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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远里外,庄中就冲出一队人马接应,接到车大喜过望,捧凤凰似的将霍然迎入。
    秋燕小姑娘喜极而位,一进门便投入他怀中直掉眼泪。
    略一叙述经过,北斗星君断然要替他治伤,不管他肯是不肯,似乎有意卖弄自己的
金创药,是如何灵光的灵丹仙方。
    一听是九幽狐在主持大局出主意,北斗星君悚然而惊。
    “如果这头狐狸真要行凶施虐,进出我南漳庄并无困难。”
    他告诉霍然:“我庄中的子弟,很难发现或阻止她进出。
    这头狐狸以阴险精明威震江湖,所以称为九幽狐,并非指以荡的狐狸精,而是会把
人送入九幽的凶狠妖女。所以,那姓周的姑娘,才不避嫌地和她同行,不怕蜚语流长)
九幽“不是淫荡的女人。”
    “哦!那姓周的小女人你认识?”
    “可能是大河苍龙周天豪的女儿。”
    北斗星君说:“你说她的剑术了得,居然能击中你四剑。
    大河苍龙是取代我和神枪太保地位,成为领导大河两岸的巨头,他的剑术出类拔革,
是少数宗师级的剑术名家。这一代的剑术名家中,真正受到推崇的名家中的名家,共有
三个人,称三大神剑客,也称天下三剑,因为他们的大名中,都有一个天宇。排名第一
的魔剑许天化,大河苍龙周天豪第二,第三是一剑横天华天雄。这三个人,剑术的神奥
相差无儿,差的是内功修为有些高下。再神奇的剑术,如果没有超绝的内功御使,一切
神奇妙招皆派不上用场,只能和相等的高手论高下。”
    霍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笑魔君的女儿傅玉莹,正是剑魔许天化调教了六年的门人,
一剑就几乎令唯我神君出彩,剑术确是神奥辛辣。
    “以后她最好不要再向我递剑撒野。”
    他悻悻他说:“我不会用不知道身后有人偷袭做借口,掩饰中剑的事实遮羞。但如
果我心中有所警觉,她想击中我谈何容易?以她的身手来说,偷袭也是事实。我修养有
限,她以后最好识像些自爱些,哼!”
    “据我所知,大河苍龙周天豪,虽是黑道的风云巨孽,为人却十分正派。姑娘们情
绪不稳定,反应是直觉的,行事不知利害不考虑后果,也就难免犯错。深思熟虑,是我
这种久历风浪老好巨猾的事。希望你不要和她结仇,惹上黑道巨孽不是愉快的事。”
    “我知道,所以希望少生是非。”他苦笑,“我出门游历没几天,就连番风雨是非
层出不穷,真有点穷于应付,大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我指导你如何适应江湖邀游者的门道。比方说,如何找门路
更改姓名行程,如何能找到门槛与牛鬼蛇神打交道。我虽然不再在江湖闯荡,)江湖上
还有些朋友拥有风光的局面。像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会出大缆漏的。比方说,你
在槽河附近出了事故,怎么鬼撞墙似的,远跑到这附近的穷乡僻壤来?在穷乡僻壤。你
绝不可能脱出仇敌的追踪。呵呵!”
