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柏杨


 
    关于节育问题,现在应告一结束矣。我们当初谈的不过只是恶补,忽然发现“猛生
为恶补之母”,一时勒不住马缰,拐个弯研究研究,想不到惹得有识之徒和非禽先生,
全体哗然,有的明火执仗,有的暗放冷箭,有的来信骂三代而掀底,再不结束,势必要
糟。有些朋友来信,灌米汤曰:“阁下无惧无畏,真伟大呀。”说我无惧无畏的人应该
输一块钱,盖我写稿时虽晕晕陶陶,自命不凡,可是等到稿刚出笼,立刻就怕得要死,
有时半夜惊醒,尿都能吓出来。另一些朋友来信摆个圈套教我跳曰:“阁下不是最喜欢
发表读者的信乎,你若公正正直,把我的信也发表一下呀。”说我公正正直的人也应该
输一块钱:盖一,有些信一发表准坐牢;二,有些信全属不关主题的私人隐私;三,写
匿名信化名信的朋友,好像一个影子,没有人愿跟影子较量;四,“倚梦闲话”不是丁
凤夫人信箱,天天解答,难道教老板踢我的屁股乎?
    不过,仍忍不住介绍一信,是一位影子朋友从基隆寄给《自立晚报》编辑部的,他
不具名的原因是:“怕编辑把它交给柏杨,而由他在报上赐教,我们只不过是些不识大
字的乡下佬。”
    该不识大字的乡下佬先生曰:“我们所深遗憾的,柏杨‘倚梦闲话’栏,最使我们
感到刺眼的,我们读者的忍耐有一个限度,当有朝一日超过限度时,那也就是跟贵报绝
缘期到了。我们并不是以此为要挟,而只是建议希望贵报对‘倚梦闲话’的存留,能加
以考虑。”
    这是一个典型的“黑信”,不具名,不谈事实,不允许当事人申辩。呜呼,如果再
不结束,恐怕还会有更厉害的“见血封喉”家伙祭出来,那就更后悔来不及矣。现在求
求各路正人君子,我已经知道厉害啦,嘴巴闹得像被天主的面包塞住,请不要再下手啦。
    最后,柏杨先生特向下列各位先生磕头道谢,谢谢给那位苦命而多产的母亲胡乃英
女士的捐款,如果不是各位伸出援手,她恐怕要再卖孩子,甚至身葬沟壑。芳名如下:
台北市罗斯福路吴太太三百元。三重市大同路六十巷六十七号无名氏一百元;台北市开
封街一段三十七恒祥五金公司张世慨先生五十元。黄正、黄矣、黄羽、黄京四位小朋友
一百二十三元;衣服一大包,其中裙子二条、香港衫五件、衬衫二件、长裤三条、背心
一件、手帕一条。高雄市临海一路十五之一无名氏一百元。蔡友先生一百元。无名氏二
千元,衣服一大包。台东县县长黄顺兴先生一百元。台北市克难街十一巷十九弄二十一
号朱伯鸣先生二十元。嘉义刘厝里八九三之一号秦洪先生八十元。台湾大学医学院无名
氏五十元。萧小姐二十元。陈治涛先生一百元。台北市中山北路一段一二一巷二十三号
张得国先生一百元。台北县石牌荣民总医院王鸣山先生一百元。台北永和镇文化街及人
小学陈文建、陈文玳、陈文琪三位小朋友共三百元。台北市基隆路一段一零一巷十弄一
号王盛涛先生二十元。台中市周耀文先生十元。
    总共三千六百七十三元,而胡乃英女士说两千元便够用矣。全部捐款,已拜托《自
立晚报》转交,她已转到马偕医院医治,现在正在吃药打针。医生说,可能不经开刀,
即可痊愈。兹隆重问一声非禽兽先生,如胡乃英女士者,尊意如何?认为她仍应该继续
猛生乎,抑可以节育了乎?我们不要求别的,仅只就此一件事,给我们一个答复就行啦。
不过有一点要声明的,胡乃英女士这场悲剧中,非禽兽集团好像没有拿一文钱——当然
不是他们心狠手辣,恐怕是相信天主一定会往她头上掉第六个孩子的面包吧。
    柏杨先生之所以写“倚梦闲话”,不过是为了点稿费,老实一点说,不过是为了几
文钱。最高级的志愿只是想吃好一点,穿好一点,老妻暨孙女上街,打扮得整整齐齐一
点,如此而已,别无其他大志——既不想享大名,也不想当烈士;既不想匡正世道,也
不想趁水和泥;既不会越窗报案,也不会专门疼人;既不愿当有识之徒,也不愿作人面
兽心;既不拉下裤子撒赖,也不板着尊脸吃冷猪肉。
    我说这些,是请求各位活圣人千万不要把我当作活靶子。不高兴时,骂一句“干他
娘”,也不消痰化气啦,千万不要小题大作,开原子炮的开原子炮,飞帽子的飞帽子,
明火执仗的明火执仗,暗下毒手的暗下毒手,难道不怕别人笑你跟糟老头一般见识,有
失身份乎?两年之前《梁山伯祝英台》影片上演时,我上尊写曰:“半票观众”,结果
啥玩艺都招了来,最后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几乎卷了铺盖。当时就发下宏愿,以后绝对
一面倒,捧潮派说太阳是方的,我也就说太阳是方的。可是日久生顽,遇到了节育和三
角恋爱,老病复发,结果比上次还要严重。半票问题不过冒犯了捧角朋友的智慧,这一
次简直冒犯了固道德和阴谋亡国灭种,活圣人纷纷出动,柏杨先生遂满身都是窟窿。
    其实我只不过谈谈新观念,对以崭新姿态出现的崭新社会问题,分析分析。李森先
生的三角案中,一位读者老爷来信大怒曰:“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你明明站在李森先生
那一边!”好像一个人一定要先确定站在哪一边,才算合乎风俗习惯。如此讨论问题,
岂不成了打群架哉?凡不一面倒的岂不也就统统成了反调分子哉?这还是正正派派的,
其他各种奇门遁甲的法宝,就更不必细表。柏扬夫人常提醒我,老头皮要紧;老头皮当
然要紧,但一逢卖假药的,就把老头皮忘啦,这种记性,真是该死。夫杂文似乎比议员
的质询有时候更要触及到现实,还要触及到有些人的伤疤——他卖药卖得正在起劲,你
嚷嚷他的药是假的,他怎么不说你是下流的东西兼禽兽乎?他怎么不打你的小报告,教
封你的笔,捉你的人乎?好在柏杨先生天赋异禀,虽然一面吓得撒尿,一面也褥告上帝,
请他阁下派遣六甲六丁,谒者功曹,暗暗保佑,把那些巨炮冷箭,用手一拨,使它射到
天主正往下界掉的面包上,就一切太平矣,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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