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陈明娣


 
    “没想到没没无名的‘金璃宫’势力范围如此大!这下我可发了!”孙朝元两眼快
速扫过案上他派到川北的密探传回的资料,嘴边忙着计算:“四处银矿、两座铁矿、十
余口盐井,还有整个四川的药材批发……哇!单单这盐井买卖,一年少说也有几百万两
的营收,再加上银、铜矿的采收,简直是富可敌国………”孙朝元瞪大两眼,不可思议
自己的好运道。
    这么多的财富,将来都会落入他的手中,教他怎不快意?!哈!哈!哈!孙朝元捻
须得意地大笑,自豪于自己精明的眼光、快捷的动作,才能赶在陕西大药商董雄之前,
把严祁父子接到庄里。
    说起来还真险,要是那一日他没接受董雄的邀请过府品茗,就不可能知道“金璃宫”
宫主严祁要路过咸阳到华山去寻找“百变怪医”令狐一笑,而白白错失了这个大好的机
会。
    孙朝元心里盘算着:以后该如何拉拢彼此的关系?——第一步自然是让茹儿跟严祁
的儿子定亲。昨天他已跟严祁提过,虽然严祁没有肯定答复,但是这件亲事应该不会有
什么问题的。以严祁儿子的那副毁容长相,他肯将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他,严祁心里
必定是庆幸不已。
    这以后,两家结上了亲,关系自然会拉近许多,再来呢,就得想个办法……
    孙朝元径顾着算计严家父子,料不到他的宝贝女儿孙薏茹正怒气冲冲地朝书斋冲过
来——
    “碰”地一声巨响!随着迸开大门,孙薏茹直朝孙朝元的怀里奔过去。
    “爹!我不管,我不管!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孙薏茹握着小拳头,死命地捶着她
爹圆鼓的腹部。
    孙朝元向后仰了仰,好不容易止住了冲力,安抚地说:“茹儿,茹儿,什么事?爹
一定听你的,你别再打了,爹快被你打死了!”
    孙薏茹露出古灵精怪的神色,扬起一眉问:“爹,你自己答应我的,不可以反悔
哦?”
    “好,不后悔,不后悔!”孙朝元笑瞇眼说:“你要爹帮你做什么呀?”
    “我不要跟那个‘世间第一的大丑人’定亲!”她嘟着嘴告诉她爹。
    孙朝元脸色一变,冷声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偷听了爹跟严叔叔的谈话。”孙薏茹心虚地低头。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了?”孙朝元神情紧张地追问。
    “没有别人,除了……那个‘世间第一的大丑人’以外……”
    “我不准你这样称呼他,你应该叫他……”孙朝元这时才想起,严祁并没有告诉他
随他而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就喜欢叫他‘世间第一大丑人’,他本来就是——”
    “茹儿!”孙朝元大喝。
    “哇”地一声,孙薏茹撒赖地哭喊着:“爹,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欺负我!”
    这小妮子一哭,孙朝元马上弃械投降:“爹怎么会帮外人呢?你是爹的心肝宝贝,
爹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舍得让你被别人欺负呢?”
    机灵的孙薏茹一听,立刻把握机会问:“那爹是答应不把我许配给……他?”
    她恐吓地补充一句:“如果你硬逼我嫁他,我就自杀!”
    “傻孩子,爹只是帮你定个亲,谁说你长大非嫁他不可。”孙朝元别具深意地说。
    “可是,定亲不就是意谓着我以后得跟他成亲?”她纳闷地问。
    “爹说不必就不必,等你长大了,爹会给你找门好亲挑个英俊、多财的青年才俊。”
    “爹,你别骗我哦——”孙薏茹撒娇地倚进孙朝元的怀里。
    “不骗人,不骗人。不过,你得答应爹一件事,别到处嚷着不喜欢严叔叔的儿子,
也别告诉别人以后不跟他成亲,知道吗?”
