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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苦志雪仇 孤儿依怪畏 惊魂入梦 冷月泣深宵
     
    在武当后山的“藏灵谷”上,一个老道人正弯着身,利用山边垂下的一条长绳吸取
岩缝里流下的泉水。
    他打水的方法很奇怪,他只须一抖手腕,绳子就像活的一般,直荡过去。那绳子末
端缚着一个小瓦壶,每一次荡过去的时候,那瓦壶便从泉水中掠过,却从未与山岩碰撞。
    汲取泉水以后,便提起瓦壶来,就着壶嘴喝两口,剩下的却把它倒了,然后又用此
法重新汲取。
    就在汲取第二壶水之时,对面山岩下却传来一个孩子的呼救声:“岩上的道长,救
命呀!”
    那道人不觉一怔,留神看时,方见对面一棵从岩缝里伸出的树干上,骑着一个孩子,
正在向他哀求呼救。那树干离岩上大约有十来丈,离下面深涧少说也有二三十丈,不用
说那孩子一定是从岩上跌下去的,但也太凑巧,刚正被横伸出的树干挡住,否则那孩子
的性命一定不保。
    当下那道人便扬声喊道:“你不用惊惶,只好生抱住树干,我立刻来救你。”
    说罢,身躯凌空纵起,头上脚下,如海燕掠波,斜斜地朝那孩子存身地树上纵来。
待得临近时,双臂突然一振,身躯已经翻转,一伸手提住那孩子衣领,单足一点树枝,
又斜纵回去,左手一把抓住那垂在岩边打水用的绳子,同时右手一翻,将孩子朝胁下一
夹,喝声:“不用怕!”足尖一点岩石,唰的一声响,那绳子被他荡成一个圆周,从岩
下直翻上来,然后他一连几个空心筋斗,轻轻落在地上。
    那绳子长有十余丈,他这足尖一点之力,便能将两人荡上天空,这股力量,在武林
中实在少见。
    那道人将孩子放下,回过身来,见那孩子年约十四五岁,脸上却丝毫没有惊惶恐惧
之色,不禁奇怪,正待喝问,那孩子已磕下头去。
    道人摆手道:“你且起来,有话好好说便了。”
    那孩子拜罢起立,方道:“晚辈黔边吴戒恶,此番奉父命朝拜武当卧云道长,已在
山上住了一月有余,适才在岩边玩耍,偶然失足坠下,幸遇那棵大树,方能逃得性命,
晚辈呼救无门,正在万般无奈之际,天幸得遇道长,否则晚辈性命难保。”
    那道人听了一阵,觉得他话中仍有些可疑之处,但再一打量吴戒恶神色,见他满面
诚挚之容,似乎不像善说假话的孩子,便点头道:“这武当后山,慢说外人,便是武当
本门弟子,如无掌教和四堂符令,也不许胡乱行走的,你怎会跑到这里来呢?”
    戒恶假作惊慌道:“晚辈不知武当有这项规定,还望道长恕罪。”
    那道人扶起他道:“不知不罪,你又是一个小孩子,我焉有怪罪你之礼。不过此处
不是你久留之处,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以后可不要这样满山乱跑了。须知武当山上悬岩
深谷甚多,再不小心摔了下去,就未必有人会来救你了。”
    戒恶诺诺连声答应,他见这道人花白胡须,精神矍烁,已知他是何人,又向道人拜
谢。
    道人皱眉道:“你老拜谢我作甚,任何人见你处身危难,未必还能坐视不理么?”
    戒恶又道:“晚辈此番因祸得福,得遇高人,不敢请示道长法号。”
    道人想了一想,方道:“我的名字告诉你原也不妨,不过对外人最好少提,我名董
灵霄,你适才说的卧云道长,便是我的师兄。”
    戒恶惊道:“原来道长便是冲鸦真人。”说罢又重新下拜。
    董灵霄扶起他道:“你怎会知我道号?”
    戒恶早得谢青峰之教,便躬答道:“晚辈是听谢青峰道长说的。”
    董灵霄脸上略规诧异之色,又问道:“他怎会和你谈起我?”
    戒恶道:“晚辈现住在谢道长所居的眉峰小馆,常时和谢道长对奕,以此谢道长常
时和晚辈谈起天下名家,谢道长对于老前辈的棋艺是十分尊崇的,所以常常提起老前辈
法号。”
    董灵霄点头道:“这就是了,其实青峰的棋艺是高明的,我及不上他,他还对你说
别的话没有?”
    戒恶道:“谢道长也说过老前辈的武功剑法,皆是天下少有的绝学。”
    董灵霄道:“他怎会和你谈论武功?”
    戒恶又道:“谢道长有一次谈起武当九宫连环剑法,他说老前辈最精于此道。”
    董灵霄摆手道:“谢青峰的剑法本来就不行,俞一清倒比他强些,不过也不见得
好。”
    戒恶不敢答话。
    灵霄说到此处,似乎突有所感,又叹息道:“其实武功好又有什么用处?还是不谈
的好,如今我送你过那铁索桥,你自己觅路回去吧。”
    戒恶着急道:“晚辈初来这武当后山,便已迷失了道路,眉峰小馆在什么地方,我
已找不着了,如何回得去呢?”