    北斗星君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要想鱼龙变化,首先你必须把自己,先变成适于
变化的鱼龙。”
    “三天后。他驾着一辆北斗星君赠送的小马车,车后有一匹备用马,身上有了可以
乱真的身份证明,衣着鲜明,轻快地南下;
    北斗星君告诉他,路引中的秀才身分,是最佳的掩护,而且可以公然挂剑在闹市进
出。各府州的治安人员,见面就矮了一截。
    如果不幸犯了案。上了公堂,问案的大老爷,必须请出各州县的学政,当堂革去功
名(秀才本来没有功名)身分,才能按在堂下跪伏打板子。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各州县的太爷们,对合法的游学书生头疼已极,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不但查证身分
费时费事,还得准备盘缠金银,肆应这些书生呈一张拜帖,借口盘缠用尽打抽丰。
    江湖上某些有名望的人,以书生、秀士、什么儒的绰号行走,确也受到各方人士的
尊敬,这是事实。
    他有真正的秀才身分,外表也必须有秀才味。
    暮春三月下扬州,正是草长英飞的最佳时节,春风已绿江南岸,良辰美景不胜收。
    扬州已恢复宁静,百姓们忍气吞声,怀着悲痛盼乙情,默默地、哀痛地舔伤口,努
力地、无可奈何地抚平心底的伤痕。
    正德皇帝已经在南京大玩特玩,听不到扬州人的哭泣与咒骂声。
    皇帝在扬州遍刷处女寡妇二十四天,按名册刷一个也逃不掉。有些处女失踪的家庭,
甚至遭到家破人亡的噩运,只能暗中向上苍投诉,打掉牙齿和血吞。
    小马车在南门外的广陵驿右面不远,颇有名气的江都老投宿。
    旅行后期,他为这部小马车大为烦恼,尤其是进入南京地境(南京北境是海州徐州)
之后,车马已无用武之地,乘船乘轿连小驴也很少有人骑乘,乘船过渡困难重重,有些
地方的渡船,根本容不下马车。
    在扬州,他这辆马车恐怕找不到买主。
    他的经验愈来愈丰富,躁急的个性也在慢慢改变,第一步便是先安顿再说。
    李秋燕小姑娘也有新的身分:他的妹妹霍燕。
    第一件事就是探道,他出现在城北的牧爱坊。
    他应该先到府学,或者到汇俊坊县学投帖,以后在府城活动方便得多,但他不想张
扬。
    从府学门口向东走,经过文津桥,他像一个学舍生员青衫飘飘一摇三摆。不用冒充
斯文,他本身就是人上人的秀才。
    拦住一个顽童,大方地先塞给顽童一包糖果。
    “小弟弟,李教谕的家在哪里尸他亮一亮另一包糖果,“学舍的李教谕,也叫教授。”
    “他们搬走了。”小顽童措指一座小宅院的院门,“大闺女没啦,住不下去啦!”
    “搬了?搬到何处去了?”他将糖果递给顽童,心中暗暗叫苦。
    送佛送上西天,显然他送的佛,在西天没有座位,他的责任未了。
    “搬到何处去了?”他催问。如果搬到另一坊另一条街,找一找不会太麻烦。
    “不知道。”小顽童大摇其头。
    “想想看,再想……”
    这一家的院门开处,踱出一个白发苍苍老人。
    “你是学舍的学生,怎会不知道李教谕的事?”老人显然先前在院子里。听清门外
的话:一除非你不是学舍的学生。”
    “不是,老伯。”
    “哦!那一定是江都县学的学生。”
    “是甘泉县学的学生。”
    “难怪了。李教谕辞职因故乡去了,唉!”老人叹息一声,“一位高洁的读书人,
遭到那种祸事,哪有颜面立足?而且别家的女儿虽然受到残害,毕竟仍然在家,他的女
儿却失了踪,情何以堪?”
    “罢了!”他泄气他说。
    “老天爷不长眼啊!那些兵……一“老伯,你不能将这些罪行,归在兵身上。”他
气冲冲他说,一罪行在于指使兵的人身上,老天爷看不见。因为老天爷很自私,放纵他
的儿子造孽,你千万不要相信天老爷是仁慈的。”
    皇帝自称天子,天者爷的儿子。
    他大踏步走了,脚下沉重。
    出了南门,他发觉身后有人跟来了。
     
    ※               ※                 ※
口那时,新城还没增建,南门外广陵驿附近的南关大街,是最热闹的所
在,街市直延伸至槽河旁。
    他已非吴下阿蒙,已发现有人跟踪,心中有数。李教授的灾祸未了,人虽迁走了,
遗患仍在。
    他大为不满,落井下石的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走了一半大街,他折入一条小巷.没错,跟踪的人跟来了.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穿
青布短夹袄,像一个普通市民,很可能衣内藏有匕首一类短家伙,接近用匕首挟持极有
可能。
    闹江龙伙同一众各路人马,在德州有志一同抢截快马船,他心中称快,对这些好汉
颇感佩服。
    那么,查李教授根底去向的人,一定是快马船上殃民官兵的党羽,必定在调查被动
走美女的下落,难怪他冒火。
    脚下一慢,倏然转身。
    中年人一怔,迟疑地止步,一触及他神光暴射的虎目,机警地退了两步?
    “干什么?”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士子,气势汹汹像是要吃人。
    “咦!你……”中年人是行家,吃了一惊。
    行家才会体会出他流露的杀气,能早一步看出凶兆。
    “你跟了许久,从城北跟到南门外。”他逼进两步虎目彪圆,“说不出道理,我剥
你的皮。”
    “今天不是放假日,你怎么不在学舍读书,却在外游荡?