    “为什么?”孙薏茹不依地嗔道。
    “你别问为什么,照爹说的做就对了。”孙朝元又说:“要是不照我的话做,我就
真的把你嫁给他。”
    “好嘛,我答应爹。”孙薏如嘴里虽然勉为其难地答应,心里却嘀咕着要找机会整
那个大丑人,出出心中的这口闷气。
     
    ※               ※                 ※
     
    厨房外的空地上,柳伶儿正坐在小矮凳上,朝着小火炉煽风,炉上摆了个瓦壶正在
煎药呢!
    厨房的管事嬷嬷走过来给了她一瓢冰糖。“这给你,放进药里去去苦味。”
    “谢谢嬷嬷。”柳伶儿掀开瓦盖,把两颗冰糖放入药中。
    “快好了吧?”管事嬷嬷问。
    “应该是好了。”柳伶儿点头,拿起一旁的布块垫着壶把,把煎好的药倒入碗中。
    管事嬷嬷怜惜地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药吹凉,一边捞叨地念着:“这补汤苦不溜搭
的,也算不上有效!你看,你要是疏忽忘了,晚个一、两个时辰没吃这补汤,那磨人的
病症就马上发作,真搞不懂老爷干嘛还要你喝这什么捞什子的补汤!要是我当家,一定
作主让你扔了它,另外找别的药方,省得你受罪哟!”
    “老爷好心肝,特别为我求来这个药方,再怎么苦我也得喝。”
    “你这个孩子,真是的!快快喝了吧!冷了更苦。”管事嬷嬷叹口气,挥手催促柳
伶儿。
    柳伶儿刚把碗端近口,突如其来的,一点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击落她手中的碗,汤药
撒了一地。
    柳伶儿及管事嬷嬷都吓楞了——
    管事嬷嬷先回过神来,望了望四周,捡起“凶器”——一颗小松子。她仰头插腰地
对着环绕周围的大树顶嚷着:“是谁这么调皮弄撒了伶儿熬了两个时辰的补汤?给我找
到了,非剥你一层皮不可!”
    但四周寂静无声,树上的叶片连一丁点摇动都看不到。老嬷嬷不死心,绕着一棵棵
的树干往上瞧,想找出个究竟。
    “嬷嬷,算了!”柳伶儿走过去扯扯管事嬷嬷的裙摆,“这大概是巧合吧!我再重
煎次药就行了。”
    经她这一说,管事嬷嬷才想起,快近晌午了,现在再煎一次药,得又费两个时辰,
等药煎好,肯定过了午时,那可槽糕了!
    “这怎么办?赶不及在午时之前服药了!”
    “没关系,我忍得了一、两个时辰。”
    “走,我们进去再拿到药!”管事嬷嬷一边走一边絮絮地叨念着“唉——真是缺德
哟!谁这么坏心!?”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一道轻烟似的人影就从树上飘了下来。
    那人影蹲在地上弯身嗅闻泼洒在地上的药汁,蹙起眉好奇道:“她喝的这补汤可真
稀奇!”
     
    ※               ※                 ※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柳伶儿一直待在厨房里,等着外面的丫鬟姊姊帮她煎好药。
    她忍着全身穿刺般的剧痛,紧咬住下唇,不让痛苦的呻吟溢出,闭合的眼角轻轻地
颤动着,全身冒着冷汗。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然有人出声间。
    她微张眼一看——
    “融哥哥?”她用微弱的音量说:“你怎么会到厨房来?”
    “我饿了。”严钰简短地答复,又问:“你病了吗?你看起来很难受。”
    “我不碍事,等会儿吃了药就好了。”柳伶儿因为疼痛加剧又闭上了眼。
    严钰深思地注视她的脸色,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淡淡地问:“先吃我的止痛丸
吧!”
    她擒着泪,摇头说:“我这是先天带来的痛,吃止痛丸是没用的。”
    严钰迅而有力地按住她的下巴,将药丸塞入她的口中,又击了她的颈侧,让她把嘴
里的药丸咽下。
    柳伶儿无力抵抗,吞下了药,只觉得口中有股芳香。她疑间地凝视着他,严钰迥避
她的视线,自顾自地在她身旁坐下。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觉得好点了吗?”