    灵雷道:“这也不难,你过了铁索桥之后,前行约五百步,便往左手拐弯,再走千
步光景,往右转弯,这时便可望见一排松林,沿着松林住前走上数百步,再往左转,便
可望见冲虚堂了。那里自会找着人,你便可请他们送你回去。”
    他说了半天,戒恶仍是不懂。
    董灵霄觉得这孩子很笨,无奈只得道:“我给你画一张图吧!”
    戒恶看不懂地图。
    这下董灵霄可没有办法了。
    董灵霄沉思有顷,问戒恶道:“你自从和谢青峰分手到现在,有多久了?”
    戒恶道:“有好大一会功夫了。”
    董灵霄又问道:“平时你吃饭在那里?”
    戒恶道:“大多时间和谢道长一起吃,有时是我一人独吃,都在眉峰小馆。”
    董灵霄道:“你失踪以后,谢青峰大约会各处找你。”
    戒恶想了一想,方道:“大约是吧,谢道长见我没回去吃饭,总是要找的。”
    董灵霄道:“既是这样,你最好留一记号在此,让他们看见,便知你在此处,好过
来接你,你便暂时随我回去吧。”
    戒恶喜道:“我脱下外衣来挂在这树梢上,这样可使得么?”
    董灵霄点头道:“也好!”
    戒恶便脱下外衣,一跃蹿到树顶上,将外衣挂好,然后一跃而下。
    董灵霄打量他半晌,方冷冷的道:“看你身上也有几分武功根底,你是跟谁学的?”
    戒恶躬身道:“晚辈未投明师,一点粗浅功夫,是晚辈父亲和叔父教的。”
    董灵霄哦了一声道:“方才你说奉了父亲之命,来见武当掌教,尊大人想必也是武
林高手了。”
    戒恶道:“家父单名一个璧字,家叔名叫吴璞。”
    董灵霄喃喃念道:“吴璧?吴璞严反复念了两遍,又摇头笑道:“我三十年前在江
湖上行走的时候,倒不曾听见过这两个名字。尊大人有多大年纪?一向住在何处,肯在
那些地方行走?肯与那些人结交?”
    戒恶很恭谨的应道:“家父今年六十晋一,家叔五十有六,居苗疆碧云庄。”
    说到苗疆二字,董灵霄面色似略微一变,他见戒恶停住不说下去,便笑道:“不相
干,你再往下讲吧。”
    戒恶又道:“晚辈父叔自归隐苗疆以后,便很少再在江湖行走,不过和朋友往来的
时候倒很多。”
    接着戒恶便报出了卢吟枫,陶春田,陶春圃,李扬,铁木僧,金叶丐,孙天夷,裴
敬亭,柳复,以及泰山八龙等人的名号,还有别的许多人,戒恶却弄不清楚,不敢乱说。
    董灵霄待他说完以后,笑道:“这些人多数我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来说,除了卢
吟枫之外,那华山裴敬亭我倒见过一面,那时他随着许伯景来武当,不过那时他还是小
孩,比你大不了多少,如今也在江湖上道字号了。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
人,可叹得很。”
    董灵霄又道:“像陶春田和孙天夷这些人,路道完全不同,你父亲和他们俱有交往,
这倒有些令人不解,如今你且先随我回去稍进饮食,我们再谈。我住在这武当后山已有
二十余年,极少有人来探视我,今日你来也算有缘,我倒是很高兴的。”
    说罢便在前带路,戒恶随在后面,禁不住心中暗喜。昨晚他和白鹤谢青峰定计之时,
皆估计要取得这武当异人冲鹗子董灵霄的好感,一定十分困难,不料山岩边上一席话,
董灵霄对于吴戒恶,却颇加辞色,这可是出戒恶意料之外。
    这武当后山的藏灵谷,乃是全山最幽深之处,向少人迹,此时只见云雾环绕,山风
吹衣,人在这藏灵谷山脊上行走,就如在云端里一般,戒恶心里便暗想:此地倒真说得
上世外仙境,果然武当名山,与别处又自不同,苗山虽说险峻雄庄,终嫌恶山恶水,却
及不上此处清幽深隧,云雾也没这样美。
    约莫走了数百步,便见岩边一亭翼然,亭顶上满覆茅草,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摆
着一副残棋。
    戒恶心中便奇怪道:他一人独居此间,却和谁人对奔?他心里虽觉奇怪,但又不便
问得。只有闷在心里,便忍不住对那茅亭多望几眼。
    董灵霄走在前面,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样,戒恶才多望了那茅亭几眼,董灵霄便笑
道:“你既然能和谢青峰对弈,棋艺当然有相当功夫了。回头我们来对弈一盘,这些年
来我早已生疏,只怕还不是你的对手呢。”
    董灵霄口里说着话,脚下却依然往前走,并未回过头来。戒恶倒骇了一跳,只得恭
谨地答道:“晚辈通共才学了几年,那里谈得到棋艺,便是和谢道长对奔,晚辈也总是
输的时候多。”
    戒恶这话本是无心,董灵霄却笑了起来。
    董灵霄笑道:“你既说输的时候多,总也胜过数盘了;这便不容易。从前我和谢青
峰对弈时,也是输的时候多,最差却是俞一清,对于此道,他简直比门外汉好不了多
少。”
    戒恶忙道:“晚辈的棋艺也不成,总没赢过。”
    董灵霄笑道:“你赢不了谢青峰不算丢人,山上本来就很少人能胜得了他,再说棋
之一道,本不能以年纪大小来论,这种东西很怪,和武功一样,也要讲究天份的。有人