    你不像府学的学生。”中年人讶然问。
    那年头,最好不要得罪学舍的学生。府学的学生通常有秀才身分(附读生除外),
一闹事,巡捕一出面,有理无理,对方首先就得倒媚。
    “关你什么事?”
    “我从山东来,曾经绕道至寿州庐州查线索,回来晚了半个月,到处打听李教谕的
下落,只知道他已迁回原籍,却没有人知道他原籍在何处。”
    “你为何查他的下落?”他心中一动。
    从山东来,有意思。
    一我得了他三百两银子,托我上京调查照料他的爱女。到了山东德州,才听到皇船
被劫的消息,已经是十天前的事。后来听到消息,皇船上的十个绝色美女,分别被人救
走了。我得到风声循线索查,在寿州查到一位姓郑的小姑娘下落,白跑了人越。”回来
发现李教谕已经迁走了。迁箔的事大有可疑,说不定是失踪的,我查不出结果。得人钱
财,与人消灾,我得向他有所交代呀!今天恰好发现你在打听李教谕,所以跟来了,希
望知道一些线索。公子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
    “小姓张,张成栋,手勤脚快,专门替人打听消息寻人找物,在江对面的镇江府,
有一番局面。”
    寻人找物,得找地方上专门经营这种行业的人。通常由这些人派几个汉子,沿街敲
罗贱喝,以及张贴寻人招物榜,算是正当的行业。
    但真正具有派人至外地侦查能力的业者,必定具有相当像样的实力,人面广,各方
关系良好,有时需冒风险,所以需有能冒风险的人才。
    李教谕到镇江请人调查,可知扬州一定没有人敢接受他的委托。
    “好,我们得好好谈谈。”他的气消了。
    “河边绿杨春的点心不错,我请你。”张成栋欣然作东。
    “不,作东是我的事,我不是吃定了苦哈哈的穷秀才。走,你领路,我不知道绿杨
春在何处”囚曰曰
    ※               ※                 ※
     
  扬州的绿杨春有好几家)这一家在潜河旁。两人在偏远的角落占了一桌,叫来几份
点心沏壶好茶。
    江南人有好茶出产,有名扬天下的最好茶具,但喝茶的品味似乎不怎么样,真正纯
喝茶的人并不多,点心杂食反而喧宾夺主.“扬州本来我有门路。”
    张成栋一面喝茶,开门见山谈上正题:“可是,这次碰了钉子,衙门里的人一提皇
帝在这里胡作非为的事,莫不掩耳一问三不知。市民们提起皇帝在这里奸淫掳掠,同声
咒骂怨天恨地,但不回答任何问题,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城西南运河旁的扬州卫城,军方派有探子,禁止谈论这件事,耳语者罪。”
张成栋压低声音,“要被捉进卫城,麻烦大了。”。
    “去他娘的!”他粗野地咒骂,“我是慕名来访谒李教授的,十分失望。张兄,说
说你在山东所获得的消息,以及追寻的经过。”
    “我接到买卖,已是皇帝走后的事了。皇帝是正月初六动身的,我十五赶到,开始
找门路打听……”扬州上万个被看。中的处女与寡妇。”在皇帝淫乐期间,陆陆续续被
放回,但有些特别绝色的处女,从此失踪不曾返家。
    李教授的爱女,便是其中之一。
    张成栋是调查的行家,查出不时有皇家的快马船,悄悄带了金珠和美女直航京师,
主事的人是副将军国贼朱(江)
    彬。
    他必须前往京师调查,向江彬的爪牙打听李小姑娘的下落。
    他乘船前往京师,在德州才知道有一艘快马船被劫的消息。
    调查的结果,他甚感为难。
    劫船有不少各路人马,得手后各奔前程。那艘快马船上,共有十位绝色美女,到底
落在哪一路人马手中,无法查出结果。
    他查出一群人的来历,是行踪飘忽,一度曾经名震南京豹邪道大豪,拥有不少人手
的天蝎星公孙皓)
    这群人抢得几箱金珠)带走了一位美女,西走广平下徐州。
    他存了万一的念头,追踪到寿州,果然查出那位美女的下落。
    那位小姑娘姓郑,十四岁,被安顿在远亲的家中。
    说是劫贼们好心,专程把她送交远亲藏匿,没索取分文便走了,甚至留下小姑娘的
伪造身份证明。
    他十分失望,无法再进行查证工作,返回扬州覆命,岂知李教授已经不在了。
    “天蝎星是邪道的大豪,一个可怕的人物,居然做出这种有天良的事,委实异数。”
    张成栋最后万分感慨他说:“反而是万民主宰的天子皇帝,做出这种混灭天良绝子
绝孙的事。公子爷,我觉得你去查,可能比我有效。”
    “怎么说?”霍然可不以为然。
    “我所接触的人,都是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你找学舍的士子查,定有所获。”
    “晤!不错。”他醒悟,必须找对门路才能有所获。
    “假使查出下落,你如果去见李教谕,就把我所得的消息转告他吧!我已经无能为
力,请他另找高明。我万分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你老兄已经义薄云天了。”霍然郑重他说,“我尊敬你。
    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尽力。”
    “你得小心,有许多人都在查,查劫船贼,查金珠美女的下落。”张成栋热心地提
出警告l“这些人中,有官方与军方的人,有黑道好汉,有侠义道高手名宿,以及邪魔外
道,别让那些人缠上你".“他们最好别来缠我,除非他们像天蝎星一样存有好心的人,
哼!”
