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
    孟宣一脚踢开长凳,大踏步迫进大喝一声,猛地一耳光抽出,骂道:“打你这狗娘养
的!”
    中年食客上盘手对拔,“毒龙出洞”一拳回敬,居然拳风虎虎,力道甚猛。
    孟宣抬手一拂,便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往怀里带,“噗”一声一掌劈在对方的颈根上。
    “哎……”中年食客爬下了,脸色死灰,手被擒住反扭,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孟宣一脚踏住对方的背心,毫不费力地解对方的腰带,将中年食客的双手反绑好,方松
脚说:“该死的东西!凭你这两手鬼划符,也敢强出头讨野火,你死定了。”
    中年食客脸色泛青,大叫道:“阁下,你将为今天的孟浪而后悔终生。”
    孟宣一拉腰带,冷笑道:“起来:准备上路,咱们走着瞧,看谁会后悔终生。但我可以
告诉你,后悔的决不是我。”
    喧嚷中,孟宣带走了食客,也带走了哀求着哭泣着的店伙小六,对小六的哀求无动于
衷,在众目睽睽下,公然押着人出镇向北走了。
    黑衣骑士一直就在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只顾喝他的酒,等店中一静,方向脸无人色的掌
柜问:“掌柜的,那姓孟的是什么人?”
    掌柜的哪敢再答话?不住摇手。
    黑衣骑士长叹一声,感慨万端地说;“在下走遍了万里江山,感到愈是贫苦的人,也就
愈容忍受折磨。而在通都大邑中,善良懦弱的人特别多,良可慨叹。有些人善良得可伯,有
些人却又恶毒得不象是人,掌柜的,你就这样让姓孟的把你的伙计带走?”
    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有余悸地说:“客官,’那姓孟的是府城四霸天之一,
小可天胆,也不敢拦阻……”
    “你就不会请左邻右舍来出头?”
    “客官,谁又肯以身家性命来……”
    “你不会鸣锣告警?你……唉!你们这些逆来顺受的绵羊!”他不胜烦恼地说。
    他不愿再多说,丢下两串钱会账,大踏步向外走,经过掌柜的身旁,又关心地问:“你
有何打算?”
    “我……”
    “万事不管?”
    “我……我去找小六的娘……”
    “叫一个妇道人家去救人?”
    “小可请……请里正进城援救。”
    他摇摇头,欲言又止,举步外出,却又退回伸手拍拍掌柜的肩膀,低声道:“不必去通
知小六娘了,等会儿小六便会平安地回来,放心好了。”
    说完,摇摇头,方张然地出店而去。
    孟宣趾高气扬地押了两个人上路,只走了两里地,身后蹄声如雷,乌锥马绝尘而至,狂
风似的超越而过,马上的黑衣骑士在超越时冷哼一声,笑得孟宣心中有点发毛。‘黑衣骑’
士气概不凡,雄壮如狮,五短身材的孟宣,真有点顾忌,因此在店中不敢找黑衣骑士的麻
烦。’
    “这小子可恶!”孟宣冲远去的人马吐出一口口水,恨恨地咒骂。
    小六一面走,一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求:’“孟爷,请……请饶了我吧,我那六十岁
的老娘,等着小的奉养……”
    “闭上你的臭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你既然敢背地里说阙大人的坏话,就得挺起胸
膛准备接受惩罚。快走,不然拖死你这小狗杂种。”孟宣凶狠地说。’
    三里,四里……
    官道两旁的田野中,放置着一堆堆老麦草、麻秆、高梁秆,间或长着一片片桑田。正走
间,路右黑影从一株大榆树后路出,招手叫:“孟兄,你才来呀?”
    是黑衣骑士,乌锥马藏在一片桑田中;手上拈了两根狗尾草,话毕,将草柄放在口中无
意识地细嚼,信步到了路中,拦住去路。那雄伟的身躯站在路中间,壮得象是一座山。
    孟宣吃了一惊,但沉着地问:“阁下,咱们认识吗?”
    “哈哈哈!老兄,谁不认识你是真定四霸天之一?你老兄大名鼎鼎,家喻户晓,不错
吧?”
    “尊驾的大名是……”
    “我,崔长青。”
    “崔长青?你老兄是……”
    “是过路的。崔某的绰号,你要不要知道?”
    “说来听听。”
    “鬼见愁。”
    “这……”
    “你是人,见了我不但愁,恐怕……”
    孟宣已听出恶兆,猛地推开两个俘虏,怀中拔出一把巴首,怒吼一声,扑上一匕扎出。
    崔长青向侧一闪,笑道:“差上半分,没扎上。”
    孟宣形如疯狂,连攻九匕之多。
    可是白费劲,崔长青绕着他转,眼看一亿必可扎上,却又人影消失劳而无功。
    崔长青直待对方扎了二三十匕,扎得气喘如牛头昏脑胀,方闪出八尺外,摇头道:“老
兄,象你这种差劲的身手,也敢自称为霸道,你简直狂妄得走了样,不象话嘛!好了,玩够
了,不逗你啦,老兄。”
    孟宣骑虎难下,本想拼到底,但一看对方脸不红气不喘,。额上不见汗,便知对方武艺
惊人,再不走便糟啦!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便跑。
    只跑出三步,右后肩便搭上了一只大手,叫声入耳:“你怎能走?”
    “此!”孟宣硬着头皮大吼,大旋身一匕后扎。
    握巴的手被抓住了,浑身突然发麻;崔长青的脸孔出现,匕首锋利的巴尖,正徐徐移向
鼻梁。
    “你怎么往自己脸上扎?”崔长青笑问。
    孟宣怎会用匕首往自己脸上扎?握匕首的手掌被崔长青抓牢,无穷劲道传至掌心,迫得
匕首反往鼻梁徐徐接近,完全不由自主,只好狂叫道:“崔兄请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你曾经饶过人吗?”
    “我……我……”
    匕尖从鼻梁向下滑,鼻尖中分,鲜血直流。
    “饶命!”孟宣声嘶力竭地叫。
    “饶了你,你去坑害别人,岂不是崔某的罪过?”