说围棋五年便见功夫,如果不行,便终身无望了。如今你且先随我进洞去休息一阵,再
略进点饮食,回头我们再对弈一盘,你可别推辞。”
    戒恶忙道:“敢不如道长之命。”
    董灵雪又笑道:“我预料最迟明日便会有人来寻你回去,那时我又少了一个棋友了。
我们倒是快些吃点饮食,趁天色还早,大约可以下两盘。”
    戒恶口里唯唯答应着,心中却不免奇怪。据白鹤俞一清和谢青峰两人所言,这冲鹗
子董灵霄脾气异常之古怪,本来这次要想投入他门下是很难的,所以白鹤和谢青峰两人
才定下一条苦肉计,由白鹤将自己扔到树上,待董灵霄到来吸水之时,便大声呼救。董
灵霄万无坐视之理。
    虽然如此,谢青峰也说过,这办法未必能成功,不过是走着瞧而已。因为董灵霄性
格倔强乖僻之极,所以他再三嘱咐戒恶要小心应付。
    但照今日情形看来,董灵霄脾气并不如他们所说之怪,看来和金鼎守静之流倒差不
多。
    他却不知董灵霄独居深山二十余年,火气已化了不少,远不像二十年前的任性胡为。
    再则他见戒恶乃是一介小童,许多事也不愿和他一般见识,自然便显得和气了许多。
再加以戒恶应对也还很得体,所以才见面不久,董灵雷已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换了旁人,
怕不早已给他撵出了藏灵谷。
    董灵霄和戒恶且谈且行,少时转过一座小山石,说也奇怪,这里和前面只是一石之
隔,但景物却已大异。但见遍地长着不知名的野花,清香扑鼻,树木却很少,唯其如此,
更显出这些树木舒卷有致,似比前山满地树林更清雅得多。
    戒恶一转过山石便禁不住东张西望,董灵霄似已看出他的意思,便笑道:“你觉得
此地比前山如何,是否更好些?”
    戒恶笑道:“好不好我也不敢说,只觉得前山虽美,终是人力所为,此处却一似天
生成的景物,真当得洞天福地四字。”
    董灵霄越发高兴起来,便站住脚步,对戒恶上下一打量,笑道:“你果然还有些灵
气,小小年纪便已懂得风雅。我告诉你吧,其实此处才真正是藏灵谷,你看此处不是真
正聚集了武当全山的灵气么?”
    戒恶对于堪舆之学,本来完全不懂,但为了讨他欢心,也只得随声附和道:“不错
不错!”
    董灵霄道:“一般人不知,以为从那铁索桥以北便全叫藏灵谷,真是瞎说八道。”
    戒恶只好答应着。
    查灵霄又道:“你非我武当本门之人,自然不知道我武当陋习。”
    戒恶见他忽然骂起武当派来,不免深觉骇异,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哩。
    只听董灵霄又道:“武当门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凡事墨守成规,不求甚解。固步自封
还不要紧,而且不许别人求知。这是我最恨之事。譬如说:武当九宫连环剑法,共是七
十二路,难道增多一路两路便不可以吗?但掌门人不许,你一改变本门剑法,便是有罪。
武功尚且如此,别的自然更可想而知。又如这藏灵谷,经我研究考证之后,方知只有这
山石后面才是藏灵谷,那边却不是,但没人肯信,依然照前乱叫,真令人可气!”
    戒恶正想请教他这藏灵谷三字的来历,董灵霄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一个小
孩子,我和你讲这些也无益。前面是我所居石洞,我领你去略事休息一阵,回头再出来
对弈。”
    说罢当先领路,戒恶留神一看,果然前面岩上有一个六尺高低,宽有三尺的石洞。
    戒恶随着董灵霄走进这石洞以后.方觉出外面虽然狭隘,洞内却甚是宽敞。大约有
寸许大圆,自顶至地,总也有一丈二三尺高。
    洞中陈设极简单,除了一桌一床皆是石头刻成的而外,只有床上一张草席似是他自
己编织成的,也十分粗糙,远不如碧云庄上家丁下人所用。
    石桌上放着四五张卷轴,都是卷起来的,不知里面写的什么。
    此外壁上挂着一口铁剑,古色斑斓,似乎已有不少年代。剑柄上的丝穗已多数脱落,
只剩下两根秃头的丝带子,也旧得分不出颜色。
    董灵霄道:“你且稍憩片刻,我去为你准备饮食。”
    戒恶正想推让,董灵霄已走了出去。
    吴戒恶环顾室中陈设简陋,只得在石凳上坐下。寻思道:“却也作怪,武当山上诸
事考究,观虚堂、守虚堂、通虚堂这些地方,陈设得庄严肃穆自不必说,便是白鹤、谢
青峰、金鼎,这些人的住所也异常之考究,虽不是华美富丽,却收拾得纤尘不染。不料
这冲鹗真人董灵霄,在山上也该是第二三把交椅,辈分较之白鹤等人更高,却独居在这
样荒凉的地方。据说他已有二十余年不与外人往来,这日子真不知道他是怎样过的。
    吴戒恶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董灵霄已托着一木盘的水果,满脸含笑走了进来。
    吴戒恶慌忙起立陪笑道:“劳动了老人家,晚辈甚是不安。”
    董灵霄摆手笑道:“不要客气,我知道你既已迷路有一整天,又受了惊吓,也该饿
了,不吃东西可怎么呢?”