    张成栋是行家,早已看出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听那一声哼充满杀气,不由
摇头昔笑。
    两人谈了半个时辰,一声各自珍重各奔前程。
     
    ※               ※                 ※
口两人分别住在相邻的上房。
    名义上他们是兄妹,相邻住宿便于照顾。
    轻叩姑娘的房门,门开处,小姑娘笑吟吟一把将他拉入,活泼地替他斟茶。
    可是,当她看清霍然脸上的神色不对,几乎失手落杯,眼一红泪水模糊。
    “大哥哥,我……我的爹娘……”她已感觉凶兆,对霍然的神色变化有深入的了解。
    “你先不必焦急。”霍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尽量温柔,“告诉我,你的故乡在何
处?”
    “故乡?”
    “你爹娘已经迁返故乡,他们怎能仍在扬州遭人耻笑?”
    “哦!只要不是出了意外……”
    “确是迁走的。”霍然硬着头皮扯谎,其实他对张成栋所说的失踪有点相信:“回
故乡一查便知道了。”
    “我记得在四岁那一年,曾经回故乡扫墓,以后便因路途遥远,爹的职务也丢不开,
所以……”
    “在何处?”
    “杭州。”
    “老天爷!”他拍拍自己的脑袋。
    “大哥哥,有……有困难吗?”她偎入霍然怀中,怯生生低问。
    “不是有困难,也不是因为路途远。”
    霍然轻抚她的秀发:“而是万一在杭州有……有耽搁,或者你爹娘途中有事在某处
稽留,便得重返扬州从头查起,天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让你们骨肉重聚?”
    “大哥哥……”
    “不要说,小妹妹。”
    霍然扶姑娘坐下:“目下有很多人,都在查皇家金珠美女的下落,相当危险,扬州
不能再逗留。第一件事是准备离开,动身前往杭州。如果我能找得到可靠的朋友,把你
暂时安顿,我一个人速度快,查起来也方便。”
    “大哥哥,我郑重地告诉你。”小姑娘纤手捧着他的脸,神色庄严:“你是我这一
生中,最信任最敬佩的人,甚至信任敬佩的程度,胜过我的爹娘。如果要死,我要死在
你的怀中,不要抛弃我,求你。
    我……
    我愿将生命交到你手中,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你重新给我的,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鬼
有灵,我会永远依附在你身边,直至永远,永远。”
    “我们一起走。”他捉住小姑娘的双手,“不论发生任何变故,你都不要怕,知道
吗?”
    “跟着你,我已经觉得我已经逐渐勇敢起来了。”
    小姑娘含泪而笑,目光凝注入他的眼神深处:“我觉得神站在你的一边,我每天都
向神祈祷,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能伤害得了你……”
    “废话,那个姓周的女人,就刺了我四剑。”
    他也笑了,扶小姑娘坐下:“天黑之后,我要找人证实一些消息才放心,你一个人
在客店,怕吗?”
    “我用凳把门顶牢。”小姑娘拍拍酥胸:“请你替我买一把匕首,我……”
    “你什么都别想要。”他摇头拒绝,“少给我转怪念头耍花招,一切有我,知道吗?”
