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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楼上内室中,乐正中大发雷霆,咬牙切齿地说:“娘子,你已看到了,小畜生是何
居心.你看出了么?”
    玉凤眉峰深锁,苦笑道:“是的,看他不出,居然工于心计呢!以他的造诣来说,
飞虎根本没有脱逃的机会。”
    “他想放走活口,利用不倒翁来牵制我们。好!咱们等他回来。”
    “你的意思……”
    “擒下他,把他的脸容先毁了,他就会死心塌地追随我们左右了。”
    “可是……毁了他的脸容,他便不能对付不倒翁的人,而你又……”
    “咱们今晚动身,不倒翁那群人休想追得上。”
    “可否从长计议……”
    “不必计议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乐正中断然地说,挥手又道:“快!先将
夺魂雾准备好。”
    吴倩倩大惊,惶然道:“师父,您老人家脚下不便,这时……
    “啪!”乐正中给了她一耳光、怒叫道:“闭嘴!小畜生胆敢不听话,责任全在你
这贱人身上,你给我跪下!我有话问你。”
    吴倩倩脸色发青,惊恐地跪下了。
    乐正中猪眼中凶光暴射,阴森森地说:“昨晚上你对他说了些什么?今早你又对他
说了些什么?从实招来,说!”
    “师父……”她心虚地叫,脸无人色。
    玉凤也寒着脸,说:“倩儿,从实说了吧!也许你师父会原谅你。要知道,你们虽
附耳交谈,但总有些传入我和你师父耳中,昨晚师娘与你师父并末安睡。”
    吴倩倩心中暗暗地叫苦,硬着头皮说:“师娘,倩儿只是劝他随我们返回奈何天,
不要打歪主意……”
    “啪啪!”乐正中狠狠地抽了她两耳光,哼了一声说:“你这吃里扒外的贱货,还
漫天撒谎?”
    她除了撒谎撤到底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像是一场赌博,宝已经押上了,输
赢就等一开。
    她赌师父师母听不见她与辛五的耳语,也赌这两位长辈不可能整夜在听晚辈的隔壁
戏,哭泣着叫道:“倩儿没撒谎,师父明鉴。”
    她赢了这一宝。
    乐正中恨恨地说:“你师母一再叮咛,要你不惜一切用柔情打动他,你却牵不住这
头猛虎,显然你并末尽力。回去之后,如果他仍不驯服,我要好好给你算帐。”
    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颤声说道:“倩儿将尽力而为,倩儿……”
    “你给我小心,快去准备夺魂雾。”
    她知道这一关平安无事,却又替辛五担上了无穷心事,如果毁了辛五的脸容,她还
有什么指望?
    她应喏一声,顺从地返回邻室,不禁悲从中来、心中大痛。
    如果辛五昨晚听她的劝告,那该多好?
    她听到邻室传来隐隐私语声,心中一惊,顿忘自身利害,将耳紧贴在壁缝上,凝神
窃听。
    乐正中始所末料她竟敢偷听,向乃妻玉凤低声道:“娘子,你猜他到了农庄,该有
何举动?”
    玉凤符贞沉吟着说:“很可能去找不倒翁,也许可以减少我们不少麻烦,免得不倒
翁死缠不休。”
    “我也有些同感,他绝不会猜想到是外人所为。”乐正中得意地说、又加上一句:
“这叫做一石两鸟。”
    “恐怕我们会弄巧反拙哪!”玉凤不胜忧虑地说。
    “放心啦?你不必杞人忧天。咱们好好准备,捉住他之后,先割开他的脸,除去鼻
骨。咱们的金创药不必放足份量,先让他溃烂,最后方替他治好。”
    “我担心不倒翁。”
    “即使我断了一条腿,那老贼也禁不起我一击。”
    “可,他们人多势众。我认为宏儿毁容纳事,应该暂且搁下,等回家再说,只有他
方能镇得住不倒翁,毁了脸,他便无法与人交手了。”
    “不倒翁不会来了,说不定他已死在宏儿的剑下了。”乐正中欣然地说。
    口口口口口口
    辛五放走飞虎、确是替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只要有不倒翁一群人不断地骚扰,乐正中便得借重他来应付不倒翁,不敢对他怎样,
这也是他故意抗命。不杀最后一鬼的原因。
    他希望争取时间,尽量阻滞乐正中动身反奈何天的期限,早一天到达,便少一天机
会。他必须为自己打算。
    他并末走远,藏身在草丛中静候变化。
    但他失望了,受伤并不严重的最后一鬼,竟然不作逃走的打算、举剑自杀了,太出
他意料之外。
    他失望地离开,奔向自己的农庄。
