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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靳准的伤
     
    德昭殿的宫墙倒下大半,土石纷飞,硝烟迷漫升起数十丈高,久久不散。
    远处赶来的御林军,大半被此震余波震倒在地,耳鼻中流出血来,从此再也听不见
任何声响,虽未必死,却已是聋了。
    这等威势之下,靳准能活么?
    身受重伤的张宾还能活么?
    硝烟笼罩,尘土飞扬,谁也看不清靳准,张宾两人是否已然身化尘灰,形销骸散。
    近一个时辰过去,那浮散在空中的尘埃才渐渐落尽,浮土石屑足足堆了三尺多厚,
却没见靳准与张宾。
    皇宫中,到处都是奔走往来的御林禁军,乱得不可开交。
    刘粲的身子衰弱,又被靳准毁去四肢经脉,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方才那一声惊天动
地的巨震传来,他半声未哼便口鼻血出,待得御林禁军入殿查看却早已气绝多时。
    此时御林禁军统领乃是靳准心腹闵石公。
    饶是这闵石公跟随靳准多年,见多识广、处惊不变,此时却也心中惊慌。
    刘粲身死,靳环亡命,靳准又不知所踪,闵石公面临这突来变故,无法自做主张,
只得命令御林禁军,把守皇宫,封锁皇宫变故。
    皇上驾崩,皇后殡卒,大将军生死不知,这等消息传将出去,只怕立时引起朝中哗
变。
    刘景、刘骥、刘凯、朱纪等重臣齐聚太平门,呱噪不停,无奈闵石公率御林禁军死
死守踞,面对控弦甲兵,几人虽心知皇宫内必有非常变故发生,却又无法,只得悻悻而
退。
    “在这儿了!”一名御林禁军指着地上一领头颅大声呼喝!
    闵石公听见呼喝,立时飞身而至。
    地上头颅端正而竖,灰尘沾着血渍糊在脸上,焦黄的面孔已然不可分辨,若是不仔
细看,哪里还能分辨得出是石头还是人头。
    闵石公与靳准日夕相伴,自然一眼便认出,那是靳准之头。
    闵石公正待伸手去搬靳准人头,忽的却见人头睁开双眼。
    闵石公军旅出生,死人堆里也曾爬过,胆子自然极大,但此时乍见人头睁眼,不觉
骇得倒退三步,险些坐倒在地。
    闵石公惊魂未定,忽的耳畔又传来一声极微弱的声音:“勿要扰我!”
    声音若有若无,若不是闵石公身负一流武功,哪里能听得见。话声虽微弱,但闵石
公却听得十分真切。
    如若相处日久,便是普通之人,也能以呼吸之声判断此人是谁,况且一流高手,闵
石公知道这是靳准之声。
    闵石公听了声音,心中惊疑,便仔细朝那人头看去,靳准人头双眼已然闭合,但那
满是血泥的头顶,可以看见丝丝白气,头下是脖子,脖子埋在土中。
    头下当然会是脖子,但一颗飞离了身子的头却不一定带有脖子,靳准既然还有脖子,
那可能还有身子,胳膊,腿。
    靳准没死,靳准的头还是与身子连在一起,只是他身受重伤,尘土又厚,他被埋在
浮土石屑中,正在运功疗伤。
    闵石公心中惊喜,只要靳准还在,所举之事便能成功!闵石公对靳准充满信心,
“这样的人。不会死的!”
    靳准头上的白气愈来愈浓,身子渐渐从净土中一寸一寸拔起。
    如此情形,委实诡异,只瞧得众御林禁卫目瞠口呆,虽然惶恐,但众人心中却有了
依靠——
    靳准尚还活着。
    这等威势的爆炸下,靳准居然活着,此人不是金刚神佛还能是什么。血肉之躯,哪
里能当得起这震惊天地的一炸?
    靳准活着,那张宾还活着么?张宾已身受重伤,这次爆炸余波尚能摧墙毁壁,张宾
能捱得下么?张宾既称“算无遗策,计不虚发”。此次,莫非连他自己也算计进去?