    “人家知道啦!”小姑娘伸舌头做鬼脸。
    “你好好歇息,我去找店伙卖掉马车,办理雇船离境手续。”他向房外走,“门一
定要上闩,听到我的声音才能开门。”
    雇船本来很简单,江南水乡皆用船代步。
    但要雇远到杭州的小客船,可就不是易事了。
    广陵驿码头规模小,只能停泊在扬州附近航行的船只,长途客货船,规定必须到朱
莫湾潜运码头停泊。
    他初来乍到,懒得亲自跑船行,委由店伙办理,反正他有的是钱,有钱可使鬼推磨。
风声不太妙,他必须尽可能避免亲自出面,尽快早离疆界。
    劫船贼中,那个叫陈百川的混蛋认识他。,、这个混蛋是否抢到金珠珍宝他不知道,
如果抢不到,很可能回到扬州打听消息,他不希望碰上这个人,和那两个漂亮的少女,
碰上了难免有纠纷。
    他本来要找这个混蛋出口怨气,现在却不希望碰上这个混蛋。
    店伙带了一个叫张大柱的人来见他,是一个小客船的船主,船藉在苏州,拥有行驶
苏杭扬州南京的航权,这次送旅客到扬州,正好多赚一笔回航钱。
    他要先看船,才付三十两银子的船资。
    有小姑娘同行,乘的船绝不可以像猪圈,而且要快,慢慢划哪一天才能到杭州?他
是操船的专家。
    沿河北岸至东南城根,整条街路都可以泊舟,但并非码头,船来来去去,沿岸停泊
了三两百大小船只,广陵驿附近最多。
    船泊在广陵驿东面不远处的河堤,是一艘小客船,仅有前后两舱,单桅,有六名舟
子住在后舱,用的是橹而不是桨。
    船主张大柱真的壮实得像柱,五个舟子也老实健壮,他相当满意,对船也无可挑剔,
当堂付给二十两银子订金,另交二十两银子,交代船主沿途购买可口的食物,有一位小
姑娘同行,他知道需要些什么。”
    正在舱面交代船主,码头跳板前缘,出现三个人,一男两女,衣着丽都,像是有身
分的人。
    但领先那位男士。却有点不伦不类,穿了一袭浅蓝色长衫有模有样,但行动祖旷手
长脚长,走动间瞟悍气外露,那双怪眼更是精光四射。
    女的年约双十年华,春衫长裙,眉目如画,凤目特别明亮灵活。
    “这种小船相当快。”这位中年男士指指小客船,不理会船上的人,“可以乘坐十
个人,诸位姑娘急于要快船到南京,如果对这艘船满意,在下就招呼船主准备,不然只
好另行设法找更好的船。”
    “好,就要这一艘。”那位瓜子脸女郎表示满意。晚上我们就动身,劳驾你六爷多
费心,十分感谢。”
    “能为诸位姑娘效劳,是在卞的劳幸。”六爷愉快他说,向船上招手:“哪一位是
船主?上来说话。在下钱江。你们是江南的人吧!不知道在下的来历,我告诉你就明白
了,我要肩你这条船。”
    扬州称江北,镇江叫江甫。
    但在外地人口中,江南却是南京附近甚至包括苏杭的统称。
    船主傻了眼,不知所措。
    往来扬州的客货船,江南江北的船户,对扬州的虎鲨钱江,怀有一分敬九分畏。
    扬州水上三位大爷级混世果雄中,虎鲨钱江排名在中。
    他人数最少,但暗中替他撑腰的人大有来头,来头大得令人害怕,整人的手段也最
凶狠。
    “钱爷,小的这艘船,已……已经被这位公子爷雇……雇了。”船主张大柱不敢上
岸)惶然地期期艾艾说明原因,“办妥手续就……就离埠。”
    所有的目光,皆向背手而立,笑吟吟不像武夫的霍然注目,真有公子爷询询温文气
概。、两位女郎的打量目光,似乎另有意义。
    “叫他另雇。”虎鲨钱江大不耐烦,船主的拒绝伤了他的威望自尊,“滚上来说话,
可恶。”
    “钱爷……”
    霍然伸手拉住了发抖的船主,一摇三摆走上跳板。
    虎鲨钱江堵在跳板前端,显然无意让他上岸。
    “你叫钱江?”霍然不想硬行抢登;脸上似笑非笑,“你要硬雇我已雇定的船?不
要,阁下。”
    “不要也得要。”虎鲨钱江态度强硬;向身侧举手一挥,“叫他走。”
    过来三名大汉,一看便知是泼棍打手。
    “好,我走。”霍然摆出示弱态度,“我这就进城、到江都县衙与扬州府衙两处官
舍投名帖,看扬州的两位公祖大人怎么说。你叫钱江,我记住了。”
    北斗星君要他保持秀才身分行走,确是最佳的护身符。在大都会中有王法的地方走
动,泼棍土豪还真不敢和人上人斗,秀才就是人上人。
    侮辱官绅,罪名不轻。
    这是自古以来,家天下帝国皇权必须维持的特权,因为官吏仕绅,都是朝廷任用过
的人,或者是即将或将来要任用的人。
    虎鲨钱江傻了眼,也气得脸都绿了。
    三个泼皮也却步,还真不敢撒野。
    码头上人多眼杂,很可能有巡捕走动。
    如果他们胆敢不顾一切行凶,别想在扬州混了,泼皮打手跑得掉,虎鲨钱江肯定跑
不掉的,衙门里的可敬巡检捕快们,会向他们的撑腰人施压要人。
    瓜子脸俏丽女郎伸手虚拦,拦住强忍怒火又急又羞的虎鲨。
    “算了,钱爷。”女郎淡淡一笑,“劳驾另行设法,走吧!”
