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黑洁明


 
    黑暗中,钟声在响,当当……当当……当当当……
    哪里传来的钟声?她恍惚中只隐隐感到一股难受的压迫,为什么会有钟声?是丧钟
吗?丧钟……
    在黑暗中回首,钟声远去,却听得另一阵流水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那是什么?她又惊又惧的低首,却看见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是血,是血水从她
手中滑落地上的声音。
    她将双手紧握成拳,奋力甩开那莫名冒出来的血水,眼前浮现交错朦胧的白影,带
着悲苦的气息。
    别这样!走开!别来烦我!
    她想大叫,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既愤怒又惊恐的瞪着在眼前飞舞的鬼魂残像,在
心中要它们走开。
    救我、救我、救我……
    一抹冰凉湿滑的东西从她右脸颈项边滑行而过,不断的在她耳边哀求。
    我无能为力!你们找错人了!离我还一点!
    她生气的在脑海里想着,伸手抓开那像蛇一样想缠绕住她脖子的灵体。
    你可以的、可以的……可以……
    另一股模糊不清的鬼魂从另一头凑了上来,哀怨地说着。
    我不行,走开!走开啊
    终于受不了它们的死缠不休,她用尽全力在心中大喊,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她身上冒
出,倏地——
    “风同学、琴同学、风风、琴琴、风儿、琴儿、小风儿、小琴儿!快点起来啰,亲
爱的琴——”
    那家伙还没念完,风琴早已从课桌上清醒过来,然后冷冷地瞪着那仍不知死活将下
巴搁在她桌边的王八蛋,下一秒,被她拿来当枕头的课本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脸上飞
去。
    “哎呀——好痛!琴琴,你想谋杀亲夫啊?”方自在手脚灵活的接住课本,退了几
步以防她下一波攻势,嘴上却不忘怪里怪气的鬼叫。
    她因为他的言词而僵了一下,却很快便恢复一贯的冷淡,拿出书包中的梳子,将有
些散落的长发重新绑好,瞄都不再瞄他一下。
    见她不再搭理自己,方自在忍不住犯贱的又往前一站,笑咪咪地道:“喂,你可不
可以有点别的表情啊?成天就扳着个脸像晚娘一样,午休时间过了,我好心叫你起来上
课,你也表达一下感谢之意嘛。”
    “你知不知道你很吵?”她不屑地斜睨着他冷冷的讽了一句。
    “耶?”方自在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用手肘顶了顶一旁正拿着泰戈尔诗集研究的
欧阳青,问道:“我很吵吗?”
    “很吵。”欧阳青根本懒得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伸手翻了另一页,嘴里毫不客气
+字正腔圆、简单明了的回答他。
    “喂,阿青,你很不够意思喔!”方自在悻悻地转身,随即满怀希望的睁大眼,装
出可爱的模样,讨好地问另一旁双脚交叠搁在课桌上的雷易,“小雷,你说,我没有很
吵吧?”
    雷易的回答是一记凶狠的瞪眼。
    方自在自讨没趣的干笑两声,挥挥手道:“欸……算了,当我没问。”
    他还在这边瞎混,数学老师同时也是班导的李老师已走进教室里。
    “起立,敬礼。”风琴此时早整理好仪容,面无表情的带头站了起来喊着每堂课千
篇一律的口令。
    “老师好——”
    班上只零零落落的响起几声尊师重道的问候,李老师一点也不觉得受到尊重。不过,
对于这一班的散乱,全校老师早就放弃想整顿的念头,他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只是懒懒
地点了点头。
    在这之中,他先是看看坐在窗边两脚仍搁在桌上,正闭目养神的雷易;又瞄了下雷
易前面,一派优闲地在数学课光明正大拿着泰戈尔翻阅的欧阳青;目光随之落全欧阳青
旁边一脸冷然的风琴,最后才看向风琴身旁,老是嘻皮笑脸的活宝方自在。
    他们一个是黑道大哥的儿子,一个是商界大老的儿子,另一个则是本校创校理事长
的宝贝孙女,再加上一个不像天才的天才。
    李老师忍不住蹙起眉头,在心底连声长叹。
    唉,他和王老师学历相当、经验也差不到哪去,为何王老师就能教到一些正常的学
生,他却被分派到这些问题学生的班级?