    “我发誓,从……从今洗面革心……”
    “你这种人我知道,自己是洗不了面,革不了心的。因此,在下要帮助你,用血来洗
脸,用油来糊你的心,你就不会再害人了。”
    脸上各划了一刀,“啪”一声脑门又挨了一掌。
    孟宣浑身一震,突然昏厥。
    崔长青将人拖至路旁,藏在桑田内,拍拍手说:“不久你自会醒来,可是你将是个白
痴,白痴是不会害人的。”
    中年食客神魂入窍,突然叫道:“崔兄,请不要杀他。”
    “在下并没打算杀他。”崔长青回到路上说,一面替两人解绑。
    中年食客揉动着双手,苦笑道:“在下是山西潞安府的捕头于世明,得到线索前来暗查
太行山巨盗飞豹郝天雄的下落。那恶贼五年前逃出太行山,潜赴京师一带藏身。他身上有三
百六十余条人命血案,亟待清理;”
    “你是说……”
    “可能就是那姓烟的管关通判。井陉乃是太行山八陉的第五陉,这恶贼如果真是飞豹郝
天雄,日后官匪相通,那还了得?目下有几位苦主到三关窥虚实,在下则奉到真定府查他的
底。这个叫孟宣的人,该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崔长青跌脚道:“老兄!你何不早说?”
    “崔兄……”
    “在下已击伤他的天灵,他已成为白痴了。”
    “可惜’!能不能治好?”
    “开玩笑2.除非是神仙方能抬得好,可惜世间根本没有神仙。”
    “且慢!在下可助你一臂之力。”
    “真的?”于世明惊喜地问。
    “老实说,于捕头,以你的身手前往真定缉贼,可能凶多吉少。”
    “只……只是,兄弟上命所差……”
    “在下可以助你,但一切须听由在下安排。”
    “兄弟唯命是从。”于世明恭谨地说。
    “你认识飞豹郝天雄的本来面目吗?”
    “认识。”
    “他的面貌有何特征?”
    “他的后颈长了十余颗好不了的白钱癣,鼻头特尖,眉额间的肌纹成回字形,身材矮小
但剽悍矫捷,面型上方下圆,长像不俗。他的武艺,委实惊人。”
    “好,咱们进城好好商量。”
    叮吟小六必须守口如瓶,决不可透露今天的事,不然将有横祸飞灾,方打发小六回镇。
    崔长青乘马先走,于世明仍然步行入城,各走各的路。
    过了广济桥便算是踏了府城了。这座冀西的大城,委实令人刮目相看,三丈余高的城
墙,外壕宽有十余丈,东南角一带另有高大的卫城,有两个卫经常驻守。地当要冲,道路四
通八达。东面有十丈宽的大道直达山东济南,西扼入晋咽喉,也是十丈宽的大道通太原。南
下是十二丈宽的大道,可抵河南卫辉府。北上京师,道路更是不同凡响,号称天下第一,也
叫驰道。因此,真定府不但是军事重镇,也是经济中心。
    在真定府闹事,后果是不堪想象的。可是,事实却正相反,卫所的两三万官兵、有二分
之一成了文武官员的家奴,不在卫所操练,另有五分之一缺额,连神武右卫也有同样散漫、
黑暗、无纪律的情形发生。
    不要说距京师六百余里的真定府乱七八糟,连京师的顺天府也一塌糊涂,京城附近盗贼
如毛,甚至有贼敢进入皇宫偷窃。有时京城戒严捉贼,一捉就是三五百。几个有名的贼首,
正与那些比贼更糟的缉贼官斗法,往来京师山东捉迷藏,如入无人之境。
    皇帝老爷呢?糟得不可再糟。开皇庄做生意,逛窑子自暴自弃,招来一些和尚老道鬼打
架。建豹房养猛兽,自以为是神仙菩萨,亲自下豹房斗老虎,几乎做了老虎的点心,要不是
一位喇嘛把他及时从虎爪下救出,可能正德皇帝的龙驾早已归天,要木就带了一班佞臣太
监,跑怀来、宣府,另建行宫,根本就不肯回京城,沿途大搜女人,尤其喜欢玩寡妇,搞得
乌烟瘴气。他似乎并不留恋那令他抬不起头的皇帝,因为宫里有一位他一见就头痛的皇后,
因此也就不管京城里的上上下下烦恼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国上下怎不一塌糊涂?因此真定府的治安,比京师更差,外表看还
不错,其实却是花缎子盖鸡笼,外表好看里面空,而且臭不可闻。
    踏入府城,先找地方安顿。在城门口,两名敞衣泼皮看到了乌锥,互相以眼色示意跟下
了。
    多年闯荡,经验告诉他,除非找到了确证,不可凭一面之词断定人的好坏。同时,如非
万不得已,必须控制自己,能忍则忍,尽可能不要露自己的底。因此对于世明的话存疑,甚
至对于世明的捕头身份也不敢全信,他必须将阙家的底细投清,万事策定从自己的打算。日
下,他只有一件事好做;落店。
    街道宽阔,车马行人往来不绝,周广二十四里的大城,繁荣自在意中。
    乌锥马折出东大街,这也是出东门至山东的大路,两旁店铺林立。一两部大车匆匆而
过,地面隆隆作响。最令人诧异的,似乎有不少军装不整的卫所军爷,笑闹着三五成群喧哗
而过,路人不以为怪。这些军爷不在卫所操练,到城里来鬼混所为何来?在外地的卫所,兵
勇们虽有军人身份,但除了一三五月操练之外,其余的日子各安生理各营其业,绝大多数是
耕种卫田的农民。卫所的官与兵皆是世袭的,多了的人称余为丁余,丁也具有军藉,因此不
算是平常百姓。譬如说,真定右卫在城南偏东,自建有卫城,那在男女老少余丁,出外远行
旅游,报籍贯时只能说是真定右卫的人,不能说是真定府人氏。
    至于神武右卫则是常备军,要经常轮调至边关打元鞑子。平时勤加操练,每月只有两天
休息,这些兵不可能整天在城里混,但街上却可看到三五成群的兵到处游荡。
    齐鲁车行设在东大街,街对面是燕都车行的真定站头。前者的总店在山东济南,后者的
总店设在京城外白云观旁。
    右侧,是三皇庙。街东,是龙兴寺。寺对面,是一连五间大客栈,两间酒楼。
    由此可知,这一带可说是卧虎藏龙的地方,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萃聚的问题地段。‘
    午间便落店的人不多,崔长青是不多中的一个。
    他在永安客栈前下马,店伙眼尖,看他的打扮与风尘仆仆神色,便知是财神爷来了,枪
来两名伙计一个接缰,一个上前抱拳含笑.打招呼:“客官辛苦了。喝!好骏的乌锥。人如
虎,马如龙,少见少见。”
    他一走取下革囊鞘袋,挟住马鞭,笑道:“承奖承奖。在下要落店。”
    店伙伸手接鞘袋,恭谦地说:“多蒙照顾,无任欢迎。小店各有雅洁的上房,包君满
意,小的领路,客官请。”
    他扭头向照顾坐骑的人说:“伙计,在下达匹马锥请小心照料,不用遛马,歇会儿再让
它喝口水,草料加燕麦,上料。傍晚在下要亲自替它洗刷再上槽。”
    “小的记住了,客官请放心。”照料坐骑的店伙答。
    客栈规模不小,店前的广场绿树成阴,马厩马桩一应俱全,停车场置轿所无不臻备,有
车道直通内院上房,以便女眷的车轿入内。
    进店先趋柜台,掌柜夫子客气地打招呼,和气地说:“客官辛苦。地近京城,位近边
关,客官请原谅,能不能把路引让小可过目?”
