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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相亲的晚宴上,欧阳兰兰接了一个电话就撇下众人跑了,搞得那位正在高谈阔论的年
      轻副教授和媒人郁文涣都有些下不来台。欧阳天只得用不停地敬酒和同样的高谈阔论,缓解
      着尴尬的场面,他想,能用一个电话就把兰兰勾跑的人,只能是那个一时没了音讯的肖童。

        他猜的没错。

        欧阳兰兰一回来,就说要和他谈谈。他打发开了老黄和所有下人,就在客厅里和女儿面
      对面地坐下。他猜想肖童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有了什么困难,女儿要他出力帮忙或者出钱
      救急。也可能,女儿是要跟他谈谈她和那男孩子之间的关系,今天晚上她跑出去找他,他们
      说不定已经谈定了什么。

        可他猜错了。

        他万万没想到,肖童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个找上门来的大买主。开口就要一万克,气
      派非凡。而兰兰,她一直不让她卷进这种事情的独生女儿,竟成了这笔价值几百万的大买卖
      的中间人。

        父亲的惊愕,是欧阳兰兰已经预见的。因此她反倒显得不慌不乱。她说:“爸爸,您别
      再操心给我找对象了,我谁也不爱。我已经和肖童谈好了,办完这件事,他就离开那位于老
      板,跟我出国去。”

        父亲抽着烟,迟迟疑疑地想了半天,然后冷静地说:“兰兰,你去告诉肖童,就说你找
      不到白粉。以前给他的烟,也是在街上买的。你不能参与这种事。那个于老板,我们不摸底,
      还是不打交道为好。我不想冒这个险。”

        欧阳兰兰知道父亲有多么在乎她,所以她敢于把话往绝了说:“爸,挣这笔钱对你也没
      有坏处,我求你帮我。如果你不帮我,我只有自己搞。你就不怕这样对我更危险!”

        欧阳天变色道:“你到哪儿去搞,你简直胡来。”

        欧阳兰兰说:“你们的买卖,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不信我的能力我就做给你看!”

        她说完,站起身走出客厅,回到自己的卧室。不出所料,父亲跟过来了。她从化妆镜里
      看见父亲那张显老的脸。多年来提心吊胆的生意使这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成了一种凝固的焦
      虑。父亲问:“你知道不知道肖童他自己还吸不吸?”

        她点点头,说:“我想到了国外,我可以帮他戒了。是我让他吸上的,所以我也有责任
      帮他戒了。”

        父亲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他还吸,倒还让人放心一点。如果他已经戒了,
      还来找你谈这种买卖,那就很可能是让公安局给操纵了。”

        欧阳兰兰愣愣地,半懂不懂,她说:“他还吸,我问他来着,他还吸。”

        “是他自己这么说的,还是你看见他吸了?”

        她摇摇头。她想起刚才在四季饭店的酒吧里她给过他支烟,并且替他打着了火,但他没
      有吸。

        “那你要试试他。兰兰,我从来没有和不熟悉的人做过这么大的生意。如果你没搅进去
      我可以找几个替死的人试着跟他们做一次,但你这回搅进去了,所以我必须慎重。你想办法
      把肖童找来,我让人试试他。如果他真的还吸,那我可以叫人去和那个姓于的谈这笔生意。”

        欧阳兰兰马上站起来,面对着父亲,她盯了一句:“爸爸你说话可要算话!”

        她第二大就呼了肖童。肖童也很快就回了电话。她约他晚上到帝都夜总会去跳舞,并且
      说好到时候她会开车去他家接他。

        晚上快到八点钟的时候。欧阳兰兰准时把车子停在了肖童家的楼下,没容她锁好车门上
      去,肖童已经下来了。

        她开着车穿过城区拥挤的马路向帝都夜总会的方向走。肖童在路上问:“你和货主谈好
      了吗?他们有那么多货吗?”

        欧阳兰兰觉得没有必要瞒着肖童,有些事本来就可以把阴谋变成阳谋。她索性率直地说:
      “货他们大概是有的,可他们对你不放心。所以他们想试试你。”

        “怎么试我?”

        “想试试你还吸不吸毒了。”

        “吸不吸毒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他们神经病呗,你要是个瘾君子,他们就相信你。你要一身正气,五毒不沾,他们就
      觉得你弄不好是公安局的线人。做这个买卖的人都有这种疑神疑鬼的职业病。”

        她把父亲的计策和盘托出还有另一个意图,那就是怕肖童万一不知根底没按要求做,引
      起父亲的猜疑。父亲已不得找点碴子推了这档子底细不清的生意。

        肖童不言不语地傻愣了半天,突然又问:“他们想怎么试呀,我要硬是不吸呢?”