    这四个学生随便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幸好,开学到现在还没人惹出什么大麻烦——
如果上星期理化教室爆炸那件事不算的话。
    唉,希望这样的平静能继续维持下去,要是能乎平安安的度过这三年,他一定会去
文武庙拜神还愿。
    “各位同学,请翻开课本第十一页……”望着台下早已在课桌上纷纷趴下梦周公的
同学们,李老师无奈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老实说,他从来就不期望这一班学生会乖乖听课,他们不惹是生非他就要多念几声
阿弥陀佛了。
     
    ※               ※                 ※
     
    十一月的秋天,北台湾的山林透着寒意,风云高中树头的绿叶转红了些许。
    放学钟响,不多时,学生们便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或是成群、或是二三两两的离
开广大的校园。
    走在林荫大道上,偶有落叶飘下。风琴手里抱着课本从教室走出,不少目光因她的
出现而为之转移。
    她是风云高中出名的冰山美人,开学三个月以来,身上永远干净整齐,衣着总是完
美的一丝不苟,而从小到大无论是大考小考,她的成绩总是维持在学年第一。
    打出生至令,她拿过各式各样不计其数的奖杯和奖状,但不知是天性孤僻亦或是骄
傲的不屑与人为伍,虽然身为学生代表,却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张脸更是少有情绪
波动。
    她小时候便是个早熟漂亮的女孩,现在更是个小美女,还是个聪明的美女,才高一
身高就有一七0了,未来几年可还有向上生长的空间。
    人总是爱看美女的,但像她这样聪明冷艳又高姚的美女,一般人却只敢远观而少有
人会上前搭讪。
    因为大部分的人,无论男女,在她面前都会不知不觉认为自己矮她一截……接近完
美的她,总让旁人衍生出莫名的自卑情结。
    这其实也是她到现在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主要原因,男的仰慕她、女的嫉妒她,
以致于没人敢接近她。
    意识到枫林大道上,其它学生自动地避开了她,风琴自嘲地扬了扬嘴角。
    也许,不只是这张脸皮的关系,毕竟她这张脸和小妹风铃有九成九的像,但小妹却
讨人喜欢,家里总是能看到小妹的同学出入其中,至于她的朋友,倒是一个也没有。
    那小她五岁的妹妹从小好动,即使脾气没比她这个做姊姊的好到哪去,可风铃总是
将所有的喜怒哀乐大大方方的全呈现在脸上,不爽便是不爽,喜欢便是喜欢……而她,
却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但是,外表冷漠不代表她内心也是冷漠无情,看到同年纪的女孩聚在一块儿发出欢
乐的笑声,她也会钦羡她们的无忧,也会希望自己是其中的一员。她曾试着交朋友、试
着融入同龄的女孩中,但每次的尝试,到了最后总是会引发一些可笑的争执甚至背叛,
所以她放弃了,也习惯了,既然她无法勉强自己去迎合他人,那就算了。
    在经历过几次尝试后,风琴明白,就算她不在人前使用能力,或者假装没看到那些
在空中飘荡的幽魂,她依然无法让普通人接受她。
    从小,她便知道自己不能太将情绪外放,儿时受过的教训,更让她明了纵使她不想,
甚至不肯面对,她仍然得一辈子背负着那样的异能;她永远都不可能变得平凡,那天生
的异能早已根深柢固地影响了她的性情。
    她所能采取的,只有消极地继续假装没看到、消极地认为她的性情已定,不能和乐
的融入群体,因为就算是被人称为骄傲的冰女,也比被人当作神经病或是鬼女来得好,
而且,若她响应了其中一个魂魄,一定会招来更多想和她说话、甚至利用她的冤魂,然
后让那些东西越聚越多,到最后让小学二年级那般惨烈的灵异事件重新上演。
    于是,风琴就这样形单影只的度过了小学、中学,习惯了那些打量审视的目光,习
惯了他们私底下传来传去的八卦流言,习惯了以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面对众人。
    没有朋友也没关系,总比放了感情出去,到最后却被朋友当成妖怪,甚至被他们认
为是鬼女的好。
    原以为这就是她的学生生活,以为她的高中该也是这样度过,没想到……
    “小琴儿,等等我啊!”
    就是这个!
    其中听到方自在那家伙调侃的声音,风琴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脚下不停,头也不回
的继续往前走,但她知道,周遭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
    这个讨厌的家伙!