    “应该应该,掌柜请勿客气。”他含笑取出路引递过,眼角看到两个不算陌生的人影踏
入店门。
    他将鞘袋往柜上一放,乘机扫了对方一眼,心说:“是城门口鬼混的两个泼皮。好家
伙,居然跟来了,这地方乱得很。”
    他的路引是真的,路引上有关姓名身份与事由,记的是:崔长青。商业。自湖广至保
定。贩卖。
    店伙引他进入西跨院上房,茶水刚备妥,马包也就送来了。
    掌柜的正在全神贯注记载客人的该记事项,几个店伙皆在忙自己本份的事。但蓦地人声
一静,几个店伙皆脸现惊容。
    两个泼皮阴笑着走近柜台,两人互相以眼色示意,其中一人向同伴点点头,然后背倚柜
台,狞笑着扫视在场的几名店伙。
    门外人影乍现,钻入一个鹑衣百结的老花子。
    另一名泼皮一手支颐倚在柜上,怪声道:“胡掌柜,记甚么?”
    胡掌柜一惊,猛抬头神色一变,堆下笑说:“原来是邓爷,你好。”
    “很好,托福。记什么?”
    “客人留宿名册。”
    “刚才那穿黑衣的小伙子,干什么的?”
    胡掌柜将册转向推过陪笑道:“邓爷请过目,都在上面。”
    邓爷手一伸,劈胸抓住了胡掌柜的领口,轻轻一带,便将胡掌柜双脚悬空搁在柜上,冷
哼一声,怪眼彪圆,显然火气上冲。
    胡掌柜大骇,手脚忙乱,惊惶地挣扎,脸色苍白:“邓爷请放手,小的并未得罪邓
爷……”
    “去你娘的混帐!”
    “邓爷……”
    “你明知我邓七斗大的字认不了一担,你他娘的却要太爷过目,你这不是有意拆我老七
的台吗?混帐!”
    “小的知……知错,小的不……不是有意的,邓爷请原谅,请原谅,下次不敢,不敢。”
    邓七放手,胡掌柜出了一身冷汗,滑下原地几乎摔倒。
    “念给我听。”
    “是,是邓爷请听。”
    邓某满意地离柜台,偕同伴出店.在门旁盯了老花子一眼,停下步突然问:“你,腰牌
呢?”
    老花子吃了一惊,几乎失手将打狗棍掉落,退了两步,惶然地反问:“大……大爷,
什……什么腰牌?”
    “你不知道?”
    “老……老汉不……不知道。”
    “你来了多久?”
    “老汉刚……刚到。”
    “呸!我问你到本城多久了。”
    “是刚到的,从……从南门进城的。”
    “你是花子?”
    老花子一脸可怜像,口角往下拉,山羊胡摇摇,眯着老眼叹口气,如怨如诉地说:“老
汉老伴早亡,上无亲下无故,无子无女无依无靠,年未花甲而视茫茫发苍苍……”
    “他说些什么?”邓七不耐地向同伴问。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大汉,背了个大包裹,满身风尘,显然也是落店的外地客人。脸色苍
黄,一双怪眼显现紫芒,狮鼻海口,留了八字大胡,颇具威严,可惜脸色太难看,象是久病
难愈的。向邓七咧嘴一笑,接口道:“老花子可能读了几年书,说的话带有文味。他说他是
个孤老头,耳目不便白头老朽一个。
    邓七的大指头,几乎点在老花子的鼻尖上,沉声道:“孤老头你听清楚了,要来本城讨
饭,必须到华塔寺去找石团头,献些孝敬领腰牌,不然就有人会打断你的狗腿,撵出城外喂
野狗,记住没有?”
    说完,两人扬长而去。
    满脸病容的中年人跨入店门,笑道:“老伯,凳子上歇歇,你不会是来讨饭的吧?”
    老花子愁眉苦脸地一笑,反问道:“大爷,老汉曾说过是来讨饭的吗?”
    “不曾。”
    “这岂不是够明白吗?”