    柳伶儿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严钰喃喃自语。
    这时,唤玉珠的丫鬟端着药进来,喊着:“好了,伶儿你的药煎好了。”玉珠赶着
让柳伶儿先服药,无暇好奇厨房里怎么多了个人。
    “怎么样?好多了吧?”玉珠看着柳伶儿一口一口地喝着药,着急地问。
    柳伶儿吁了口气说:“不痛了。谢谢你,玉珠姊。”
    玉珠拍抚胸口,放心地说:“这药还真是药到‘痛’除。”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猛
然回头。“咦!刚才在这里的小少爷呢?”
    “他又走了!”柳伶儿怅然若失地低语。上次,融哥哥也是突然跑开,为什么他不
喜欢跟人作伴呢?
    “伶儿,你认识他吗?”玉珠好奇地问。
    “我只看过他一次。”
    玉珠突然惊声道:“他该不会是借住在西厢的那位小少爷?!伶儿,他是不是有张
很恐怖的脸孔?”
    柳伶儿护卫地说:“他的脸不是很恐怖,只是有些疤痕;可是他的心肠很好的,刚
才他还好心给我药吃。”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玉珠口里念念有辞,根本不注意听柳伶儿说的那些话。
“我听打扫西厢房的孙三说,谁要是见了他的脸,夜里会作恶梦的,幸好我没跟他打照
面,真是菩萨保佑!”
    “玉珠姊姊,其实融哥哥跟我差不多,没什么可怕的。”柳伶儿听不得玉珠这样谈
论严钰,着急地替他解释。
    “你别瞎说,要是他真长得跟伶儿差不多,那孙三就不会说那位少爷的脸恐怖得令
他不敢直视了。”
    柳伶儿知道她是没办法扭转玉珠的看法了,如果庄里的人都这样看待他,难怪他会
偷偷地跑开了。
    唉!融哥哥不知有多么的孤单!她下定决心要尽量陪伴他。
     
    ※               ※                 ※
     
    好几次,她接到通报过去,却都扑了空!他分明是故意躲她,这一次,她一定要逮
到他,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让他后悔跟她捉迷藏!孙薏茹斗志高昂地往后花园走去——
    “……我有点怕总管,还有大小姐,其它的人都对我很好,等他们熟悉你以后也会
对你很好的,很快你就会有很多朋友,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柳伶儿偷瞧严钰一眼,心里觉得沮丧;他还是保持一样的姿势,专心看着手里的书,
对她的谈话无丝毫兴趣。
    她轻咬下唇,细细的眉毛弯出可爱的弧度,以夸大的轻快语气继续说:“住在这里
真的很好哦!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她忽然间:“融哥哥,你几岁?”
    严钰不想回答柳伶儿的问题,但她带着乞求的眼光直视着他,似乎没等到答案绝不
会放弃。他暗恼,她只是个烦人的小女孩,再不久他就要离开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
见到她,他实在没有必要理会她;他也不想牵扯进她跟孙家之间扑朔迷离、复杂的关系
——严钰咬了咬牙,狠心地转身背对她。
    过了一会儿,严钰仍敏感地知觉她的存在,为什么她不走开?他恼怒地自问。她干
扰了他一向自豪的自制力,要是让他爹知道了,非罚他不可;须知他们祖传的独门功夫,
最讲究的就是对情绪的控制,喜、怒、哀、乐,皆趋之于无形,怎么他一遇上她,自小
养成的控制力就失灵了?
    她还在!严钰忍受不住,条地转头想驱赶柳伶儿,但一对上了她笑容可掬的小脸蛋,
满腔怒火硬是发不出来。
    柳伶儿看严钰不睬她径自看书,觉得无聊,就掏出手绢折着娃娃玩,严钰一转过身,
她还以为他终于肯跟她说话了!