    自从在开学那天遇到这个家伙后,他就莫名其妙地死缠着她,无视她冷淡的态度和
厌烦的表情,他总是一副和她很熟很熟的样子,亲热的搭着她的肩,叫她一些奇怪恶心
的小名,说着一些无聊透顶、言不及意的话。
    这样一个像痞子般的人,智商竟然接近两百,若非亲眼见过他在教务处的辉煌成绩
资料,她是怎么样也不相信!
    再加上前两天第一次段考成绩公布,这个痞子竟和她同时并列全学年的第一名。当
她在公布栏前看到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躁郁,只觉得真是——-
    真是没有天理!
    对,就是没有天理!生平第一次,她对别人的考试成绩在乎起来。
    风琴有些忿忿不平的加快脚步,不想搭理那还在身后追赶的人,她越想就越觉得生
气。
    那个痞子,那个一天到晚打混摸鱼、嘻皮笑脸的家伙,怎么可能和她考出相同的成
绩。
    不是她瞧不起他或是自视甚高,而是那家伙从来不见有正经的时候,上课打瞌睡不
说,边睡还会边打呼流口水。整天邋邋遢遢的,袖子永远是卷到一半,上衣钮扣三天两
头就会因为运动激烈而掉一次,颈上的领带老是松垮垮的要掉不掉,满头的乱发,还有
那一身汗水,他每次都会——
    “琴琴,你怎么不等我?”方自在漾着开心的笑脸,三步两并地追上来一把勾住风
琴的肩,“我叫你好多遍,你没听到吗?”
    鼻端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汗臭味,她转头看向他搭在自己右肩上的大手,知道自己肩
上的衣料不可避免地又被他的汗水浸湿;她蹙了下眉,心底隐隐不爽,右肩一低又快步
向前行,避开了他亲昵的动作,甩都不甩他一下。
    方自在当然没那么容易就放弃,两个大步又跟上,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只一个
劲儿的和她并肩走在一起,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不时笑咪咪地和一旁观看他俩的同学
打招呼,同时不忘和她闲扯。“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看电视啊?原来我们学校很有名耶,
我看了新闻才知道,咱们一班有个建筑业龙头鸿飞建设的小开,三班的班长还是市长的
儿子,四班白水灵的爷爷是军界大老白将军,六班还有位和我同姓的影视红星方中擎,
我们班的小雷则是黑道大哥的儿子,阿育他老爸听说也是商业大老——”
    “王伯好。”经过校门时,他笑着和守校门的工友打招呼。
    “放学啦?”王伯拿着竹扫帚笑呵呵的问。
    “是啊,拜拜。”
    “拜拜,过马路小心点。”这少年可真乖,每天见到他都会和他打招呼,这所学校
有不少流氓学生,像他这样乖巧的可是少之又少,会天天敬老尊贤向他问好的,可更是
稀有动物了。
    “我知道,拜。”方自在笑着挥手和王伯道再见,跟着又回头对风琴继续说道:
“哇,随便数一数,咱们这一届的风云人物还真不少,你爷爷还真会取名字,有这些个
名人子女在,想不翻云覆雨我看都有点困难。”
    其中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声音,风琴越听越烦,那些人的背景如何,关她什么事?这
家伙怎么这么八卦?她一出校门便左转,抱着课本越走越快,想赶紧上了公车甩掉他。
    谁知方自在一伸手便抓住她左上臂,硬拉着她要到对街去。
    “你搞什么?放手。”风琴被他抓着跑,手上的书险些掉了,她终于露出有些气恼
的脸色,不悦地瞪着他。
    方自在半点也不在意,只霸道地硬抓着她继续过马路,边看向左右来车,边笑嘻嘻
的说:“你先别赶着坐车,对面开了家新的小吃店,那里的叉烧面很好吃哟,简直就是
世纪无敌的给它美味,我告诉你,要是没吃过那家的叉烧面你就枉费此生了。”
    这家伙说什么鬼啊?真是受不了他!
    因为在马路上拉拉扯扯有些危险,她等到了对街才立在原地站稳了身子,不肯再走,
硬是扯回自己的手,冷着脸怒瞪他道:“方自在,放手!”