    “那你……”
    “老汉是来访友的。”
    “呵呵!贵友不在真定,在济南。”中年人低声说,笑。得诡谲。
    “你说什么?”老花子反问,似乎确有点耳背。
    中年人靠近,语声更低:“花花太岁已逃至济南,前辈来晚了一步。”
    “老夫是来猎豹的。”老花子也低声说。
    “哦!有志一同。”
    “你是……”
    “晚辈病……”
    “哦!流星赶月的得意门人;病秃龙公孙化及,失敬失敬。论江湖豪杰,老弟不作第二
人想。”
    “不敢当,前辈过誉了。前辈天涯怪乞上官星河,方算得是江湖奇士。”
    “过奖过奖。”
    “咱们落店吧。”
    “好,落店。”
    病秃龙向柜台走,大声说:“掌柜的,这位老伯不是花子,而是来访友寻亲的,人地生
疏乏人照顾,在下负责他的食宿,给咱们来一间稍大点的房间。”
    不片刻,店门进来了两个人,泼皮邓七去而复来,只是换了一个同伴。
    “人在不在?”邓七向胡掌柜问。
    “在,在,没出去。”
    “好,叫你们的伙计避远些。”
    “是,是。”’
    邓七向外举手一招。不久,鱼贯进来六位大汉,全是些胳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
的痞棍。
    领先那人壮得象条大枯牛,敞开上衣,腰带缠在腰下,上端露出一把匕首。大牛眼一
翻,用刺耳的老公鸭嗓子问:
    “人呢,叫他出来。小七,你亲自走一趟。他来了便罢,不来,揪他出来。”
    邓七治笑着欠身,恭顺地说:“弟子遵命,师父请稍候。”
    “快去!”师父挥手叫。’
    店伙计皆得到警告,纷纷走避,店堂一空,只有六个痞棍分四方站住有别位置。
    门外,散布着另一批人,其中有那位赶车的大掌鞭吴五,同行的伴当,是个獐头鼠目的
中年人。这些人都带了家伙,准备万一里面的人不敌,便要抢入相助,甚至可能动家伙行凶。
    不久,邓七在前,崔长青后跟,安详地进入客堂。崔长青似乎不知危机已至,泰然地
问:“喂!七爷,谁找我啦?”
    邓七向大枯牛汉子‘指,奸笑道:“偌!就是这位爷。”
    大枯牛双手叉腰,大肚皮毛茸茸,巴首靶亮出,怪眼一翻,老公鸭嗓子刺耳:“你,就
是崔长青?”
    崔长青左看看,有三个人。右看看,也有三个人,前后共是八个人。他开始看出不对,
开始惊疑,开始害怕,畏缩地说:“不错,是我,诸位是……”
    “你从湖广来?”
    “是的……咦!兄台怎么知道?”
    “你作何生意?”
    “哦!正当行业,贩牲口。”
    “槽上那匹乌锥马是你的?”
    崔长青恍然,点头道:“不错。”
    大牯牛怪笑;大声说:“我买。”
    崔长青摇头,拒绝道:“不卖。”
    大牯牛瞪眼,怒声叫:“你敢?”
    “讲不讲理?”崔长青不示弱地问。
    “讲理?理字多少钱一斤?”
    “真定城难道就没有王法?”
    “王法是给人看的,能看不能用。”
    “你是……”
    大咕牛不耐地挥手,怪叫道:“太爷没空陪你打哈哈斗口舌,来人哪!”
    邓七抱拳欠身,恭敬地答:“徒儿在,请师父吩咐。”
    大牯牛摸摸大肚皮,说:“给他一吊钱,叫他写一张卖契。”
    邓七掏出一百文钱,提着串绳,在崔长青面前晃了晃,然后丢在他脚下,说:“小子,
快,收下,到柜上写张卖契。当然,契上不必写上卖价,就写卖断好了。”
    崔长青假装迷糊,问道:“卖契?卖什么?”
    “不错,卖契,卖你的乌锥马。”’
    “什么?一吊钱买我的乌锥马?”
    “对,那是对你客气。”
    “不客气……”
    “不客气分文不给。”。
    崔长青不再示弱,摸清了对方的来路,他暗中已有所决定,不再装出怕事像,哼了一声
说:“在下再说一遍,不卖。”
    大牯牛大感意外,厉声问:“你说不卖?”
    崔长青无畏地逼视着大牯牛,一字一吐地说:“不卖就不卖,你又没聋。”
    “反了!”大牯牛厉叫。
    “天子脚下,你敢造反?”崔长青顶回去。
    “气死我也!”
    “你死了,天下虽不至于因此而太平,至少不会比现下更坏。”
    “揍他!”大牯牛愤怒地大叫。
    邓七应声扑上,莽牛头凶猛地向崔长青的胸口撞去,声势汹汹。
    崔长青闪身出手,按住邓七的背腰,向前顺势送出,借力加力用了半分劲。
    邓七一头落空,收不住势,“砰”一声大震,撞中了对面的一位同伴,在惊叫声中,两
人跌成一团,鬼叫连天挣扎难起。
    大枯牛一惊,吼道:“都给我上,打死他!”
    五名痞棍像阵风,同时上扑。
    崔长青一声低此,指东打西,进迟如风,一拳放翻一个,伸脚挑倒另一名,“叭”一声
耳光声脆响,又击倒了一个。
    “噗!”第四个痞棍耳门挨了一击,跌出丈外爬不起来了。
    剩下的一个看出不妙,转身逃命。却被崔长青一把抓住腰带,大喝一声,高举,飞掷,
“砰”一声大震,丢在柜面向里滚,跌入柜内去了。
    大牯牛大惊,片刻间七个人全倒了,落花流水,怎能不惊?惊怒交加中,双手箕张,饥
鹰搏免势如山崩,向崔长青扑去,一看便知要用摔跤术,定然是此中好手。
    崔长青向下一蹲,高不及三尺,右肘凶狠地撞出,力道干钧,“噗”一声响,正撞在毛
茸茸的大腹上,如击败茸。
    “哎!”大牯牛惊叫,不进反退,踉跄退了三四步,伸手急拔匕首。
    崔长青怎肯让他撒野?如影附形跟进,一脚疾飞,正中手腕。
    大牯牛的巴首刚出鞘,立即飞抛出丈外。
    崔长青铁拳如电,“砰噗噗”一阵暴响,拳拳着肉,记记落实。
    “哎……哎唷……”大枯牛嘎声闷叫,不住挥舞大手封架,不住后退,最后倒飞而出,
“砰”一声大震,跌出店门去了,四仰八叉躺在阶下,似乎浑身的骨头都崩散了,躺在那儿
象座肉山,爬不起来啦!