    虎鲨下不了台,凶狠他死盯着泰然自若的霍然。
    左方不远处,一个青衣中年人大踏步而来。
    “钱江,你干什么?”
    青衣人瞥了一眼,目光凌厉地落在虎鲨身上。
    霍然那一袭儒衫,普通平民是禁止穿着的。
    “没事,没事。”虎鳖的态度转变得好快,脸上有僵笑,“与这位公子爷商量雇船,
没事,罗大人。”
    称大人,来头不小。
    “公子贵姓?”罗大人向霍然客气地问。
    “敝姓霍,游学途经贵府,即将渡江南游。”霍然也客气,“大人是……”
    “江都县的罗巡检。霍公子,这个人怎么啦?”青衣人指指钱江。
    “没什么,正如他所说,商量雇船的事,有点小意见不合而已。罗大人公事忙,请
放心”巡检,是正式的从九品芝麻绿豆起码官,官虽小,仍然可称大人。捕头捕快不是
官,只能称爷。
    “那就好。祝公子旅途顺利。”
    罗巡检的目光转落在虎鲨身上,瞥了两女郎上眼。”钱江,你这两位女宾,晤!本
官有点眼熟……
    “嘻嘻!我也认识你呀!罗大人,通臂”穿心手罗公远。不要查我们的底,好吗?
至迟明天我们就走人,大家都有好处。”
    瓜子脸女郎银铃似的悦耳嗓音,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那就好。”
    罗巡检冷冷一笑:“我会留意任何风吹草动。如果我办不了,我会交给卫城的骄兵
悍将办。他们被那个什么朱副大将军,逼着查劫皇船的贼,逼得要上吊,一旦弄到疑犯,
有人就快活了。”
    “嘻嘻!反正快活的人不是你。”女郎偕同伴离去,一语双关,临行扭头瞥了霍然
一眼。
    罗巡检紧跟着举步,对霍然毫不生疑。
    霍然不再登船,打定主意尽早上船安顿,兔生是非,立即返店准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不想生是非,却避免不了是非)”城外没有夜禁,码
头上灯火通明。
    回口回日
    ※               ※                 ※
     
  小姑娘必须夜间上船,扬州可能有人认识她。江南的女人绝大多数是天足,她不是
小脚伶仔的小姑娘。
    在这期间,她已经习惯于缎练自己,缠着霍然教她练气以强健筋骨,几经凶险,她
知道于金大小姐的岁月已一去不回,她必须坚强地站起来。
    前途危难仍多,吉凶难卜,她一定要能照顾自己,霍然不可能每天寸步不离保护她
的安全。
    所以,她要霍然替她买一把匕首。
    匕首的作用,她知道,霍然也知道。
    一个有决心自己站起来的人,一定可以站起来。
    “她甚至可以携带自己的包裹,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大小姐.走在前面,提着的包
裹份量不轻。霍然要监督挑行囊的挑夫,目光不可能一直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经过三个像
是旅客的人身旁,她的包裹被人攫走了。
    “哎呀!”她惊叫,盯着那位英俊而秀气的年轻男旅客发呆。
    年轻旅客手中,有她的包襄,秀气的面庞笑容怪怪地,那双明亮的大眼不老实“在
她刚发育还没完全成熟的酥胸溜来溜去。
    霍然跨出一步,随即颓然止步。
    另一位瓜子脸的俊秀年轻小伙子,已傍在小姑娘身侧、随时皆可伸手把小姑娘逮住。
    “大白天,你书生的身分高人一等。”瓜子脸小伙子盯着他怪笑:“夜间你神气不
起来了。你这位小香扇坠似的女伴好秀气,我见犹怜,不会是诗婢吧?书生游学,应该
带书僮的。”
    小姑娘终于明白了,是故意生事的仇家。
    “还给我。”她向取走包裹的年轻男士说,居然有勇气面对意外事故:“不然我……”
    “你怎样?叫救命,叫抢劫?”年轻男士笑问。
    一我踢你。”
    她果然抢前一步,一脚踢向年轻男士的右脚迎面骨。还真有章有法。
    年轻男士退了一步,格格怪笑。
    “小妹,别理她。”她是女的。”
    霍然阻止小姑娘进一步出手。
    霍然已看出这两个年轻男士是假货,而且知道就是白天争着雇船的女郎。
    他不能抢出救助,那位瓜子脸女郎,必可在她接近小姑娘之前,把小姑娘攫住。
    “她们要做什么?”
