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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和肖童进行了认真的谈话之后,欧庆春奉命带他出席了6.16案下步工作的部署会。

       这是肖童第一次正式参加警察的内部会议。会议安排在景山附近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四合
     院里,他听警察们管这个地方叫“点儿”。

       这座四合院院子不大,但廊庞周接,回环四合,精巧别致而又小有气派。院内种了许多
     四季常青的植物,虽已时至初冬,仍然天养地护,枝繁叶茂。特别是当庭一架盘根错节的藤
     萝,据说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岁月依稀,峥嵘依旧。肖童听庆春说,这儿是过去一个王府的
     一角,而这王府的大部分规宅,早已荡然无存。肖童对此将信将疑。虽然他在历史课中知道
     北京自明代拓城以来,几百年王府宅邪,多不胜数。而且这院子的垂花门。石狮子,以及重
     檐藻井,砖雕彩绘,也是一应俱全,王气宛然。但他仍然疑心把这粉饰一新的小院子攀附为
     王府遗址,说不定是警察们自己发思古之幽情。

       马处长。李春强,欧庆春和杜长发都参加了这个会。这一天阳光和煦,会就开在了正房
     门前的藤萝架下,倒颇像几个邻居茶余饭后的小坐。这在肖童的感觉上,与自己原来对公安
     机关森严下苟的想象,谬之千里。

       他当然并不知道那位最后才到的年长者就是处长马占福,他只是听警察们都喊他“老
     板”。那“老板”的老板派头给人几分神秘,也令人肃然起敬。他能被带到这里与警察和警
     察的“老板”促膝而坐,心里多少有些兴奋和新奇。

       “老板”很和气,开口先问他的身体是否已经复原。然后又问他对完成这个任务,有几
     成信心几分胆量。肖童说,庆春昨天都跟我谈了,信心没有,胆量有一点点。他说完看一眼
     庆春,暗以为他这么答一定为庆春在“老板”的面前长了脸。

       “老板”说,这事儿下一步主要是你和我们李队长配合。你和李队长熟吗?

       肖童没看李春强,他没看他也知道他那张驴脸始终拉着。“老板”似乎倒也并不等他回
     答,又转头去问李春强,细节你们都谈透了吗?

       李春强说还没有,等您把原则交待完了,细节好谈。

       “老板”说,原则还是那些原则,这件事原则好谈,细节难办。成功的关键是细节的设
     计和落实到位。你们千万别粗枝大叶,别到时候你们搞砸了又说是上面决策的错误。

       李春强说知道了。只要他不掉链子,我看十拿九稳。

       肖童这才和李春强对视一眼,李春强说的这个他,当然是指自己。但他默不作声。

       “老板”又鼓励了几句,原则了几句,便提着皮包先走了。大家起身送行,杜长发一直
     送到门口。藤萝架下只留下肖童。欧庆春和李春强,三人默然相对,谁都不开口说话。

       欧庆春忍不住这份别扭,拿了石桌上的茶壶进屋续水躲开了片刻。肖童和李春强更是沉
     默得短兵相接。最后是李春强打破僵局先开了口。

       “咱们坐下谈细节吧。”

       肖童没有坐,他开口第一句便从从容容的,是个问话:“李队长,你现在非常恨我,是
     吗?”

       李春强面目冷峻,说:“你还是不是个男的,你心里还有没有正事?”

       肖童毫不退让地说:“正因为我是个男的,所以明人不做暗事。你也是个爷们儿,我应
     该和你把事情谈清楚。”

       李春强盯着他,没接这话。

       肖童说:“我爱她。”

       李春强眼里是火,但嘴巴关着。

       肖童又说:“我敬重你李队长,我不想冒犯你。但这种事,没办法,这是人一生的感情,
     没法谦让,没法绕开它。”

       李春强说:“你说够了吗?”

       肖童张嘴刚要再说什么,李春强便打断他:“如果你说够了,我们谈细节吧。”

       肖童说:“我不过是想当面告诉你我的想法,而且我不觉得我的行为有什么可耻。”

       李春强有些粗暴地回答:“你听着,我现在和你站在一起是为了我的责任。咱们俩的问
     题,等这件事办完了以后再说!”