    一个青影飞掠入厅,刀光一闪,就是一记“排云荡雾”,来势如电,动刀了。
    崔长青身旁恰好有一张长凳,抄起凳反转,分握住两端,人似狂风,“啪”一声架住了
刀,刀欲入凳三寸,凳势一扭一转,刀未能拔出,青影只好丢刀后退,想再拔腰带上的小刀,
    凳来势如奔雷,凳脚挥到,除了退,无法招架,即使有兵刃,也封不住挡不住。
    “哎唷!”青影狂叫,凳脚扫在左肋下,怎受得了。向后急退,被门限绊住,仰面翻倒。
    外面大掌鞭吴五吃了一惊,便待枪入。
    漳头鼠目的中年人伸手拦住,说:“这小子力大如牛,厅内相斗施展不开,力大者胜,
交给我。”
    说完,向门口的崔长青招手叫:“小于,你出来,太爷要教训你。”
    崔长青握住凳,’拔出刀丢在一旁,大踏步出店,冷笑道:“在下做买卖穿州过县;没
有两下子防身工夫,岂不是寸步难行?你们来吧,崔某打发你们走路。”
    大掌鞭迎出叫:“好小子,原来你真有两手,太爷要打你个半死,看你还能逃多远?”
    一面说,一面掀衣解下了一根乌光闪亮的丈八长鞭。这根鞭不再是赶马的鞭,而是缠了
蚊筋的重家伙,靶粗一握,梢细如小指。
    啸风之声惊心动魄,迎头抽到,天矫如龙破空而至,快逾电光石火。
    长凳可对付多种兵刃,但却克制不了长鞭,鞭会折向,
    迎头抽落如果用凳招架,鞭梢不打破脑袋,也将重重地抽在背上,那还了得?
    崔长青哪将对方放在心上?只不过不肯掏出真本事硬功丰而已,真要以所学应敌,岂不
把这些混帐东西全吓跑了?他等长鞭临头,方向侧一闪,凳脚一转,便接住了长鞭。
    “啪!”左凳脚碎断,鞭的劲道惊人。
    “刷!”第二鞭又到,拦腰卷到,吴五的狂笑声刺耳,这一鞭势难闪避。
    他身形疾转,长凳改用单手扫出,就在这身形疾转的刹那间,凳接鞭,人却向吴五撞
去,一闪即至,快极。
    “啪”鞭缠住了凳,凳却不在崔长青手中。
    “噗!”他一肩撞在吴五的胸口上。
    “蓬!”吴五跌了个手脚朝天。
    獐头鼠目的中年人闪电般抢到,剑尖搭在崔长青的背心上,喝道:“住手!你这厮竟然
如此高明,咱们走了眼,这可制住你了。”
    他是有意被中年人制住的,脸色一变,说:“青天白日,府城闹事,你敢亮剑杀人吗?”
    “你已经看到了。”
    “你敢杀我?”
    “你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
    “赌我天外流云孙威敢不敢当街砍下你的脑袋来。”
    “这……”
    “东道是你的乌锥马。”
    “如果你敢……”
    “那么,你死了,马当然也是我的了。”
    他打一冷战,悚然地说:“你这种东道,未免太霸道。”
    “这表示不管你是死是活,乌锥马都是我的。你如果不赌,便可以留得性命,虽丢了
马,却死不了。你赌,孙某要多费些神,砍下你的脑袋虽则易如反掌,但善后的事得花些银
子了结。有钱可使鬼推磨,当街杀人百把两银子便可掩盖了事。”
    “你们……”
    “你赌不赌。”
    “好吧,在下认了,不赌。看样子,你真敢当街杀人呢。”
    “在下已经在三年中,杀了九个人了,你如果赌,凑成整数好算账。”
    “你们想怎样?”
    “要你的乌锥马,快给咱们写卖据,表示咱们一买一卖清清白白。”
    “到底是谁要谋夺在下的马?”
    “咱们的大小姐。”
    “大小姐?”
    “就是你在路上所看到车内的人。”
    “哦!她是个女人?”
    “她平时喜着男装。”
    “她是……”
    “谁不知她是阙府的大小姐?”’
    “是她叫你们来的?”
    “你说对了。”
    “她说要给在下二百两银子……”
    “姓崔的,目下行情不同了。在府城,谁也不敢拂逆大小姐,你却不识抬举,这次她不
但不给分文,而且……哼!邓小七自掏腰包给你一百文,那是他的一番好意,你却拒绝了。”
    “真定城难道就没有王法吗?怎能任由你们横行不法?”
    “王法就管你们的,小子。废话少说,来人哪!先把他捆起挂起来,给他一顿皮
鞭……”
    话未完,崔长青倏然转身,顶在背心上的剑尖滑偏落空,持剑的手腕也被崔长青扣住
了,“噗”一声响,拳中下颚,这记“霸王敬酒”挨了个结结实实。
    崔长青已完全套出内情,不再客气,把天外流云拖倒,一脚踏住颈脖,夺过剑信手一挥。
    “铮!”长鞭竟被他一剑震偏了。
    吴五已经恢复元气,一鞭抽来想解同伴之危,一鞭被震开,二鞭又到。
    崔长青这次不用剑接,左手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鞭抄,猛地一带。
    吴五鬼精灵,鞭被抓便知不妙,火速丢鞭扭头便跑,不然可能吃不消兜着走。
    “谁敢上?在下毙了这姓孙的。”七八名打手不敢再进,僵在一旁。
    天外流云咽喉被踏住,只挣扎了片刻便失去抵抗力,渐渐闭气。
    崔长青挪开脚,喝道:“站起来,老兄,不要装死。”天外流云好半天方回过气来,吃
力地站起说:“阁下,你……你会’后……后悔。”
    “是否会后悔,那是我的事。现在,咱们也来赌个东道,如何?”
    “赌,……赌东道?”
    “赌你敢不敢在地下爬。”
    “什么?”
    “在下赌你可以用手脚爬出街心逃命。”
    “哼!你……”
    “东道是你的老命。如果你能爬,命是你的。不能爬,在下一剑砍下你的脑袋来,你敢
不敢赌?”
    天外流云脸色苍白,不住打冷战。
    崔长青虎目怒睁,沉喝道:“你赌不赌?”喝声中,剑锋搁上了对方的脖子。
    天外流云浑身一震,爬下了,发狂般向外爬,恐惧地叫:
    “赌,赌我赌,我……赌……”
    当然是崔长青赢了这次东道,天外流云魂飞魄散地爬出街心,爬得好快。
    “你们还不走,要送吗?”崔长青向众打手大喝。
    众打手一哄而散,跑得最快的是吴五。
    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多,先前已被打手们赶光了,这时打手们逃走,方有人赶来看热闹。
    崔长青丢了剑,转身入店。’
    店门内,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病秃龙与天涯怪乞。店堂中鬼影俱无,店伙皆怕出人命
被牵连溜之大吉。
    病秃龙淡淡一笑,象是询问也象是自语,说:“老弟,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
    崔长育停步,也要理不理地说:“天外流云只是个江湖小混混。”
    “我说另一个。”
    “你是指那左耳垂下有颗青毛大病的虬须客?”