    说罢将木盘放在桌上,笑道:“我这儿没有什么可以吃的。这些果子还不错,你就
将就吃些吧。”
    戒恶疑惑道:“难道他是不吃烟火饭食的么?”但又不好问得,只得谢了一声,接
过手来一看,只见那果子大如雪梨,颜色青中透红,却不识得。入口清香无比。
    董灵霄笑道:“我近年来渴则饮清泉,饿则食蜜果,倒很少吃别的东西。这种蜜果
功能明目清心,对身体是很有好处的。你可以多吃几个。”
    吴戒恶倒不管那么多,只觉得这果子好吃,果真多吃了些。
    他一气吃了四个,董灵霄笑道:“你如困倦,不妨在这石床上稍为憩息。少时我们
再出去下棋。”
    戒恶见他念念不忘下棋的事,知他兴致极高,便故意凑他高兴。笑道:“晚辈也渴
欲老前辈指点,我们现在就去如何?”
    说罢便站起身来。
    董灵霄心中大喜,觉得这孩子善解人意。
    两人来到那茅亭内,戒恶留神看那桌上残局肘,只见黑白棋子排得十分杂乱,似乎
并非一局残棋,倒像胡乱抓一把棋子丢在棋盘上一样。
    再一仔细瞧去,方看出这些棋子实际排列得十分整齐有序,不过内容太过复杂,所
以一眼望去,显得杂乱无章而已。
    戒恶原是聪明人,已猜到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但也不便问得。
    董灵霄先对那局残棋注视了一阵,方命戒恶在对面坐下,笑问道:“这局棋你可识
得么?”
    戒恶陪笑道:“晚辈对于围棋一道也只是初窥皮毛,老前辈此棋,晚辈却不识得。”
    董灵霄大笑道:“这本来不是一局残棋,你如何能认得?你想我长年独居这武当后
山,那里有人和我对弈?前年青峰倒来过一次,偏生他事情也多,一局未终,又慌慌张
张地走了,我甚是生气,便再不与人下棋了,三年来你还是第一人呢。”
    说罢将棋子收了,与吴戒恶对弈起来。
    董灵霄的棋艺本较吴戒恶为高,但他荒疏的时间太久,下起来有些手不应心。两个
对弈良久,方胜了吴戒恶一次。
    董灵霄十分高兴,又重行再下。
    这一次董灵霄已熟练了许多,攻势十分猛烈,戒恶便有些招架不住。
    他正对着一团被围的黑子苦思之际,忽听董灵霄问道:“你既来此,为何不过来?”
    戒恶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方见白鹤俞一清正站在山石旁边,态度甚是恭敬。
    戒恶慌忙跳起来,向前施礼道:“原来是俞道长,我失足坠岩,若非冲鹗真人救应,
险些误了性命呢。”
    白鹤假作失惊道:“有这等事?”又趋前向董灵霄下拜道:“弟子俞一清参见师
叔!”
    董灵霄摆手道:“罢了,你们对于初来本山的小客人,也毫不留神,太过粗心了。
这位吴小哥如果真的失足坠岩,你们拿什么话来对外人分辨?”
    白鹤唯唯称是。
    董灵霄又问:“你今儿来此作甚?”
    白鹤陪笑道:“弟子今日来揭见师叔,乃是为了两件事,一则这应吴小哥昨夜外出,
至今未返,谢师弟不敢禀报,只约了几位要好的师兄弟分头寻找,弟子是想也许吴小哥
误闯到这藏灵谷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不想果然在这里。”
    董灵霄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两件事,还有第二件呢?”
    白鹤道:“这第二件事却与师叔有关的。”
    董灵霄诧异道:“我如今已不算武当派的人,纵然有什么事,也该找掌门大师兄,
或尚师兄,找我干什么?你且说说看,什么事与我有关。”
    白鹤陪笑道:“师叔有所不知,弟子在半月以前,到贵州苗山大蛇岭去过一次,直
到昨日才回山来,所以弟子想向师叔禀告一切。”
    董灵霄一听此言,面色略为一变,哦了一声道:“你去大蛇岭作什么,谁人差你去
的?”
    白鹤道:“乃是掌教师尊差弟子去的,便是为这位吴小哥父叔的事。”
    董灵霄对吴戒恶脸上望了一眼,然后向白鹤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白鹤谢了坐,就在石凳上坐了。董灵霄又命吴戒恶也坐下,方向白鹤道:“听说鸣
玉子回西崆峒以后,便再没回过大蛇岭,你这番去大约没会见他罢?”
    白鹤道:“没有,有人说鸣玉子已经羽化了,也不知确不确。”
    董灵霄摇头道:“难说得很,我三十年不下山,上次青峰不是也听到别人说我死了
么?不过鸣玉子纵然在世,也该快满九十了吧,你到石鼓山庄没有?”
    白鹤道:“去是去了,但如今石鼓山庄已经改了名字,叫做碧云庄。”
    董灵霄转面对吴戒恶道:“你方才说你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戒恶答道:“晚辈便住在碧云庄。”
    董灵霄越发莫名其妙起来。便问白鹤道:“这是怎么回事?”