       肖童张嘴想说什么,但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庆春。庆春已经端着茶壶站在了他
     们的中间,她显然已经听见他们最后的对话。

       杜长发也回来了,肖童和李春强才都板着面孔坐下,言归正传。李春强把已经思考过准
     备过的方案细节,一一道来,讲得细致而又简练。肖童也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气质与经验。
     李春强说完了,让庆春和杜长发补充。两人未即发言,肖童倒先说了话:

       “这段时间,我能不能还是和欧伯伯住在一起?我自己家很长时间没人住了,我一直没
     有收拾。”

       李春强未答话,转脸问欧庆春:“你没跟他谈好吗?”

       庆春皱眉对肖童说:“咱们不是都谈好了吗,为了应付他们万一暗中监视你,你得回家
     住。等这事完了再回来都成。”

       肖童低了头,欲言又止。他的样子似乎有几分可怜,欧庆春安慰似地补充道:“我想这
     案子也不会拖得太久,我和李队长都相信你能很快把事情办好。”

       肖童依然垂着头,说:“我和欧阳兰兰已经翻了脸,话也说得很绝了,女的都是要脸面
     的。何况她的自尊心特别强,你们想没想过她可能不想再和我见面。”

       李春强冷淡地说:“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奇,没有夏娃的好奇,也就没有了人类。
     我看你肖童倒是有这个本事。你能让不同的女人对你产生好奇。说实在的你要是没跟她翻过
     脸,假使她随心所欲就得到了你,她可能早觉得你其实没味了。”

       肖童的脸有些烧红,他抬头看一眼庆春,几乎猜不出李春强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杜长发则无心地附和道:“没错,结婚的感觉不如恋爱,恋爱的感觉不如偷情,偷情的
     感觉不如偷不上手。这是俗理儿。”

       他说完自己大笑。可另三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露笑脸。

       会开完了他们就在这个“点儿”里吃了顿极简单的晚饭。然后,肖童跟上李春强和杜长
     发到四季大饭店开了一个房间。就在这个房间里,李春强让肖童呼叫了欧阳兰兰。

       一 分钟之后欧阳兰兰便回了电话,她压抑着声音的颤抖,故作平静却连珠炮似地问,
     是你吧肖童?你好吗,身体好吗,这一段过的如何?这些天上哪儿去了?怎么又想起呼我
     了?

       肖童问:“你在哪儿?”

       欧阳兰兰说:“在家。”

       肖童问:“忙吗?”

       欧阳兰兰苦笑一下,说:“你那位郁教授,现在是燕京美食城的副董事长,今天又给我
     带来一位。是个副教授呢。你看我嫁个副教授怎么样?”

       肖童说:“那挺好。”又问:“什么时候有空,能见个面吗?”

       欧阳兰兰问:“行啊,你这是在四季饭店吗?我去找你?”

       肖童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相亲,咱们改日再约也行。”

       欧阳兰兰在电话里好像笑了一下:“没事,你等着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肖童抬眼看坐在沙发上的李春强,李春强问:“她情绪怎么样,口气怎么样?”

       肖童说:“还是那样。”

       “她马上就来吗?”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我们约了半小时以后在楼下的酒吧见面。”

       李春强看看表,说:“和她怎么谈,没忘吧。”

       肖童没说话,他站起来,说:“我下去等她。”

       杜长发说:“不是半小时以后到吗?”

       肖童已经打开了门,声音留在了屋里,“屋里闷得慌。”

       “等一等!”