    “不错,老弟的眼光锐利得很。
    “过奖,很耳熟,但记不起是谁。”
    “潼关八虎之一,原是太行山的悍匪。”
    “哦!我记起来了,他是青痔虎裴济。对,就是他。怪他怎么武艺如此稀松?”
    “他被关中第一条好汉电剑林寿破了气门,目下只能凭天生蛮力与人交手,依然凶悍绝
伦,不要太看轻他。再就是他的靠山实力强大,公私两面皆操有生杀之权,老弟台见好即
收,早些离开稳当些。”
    “谢谢兄台的忠告,在下小心些就是。”
    回到房中,掌柜的带了两名伙计叩门请见,请求他另觅客栈投宿,不然将有大祸临头。
同时,阙家可能派人来硬抢乌锥,客栈挑不起这天大的担子。
    他直率地拒绝了,要掌柜的放心,阙狗官在井陉关,无法及时赶.来作威作福。再就是
阙家的打手如不能前来将他制服,不会派人前来抢马,他上门讨马大打出手,阙家今岂不声
威扫地?
    他出外走动,城里城外走了一圈,技巧地向人打听各方的动静,方满意地回店,已是晚
霞满天夜幕将临了。
    开了锁,推开房门,一阵幽香入鼻。
    他一怔,油然心生誓兆,看着门锁,锁一无异样,不象被人撬开的。向里看,单身上房
空间有限,一床一几一桌一橱,如此而已。
    有所发现了,茶盘内少了一只茶杯,茶杯盛了茶,放在床头的茶几上。
    这是说,已经有人进入此房,而且斟了茶,在房中逗留了许久。那隐隐幽香——委实可
疑。
    他猛地将门向里压,虎跳而入。
    “哎唷!”门后传出惊呼声。’
    压住一个人,这人躲在门后。
    他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心中一软,松手故人。
    诽影入目,是个穿了绯色衣裙的美丽小姑娘,纤纤素手掩住酥胸,幽怨地黛眉深锁,半
嗔半恼娇声说:“你压痛我了,你……”
    他一怔,似曾相识,接着恍然大悟,这不是轻车内的不男不女阙大小姐吗?
    “好啊!这又是什么诡计花招?”他心中暗叫。
    心念一转,脸上堆下笑,说:“抱歉,谁知道你躲在门后?呵呵!那儿痛?我给你揉
揉。”
    这句话太轻薄,怪的是阙大小姐不在乎,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地说:“你还是个大孩子,
倒会说这种荒唐话。”
    “呵呵!荒唐?不是怜香惜玉……”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人的嘴如果长出象牙,岂不成了怪物?小娘子美如天仙,莫不是狐仙吧?”
    “鬼话!你……”
    他虎腕一抄,暖玉温身抱满怀,出其不意将阙大小姐掀倒在床上,一阵疯,一阵狂。
    阙大小姐先是惊,然后是气血浮动,娇喘吁吁地叫:“放开我,你……你太野太
狂……”
    “亲亲,男人本来就狂,你怕狂?”
    上下其手,吻如火灼,阙大小姐先是象征性的挣扎,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最后成了一
条卷住猎物的毒蛇,半痴迷半狂乱的声音,在他耳畔说:“冤家,如果你真喜欢我……”
    “宝贝,我不仅喜欢你,而且爱你……”
    吻,止住了两人的话,这一吻缠绵极了,升起了情欲之火,阙大小姐意乱情迷,痴迷地
又道:“爱我,请人向我爹提亲,我……”
    “咦!提亲?宝贝儿,你不是客店中的神女?”
    “冤家,你……你……”
    崔长青脱开拥抱,抓住她的左手一扭,撕掉她的衣袖,她的小臂上,绑了一个皮鞘,鞘
内有一把八寸长的锋利小飞刀。
    他拔出飞刀,放了阙大小姐,冷笑道:“怪事!你已经有三次想拔飞刀,却又放弃机
会,‘你到底想干什么?”
    阙大小姐云鬓散乱,衣裙半卸,酥胸半露,情潮仍末退去,这时悚然而惊,以手掩面哀
怨地说:“我……我下不了手……”
    “你用的是美人计?”
    “我……我真的喜欢你……”
    “你不是神女流莺,但热情如火,挑情启欲不是生手,原来是个女刺客,你为了什么?”
    “我……”
    “你是谁?”
    “我是阙彤云。”
    他丢下刀,冷笑道:“原来是阙大小姐,你是为乌锥马而来。”
    阙彤云猛地挺起上身,绷着脸说:“不错,无论如何,我要得到那匹马。”
    “用武力失败,改用美人计,不借以内身布施色相蛊惑。哼!你枉费心机,在下不是这
样的人,你虽然美如天仙,在下却道行深厚,你快死了这条心。小美人,整好衣裙,你走p
巴。”
    “我一定要获得你的马。”阙彤云语气坚决地说。
    “为什么?”
    “我爹的人马,近期可能外调出边,至山西偏关换防,需要神驹与元轮子周旋。”
    崔长青一怔,脱口问:“姑娘,你爹真有意出边?”
    “当然,身在军伍,身不由己,他老人家决不会临阵退缩。”
    “令尊曾向你说过?”
    “不曾,神武卫指挥使曾说过此事。”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就跟在令尊身边?”
    “这……”
    “说实话。”
    “家父一直就随军移动,极少在家,最近十余年,自我懂得人事以来,一直是聚少离
多,一年也难得返家团聚十天半月。五年前调来神武卫,一家团聚总算不再分离乐聚天伦。”
    “那吴五又是什么人?”