    “融哥哥,你到底几岁?”她脑中仍记挂着他还没回答的问题。
    看这情形他如果不报上自己的年龄,她是不会罢休的。为了求得清静,严钰没好气
地回答:“十五。”
    “十五!”柳伶儿咋舌。“哇——你大了我五岁呢!为什么看起来跟小姐一般高?
小姐才大我两岁。”她看严钰没有回答的意思,自己又按着说:“算了,那不要紧。我
们来玩结拜的游戏,好不好?”她满怀期待地说:“你当大哥,我是小妹,以后厨房嬷
嬷给我的点心,我都分你一半,我们——”
    “我爹很快就会来接我回家了。”严钰忽然开口打断她。
    柳伶儿怔忡一下,若有所失地覆诵道:“你很快就会离开了?”她垂下头望着地下。
“融哥哥,你的家很远吗?”
    “嗯。”他随意应声。
    “在哪里?”她追问。
    “很远的地方。”他含糊地说。
    “那我就不可能去看你了!”她惋惜地叹道,随后又问:“融哥哥,等你长大了,
会不会来看我?”
    严钰瞇着眼打量她,彷佛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柳伶儿难过地说:“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也不记得爹娘的模样,更不知道是否有别
的亲人,除了待在这里,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严钰耐不住好奇,不情愿地问。
    “他们?”柳伶儿愣住了,猜测地说:“你是说老爷跟小姐?”
    严钰不耐烦地点头。
    “我跟老爷非亲非故。”她轻晃着头说:“嬷嬷说,爹叫柳克勇,他带着我四处流
浪,有一天来到了镇上,染上怪病过世了,老爷看我孤苦无依就收留我。那时我才四岁,
什么也不记得。”
    严钰脸上闪过一丝不解,正想再问,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他扭身要走,
一只小手却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袂。
    “融哥哥,你要去哪里?”
    他可以轻易甩掉她的,但是一条无形的线绑住了他,他只能无助她定住身形,任她
扯着他的衣裳。
    “伶儿,你干嘛拉着他的衣服?”一声娇斥响起。
    “小姐!”柳伶儿慌张地放开手;严钰趁机闪到一旁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孙薏茹质问。
    “我来找融哥哥玩。”她小心回话。
    孙薏茹不悦地说:“融哥哥?谁准你这样叫他的?我命令你叫他丑八怪!”她催促:
“你还不快叫!”
    柳伶儿仓皇地直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叫严钰“丑八怪”。
    孙薏茹面子挂不住,威胁道:“你再不叫,我让……”她回头望了望跟随在后的下
人。“我让孙发把你抓去关在柴房里,那里面爬满了蜘蛛、老鼠、毒蛇,半夜还有些奇
奇怪怪的声音。”她满意地看到柳伶儿吓白了脸,又故意提起庄里的疯婆,来达到恐吓
的目的。“你记不记得宝钗呀?她就是被关在柴房里吓疯的。你还不快照我的话做!你
不怕变成疯子吗?”她的脚打着拍子,强调心里的急躁。
    “我……我怕……可是……”柳伶儿鼓起勇气头抖地说:“……可是我不能那样做,
融哥哥不丑,他不是怪人。”
    “孙发!把伶儿带到柴房去!”孙薏茹气极了。
    “你过来!”一直冷漠地置身事外的严钰,猝然拉过柳伶儿,视若无人地牵着她的
手跺步离开。
    由于严钰的动作快速异常,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严钰跟柳伶儿已经离他们有好几跨
步。
    “站住!你给我站住!”孙薏茹气得跳脚。
    严钰头也不回地拉着频频回头的柳伶儿走开。
    孙薏茹一咬牙,抽出系在腰间的皮鞭,同严钰的背后卷去——
    严钰好象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松地避开孙薏茹的鞭子,保持一定的步行速度。
    孙薏茹见他丝毫不把她的攻击当一回事,更加发狠地抽动鞭子——只见严钰携着柳
伶儿,左跨一步,右跨一步,孙薏茹的鞭子将两人紧密围住,却连他们的衣袖边都沾不
上。
    忽然,严钰全身绷紧,停住步伐,猛回身扣住孙薏茹挥过来的鞭子,厉声问:“伶
儿头上的疤是你的鞭子造成的?”