    董灵霄自三十年前,与四师兄厉静二人造访大蛇岭石鼓山庄(即是后来的碧云庄),
与崆峒名宿鸣玉子相见。厉董二人年轻气盛,又很好奇,先后两次闯入鸣玉子所布置的
“七绝洞”,俱未成功。第二次且遭受极大危险,几乎送掉性命。
    厉静和董灵霄性格俱都十分好强,当年与鸣玉子言语冲突,竟致当场翻脸弄得不欢
而散。
    在厉董二人回山以后,即被当时的武当掌教重责,并禁止两人再下山去。
    直到武当掌教谢世,卧云道长继承新掌教以后,才免除了两位师弟罪罚,并派厉静
作真武庙主持,孰料厉静竟一病不起,药石无灵,这位武当异材,生前所学的武功,尚
未得到施展的机会,便这么委委屈屈地死去了。
    当时董灵霄本已受命执掌观虚堂。厉静一死,令他十分伤心,立时辞去观虚堂执事,
并声言必破去鸣玉子所设七绝图,以慰厉静在天之灵。在这愿望未达成以前,他算是暂
时脱离武当门户。
    在卧云道长这一辈中,亲师弟共有五人,董灵霄排行第五,是最年轻的一个,性格
最倔强好胜;也是五人中最怪僻的一个。他既执意如此,卧云也把他无法,只得任由他
搬到武当后山上藏灵谷居住。
    自此以后,他更勤练武功,潜心研究七绝图内的变化,厉静已死,他将来如要破七
绝图,必是单人出马。明知较诸当年两人联手还要难得多,所以在自问有把握以前,他
决不敢轻举妄动。
    但七绝图本是源出异派“石鼓经”,此书失传已久,便是鸣玉子也只得了一部残缺
不全的书籍而已。要想寻第二部同样的石鼓经,真是谈何容易?灵霄找不到石鼓经拓本,
只得将武当本门的九宫阵图,作为参考推择的蓝本,所以研究起来,不免有事倍功半之
苦。
    天下最可怕的事,便是人决心终身只做一件事。董灵霄花费了二三十年功夫;苦思
石鼓经各种秘奥。说也奇怪,居然被他摸索出许多头绪,不过还没完全通晓而已。他石
桌上所摆的棋子,正是他运用武当九宫阵图,来推断七绝图位置排列,先时吴戒恶不知,
还以为他独自一人玩围棋解闷哩。
    董灵霄矢志欲破七绝图之事,武当第二代弟子大多知道。所以白鹤与谢青峰商议之
后,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投其所好,借破七绝图一事下手,设法使吴戒恶投入董灵霄
门下。白鹤与谢青峰二人此举虽含着机诈之意,但两人原意却俱是同情吴戒恶,倒也未
可厚非。而且这种事乃是违背了武当派戒律,一经发觉,两人俱脱不了干系,白鹤因为
在碧云庄吃了徐霜眉的苦头,心中气愤不过。又觉得自己将事办坏,愧对吴戒恶,所以
才不惜使下巧计,为吴戒恶寻求明师。
    谢青峰为人最有侠义肝胆,他怜惜吴戒恶遭遇,但又无法使卧云和尚真人改变初衷,
也才不惜出此下策,来欺骗自家师叔。
    且说当时董灵霄一听碧云庄便是昔年的石鼓山庄,便少不得详细追问。白鹤便乘机
将吴戒恶身世遭遇详述一遍。
    白鹤口才原本不差,这次又先和谢青峰商量过来的,所以叙述起来,娓娓动人。
    吴戒恶一听他叙述碧云庄之事,想起了当年家庭和睦,幼年在父叔姑姑照料下的日
子,真可谓无忧无虑。如今却落得寄人篱下,又担心着昆仑弟子火焚碧云庄,父叔存亡
未卜,自己小小年纪,便成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心有所触,眼泪便忍不住滚滚而下,
虽未大哭,这种无声之泣,却也凄惨异常。
    董灵霄本是性情中人,一见戒恶如此可怜,心头也十分不忍。白鹤又叙述得十分动
人,董灵霄听得出神,却把七绝图的事忘了。
    白鹤从金叶丐带着吴戒恶上山求援起,一直叙述下来。
    他说当时自己正奉命在守虚堂主持炼药之事,奉了掌教师尊之命,赴碧云庄调解,
及至到达碧云庄以后,始悉吴氏昆仲和昆仑方氏姊弟结仇始末,方氏姊弟已来过碧云庄
挑战,先击伤了点苍派青萍剑客柳复,华山派裴敬亭,以及泰山陈云龙三人。
    说到此处,董灵霄便叹息道:“那裴敬亭与我初见之时,还随在他师兄许伯景身旁,
我看这孩子非常老实,不料竟栽在昆仑一个小辈的手里,只怕他师兄不会干休哩。”说
罢又叹息不已。
    戒恶也愁眉苦脸地道:“我在碧云庄上,曾亲见裴大侠掌溶金匣的功夫,要算最高
的了,如今连他也遭受挫折,只怕别的人更不成啦。”
    董灵霄微笑道:“这是他华山派本门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且听他说下去罢。”
    白鹤又道:“当时弟子因见裴柳陈三位施主伤势很重,陈柳二位还稍好一点,那裴
施主是受的内伤,如非由他本门尊长用功夫治疗,只怕他这一身武功难免废掉,外人实
难尽力。同时弟子又持有本门掌教师尊致昆仑掌门人赤阳子的书信,料昆仑弟子还不敢
太放肆,以此弟子便主张将受伤的人送走,碧云庄之事,由我武当一力承担。谁知这一
来,弟子便几乎整个栽在碧云庄上,把武当颜面丢尽。”
    董灵霄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鹤道:“近年昆仑门下出了一位异材,名叫徐霜眉,师叔可知道么?”