       李春强喊住了他,他站住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李春强走过去,探头看一眼门外,走
     廊上空间无人。他拿出五百块钱交给肖童,说:“结完账把发票留着,我们这儿财务上要。”

       肖童看看手上几张崭新的票五,知道这就是今晚接头的经费了。他揣上钱独自下楼,进
     了大堂一侧的酒吧。酒吧里没几桌人,生意清淡。但他还是找了个靠墙角的僻静处坐下来。
     叫了一杯啤酒。自戒毒后,甚至几乎自吸毒后,他就再没有沾过啤酒。

       啤酒端上来,刚喝了一口,李春强和杜长发也溜达着进了酒吧,离他不远不近找座位坐
     下来,点了饮料抽烟。他等着欧阳兰兰,他们拿眼睛瞟着他。

       晚上八点钟,欧阳兰兰急急地来了,打扮得漂亮人时。肖童没有招呼她,任她在酒吧门
     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她看到角落里的他,快步走了过来,肖童几乎看不出她脸上有
     任何表情。

       两个人甚至没有一句互相的问候。欧阳兰兰坐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他知道她看什么,
     她想从他的脸色上判断他的毒瘾到什么程度了。他此时的脸色健康如初。他猜不出这会使她
     高兴还是失望。

       欧阳兰兰点了饮料,然后态度矜持地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她说:“看来你活得不错。”

       肖童心里的怨气又升腾而起,忍不住冷笑着说:“你恨不得我死,对吗?”

       他的这句话使欧阳兰兰一下子脸色苍白,目光胆怯。她的矜持顷刻被一种虚弱所代替,
     她用尴尬的声音说:“肖童,原谅我吧,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肖童住了声。她又说:“因为那时候,那时候我特绝望,我不想就这样让你离开我。”

       肖童记得他和欧阳兰兰说过,最毒莫过妇人心。当时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没想到她为了
     达到目的竟真的不择手段。欧阳兰兰似乎看透了他的思想,接着说:

       “你别恨我了,恨也没用。你命中注定,离不了我。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的。咱们
     哪怕是怨怨相报,也脱不开这个缘分。”

       肖童用眼睛瞟了一下不远的李春强,李春强此时已移身坐到酒吧台上去了,从吧台那里
     往这边看可以看得更加近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示意,示意他别再拖延,于是他对欧阳
     兰兰说:“缘分不缘分别总挂在嘴上,你帮我个忙吧,我正好有个事想求你。”

       “求我?”欧阳兰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什么事,是想要粉儿吗?”

       肖童眨了一下眼,说:“是。”

       欧阳兰兰脸上一派忧喜交集,她长出一口气,低头说:“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她抬头,
     伸手抓住肖童的手,说:“你答应我吧,和我在一起,不再离开我了,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你不用担心没有粉儿,你要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戒了。咱们可以到国外去戒。只要你同意
     不再离开我了,你同意吗?”

       肖童抽回手,低头,回避开她的逼视,不知该怎么虚应。他说:“你先说,你到底有没
     有粉儿?”

       欧阳兰兰打开皮包,从里边取出一根粗大的香烟,放到他的面前,然后打着了一只打火
     机,那打火机的火一跳一跳的,红得耀目。

       肖童说:“我不是给我要。”

       欧阳兰兰关掉打火机,疑惑地问:“你给谁要?”

       “给我的老板要。”

       “你的老板?”

       “啊,他是倒这个的。他要的量大,你给他开个好价。”

       欧阳兰兰愣了半天,有点如梦方醒,“噢,你找我来是想和我做生意?”

       肖童说:“算是求你帮个忙吧。”

       欧阳兰兰说:“帮忙可以,你要跟我说实话。你的老板是个干什么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肖童按照编好的话如此这般学说一遍。他告诉她这老板姓于,叫于春强。自己在毒瘾发
     作最熬不下去的时候,是于老板救了他。他一直靠他生活,欠他太多了,所以要替他做这件
     事报偿他。

       欧阳兰兰问:“这么说,你还在吸吗?”

       肖童迟疑一下,点头。

       欧阳兰兰又问:“你是吸,还是已经用针管了?”

       肖童答:“吸。”

       欧阳兰兰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哀求的腔调说:“肖童,你吸可以,只要控制得好,别用
     针管,还不致于太伤身子。你千万不能倒腾这东西。你知道吗,倒腾五十克,就能杀头啊!”