    “要抢我们所雇的船。”
    “不,要搭你们的船。”
    瓜子脸女郎手一伸,便搭住了小姑娘的盾膀:“由于引起了那个巡检的注意,他盯
牢了我们,吓走了那些码头亡命,我们无法再雇到船了。我们有四个人,搭你们的船到
南京。”
    不管你们是否愿意。”夺得包裹的女郎接口,“我们的另两个人,已经接管了你们
的船。”
    “你怎么说?”瓜子脸女郎补上一句追问。
    “我们走苏杭,到南京不顺路。”霍然有点光火,但不便发作。
    只不过多耽搁两三天。”
    瓜子脸女郎沉声说:“我们不是坏人,至少不是太坏,不会对你们不利。其实,我
们另有许多手段达到目的。这一种手段最温和,那是对你们客气,知道吗?”
    “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除非你们不识抬举。”夺得包裹的女郎语气也转厉,“你
们如果不合作,声张起来,那就……”
    小姑娘一转头,一口咬住瓜子脸女郎搭在她肩上的手,手一抖,她“哎”了一声吃
到苦头,那只娇嫩的手咬不动,牙齿反而似要折断。
    霍然一声怒吼,踏出一步。
    “你试试看?”瓜子脸女郎的另一只手,搭上了小姑娘的头顶,“你绝对禁不起一
击,不要逞强。~小姑娘梳了两根油光水亮的大辫子;头顶没有任何保护,五指一收或
者下震,后果不问可知。
    “好吧!让你们到南京。”他忍下一口恶气,表示在暴力下低头,“沿途你们如果
借故生事,后果自负,你们也最好识相,卞要激怒我。
    “你想扮演强项书生?免了吧!在我们这种人面前,你最好不要摆书生威风,你不
会享有特权。
    “是吗?”他冷冷一笑,“放了她,走。”
    小姑娘一把夺回包裹,奔近霍然身边。
     
    ※               ※                 ※
口这是可以乘坐十名旅客的小型客船,前舱分隔为两问,男女分住,走道
在外舷,所以夜间女客在外走动,相当危险。
    当然,夜间或白昼,旅客都没有在外走动的必要。前舱面是船夫活动与工作的地方,
旅客也不宜出舱妨碍船夫工作,旅客只好乖乖呆在舱内活动。
    四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占了一间,小姑娘坚决拒绝与她们同舱,可把霍然弄得进退两
难,虽则名义上是兄妹,也不能像五六岁童年期同房异床相处。
    小姑娘却不在乎,兴致勃勃地收拾寝具,分占两端角落,把船舱整理得整齐,清洁,
垫具裳枕整理得十分妥贴,对船一点也不陌生。
    舱本来可住五个人,两个人活动空间增加。
    看她整理得如此细心,天真无邪的笑容十分可爱,霍然也就不再拘束,暂且把烦恼
丢开。
    霍然补交了船资二十两,绕道走南京。
    船主张大柱心中雪亮,知道他被劫持了。
    白天两个女人的面容并没改变,改穿的男装瞒不了人。
    好在没发生冲突事故,也心中害怕不敢声张。霍然大方地补加船资,所有的船夫皆
乐于不加过问,也不敢过问。
    船上载有不明来历,或者犯禁的旅客,船主是要负责任的,得冒船被没收入坐牢的
风险。
    船主希望遵守规定明早启航,女暴客们却不愿意,逼着船主动身,船离码头已经是
三更将尽。
    顺水顺流,船平稳地驶入三汉河,驶入仪真河道;那是下放船只的航道。从大江上
航的船只则走瓜洲,上下航分道不能走惜。
    好在碰上退潮,船速增加。今年春水足,春汛期间风涛险恶,船一进入大江一就不
会平稳了。
    舱中悬了一盏小灯笼,随船的晃动不住摇摆,渐渐可以听到风涛声,可知河面愈来
愈宽了。
    预计明早已牌左右,可以抵达仪真,必须接受查验越境证明,没有合法路引的人将
被扣留法办。
    霍然感到忧心忡忡,这四个鬼女人恐怕会引起麻烦。