    “他是家父的马弁,随家父多年了。”
    崔长青苦笑一声,温情地替她掩上半裸的酥胸,温柔地抹顺她的云鬓,感情地说:“彤
云姑娘,你是个孝顺的女儿,但娇纵太过,是个宠坏了的丫头。马我不能送给你,这匹马恐
怕反而要害了令尊,令尊是不会出边的、他不是你想象中的好父亲。你走吧,我不伤害你。”
    阙彤云草草理妆,脸色苍白,眉梢眼角杀机隐现。理毕,她拉开房门,临行转首一字一
吐地说:“无论如何,我要得到你的马。”
    “你得不到的。”
    “你会永远永远后悔。”
    “希望你不要做错事。”
    “咱们走着瞧。”她恨恨地说,出房而去。
    崔长青盯视着她的背影,感慨地说:“飞豹有一个好女儿,但却是个荡妇淫娃,可惜!”
    他想起了阙彤云刚才的情景,罗襦半解,香泽微闻,那热情如火的……他有点心动,有
点意乱。
    接着,他想起了金顶山胡家的艳遇,绮缘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出现,锁魂荡魄的缠
绵……
    他猛拍脑袋,叹口气说:“崔长青,你怎么啦?’’
    丢开烦恼,他掩上房门出外进食。
    烟彤云又羞又恼,出房到了院中,窜上了院墙。隔壁的天井中,闪出一个青衣人,鼓掌
三下。
    她一跃而下,说:“我们走。”
    “大小姐,如何?”青衣人间。
    “小畜生不上当。”
    “那……”
    “先回去。”
    “干脆把马盗走。”
    “不必操之过急,目下有件事最重要。”
    “大小姐是说……”
    “这人恐怕是冲我爹而来的。”
    “什么?”
    “他问了一大堆双关的话,也问起吴五,可能他已知道我爹的身份,前来盘根的。幸好
我机警,没露口风。”
    “哎呀,那……”
    “回去再说,走。”
    “要不要派人至井陉关,向你爹说一声?不管是不是冲你爹而来,至少可早作提防。咱
们从太行山方面来的人,最近必须严禁他们外出,免露形迹。”
    “那是自然。同时,我得去找人来查这姓崔的底,必要时可以一劳永逸除掉他。”
    不久,她换了一袭青儒衫,在夜市将阑的时分,施施然轻摇折扇到了三皇庙。
    三皇庙是一座香火甚旺的小庙,庙前的广场却是最大,因此是夜市的所在地,二更尽夜
市仍末散。
    她这位少年书生的出现,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那些卖食物卖杂货的地摊灯光昏暗,
淮去管与己无关的人?
    她绕过人丛,到了一座测字摊前。
    测字摊只是一张破木桌,上面摊了文房四宝、签简、铁尺、八卦、又盒等等,原来是测
字兼择日问封的。
    生意显然极为清淡,测字先生打磕睡,所穿的那身灰袍,可能已有三五个月未加洗溜
了,袖口油光水亮,真够瞧的。
    她先不打招呼,伸手在木盒内拈出一个纸卷,凑在灯笼下展开,淡淡一笑,拍着桌子
叫:“醒醒;生意上门啦!”
    测字先生并末抬起头,倾转脑袋打个呵欠,睡眼惺松似末睡足,懒洋洋地说:“大梦谁
先觉?平生我自知。晤!怎么啦?”
    “测字,字卷上写的是苏。”
    测字先生猛抬头,眯着睡眼说:“妙,只要有钱入袋,睡死了也得苏。哦!公子爷好
俊,问什么?”
    “问休咎。”
    “休咎?”
    “不,问前程。”
    测字先生伸出鸟爪似的、干枯而筋脉暴起的手,接过字卷,摇头晃脑先沉吟片刻,方抬
起头,脸上堆起迷惑的表情,说:“公子爷如问前程,休怪在下直言无隐。”
    “你说吧,我这人问祸不问福。”
    “那就好,苏字草当头,疾风知劲草,好在是不怕磨难。草生墙头不怕摇,人生须如墙
头草,大风吹时两边摇,左右逢源任逍遥。公子爷,明白吗?”
    “明白,先生确是高论。”
    “公子如读诗书,恐怕功名无望,必须早日改行。”
    “如何?”
    “全字不带诗书味,守成必须就农渔。深泽布渔,或可鱼龙变化。退步种稼禾,足以培
植根本。但北地禾不生,禾生江南,公子爷远离北地,方可安身立命。”
    “这么说来,本公子与功名无缘了。”
    “不然,功名并非无望,只是不可循正途出身,天下间可幸致的功名俯拾即是。”
    “你是说……”
    “英雄不怕出身低。又道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苏字,已替公子爷指出一条坦
途,也是高高在上唯一出人头地的坦途。”
    “那还得先生指示迷津。”
    测字先生哈哈一笑,将手一伸,四指微招。
    她从袖底取出二十两银子,悄悄地递过。
    测字先生将银子在鼻端怪笑着嗅嗅,揣入怀中笑道:“好香,值得区区指引你一条明
路。”
    她黛眉一皱,不悦地说:“大概你骨头发麻皮肉发痒了,胡说八道想卷被盖啦!”
    “岂敢岂敢?区区不敢胡说八道。字面上写得一清二楚,如要出人头地,必须上山落
草。”
    “你……你想死……”
    测字先生见她真恼了,赶忙陪笑道:“休怪休怪,说几句俏皮话消痰化气,不伤大雅,
千万别当真。飞燕子路兄已到步乐亭去了。”
    “他怎么老是不在?”
    “指挥使府几位将爷,在那儿开了所大赌场,请路兄去监台,听说每天有三五十两银子
进益呢。”
    “你去告诉他,明天午前,要他把山魑赵岱一同邀来见我。”
    “请放心,在下一定把话传到。”
    “有劳了。”她顿首道谢,悄然离开了三皇庙。
    不远处一处卖赛梨枣的小担前,站着一位年青书生,等她离去后,摇着折扇到了测字摊
旁,“刷”一声收了折扇,轻轻地搭上了测字先生的右肩。
    测字先生的头刚搭在双臂上,伏在案上仍打磕睡,猛地浑身一震,吃力地抬起头,但肩
部末动分毫,脸色变得苍白,悚然地叫:“公子爷,有何见教?”
    “刚才那位大姑娘贵姓芳名?”青年书生问。
    “这……”
    “小生也要测字,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腰中挂一葫芦,缺少阴阳二气。”
    测字先生打一冷战,苦笑道:“卜兄,有话好商量。久闻大多,如雷贯耳,我铁嘴张可
没惹你一枝花,卜兄何苦跟我过不去?”