    靳准的身形全部从净土中拔起时,众人终于看清了大将军此时的情形。
    靳准左臂齐肘而断,断口支离,露出半截白骨,小腹被扯开一条半尺血口,此时虽
已被血泥糊住,但依稀可见肠胃蠕动,其它各处也是血肉模糊,只是血渍障眼,看不清
楚,想来必是伤得不轻。
    连一向残暴嗜杀的闵石公见此情形也头皮发麻、暗自心惊,更遑论其他御林禁军。
    这样的重伤还能活下去么?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告破灭,闵石公心向下沉。
    靳准跌坐,身形挺得笔直,头上白气浓得化不开,脸上的尘土竟被汗液渐渐洗去,
露出焦黑的底色来。
    靳准的这张脸,已被方才那不知名的暗器灼伤。
    闵石公只有等,等待一个结果:靳准究竟是死是活。
    太阳一寸寸西移,又一寸寸下落,闵石公的心也如西坠金鸟,向下一寸寸沉下。
    忽的,靳准站了起来,发出声来,声音依旧微弱,但在闵石公听来,却不遑天音。
    “封锁消息,杀死刘粲,若是有人哗变,立时格杀,扶老夫入殿,唤太医吉桂!”
    闵石公搀扶着靳准入了彰仪殿,太医吉桂也着人唤来,一路之上闵石公不停低声报
告所见之事。
    吉桂一见靳准伤势,尚未动手便先自手脚慌乱起来,不知该怎样才是。
    靳准虽已近昏厥,但依旧咬牙硬挺,见吉桂半天不动,遂沉声道:“先生尽速动手!”
    靳准说话极为困难。忍痛语毕,终又昏迷。
    吉桂此时也只有横下心来,虽从未见过如此伤重之人,但若不动手治疗,靳准必死
无疑,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幸许能活。
    不过吉桂自己也清楚,所谓幸许那是指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吉桂开始清洗伤口。
    足足换了五大盆的滚水,靳准身上方才被清洗干净,除腹上,手臂两处大伤以外,
靳准的胸口,大腿上尚有二十六处伤口,最小的一处也长有三寸。皮肉翻开,甚是掺人。
    单若这等伤势,岂会难倒国医吉桂,翻开腹上创口,靳准的大肠小肠也被击碎数段,
胃上穿出数孔。胸上有一处创口前后对穿,想必是石屑击穿肺叶。
    吉桂一边着手清洗,一边啧啧惊叹,大摇其头。
    一旁闵石公被吉桂叹气之声弄得心烦意乱,大声喝吼道:“大将军让你尽速动手,
你叹气做甚!若是大将军有事,你一家二十七口,一个也不用活了,老子全让他们殉葬!”
    吉桂闻听,只得苦笑道:“我行医五十八载从未见过如此重伤之人,能不能活,当
真是无法预料,单看上天了,将军逼我也是无用。”
    闵石公道:“你尽力施术就是,靳大将军武功高绝,非是你所能想!”
    闵石公虽是如此说,但心底却不断疑问,靳准到底能不能活。
    吉挂不再言语,心中长叹道:“他只是武功高绝,并不是大罗神仙,如此重伤实是
难活。管它呢?好歹试上一回,能不能救回靳准,保住家人性命,就看上天眷不眷顾了!”
    吉桂取出数把利刃,切除了外伤上的糜肉,又将那些击碎的肠子切除,重新用羊肠
线缝合。
    那胸上肺叶之伤却非他所能,吉桂只好塞了两粒药丸入内,将其缝上。
    勤准臂上断骨已然无用,吉桂取出小锯,霍然有声将其锯除,那刺耳之声刺得闵石
公心头乱跳,几乎忍不住呕吐出来。
    吉桂倒也手脚麻利,缝合之时,飞针走线,犹若补衣老妪,那二十六处伤口总计缝
合一千三百余针。待他缝完最后一针时,天才刚刚微亮。
    吉桂身上无一纱一纤是干,停下针来,便软倒在一旁的木椅上,仿佛虚脱了一般。
    靳准仰躺在床,未闻其呼吸之声,也不知是死是活,闵石公心中焦急,见靳准没了
声息,不免着慌,转头向吉桂喝道:“大将军此时还未醒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桂道:“我已尽了力,若是大将军再过两个时辰未醒,那便是已然无救!”
    闵石公哪有不明之理,行军打仗数十年,目睹军医疗治上司、部下,像这等重伤,
早已弃之不治了。
    闵石公只有等。
    一个时辰!