    倒不是怕女人们没有路引,而是担心罗巡检,通知巡江船留意他这艘船,查这四个
可疑女人的底。一旦船只被扣,就得大费手脚了。
    小姑娘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她曾经看过霍然发威,而且知道霍然不喜欢走极端。
    两个女人挟持她,霍然投鼠忌器忍耐,并不表示霍然奈何不了这些女人,而是这些
女人还不会对她和霍然造成伤害,情势并不恶劣。
    “霍然仔细地检查毕舱门舱窗,她跟在一旁留心察看。检查妥当,霍然将一根腰带
缠妥在腰际,倚窗坐下。
    “大哥哥,她们是什么人?”她紧倚在霍然坐下低声问,“布袋内藏有剑,包裹小
不像走长途……”
    “你不要用审贼的眼光看人,你是愈来愈多管闲事了。”霍然打趣她:“一个淑女,
要保持风度。这几个女人,毫无疑问十分可疑,可惜我对江湖的人物所知有限、实在摸
不清她们的来路。”
    “我们不要紧吧?”
    “怎么会呢?当我对她们怀有戒心时,她们便已失败一半了。她们不知道我身怀绝
技,又输了一半啦!
    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唯一可做的事,是睁大眼睛拉长耳朵静观其变,
不要大惊小怪。真要危险逼近,不反抗不惊慌,静候变化,知道吗?”
    “她们盯着你的目光,我不喜欢。”
    她突然一头钻入霍然怀里,脸埋在胸胁里哈咕笑。
    “她们在卑视我这个无用书生。喂!你这小脑袋里,还真会胡思乱想呢!”霍然拍
拍她的头,感到好笑,“我真想知道,她们到南京所为何事。可惜她们都是女人,不方
便使用不正当的手段探索。”
    “我去和她们谈谈,也许可以猜测……”
    “你去和她们谈。”霍然苦笑,“老天爷!你应付得了这种闯荡天下的女亡命?三
言两语,你便会被她们套出你的根底,将有可怕的灾祸,你是被劫皇船上十个美女之一,
后果如何?”
    小姑娘打一冷颤,后果她当然一清二楚。
    “也不必太担心。”霍然安慰她,“离开扬州,没有人再认识你,李秋燕已经不存
在了,天下问的小姑娘多得很呢!”
    “我突然有心惊胆跳的感觉。”小姑娘抬起脸蛋,忧虑写在脸上。
    “现在?”霍然一怔。
    “是的。”
    “怎么可能?刚才你还快快乐乐的,是不是我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影响了你的情绪。”
    “不是的,好像……好像突然心乱,突然……”
    走道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舱门被拍得砰砰响。
    “公子爷,警觉些。”外面传来船主张大柱惶急的叫声:
    “前后与右侧方,都有船逼近,传来要求向左岸靠的灯号,不得不听他们的。”
    “是什么船?”霍然拉开舱门急问。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罗巡检果然采取行动了。
    “不知道。”
    “巡江逻船?”
    “真的不知道。”
    “可以不理会……”
    “不,他们会把船撞沉。”张大柱不再多说,急急走了。
    “你躲好。”
    霍然将小姑娘推至角落躺下:“我出去看看,很可能是官方的密探,为这四个可疑
女人来的,她们很可能有所行动,与我们无关。”
    冲出舱门登上前舱面,四个女人都出来了。
    风涛渐剧,浊浪滔滔,浪花扑上舱面,立即浑身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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