    董灵霄摇头笑道:“我已三十年未出山,哪里知道这些新出道的后辈?”
    白鹤道:“这人是赤阳子最得意的门徒,武功极高,人也狡猾异常。”
    于是白鹤便将在碧云庄上,和徐霜盾以玄冰烈火互较内功的事说了一遍。
    董灵霄听罢以后,方笑道:“依我看来,倒不是徐霜眉狡猾,而是你自视太高,方
才中了他人诡计。那徐霜眉对于他同门师弟妹的仇家,自然志在必得,而又不愿与武当
结仇。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儿,令你知难而退,原也怪她不得。”
    白鹤听了这话,虽然不心服。但也不敢置辩,只得不做声。
    董灵霄又笑道:“照你所说情形看来,倒是你将此事处置差了。如果你一见了昆仑
弟子,便将武当拿教书信交出,此信乃是致昆仑掌教的,谅他们决不敢放肆。你不此之
图,却和他们硬顶,这正是人家巴不得的事,而且还落过武当弟子态度骄横,强自出头
之名。这原是你的不是。”
    白鹤按不住心头火起,但表面上仍然诺诺连声,装得异常恭谨。
    董灵霄又道:“在后来较量内家功力被挫以后,你的处置也很不适当。如果换了一
个有经验的人,便该口头认输,但却请他指教你如何了断此事?须知你此行原是奉武当
掌门之命,你自己是不能作主的,你给这个难题与他做,人家决不能说你撒赖。你这撒
腿一走,岂不正中人家的计?这都是你少在江湖行走,遇事机智不够,将来还要多多历
练。”
    白鹤是卧云大弟子,董灵霄却是卧云的小师弟,虽然两人辈份不同,年纪却差不了
多少。白鹤见董灵霄老是数说自己,那脸上颜色便于不知不觉中有些不自在起来。董灵
霄看出他心意,便岔开了话头,问道:“你此番回山来,大师兄责罚你没有?”
    白鹤道:“掌教师尊倒没说什么。”
    董灵霄笑道:“这还算你的运气好,倘若你师叔祖在世时,至少也难逃面壁三年。”
    白鹤只笑了一笑。
    董灵雷又道:“那么大师兄对这事又如何处置呢?武当派既已出面,总不能这么就
算了啊。”
    白鹤道:“师叔说得是,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与尚师叔却不这样想。”
    董灵霄摆手道:“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了。大师兄向来怕惹麻烦,他一向服膺无为
而治之理,二师兄是有名的石头人,又古板又因执,他一定劝大师兄少管闲事,可是不
是?”
    白鹤倒笑了起来,说道:“五师叔真个洞若观火,什么事皆逃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
果然一料便着。弟子回山复命时,尚师叔和掌教师尊在一处,尚师叔似乎还埋怨了掌教
师尊几句呢。”
    董灵霄怫然道:“这便不对了,大师兄身为本派掌门,岂能这么无主见?如果他一
开始便不管闲事,倒也罢了。如今算是吃了昆仑派一个软钉子,岂能默尔而息?我武当
派领袖武林,这些地方原是马虎不得的。尚老二是糊涂人,他本来就见不到。”
    白鹤见已将他打动,心中暗喜,便陪笑道:“我们做晚辈的,原不敢在这些事上多
口的。”
    董灵霄接口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已说过不理武当门户之事,否则我倒可以站出
来说几句话。”他说话时,心头似十分烦躁,不住用手指在石桌上乱划。戒恶见他手指
划过之时,桌上常常进出火星,现出一道道的深纹,心下不禁骇然。
    白鹤暗付时机已经成熟,便装出忧愁的样子,叹息道:“弟子也不大明白师尊的意
思,又不敢多问,像这位吴小哥,师尊本已亲口应允将他收归武当门下,后来和尚师叔
商议之后,又突然反悔。弟子此番回山,路遇天台卢吟枫老前辈,他还再三托我转恳掌
教师尊,将吴小哥收入门下。如今却弄得这样尴尬,师叔请想,外人对我们武当如何看
法?”
    白鹤说话之时,便暗中留意董灵霄面色,见他已接连变了好几次。
    董灵霄沉吟半晌,方笑道:“这样出乎尔反乎尔,确是不大好。我看这事过几日再
商量吧。如今你打算带他回去么?”
    白鹤口里称是,却拿眼去看吴戒恶。戒恶忙道:“我愿在此陪伴董老前辈。”
    董灵霄便笑对白鹤道:“你先带他回去,向掌教师兄请示一声,就说我打算留他住
几日,只是我这里十分清苦,不知他是否住得惯罢了。”
    戒恶忙道:“住得惯,住得惯,我自来是什么苦也吃得下的。”
    董灵霄大笑。
    白鹤也陪笑道:“只要师叔肯留他,弟子只消回去向掌教师尊禀告一声便了。”
    董灵霄想了一想,也便允了。白鹤又陪着董灵霄说了一阵闲话,方才辞去。
    次日一早,白鹤与谢青峰二人便将戒恶所用的衣服被褥送了来。
    董灵霄笑道:“你们这是搬家来了。”
    谢青峰又取出一个木匣,速与戒恶道:“同居一月,无物相赠,我将此物送与你
罢。”
    戒恶已知其意,谢了一声,便转面交与董灵霄道:“晚辈孤身逃难,身无长物,这
匣棋子谢道长得来不易。晚辈也无福消受,转赠与老前辈吧。”
    一面说一面打开匣盖,董灵霄举目看时,只见匣中黄缎褥子盛着两个青玉小钵,钵
内装满黑白二色棋子,俱是玉石磨成,精美无比,真是稀世奇珍。董灵霄再三推辞,执
意不肯收下。
    戒恶无法,只得依然收起来。
    董灵霄问白鹤道:“你向大师兄禀告过了没有?”