    他这吹倒是挺听话的,说放手就放手,可是却从旁拉了张圆凳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回头喊道:“老板娘,我要两碗叉烧面,再切十块钱豆干、十块钱海带——”
    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又问她,“你吃不吃卤蛋?”
    卤蛋?风琴下意识的摇头,按着才发觉不对,她干嘛要回答他!她又没要吃,何况
这里是大街上耶?
    她看着他又回头向老板娘叫了一颗卤蛋,这时才发现原来两人已经到了人家面摊前
了。
    方自在从筷筒中拿了两双卫生筷,见她还站着,少根筋的道:“别站着,坐下来啊。
再等一下下,面就好了。”
    坐下?在这里?
    风琴看了下身后车来人往的大马路,再瞄瞄脚下有些残破的红砖人行道,然后看看
身前那张有些油腻的桌子和一旁塑料制的圆凳……
    要她坐下,吃这种路边摊?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正在拆卫生筷的方自在,开始怀疑他是笨蛋。
    右脚后退一步,她原本已要离开原地,回头就见她要坐的那班公车已进站停下,眼
看人们一一上了车,现在她就算跑过去可能也来不及了,何况她手上抱着好几本书,肩
上还背着沉重的书包,这一跑起来多狼狈,匆匆忙忙的什么形象都顾不得了,风琴这厢
稍一迟疑,车子已吐着黑烟驶离。
    因为学校是在山谷里,所以公车半小时才有一班,一想到要再等个二、三十分钟才
会有车过来,她就莫名觉得右肩上的书包和手上抱着的课本有些沉重。
    望着已渐昏暗的天色,她回首瞧瞧那拿着两根竹筷磨擦的方自在,然后二度望着那
圆凳,跟着掏出书包里的面纸,将圆凳擦拭过后才认命的坐下。
    “哪,给你。”他像是没发觉她原本想离开的意图,只笑着将那两根磨擦过的竹筷
递给她。
    风琴又蹙眉,奇怪地盯着他递过来的竹筷。
    “拿着呀。”他见她没反应,自动地伸手将她左手抓起来摊开,然后将筷子放到她
手心上,再帮她把手给圈起来,握住那双竹筷。
    她有点傻住,愣愣地瞪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怪异行为。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他又拆开另一双竹筷,又开始将两根筷子互相磨擦,一边还道:
“这家的面真的很好吃喔,每次想到都让我口水直流。我老妈做的东西和老板娘煮的面
差了十万八千里,简直有如地狱和天堂之别。我要不先来这里垫垫肚皮,回家准会被我
老妈的厨艺荼毒。”
    “你在干什么?”趁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因换气中断时,风琴抓住机会问出心里的疑
问。
    “啥?”他不解地反问。
    “你为什么一直玩这筷子?”
    “玩?哦,你说这个啊?”他将两根竹筷喀喀互刷一下,好笑的道:“这不是玩,
因为这些卫生筷没有做得很好,所以有些旁边会有一丝丝的分叉,要是不这样磨擦的话,
等一下握筷时,不小心就会被叉开的竹丝扎到手。这样刷一刷、磿一磨,先把那些不平
的分叉弄掉,就不会被扎到啦。”
    是吗?原来是这样子的。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路边摊,所以不是很清楚,刚刚还以为
他在发什么神经呢。
    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卫生筷,她没来由的觉得好笑,唇边不觉微微扬起,透出一丝
浅浅的笑意。
    “啊,面来啦、面来啦!”方自在捧过老板娘端过来的汤碗,先行端给风琴,“你
们女孩子吃起东西慢条斯理的,你先吃,我动作比较快,吃下一碗。”
    “我不饿。”她拧眉说道。
    “试试嘛,很好吃的哟。”他边从老板娘手中接过几盘小菜摆上桌,一边怂恿她,
“相信我,不会让你后悔的啦!老板娘的汤头可是用大骨熬上十几个小时的,现在天气
那么冷,吃碗热呼呼的面是最过瘾的,保证你吃过一次,下次还要再来。”
    他刚握住她的手时,只觉得冷冰冰的,昨晚寒流来袭,她这个古板的乖宝宝今天竟
还只穿着学校标准单薄的制服,也不见她在制服里多加几件保暖的衣物。像他这样的健
康宝宝都觉得很冷了,一下课就跑去打球运动流流汗,免得冷到脑袋空空,何况是她?