    他冷例的眼光及扭曲、布满疤痕的脸孔令孙薏茹不自主地打冷颤,但她仍强装勇敢
地说:“没错!你怕了吧?你要是敢再这般无礼地对待我,我就在你的脸上多添道疤!”
    严钰体内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怒气,她不仅刁蛮无理,还如此心狠手辣,鞭伤手无
寸铁之力的柳伶儿!
    “咄”地一声,严钰扯断了鞭子,警告地说:“别让我再看到你使鞭子,否则你的
下场就跟这条鞭子一样!”
    孙薏茹望着手中断裂的皮鞭,她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直觉地想伤害人。她自知没
有能耐对付严钰,就把只剩半截的皮鞭掷向柳伶儿;严钰同时出手推开柳伶儿,但那皮
鞭仍然在柳伶儿的脸颊上刮了一道!
    严钰一下子欺近孙薏茹身旁,按住她的咽喉,恨恨地说:“要不是我答应过我爹,
不在外生事,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孙薏茹一张嫩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喉咙上下抖动几下,说不出话。
    一旁的下人们怕出事,顾不得害怕地包围住严钰,抖声喊叫:“你……你好大胆!
还……还不赶快放开我们家小姐!”
    严钰傲然地扫视他们,下人们不自觉地退开。他脚一瞪,跃到仍处惊吓中的柳伶儿
前面,拾起她的手,沉声说:“我们走!”
     
    ※               ※                 ※
     
    等柳伶儿从一连串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后,她已经被严钰托上浓密的大树,牢靠地坐
在分枝的大树干上——
    “我们好高哦!”柳伶儿的注意力被树下的景致所吸引,完全没发现到严钰阴霾的
表情。“融哥哥,你是不是练过轻功?”
    严钰正陷入困扰的情绪中——为什么孙薏茹威胁柳伶儿、鞭打柳伶儿的事会激起他
这样大的反应?不是刚下定决心不管柳伶儿,不介入她跟孙家之间费人猜疑的关系,为
什么稍受刺激就忘了自己的决定?爹说过,他将来是要继承“金璃宫”的,绝不能让冲
动的情绪控制理智,因为他肩负的是“金璃宫”继往开来的传承,意气用事的人是不配
掌管“金璃宫”的!
    只有她能轻易破坏爹对他十几年来严格教导的成果,为什么?
    “……做什么?”柳伶儿也发出对他的疑问。
    严钰听到她的问话,猛回神,扬起一边眉毛,粗声说:“什么做什么?”
    “融哥哥,你带我到树上来做什么?”
    严钰不知该如何回答,平时如果他遇上了难题,总是习惯待在大树上,一个人慢慢
地思考;刚才他直觉地想找个地方好好研究自己产生异常举动的原因,自然地就把她带
上了树。
    “你的脸怎么样?”严钰避而不答反问道。
    柳伶儿这才感到脸颊上有股刺痛,抬起手欲摸自己的脸颊,严钰动作快速地以左手
捉住她的手,右手自胸前抽出白绢压在她的伤口上,立即松开捉住她的手,命令地说:
“压住,止血。”
    柳伶儿乖乖地照他的话做,同时兴趣盎然地看着严钰从袖中取出三个小瓷瓶和一张
油纸;他将从瓷瓶中倒出来不均等的各色药粉调匀,用油纸包里好,塞到柳伶儿手中。
    “回去先把伤口清理干净,这药会帮助伤口痊愈,但还是会留下一点伤痕。”
    他为掩饰心里的关心,以僵硬口吻说。
    “没关系。”柳伶儿甜甜地笑着回答。“如果我脸上再多条伤疤,我们就更相像
了。”
    “只有大傻瓜才会为了脸上有了新疤痕而高兴!”严钰板着脸状似责骂,口气却异
常温柔。
    “融哥哥,要是你能不走就好了!”柳伶儿想起严钰不久就要离开,表情倏地黯淡。
    严钰不愿看到她伤心的脸孔,转个话题间:“你额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小姐不喜欢我告诉别人的!”她为难地说。
    “哼!她不让你说,自己还当着我的面承认是她打的。”
    “小姐是怕老爷处罚她。”
    “孙老爷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老爷以为我是自己跌伤的。”她良心不安地补充:“我骗了老爷。”
    严钰冷哼一声,心想,只要是略具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伶儿头上的伤口是受了鞭打,
更何况是让女儿学使鞭的孙老爷,他怎么可能会被伶儿所骗呢!