    白鹤低头道:“禀告过了。掌教师尊命弟子暗里禀告师叔,留他在这里是可以的,
但不可将他收归武当门下,以免日后又起争端。”
    董灵霄脸上登时露出不悦之色,问道:“日后会起什么争端?”
    白鹤故意迟疑半晌,方道:“掌教师尊没有明说,弟子也不敢胡猜。”
    董灵霄冷笑道:“我知道他们怕日后与昆仑结仇,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这样
不是?”
    白鹤不响,谢青峰便陪笑道:“师叔明鉴,掌教师尊是什么想法,我们可真不知
道。”
    董灵霄抬头望着天边白云,想了一阵,便掉头对白鹤道:“你回去以后,可代我转
禀大师兄,我早已脱离武当门户,便是收吴小哥为徒,也不算违背掌门人之命,再说昆
仑弟子对武当派如此藐视,我也不大看得惯。不过这种事非我所能干预,仍请大师兄善
为自处,如有用我之处,仍请大师兄不必见外,随时命人传一信来便是。”
    白鹤唯唯答应。
    谢青峰看着戒恶微笑道:“这一下可好了。”
    戒恶猛然醒悟,忙扑地跪下,叩头如捣蒜,口称:“恩师在上,弟子叩拜,愿师尊
万寿无疆。”
    董灵霄想上前挽扶时,他已叩了好些头。董灵霄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倒是起
来和师兄们见礼罢。”
    吴戒恶拜罢起立,又要向俞谢二人下拜,均被两人扶住。
    白鹤和谢青峰重又向这师徒二人道贺。
    董灵霄笑对二人道:“我此次收徒,你二人可知我的意思么?”
    谢青峰为人最灵敏,便陪笑道:“师叔此举,不但替掌教真人解了疑难,又挽救了
武当在江湖上的声誉。三则培植了英才,原是极好的事。”
    董灵霄大笑不止。
    自此以后,吴戒恶便留在武当山藏灵谷中,随冲鹗子董灵霄学艺。
    董灵霄先传他武当本门的札根功夫,从练气吐纳开始,戒恶天份本高,学艺又勤。
武当本派功夫又是玄门正宗,只要得了口诀,循序渐进,倒也并不困难。戒恶满心想快
些练好功夫,好为父叔报仇,故此十分勤奋,两月下来,便觉有了好些进步。
    照冲鹗子规定,铁索桥那边,戒恶便不许过去。他能走的地方有限,每日除了随着
董灵霄练功而外。便没第二人与他交谈玩耍,自不免寂寞,好在董灵霄替他规定的功课
甚繁,一早起来,总要到日落时分,才能依次做完,这时也恰好是“观虚堂”传出晚磐
之时,直到此时,戒恶才能获得个把时辰的休息。其实武当门人平日的功课,倒较他轻
松得多了。
    一到晚上,便是练气打坐之时,一直要坐到亥子之交,才能休息。
    别的功课倒也罢了,唯有这打坐功夫,戒恶却深以为苦。
    但他深知董灵霄却是满心望他成器,所以才不致毫无怨言,反而十分感激,用功也
非常勤奋,也极肯听话。
    每日晚膳后的这个把时辰,方是戒恶自己散步玩耍的时候。
    他总是到铁索桥边散步的时候居多,刚好是前山武当掌教真人卧云道长升坐观虚堂
的时候,这时观虚堂内钟声齐鸣。
    那一声声悠扬的磬声,随风飘过来,戒恶便想起随金叶丐初上武当的情形。那时自
己便如一个离家出走的弃儿一样,心中只有畏缩和悲愁,来山后的第二日,金叶丐便撒
下他走了,后来又经过了几许转折,方能拜入冲鹗子董灵霄门下。其中不知经过了多少
辛酸,如非白鹤俞一清和谢青峰两人仗义,自己这时还不知怎么样?一想到这里,戒恶
便似万感交集,又急忙的走了回去练习武功去了。
    董灵霄喜他小小年纪,便懂得发奋,也颇为感动,这师徒二人,一个愿教,一个愿
学。戒恶的武功便进步得异常之快。
    在这段日子里,戒恶也常常思念几个人,第一个当然是父亲和叔父。
    他一想起父亲便要流泪,但又怕师父会骂他没出息,只有背着师父的时候,他才敢
大声呜咽几声,来发泄悲哀。
    还有金叶丐,也是令他常常想念的。这位江湖奇士,对他吴家总算仁至义尽的了,
只不知那天他匆匆下山以后,遇到了些什么事?照戒恶想来,金叶丐如非遇了意外。是
决不应至今尚不来看他的。
    那日他给戒恶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他到黄山访友,大约半月可回,但却一去杳
如黄鹤,虽说丐侠自来如闲云野鹤,行除本定。但他为人最重交情,如今碧云庄之事如
此严重,他既仗义在前,决不能袖手旁观的。
    戒恶对于丐侠之不来武当山,总推想不出一个道理。
    此外,义兄甘明,和姑姑吴玉燕,也常常在他记忆中浮起。
    那日白鹤回来,曾说起在回山途中,遇见了天台大侠,闹天宫卢吟枫,戒恶知道这
人便是甘明的师父,据白鹤所言,甘明不特没有和卢吟枫在一处,而且卢吟枫好像也不
知甘明去了什么地方的样子,此事奇怪,戒恶也推想不通。
    他有时在万分寂寞中,便不免想起这位义兄,在碧云庄后花园较量轻功,以及花前
美酒,促膝谈心这类赏心乐事,常常在他记忆中浮起。
    有一天夜里,戒恶梦见了他的姑姑玉燕,好像她正在碧云庄花园里和一男一女挥剑
恶斗,那男的武艺很高,一面打着,一商却口出秽言,指着玉燕姑姑嬉皮笑脸的乱说。
    奇怪的是玉燕姑姑丝毫没有恼怒之状,虽然剑法仍极狠辣,面上却一点没有生气的
样子。戒恶看看不服气,想跑过去帮助,但却觉得两腿没气力,跑不动。虽然心急,却
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姑姑一剑把那少年劈倒,戒恶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但却作怪,他心里想叫,
却发本出声音,觉得痛苦极了。
    这时姑姑不知怎的,忽然弃了宝剑,伏在那少年身上大哭起来。
    戒恶心里很恨,暗想:这人是我们的仇家啊!你哭他怎的?