        欧阳兰兰说:“那他们会杀了你。”她看一眼肖童惨白的脸,一笑,“别害怕,杀你还不
      致于,顶多不和你做这笔生意了,你就别跟他们置气了。你今天去了要见到他们,给你烟你
      就抽,别的都别问。千万别问有没有货之类的话,今天不谈正题,你要谈的话就算是不懂规
      矩了,他们肯定就得装听不懂,就得装傻充愣不跟你谈了。”

        肖童犹犹豫豫地说:“兰兰,我刚才,刚才出来的时候刚刚吸过,我现在每天的量都控
      制得很少。你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不想超量。你应该相信我,你跟他们解释一下。”

        欧阳兰兰斜眼看他,“这是他们的规矩,我没办法,要不然咱们改到明天晚上去也行。
      明天晚上你就别在家吸了。”

        肖童哑然无声。

        欧阳兰兰又说:“还有一个办法,咱俩马上成亲!哪怕是同居,也行。咱们好得成一家
      人了,他们还能不信?”

        肖童更是无话。

        “怎么样?”兰兰问。

        肖童支吾地说:“我要是因为做生意的需要就跟你同居了,岂不成了为钱卖身了,这样
      的男人你喜欢吗?”

        欧阳兰兰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只要你同意,我没什么不喜欢的。你同意吗?”

        肖童带着几分厌恶地说:“我不同意!”

        欧阳兰兰半笑不笑地:“那你说怎么办,这生意你不做我无所谓。”

        车子这时已开到了夜总会的大门口,一个“红头阿三”拉开车门,但肖童坐着没动。欧
      阳兰兰说:“发什么愣啊,下车吧。”肖童伸手又把车门用力拉上,气呼呼地说:

        “今天不跳了!”

        欧阳兰兰怔怔地,问:“那你到底想怎么着啊,老袁他们你还见不见?”

        肖童狠着脸,憋了半天,说:“明天再说吧,他们要真不相信我就算了,我还不求他们
      了。”

        肖童此话一出,欧阳兰兰倒是当好事似地笑了一下,“我早说过,你吸点毒倒不算什么,
      真犯不上捣腾这玩意儿,这生意还是不做的好。这事我找老袁替你推掉就完了,他也不会求
      着你做。”

        肖童低头,又有几分犹豫的样子,欧阳兰兰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别想这事儿了,咱们
      跳舞去。”

        肖童沉闷地说:“不想跳了。”

        欧阳兰兰说:“那我陪你去玩儿游戏机,你不是爱玩儿游戏机吗。”

        肖童赌着气说:“不去了,我顶腻歪老袁了,要见了这王八蛋非抽他不可!”

        欧阳兰兰于是转舵说:“那咱们换个地儿,找个清静的酒吧喝酒去,好不好?”

        见肖童吐了口气,未置可否,欧阳兰兰便把车子开动起来。

        几个月没见,肖童不知是深沉了还是仅仅变得沉默,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欧阳兰兰想,
      也许是海洛因让他变了。虽然这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幽静的音乐酒吧里只消磨了短短的几支曲
      子,但两人之间的话题却枯燥得难以为继。她对他说,肖童,我到现在也没闹清楚你究竟喜
      欢什么样的女人,反正我觉得你特难伺候。

        肖童冷眼看她,懒懒地回道:“我喜欢刘胡兰那样的女人,喜欢圣女贞德那样的女人,
      你是吗?”

        欧阳兰兰嗤笑,“那种女人,这年头有吗?”

        肖童抬杠似的,“当然有了。”

        “谁呀?你找出来。”

        “找出来你也不信,你理解不了那种女人。”

        欧阳兰兰倒是不急不妒,说:“就算有吧,可这种女人,可敬不可爱。你要真碰上一个
      就知道了,这种女人能在家里一天到晚陪你过日子吗!你这人太爱幻想。你是不是小时候看
      了什么刘胡兰和圣女贞德的书了?”

        肖童做出一脸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表情,挥挥手,“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欧阳兰兰依然不温不愠地笑着:“哟,现在的大学生,还有像你这么天真的吗?”

        肖童板着脸:“我不是大学生了。”

        欧阳兰兰故意扬扬眉毛:“是吗?”

        肖童说:“你装什么傻呀,我要不认识你,这会儿还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呢。”

        欧阳兰兰取笑道:“你不是党员吧?”

        肖童说:“不配。”

        兰兰说:“那你是共青团员吗?”

        肖童嗑巴了一下,“以前是。”

        兰兰说:“这么说,你是信仰共产主义喽,你懂共产主义吗?”

        肖童似乎答不上来,反问:“你都信仰什么?”

        兰兰干干脆脆地答道:“我什么都不信仰。”

        肖童说:“连西方国家的人都说,什么都不信仰的人是最可怕的人。什么都不信仰,也
      就不受任何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是这样的人吧?”