     
    ※               ※                 ※
     
    正在睡梦中的严钰茫然从床上坐起,盯着房门侧耳凝听——一个高大的黑影推门进
来。
    “爹,你回来了!”他翻身下床。
    进房来的这个男人,浓眉锐目,高瘦的身躯只着一件裁式简单的袍子,却有一股天
生的卓越气势。
    严钰看他爹冷硬的脸庞上刻划着忧虑的线条,掩不住失望地说:“爹还没找到‘百
变怪医’令狐一笑……”
    严祁抚着严钰的头,温和地说:“融儿,别担心!爹会想出办法的,你娘不会有事
的。”
    “嗯!娘不会有事的,我们可以再找别的大夫。”严钰强作乐观地说。
    其实,严祁父子心里都明白,他娘恐怕是……
    严祁长叹一口气说:“把衣服穿上,我们回去陪你娘。”
    严钰穿好衣物,把随身携带的几本册子揣进怀里,跟随他父亲出房;越过川堂时,
他的脚步变得迟疑,略犹豫后开口说:“爹,我们不等天明再走,当面跟老爷告辞吗?”
    “不了。”严祁大步走着。
    严钰突地顿住,望着他爹高瘦的背影说,以清扬的嗓音说:“爹,我想跟你要个东
西。”
    严祁停住脚,回头俯视严钰正经的面孔:“什么东西?”
    “‘龙香涎’。”
    严祁深沉地凝视他后,不发一语地拿出一个乌黑泛着光泽的小盒。
    严钰伸手接过,不多做解释,只是轻声说:“爹,你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纵身向后院飞去——
    一下子工夫,他在右侧的小厢房里找到了柳伶儿,他摇醒熟睡的柳伶儿,不待她发
出惊呼就先摀住了她的嘴,怕吵醒睡在她旁边的两个婢女。
    “是我。”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柳伶儿条地睁亮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严钰确定她不会发出声响后,松开了手,
不让她有发问的机会,急速地交代:“我带了药给你,你早晚擦在旧伤疤上,不到半个
月必定会蜕皮,一个月后旧伤疤就会消失。”话一说完,他把黑盒子放在她手里,头也
不回地向外走。
    柳伶儿慌忙地爬下床,仅穿一件单衣追出去,低声地喊叫:“融哥哥,你要走了吗?
你爹来接你了吗?”
    严钰回头看她轻薄的幼小身子里在夜色中,一抹不舍的神色闪过,旋及沉声说:
“你不要跟来,快进去。”
    柳伶儿双手握着药盒瑟缩地站在廊下,双眼泪盈盈地说:“我只是想再跟你说说
话。”
    严钰咬着牙不敢出声,怕流露出对她的关心:柳伶儿踩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
给了他一条看起来陈旧的绣帕。
    “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也许是我娘帮我绣的,上面有我的名字。融哥哥,以后
你要是遇到了伤心的事忍不住流泪,就用这条手绢儿,就好象我在你身边陪你一样。”
    “话说完了,你还不走!”严钰眼眶中有股热流让他觉得陌生。
    “再……见,融哥哥……”柳伶儿哽咽地说。
    “你快进去!”严钰低吼一声,甩头大步走开。
    在这时,严钰的心底已经决定——等他长大了,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同时他会解
开缠绕在伶儿身上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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