    一枝花收了扇,将两锭银子丢入签筒中,笑道:“原来你老兄是名展山东的铁嘴张半
仙,没想到却跑到真定府来摆起测字摊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佩服佩服。呵呵!张兄是否
想回山东?在下陪你走一趟,如何?”
    铁嘴张又发一次寒颤,说:“不,谢谢,谢谢。那姐儿是烟家的大闺女,叫阙彤云,风
流艳姬,与你老兄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一枝花说声谢谢,扬长而去。
    阙彤云沿大街信步而行,距夜禁还有半个时辰,夜市阑珊街上行人渐稀。
    她似乎有点烦恼,想起入暮前客栈中的情景,她感到无比的屈辱,也感到羞愤难当。在
真定,她阴彤云虽不是首屈一指的绝代佳人,但也可说是前三名的花中魁首,没有人能逃得
过她的诱惑,任何人也不敢拂逆她,她的裙脚下,跟着一大群,蜂蜂蝶蝶,任何她呼之即
来,挥之则去。没料到今天,使尽了浑身解数,眼看要将这位英俊雄壮的好汉成为裙下之
臣,却功亏一篑反而被羞辱得抬不起头来。在她来说,这是有生以来最难忍受的奇耻大辱,
誓在必报。她发誓,要将一个令她屈辱、难堪、羞愤的崔长青,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
身,方消心头之恨。
    复仇的强烈意识驱策着她,她要不顾一切达到目的。
    同时,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如果崔长青此来,是为了追踪她父亲的底,这件多牵涉到
她阙家的安全,这就不是她个人恩怨那么单纯了。因此,她急于解决崔长青,为公为私,皆
迟延不得。
    可是,能派出去的几个有数打手,皆被崔长青打得落花流水,锻羽而归,已经无人可派
了,除非把她父亲从太行山带来的死党派出,不然毫无良策。但她已经怀疑崔长青是来追查
她父亲的人,一个吴五已经令对方动疑了,她怎能不提高警觉,再将太行山的死党派出去?
    她只好依靠真定的另一批地头蛇,那就是与卫所方面有往来的飞燕子路威。
    她对飞燕子那群人,并未寄以太多的希望,那群人除了人多与可找到一些游勇助威之
外,毫无是处。但走一步算一步,驱这群狼去斗虎,狼固然胜算不大,虎也未必能够稳操胜
算,不论胜负如何,于她并无损失,只是有点令她不安,令她烦恼而已。
    正走间,胡思乱想不胜烦恼,身后突然传来柔和悦耳的声音:“阙姑娘,夜已深,踟躇
衔巷邃尔忘归,定然有满腹心事难遣难排,是否需小生为姑娘分忧?力所能逮,决不敢辞。”
    她缓缓转身,眼前一亮,街灯照耀下,面前站着一位齿白唇红,面如传粉,风流潇洒的
年青书生。
    “嚷!你认识我?”
    她颇表意外地问。
    一校花呵呵笑,欣然地说:、‘真定府盛传阅家一朵美娇花,人皆以能结识姑娘为荣,
小生心仪已久,岂能不识芳驾?”
    “你是……”.’
    “小生姓卜名义,草字玉京,山东济南府人氏,年方二十四,尚未娶妻,前来贵府游
历,姑娘请多指引,”
    她灿然一笑,问:“公子在学吗?所学何事?”
    有意思了,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纸一张。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大家欢喜,
连一张纸也不存在了。挑逗女人,就怕女人不理不睬,只要玉口一张,便万事定矣!
    一枝花是此中老手,风月之妖,不由心花怒放,走近并肩倍行意气飞扬地说:“小生无
意功名,学而不参加论才大试。论所学,不敢说文章华国,武艺无双;但熟读三坟五典八索
九丘,控战马三百步箭无虚发,十八般武艺无不精通,复善高来高去横行三丈直上十寻;姑
娘认为如何?”
    “唷!你吹的比唱的还好听。”阙彤云媚笑着说,忘了穿的是男装。
    一枝花心中大乐,不客气地一手挽住了她的纤腰,得意地说:“姑娘如若不信,何不出
题相试?小心了。”
    声落,人似怒鹰振翅飞腾,挽着她扶摇直上九霄,不费力跃登两丈高的店房瓦面,好俊
的轻功。
    阙彤云是行家,不由芳心狂喜,恩了一声,投怀送抱,腻声娇笑道:“我的冤家,
你……你吓死我了,怎么下去?”
    一枝花得意忘形,轻薄地亲了她一吻,笑道:“彤云姑娘,放心啦!怎样来怎样去,一
切有我,这就下去。”
    同一期间,崔长青在北街一座宅院的后院,正与该大宅的一位更夫,坐在一株大树下谈
判。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尽量压抑心中的激动,说:“柳老大,在下只是路经贵府赴保定,
并未打算在贵地逗留,且因急于赶路,因此无暇登门拜望你老兄。刚落店,阙家便倾巢而至
相逼,在下不得不出手自卫。当然,事先在下并不知大牯牛是你老兄的手下。目下,在下已
经前来拜望你老兄,这点面子你老兄给是不给,在下不好相强。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你老兄
如果不肯出面约束贵地的弟兄,那么,兄弟豁出去了。”
    “你想怎样?”
    老更夫柳老大不安地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崔某不是初出道的人,遵守江湖的规矩,第一次没有人刀头舐
血,下一次必定有人尸横八尺血流五步。”
    “你走,兄弟叫大牯牛给你陪礼。”柳老大说。
    他摇摇头,说:“大牯牛只是个被利用的人,他陪不陪礼小事一件,问题在阙家,阙大
小姐是否肯甘休,你老兄作得了主?”
    “这……你一走不就完了?”
    “走就完了?你能保证?只要你拍胸膛,我走。”
    “这……兄弟保证你离开。”
    “算了,老兄,这种大话少说为妙。兄弟留下了,除非阙大小姐到客栈交代一声,不然
我不走。我等她一天,明天日落时分,在下便要以牙还牙,她不能就此而不受惩罚。柳老
大,如果你不约束贵地的弟兄,休怪在下反脸不认人。强龙不斗地头蛇,在下却敢斗,言尽
于此,再见。”
    他抱拳一礼,大踏步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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