        欧阳兰兰坦然地说:“那有什么,现在还不都是我这样的。说信仰共产主义那是骗人。
      我才不信你每天都是想着共产主义过日子呢。要说什么观音如来上帝,什么伊斯兰真主吧,
      咱又不懂。你说咱还能信仰什么,也就是跟着感觉走,走哪儿算哪儿。就说我对你吧,只要
      我觉得你好,我就愿意和你在一块儿呆着,谁也拦不住。”

        肖童说:“我是不懂共产主义,可做人做事总得堂堂正正,偷鸡摸狗藏着掖着的事我不
      干,害人的事我不干。”

        欧阳兰兰冷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你不干,不干你捣腾那玩意儿干
      什么?一弄就是一万克,你以为那是给婴儿吃的糕干粉哪!”

        肖童干张着嘴,欲辩无词。欧阳兰兰难得看见他这张口结舌的窘态,竟得意地笑出声来。

        尽管话不投机,但对欧阳兰兰来说,这毕竟是与肖童久别重逢的一个难得的小聚,外面
      是人冬后第一次大风降温的寒冷,而酒吧里却是缠绵的音乐,哝哝的低语和温暖的蜡烛。这
      情调让欧阳兰兰周身舒服,每一根神经都不可抑制地兴奋着。眼前拥有的一切,包括肖童那
      张闷闷不乐的面孔,都足以让她陶醉,他毕竟陪着她,共同喝着一瓶浪漫的红葡萄酒,在这
      里促膝而坐。

        这天晚上她回到家的时候,老袁和老黄都在父亲的书房里没走,他们像是在等她。见她
      进来,先是父亲问:你上哪儿去了?随后老袁说:我们那儿的门卫说你去了,怎么没下车又
      走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欧阳兰兰并不急着回答,她往沙发里一坐,轻轻松松地说:“那生意,肖童不做了。”

        三个男人都愣了,面面相觑,老袁甚至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怎么又不做了?”

        欧阳兰兰未即答言,老黄却已想到:“你和肖童,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但欧阳兰兰脸
      上悠然自得的气色,显然否定了这个猜测。

        迎着他们追问的目光,欧阳兰兰幸灾乐祸地一笑。老袁和老黄的神态,暴露了他们对这
      笔生意实际上也有着同样的渴求。她这时的立场仿佛无意中代表了肖童,脸上流露出一种你
      急我不急的优越,慢条斯理地说:

        “跟你们做生意太麻烦,还得让人家先吸毒,还得生出各种各样的法儿来考验人家,人
      家懒得跟你们玩儿了。跟你们玩儿太累。”

        父亲突然变脸,“兰兰,我们要试他,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欧阳兰兰让父亲猝然一问,心里有点慌,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啊,我哪儿那么傻呀。”

        “那他怎么突然不做了?”

        “也没说不做,反正不是你们想得那么上赶,好像非做不可似的,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
      酒吧喝酒他怎么没急着问我呀。”

        老袁问:“不是说好了让你把他带到夜总会吗?”

        兰兰说:“他说想换个清静地方,你那儿又不清静。”

        老黄笑笑,转脸对老袁说:“看看,兰兰的心思都在谈情说爱上呢,已经没兴趣帮你谈
      这笔生意了。”

        兰兰理直气壮地瞪一眼老黄:“你们是不是恨不得我们俩都和你们一样,成个毒贩子,
      到时候让公安局把我们抓起来都枪毙!”

        老黄涎脸笑着:“兰兰又冤枉我了,我就算有心把肖童拉下水,也得把你留在岸上呀,
      你爸爸这么多年对你的这点心情,我还不懂?连我们都琢磨着什么时候淡出江湖呢。”

        父亲闷声打断了他们:“行了,他不做正好。我本来就不想冒这个险,也省得你没深没
      浅地搅进去。不做了好!”

        老袁突然阴阴地说:“会不会是肖童察觉了什么,不敢往咱们的套儿里钻了?”

        父亲严厉地说:“不管怎么样,兰兰,你以后不要再和肖童来往了,他和以前的那个大
      学生可不是一个人了。突然找上门来要做这种生意,转脸又没兴趣了。刚出道就这么神神秘
      秘的,你还是躲他远点吧!”

        父亲这样说肖童,欧阳兰兰就暴跳起来了,“我还有没有自由了,您干吗老是这样干涉
      我!你们谁为我想一想了,我喜欢谁又没碍着你们什么了。得,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别管
      我的事了,我用不着你们管了!”

        父亲想制止她的吵闹,“兰兰!”但她不听,她站起来跑出书房,咚咚咚地跑下楼梯,示
      威似的把自己卧室的门砰一声重重地关上!

        楼上楼下都静了,没人下来劝她。她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既而有几分委屈扑上心头,
      她想:“肖童,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你,和我爸翻了多少回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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