    已经是辰牌末巳牌初,阳光下的草木了无生气,他的心也茫然无主,无精打采地越
野而行,心事重重。
    一月来,他与五位志同道合的人,买下了这块荒原,由颇有经验的虞允中出面与人
打交道,他开始领略到要做一个奉公守法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张百万方面,倒是容易应付。
    只是在官府方面,不知闯过多少难关,花了多少金银,受到多少刁难,总算能办妥
一切手续,职得了地权与合法的立户证明。
    但今天,他已失去了一切,成了奈何天的鹰犬。
    他获得的是成为未来门主的口头承诺,这承诺是靠不住的。
    再就是得了一个女人,这女人令他莫测高深。吴倩倩对他的要求,他不敢断定是不
是陷阱。而她对他的感情,也不易看出是不是虚情假意。
    辽阔的荒原,呈现在他的眼前,久旱不雨,草木皆了无生气。
    本来,这是他拥有的安身立命逃避噩梦的避难所,没料到造化弄人,反而成为他沦
入奈何天魔掌的陷阱。
    体内有慢性的致命毒药潜伏,如果他不想死,便得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不想死,
不得不向命运屈服。
    他留恋地扫视了四周一眼,长叹一声,毫无依恋地说:“好吧!我认了,也许,我
已是天生的江湖人,这一辈子,命定要在刀光剑影中讨生活,由不得我自己。
    命运是不可抗拒的,我这条万劫余生的小命,又算得了什么?不向命运低头并没有
多大好处哪!”
    他向命运屈服,却不知命运已经在冥冥中替他作了另一番安排。
    看到了尚未建成的农庄,他深感诧异,怎么今天冷清清地不见有人活动?
    心潮一阵阵汹涌,不幸的预感令他悚然而惊,脚下一紧,一步急奔,老远地便大叫:
“虞兄!你们在么?”
    没有任何声息,末完工的房屋在阳光下毫无生气、一堆堆砖瓦木料死气沉沉。叫声
惊起一群乌鸦,难听的叫声令人心烦。
    “虞兄!”他大叫。
    抢入建好的木屋中,血腥触鼻,他感到浑身一冷。虞允中的尸体躺在敞开的大门后。
房明则死在床上。
    高诚的尸体扑在窗台上,一半身子悬在窗外。血腥令人欲呕,血已成了紫黑色。
    这里,已用不着他了。他站在门口,像一个僵尸。久久.他举步入厅。六张床,像
是停尸架。
    床下每个人的木箱,皆完整地不曾受到翻动。他脸上每一个细胞皆像是垂死了,神
色冷厉阴森可怖。
    首先,他拖出虞允中的床下木箱,打开察看。百余两银子十余贯制钱,皆原封不动
放在那儿。
    小匣中的田契,似乎自从盛入后就不曾被翻动过。
    再拖出自己床下的木箱,里面也一切无恙。一个小布包,里面有几件首饰,完整如
初。
    他跌坐床上,浑身发冷,心向下沉,向下沉,沉向无底的深渊。
    田契摆在虞允中的床上,这玩意已没有用了。
    契约上有六个人的名字,目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仍在此地,如果报官,他如何向官府
解说呢?
    他的目光茫然直视,意念飞驰。木屋依旧,原野依旧,炎热的酷阳,灼热的大地,
没有丝毫改变。而他却改变了,三位同伴也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三具被剑穿心的尸体。
    空虚孤独的感觉压迫着他,血腥令他陷入人生如梦的死寂境界。
    他闭目喃喃自语:“一切成空,一切都过去了。不倒翁、我的同伴死了,但你仍然
活着,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的。”
    他在屋后挖了三个坑,埋葬了虞允中三个人,立下木碑,然后将所有的金银首饰揣
入怀中。
    他自屋侧抱来一堆刨花,点了一把无情火。直至所有的木屋皆倒坍在火海中,他才
大踏步向二十里外的方山走去。
    已经是近午时分,烈日当头,好热。而他体内,复仇的烈火也在可怕地燃烧。
    前面,方山在炎阳下静静地矗立。
    身后,浓烟上冲霄汉,农庄仍在燃烧,烧掉了他的一切,烧掉他辛辛苦苦建下的基
业,也烧掉了他的寄托。
    所有的心血付诸一炬,一切希望都随这场大火消失了。
    对面山冈上出现了三人三骑,啼声入耳。
    近了,是不倒翁的人,西天门的爪牙,那位三角脸中年人。
    他老远便认出了。
    对方也看到了他,健马一缓,向他小驰迎来。
    近了,百步、五十步……
    “锵!”剑啸声刺耳,他的剑出鞘。
    健马在二十步外勒住,为首的三角脸中年人已看出不对,讶然叫:“辛兄,是不是
贵农庄失火了?”