    照他看她一定冻坏啦,所以手才会这么冰。
    真不懂这些女孩子,爱漂亮不怕流鼻水,天气冷穿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班上几个
比较赶流行的女孩子还好,懂得加可爱的围巾和手套,就只有她,什么都不加,好象女
超人一样。真是——害他看了莫名其妙就觉得很烦。
    天气的确是很冷,听他这么一说,风琴盯着那碗热呼呼直冒白烟、香味四溢的汤面,
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方自在睁着大眼,支着下巴笑道:“你吃一口看看,吃不下我再帮你解决。”
    “方同学,你的面!”老板娘喊道。
    “有!来了!”他从圆凳上跳起来,大脚走没两步就到了面摊边,去端自己的叉烧
面。
    天色越来越暗了,面摊老板娘打亮招牌灯,寒冷的空气中飘散着油葱、叉烧、酱油
的香味和热气。
    风琴知道自己真的是有些饿了,眼看街尾不见公车车影,她便秀气的持着卫生筷、
卫生汤匙,舀了一汤匙,吹凉了些试吃看看他所谓不吃枉费此生的美味叉烧面。
    “怎么样?”
    面才入口,就见坐回原位的方自在满脸期待的整个人凑上前来,兴致勃勃的问她,
好象这面是他煮的一样。
    闻言抬头,一入目就是他的俊脸,她差点被他那张放大的脸给吓到,所幸她天生冷
静,够镇定,才没因此呛到而喷他一脸面条。
    快快将嘴里的面条咽下喉,风琴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伸手推开他近在咫尺的大脸道:
“你离我远一点。”
    “很好吃吧?嘿嘿。”他咧嘴一笑。
    是不错。面条香口滑溜,热汤的鲜味仍在她唇齿徘徊,引人想再吃一口。
    她望着他自满的傻笑,久久才低首淡淡的回了一句,“吃你的面吧,笨蛋。”
    风琴虽是嘴里没好话,但方自在看她低首慢条斯理的吃将起来,心里不由得乐上老
半天。见她专心吃面,他也捧着汤碗稀哩呼噜的趁热吃起面来。
    一碗热汤面吃下来,风琴有些纳闷他怎能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就高兴老半天,这面
又不是他煮的,这面摊也不是他家开的,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劲?
    没两三下,他便解决掉自己的那碗,桌上的小菜,很快地也被他一扫而空,这时风
琴碗里的面才吃了一半。
    “你的面不烫吗?”他刚开始吃时,风琴见他一口又一口,忍不住问。
    “烫啊,不过面要趁热才好吃、才有味道。”他嘿笑着回答,说完又继续低头猛吃,
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是吗?风琴将面条弄到汤匙上,然后到碗里盛了些汤,吹凉些才又入口咀嚼。脑海
里想的却是,印象中好象是谁也曾这样说过,面要趁热才好吃——
    是了,是她那个一手创立风云高中的爷爷说过,不过她记得爷爷说的是,面要趁热
吃才过瘾!
    烫了舌头很好玩吗?男人真奇怪。
    吃完了叉烧面,天色已经全暗,两人各自付了面钱,风琴心想这下可以安安静静的
去搭她的公车回家了吧?谁知方自在这家伙却又拉着她往校门走。
    “你又要做什么?”她被他强拉着走,刚刚才升起的一丝丝好感,这会儿又被他给
破坏殆尽。
    “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坐公车很危险,我骑车送你回去。”他嘻皮笑脸的说着,
全然不把她的不悦当一回事。
    “骑车?”他们才高一,他应该还不能考驾照吧?更何况照他行进的方向,一副机
车停放在校门口的模样,怎么可能呀?风云高中禁止骑车上课的,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
什么?
    才要挣脱他的手,她人却已经被他带到学校大门旁,而且看到了他所谓的“车”,
风琴这才知道他说的车是指脚踏车,而不是机车。
    看她一脸愕然,方自在将车牵出来笑着用下巴点点后座,“上来呀,这可是我的宝
贝铁马自在号,保证安全又可靠,舒适又大方。”
    她长这么大从没坐过脚踏车后座,但也没白痴到相信他所说的。笨蛋也晓得那铁架
坐起来有多么的不舒服,而且从这儿到她家坐公车都要二、三十分钟了,更何况是坐
“脚踏车”,她屁股不痛死才怪!