    不料他忽然眼前一花,姑姑抱着痛哭的那人,并不是那少年男子,却是爹爹。
    这一来戒恶也骇得魂飞魄散。虽想哭,却苦于一点声音也没有。
    恰在这时,碧云庄正厅上突然焚烧了起来,那火势真可怕。戒恶耳边只听见墙崩屋
倒之声,火舌和浓烟不住卷上半天,顷刻便把偌大一所碧云庄烧成平地。
    在火发之时似乎听见金叶丐在到处找他,大声呼:“戒恶,戒恶,你在哪里啊?你
父亲和叔叔都死了,还不快随我去武当,寻师学艺,日后好报仇。”
    戒恶听了,有如同万箭穿心,一边大声痛哭一边大声呼喊:“金叔叔,金叔叔,你
在哪里?”
    忽然有人在背上一拍,戒恶掉头看时,却是甘明,这时戒恶如同见了亲人一样,一
把抱住道:“甘大哥,你到哪里去了,我爹爹叔叔都死了,你知道么?”
    甘明满脸愤慨之色,拍着戒恶道:“你别哭,走!我送你上武当,替你找师父。”
    戒恶此时正满脸愤怒,便对甘明道:“我不去武当,我要先报仇。”
    甘明想了一想道:“对!咱们先报仇也行,可是你不能哭,有出息的人是决不哭
的。”
    戒恶呆了一呆。
    甘明上前一步,拍一拍他,说道:“好孩子,你别哭,别哭。”
    戒恶不由奇怪,暗想道:“甘大哥从没叫我做孩子,你该叫我做兄弟才是啊?”
    他心里想着,耳边却似乎有人仍在叫:“孩子,你别哭!”
    戒恶突然醒了过来,只觉得凉月满床,坐在床前,轻轻拍着自己的,原来是师父冲
鹗子董灵霄。
    戒恶一惊坐了起来,方发觉自己满面泪痕,大约自己先前在梦中哭得太伤心了。
    董灵霄见他翻身坐起,便柔声安慰他道:“孩子,你睡下,小心着了凉。”
    戒恶不由心中一阵发酸,便抹着眼泪道:“师父,是我不好,惊动了你老人家。”
    董灵霄扶着戒恶轻轻躺下,又沉默了一阵,方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
是你伤心也无用,还是得专心练好武艺,好替你全家报仇。”
    戒恶心里很感激师父,满心想说几句话,但忍不住心中悲痛,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董灵霄又道:“我先时听见你在梦中呼唤了几个人,一个什么金叔叔,想必就是送
你上武当的金叶丐了?”
    戒恶哽咽答道:“正是。”
    董灵霄道:“金叶丐侠为著名的江南三丐之一,加之以他和你吴府上的交谊也很深。
这人是个很好的人,难怪你想念他。我又听见你唤甘大哥,这人是谁?”
    吴戒恶道:“这人是弟子结拜义兄甘明,是天台派卢老爷子的徒弟。”
    董灵霄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在梦中也唤着你的姑姑,她也会武功么?是何人门
下?”
    戒恶道:“她是峨嵋派,听说姑姑的师父是一位尼姑,据姑姑说,她还有一位师姐,
是很了不起的。”
    董灵霄点头笑道:“你这一说我便明白了。你姑姑定是峨嵋金顶后山紫云庵静因师
太门下,她说的师姐大约便是已故大侠吕公秋之女曼音了。”
    戒恶从来没听说过吕公秋这人名字,也不知吕曼音是什么人,又不晓得师父和吕氏
父女是什么关系,更不耐烦去多想,只好唯唯答应,董灵霄又安慰了他一阵,戒恶方才
朦胧入睡。
    自此以后,戒恶便专心随董灵霄学艺,他知道像他姑姑玉燕那么好的功夫,尚且不
能将碧云庄保住,自己焉能敌得过那昆仑双剑?所以他学艺更非常发奋努力,以期将来
得报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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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至尊武侠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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