    他冷然迈步接近,脸色冷厉,高举的剑发出隐隐龙吟,杀机怒涌,虎目中那可透人
肺腑的冷电,死盯住对方的双目,步伐沉重地迫进。
    三角脸中年人恐惧地驱坐骑转头欲遁,另一名骑土急道:“不可,咱们走不掉的,
先问问再说。”
    说完,首先跃马向辛五迎来。
    三角脸中年人也知道走不掉,相距已在三丈内,任何暗器都可以将他们打下马来,
只好硬着头皮下马,惊惶地迎上失措说:“咱们看到火光,因此,赶来探视,绝对无意
侵犯阁下的地……”
    剑芒一闪,兜心射到。三角脸中年人脸色死灰,目定口呆张手等死。
    剑芒倏止,冷冰冰的剑尖停在胸口,辛五的语声像从十八层地狱深处传来:“我要
你们死得惨绝人伦。”
    三角脸中年人绝望地说:“辛兄,我……我发誓,今……今后绝……绝不敢再擅自
闯入你们的土地。咱们……”
    “昨晚是谁下的毒手?”辛五冷厉地问。
    “什么毒手?”三角脸中年人茫然地反问。
    “你还敢装糊涂?不要说你不知道。”
    “辛兄,我知道什么?”
    “那么,是不是不倒翁亲自来了?”
    “咱们主人昨晚到府城去了,听说是在迎接两位从大小罗天来的贵宾,昨天薄暮时
分走的,迄今尚未返回,不知道为何耽搁了。”
    辛五脸色微变,颊肉突然发生痉挛现象,喃喃地说:“大小罗天,大小罗天……”
    三角脸中年人又赶忙接口分辨道:“辛兄,你……你认为贵农庄的失火、与敝主人
有关么?不会的,敝主人……”
    “我问你,大小罗天,是不是座落池洲府的大小罗天?”
    “是的,就是上个月被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攻破了的大小罗天,这件事曾经
轰动江湖。”
    “那儿的人全死了?”
    “不,他们先得到风声,人都撤走了。”
    “哦!大小罗天的主人是谁?”
    “大小罗天原是四川剑阁大罗山的一座山庄,主人是无量佛宏法大师。原是咱们黑
道朋友的圣地,是逃灾避祸的所在。
    十余年前,江湖上三十三天与十八重地狱的英雄好汉,主宰了江湖的一切活动,咱
们西天与奈何天,皆名列三十二三之列。
    后来,好像是十年前,大小罗天突然被一场神秘的大火所毁,从此便在江湖道上消
声匿迹了。
    这次池州大小罗天的被毁,事前没有人知道那儿有大小罗天的山门,固此那儿的主
事人到底是谁,恐怕无人知晓。”
    “不倒翁知道?”
    “他也不知道,昨天有人持拜贴前来拜会,具名赫然大小罗天总管拜七个字,要请
敝主人至城内一叙。敝主人疑信参半,因此昨日薄暮时分,只带了两位从人进城去了。”
    “飞虎谭一谋何在?”
    “哦!你是说咱们二当家的。昨天咱们来向你寻仇,他恰好不在家。后来他到家得
到消息;恨死了奈何天的主人。一怒之下,便出门走了,至今尚未见返家,他还不知道
主人到城内拜会贵宾的事呢!”
    “你们昨晚没有人到过我的农庄?”
    “老天!谁还敢去找你呀?咱们主人已严重警告所有西天门的人,今后决不许可打
扰贵农庄……”
    “锵!”一声剑鸣,长剑归鞘。
    脸无人色的三角脸中年人,心情一懈,几乎不支跌倒,这条命算是拾回来了。
    “你们走吧!”辛五冷冷地说。
    三人如逢大赦,手忙脚乱慌张地上马,狼狈而遁。
    辛五目送他们去远、不安地说:“大小罗天,大小罗天……他们已找到我了,幸好
昨晚我不在。罢了,我这就死心塌地投入奈何天吧!不然,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我
的。”
    他踏着沉重的步伐,向废楼方向迈进。
    他原是从大小罗天逃出的亡命者,追踪的魔手,已经从数千里外寻来。
    危机来了,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只有一条路可走,赶快离开。
    时不留我,如果不倒翁将大小罗天的人带来,便走不掉了。既然飞虎能找到乐正中
的藏身处,不倒翁当然会知道此地。
    他却不知道,凶险正像天罗地网般张开了,在等候他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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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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