       肖童说:“你说得太晚了,我已经在倒腾了。”

       欧阳兰兰说:“肖童,那你从现在起,金盆洗手,别再干了。你自己需要粉子,我可以
     供你。你可以不靠这个挣钱,我可以一直供着你。你跟我到国外去,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陪着你,去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你愿意到德国去找你的爸爸妈妈,我也可以陪
     你去,你千万别干这个事了。”

       肖童摇头,“以后我可以跟你去,现在不行。现在我必须替于老板把这事办了。我得把
     欠他的,还了。”

       “你欠他多少钱,我来还。”

       “我欠他的,是人情。”

       欧阳兰兰咬着嘴唇,终于问:“他要买多少?”

       “你们有多少?”

       “他要多少,我可以去问。”

       “要一万克,有吗?”

       “我不知道,”我可以找人去问,他出多少钱一克?

       “你们先开个价吧,如果有,他可以出来和货主当面谈。”

       欧阳兰兰说:“如果,你替他办成了这件事,你可以离开他跟我走吗?”

       肖童沉闷了一下,看了欧阳兰兰一眼,含糊地虚应了一声。

       欧阳兰兰使劲盯着他的眼睛,“可以吗?”

       他只好说:“可以。”

       欧阳兰兰锐利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话当作一种承诺,
     一个男人的承诺。你能吗?”

       肖童的目光也不回避了,他说:“能。”

       欧阳兰兰回身抬抬手,服务员来了,她说:“结账。”服务员送上了账单,肖童拿过去,
     说:“我来结。”欧阳兰兰没有争。她看着肖童付钱的样子,目光变得温情如水。

       “你现在真的有钱了?”

       “做生意嘛,总要花钱。”

       肖童漫不经心地答着,和她一同步出酒吧,在酒店的大堂告别。肖童说:“我还是原来
     的呼机,我等你信儿。对不起今天打搅了你的相亲。”

       欧阳兰兰和他握了手,说:“在家是逢场作戏,到这儿来才是真正的相亲。”

       欧阳兰兰还是开着她那辆宝马车,走了。肖童返身回到酒吧,李春强和杜长发已不见人
     迹。他上了楼,他们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他向他们汇报完以后,便先离开了房间。他独自走
     出饭店的大堂,走到街上。街上的商店已经关了门。地上虽然还有零星枯黄的秋叶,但气氛
     已是一派冬日的萧瑟。他在街的对面,看到预定停在那里的一辆吉普。他走过去,拉开车门,
     坐到了驾驶员右手的座位上。

       车里只有欧庆春一人。

       车子打亮大灯,缓缓启动。欧庆春问:“见着啦?”他点点头。庆春又问:“谈得顺利吗?”
     他又点点头。庆春看一眼后座上的提包,说:“你常用的东西,换洗的衣服,我都给你带来
     了。还有药,你得按时吃。”

       车子向肖童家的方向开,两人路上都不再说话。肖童把后座上的手提包拿过来,打开看
     了看里边东西。除了庆春说的之外,还有几盒口服的营养补液。包里的东西更给他一种离愁
     别恨,离家越近他反而越觉孤独。

       车停了,存在离他家楼区不远的街道上。庆春说:“你得走进去,万一欧阳兰兰或者他
     们的人来找你,看见有人送你就不好了。”

       肖童点点头,拿起包要下车。庆春又问:“你身上钱够吗?”

       肖童说:“够,我妈给我寄的钱还没有花完呢。”

       肖童打开了车门,下车时又回了头,他们目光对视了片刻,庆春说:“肖童,别忘了你
     给我的保证!永远不再碰那东西!无论我们在不在你的身边,我们相信你都不会再吸那东西
     了!”

       肖童没有说话,他看得见庆春的双眼闪着动人的光芒。他探过身来把她抱住,她没有反
     抗。肖童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身体并不像以前那么僵硬,而是出乎意料的柔软。这一刻他心中
     涌出无数海誓山盟,一时却激动得无法形成语言,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庆春伸过手来,也抱了他,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细语:“我会等你的,等你胜利完成
     了任务,那时候再搬过来,我们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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