    一个半时辰!
    二个时辰!
    两个半时辰!
    靳准依然未醒,依然鼻息全无。
    闵石公怒视吉桂,吉桂倒也平静,这样结果本就是预料中事,上天不肯眷顾,又遇
上嗜杀的闵石公,现在也只有去死这条路了,只是可惜了家中的几个行医子孙。
    “嗯哼!”一声轻哼,由床塌传来。
    这一声轻哼满含痛苦,但闵石公听来,却宛若天音,不由欣喜若狂。
    吉桂只是松了口气,这本也不值得高兴,上天见他可怜,给了他条生路,连带那二
十六口也一不必死了,生死由天,喜忧无用,这实不是他的功劳。
    “环儿!环儿!”靳准口中不停呼喊着女儿之名。
    闵石公忙轻声呼道:“大将军!大将军!”
    靳准慢慢睁开眼睛,他那女儿的幻象遂告消失,他的头颅尚能转动,看了看扎满纱
带的身体,又看了看闵石公和吉桂,靳准已渐渐忆起发生之事。
    “闵将军,朝中之事何如?”勒准一醒便询问大事。
    闵石公道:“消息封锁,朝中之人所知者尚无!”
    靳准道:“刘景那班人呢?”
    闵石公道:“昨日,他们要入宫察看,被卑职阻挡,今日听各方来报,尚且无事!”
    靳准咬牙道:“宫中发生如此大事,老夫又未曾露面,他们不会不疑!吉太医,有
甚镇痛提神之药,速与老夫配服,我得出殿一会群臣!”
    吉桂见靳准如此重伤之体,居然还要会见群臣,不禁心生疑问,知其必有所谋!但
他乃无用医师,哪有心思关心这等国家大事,只要能活命,能治病,他便知足了。
    吉挂取出两粒药丸,服侍靳准服下,镇疼之药,有碍伤口愈合,是以医师不常与人
服,但事属非常,靳准虽也心知,但哪里还能顾得了那多!
    吉桂一日一夜未曾归家,此时靳准已醒,以靳准之功,想来已然无碍,吉桂道:
“若是大将军无甚事体,老朽告辞!”
    靳准道:“你要回家么?”
    吉桂道:“老朽夙夜未归,恐家中上下牵挂!”
    靳准微微一笑道:“你既要回家,那就回吧!闵将军替我送行。”
    吉桂道:“不敢有劳闵将军!”
    闵石公接口道:“无妨,无妨,闵某有此嗜好!”
    吉桂闻言,脸上立时色变,嘶声叫道:“你们要杀我灭口?”
    靳准已然闭眼运功,不答吉桂,闵石公狞笑道:“你若不提回家,大将军绝不会下
令杀你,只可借你偏要回家,大将军身受重伤之事,岂能由你传出。”
    吉桂转身欲逃,堪堪行至门口之时,被闵石公赶到,一刀劈成两半。
    靳准忽的睁眼道:“你速去校点五百士兵,埋伏殿堂左近,听我号令,待朝中群臣
聚集,立时关押软禁,如遭反抗,格杀勿论,今日举事!”
    闵石公惊道:“那大将军的伤……”
    靳准道:“我选此时举事,正是为了此伤之故,若不是事急,我又怎会命你格杀吉
桂!只有此时举事,方能镇住群臣!环儿已死于刘粲剑下,我又岂能再有闪失,成功失
败在此一搏!”
    靳准紧锣密鼓筹备篡夺之事,丝毫不问张宾消息,在他眼里,那一弹轰出,连自己
都受了如此重伤,以张宾伤重之躯,哪里能受得住!想必早已气绝,被埋于浮士瓦砾之
下。
    除了张宾,不啻去了石勒一臂,若不是靳环之死,靳准想必已然举杯自贺。
    张宾没死,靳准小觎了张宾。
    张宾既称“算无遗策,计无虚发”,又怎会将自己算计进去,只是他没料到靳准武
功之高,远在他想象之上,是以受了勒准重击。但发出那枚“震惊天下之弹”乃其主动
而为,他哪里会不知其威力,又岂会不防那弹爆炸之威。
    张宾那一摔,实则就是为防那气波之冲。
    伏在地上又稍远于爆炸中心,是以张宾避开了那弹爆炸的最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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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虎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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