    她不信任的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往公车站牌走去,方自在见状忙骑着单车跟上,
皮皮的道:“琴琴,别这样嘛,给点面子,赏个脸嘛,不然自在号会哭泣的说。”
    “那你就让它——”风琴没好气的回头念他,谁知却看见方自在身后,学校大门口
处飘着两团白影,她顿时哑了嗓子,脸色立即刷白,连“哭死算了”这四个字也全卡在
喉咙里!
    糟,她忘了最近五点多就会天黑!也忘了这地方有多不干净!
    那两团白影似乎在同时发现她的存在,尖啸一声便飞窜过来。
    不——
    风琴吓得倒退一步,手上的课本和书包慌乱中落了地,还来不及闪避,白影已迅速
飘至,原以为又要被缠上,谁知就在那一瞬间,方自在凑了过来,挡住了白影的来势,
然后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白影撞上他却——被轰然反弹回去!
    “你没事吧?”方自在跳下单车,帮她捡起掉落的课本和书包,担心地看着脸色苍
白的像死人的风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鷘诧地瞪大了眼望着他,再看看他身后那两团想上前却又不敢的魂魄,有生以来
的第一次,风琴脸上出现非常急切的表情,迫不及待的抓着他
    “载我回家!”
     
    ※               ※                 ※
     
    街灯下,飞虫围绕。
    脚踏车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平缓地向前行进。
    要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似乎很简单,至少对风琴来说是如此。
    她可以因为他像痞子一样吊儿郎当的态度而讨厌他,她当然也可以因为这家伙可供
利用而改变印象,当然不是说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但多少觉得他变得可以容忍,而且顺
眼多了。
    脚踏车后座的铁架如她所想的,一点也不好坐,可至少安全这点他说对了一半。
    身旁的景物缓缓向后倒退,她的神经仍是有些紧张,不过十分钟下来,她倒是很确
定那些鬼魅的确不敢接近他,虽然她不了解原因为何,可这家伙真的是该死的好用,而
看在这点的份上,她想她可以忍受他一路上的喋喋不休。
    “你的书包可真重,每天背着这么重的东西你不嫌累吗?”他刚捡起她的书包时,
还以为她在里面摆哑铃呢。
    “你每天说这么多废话,不嫌累吗?”她忍不住口他一句。
    “什么废话,那是生活乐趣。人生来一张嘴,要是只会吃饭不说话,那多无趣啊,
你说是吧?”他嘻然回答,自得意满极了。
    生活乐趣?鬼扯。她轻哼一声,不予置评。却又因他这问题突然想到,开学三个月
以来,她似乎从没见过这家伙背着书包,便问:“那你的书包呢?不重吗?”
    “书包?嘿,我没那种东西啦,傻子才会整天背着这些死书来来去去,我全放学校
抽屉里啦。”方自在轻松自如地踩着脚踏车,想也没想就回答。
    风琴脸一沉,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傻子啰?”
    糟糕!方自在吐吐舌头,只觉得背部一阵寒意,他干笑两声道:“不是,当然不是
——啊,这里要右转还是左转?”
    “右转。”
    他听话的右转,然后努力的想转移话题,眼角正巧瞄到一家卖咸酥鸡的摊子,立即
在摊前紧急停下车道:“老板,一份咸酥鸡!”
    他突然煞车,风琴一个没注意,身子向前倾、头就撞到他汗湿的背,抱在胸前的课
本差点又掉了。
    “要不要辣?”炸咸酥鸡的老板问。
    方自在忙回头涎着笑脸问她,“你吃不吃辣?”
    岂料却见风琴一手抱着快掉的课本、一手捂着鼻子瞪他。
    “啊,对不起。”他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少年ㄟ,要辣吗?”老板又问了一次。
    方自在只好又问了风琴一遍,“你吃辣吗?”
    “我、不、吃!”她咬牙没好气的说。这个王八蛋,就知道吃,要煞车也不说一下
整天吃吃吃吃吃,她看他迟早会肥死!
    谁知方自在少根筋,以为她是说不吃辣,回头就同老板喊道:“不要辣!”
    风琴两眼一翻,十分确定这家伙一定是个白痴!
  
返回目录: 风中琴迷    下一页: 第二章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