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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节
    刘国璋的鸡被黄鼠狼咬了。半夜里,鸡恐怖的叫声惊醒了他,慌忙披衣起床,打着电筒
出门一看,门口血淋淋的。寻着血迹找到两只鸡的尸体,还有一只不见了。
     
    想起是天黑时没有关好鸡窝门。心里又疼又气,把脚跺个不了。又破口大骂黄鼠狼,象
是咬了他的心肝。要知道,这几只鸡乖极了,见了刘国璋就唱歌,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跑,象
是他的孩子。他也一直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宠物。再说,鸡正处在下蛋的高峰时期,经济损失
更是巨大。
     
    “教工之家”就打了一次象样的牙祭。吃得高兴时,邓之勤想说两句笑话,但一看刘国
璋马着脸,就把笑话和鸡肉一同吞进肚里去了。
     
    鸡没了,耗子倒是猖狂。刘国璋屋里没有货真价实的吃食,就乱啃他的东西。
     
    书、箱子、鞋,香皂肥皂,只要是他的东西,都啃。只不啃学校借给他的桌子和床。
     
    有时晚上耗子打架,激烈的滚动声和嘶咬声把刘国璋一次次地从梦中惊醒。他很惊愕地
发现耗子个个精瘦,嘴脸凶险,白天也敢在屋里大摇大摆地走,一边走一边示威似地叫。已
经不是吱吱地细声细气地叫了,它们的嗓门很粗,很恶,呷呷呷的,象鸭子,听了令人恐
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恶劣的生存环境让耗子也没有了好脾气?巴不得黄鼠狼抓了鸡后,
也从门下的“猫洞”进来捉捉耗子,却再不见影儿。
     
    刘国璋捧着被耗子咬得象锯齿样的书,发疯一般地看。他是下定决心真要考研究生了。
     
    郭玉兰时常到他屋里来,坐在旁边打毛线,陪他。还买了蜡烛,让他熄了电灯后点。刘
国璋觉得这样读书倒还有些情致。只是有时读着读着,难免心猿意马,胡乱想起“春香伴
读”“红袖添香”一类的香艳故事来。偷眼看去,那郭玉兰静倚床头,织毛衣的手指翘翘如
兰花,倒也真有那么一段勾魂摄魄的风流情态,书就再难看进去,坠在云里雾里老半天。
     
    文峰承认了既成事实,不再追求郭玉兰。他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后来经人介绍,和镇
上一个卖抄手的姑娘耍起了朋友,一有空,就去帮姑娘卖抄手。抄手姑娘还慷慨地包下他的
伙食,文峰就下了在“教工之家”的伙,值勤的轮子自然由刘国璋顶着。
     
    轮到研究生考试报名的时候了,刘国璋去校长室向吴成请假。低头进去,小心说起来,
吴成仿佛才知道刘国璋要考研究生。不允。说上面有规定,要工作两年之后才能报考。说了
一堆好话,没有说通。昏头昏脑出来,忘了低头,又在门楣上着实碰了一下,碰得金星乱
冒。郭玉兰照例在他额头上抹一点菜油,然后说她去试试。
     
    第二天晚上,郭玉兰来陪刘国璋,进门就说吴成允许他去报名,所谓两年的规定纯属子
虚乌有。刘国璋问郭玉兰是怎么说通的,她说她答应给吴成织一件毛衣。
     
    她说,吴成一直想她给他织毛衣,打过几回哈哈了,她却故意认着玩笑,没理他的茬。
他老婆已经农转非,在学校做着轻松的临活,有的是闲心给他织,但他偏要郭玉兰织,刘国
璋觉得简直岂有此理。郭玉兰安慰他说,她让吴成买粗毛线,她给他稀稀拉拉地织,两三天
就织好了。两三天指头上的活路换来他的研究生报名,还是很划算的。刘国璋看着郭玉兰那
勇敢聪明的样子,不禁冲动地拥了她一下。由于异常感激,他用力很大,郭玉兰差点被他憋
坏了。
     
    刚好学校很难得地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刘国璋兴高采烈地准备上路。他要到母校所在的
城市去报名,顺便回一趟同在城里的家。
     
    消息传开,李一中把刘国璋叫到家里,白调度和孙主任都在。他们和刘国璋商量天麻的
事。刘国璋记起家里曾来信告诉他,如果货真价实,有朋友愿意购买,并说了能够接受的最
高价格。白调度和孙主任都觉得有利可图,托他按信中所说的价先试销一百公斤。还说此次
如果成功,就可大批量地做一做。孙主任的货是现成的,白调度那里也正轮着发一次开往城
里的长途车,于是说定刘国璋免费搭乘汽车,带着那一百公斤天麻进城。报名之外,做一回
生意,所得利润,三人均分。作为对牵线人的报答,刘国璋回来时要给李一中老婆带十件批
发价的新式样衣服。李一中老婆说,她是一直有心给刘国璋介绍女朋友的,只是现在他和郭
玉兰好了,她这媒人就当不成了。言下之意好象是她对刘国璋有恩,刘国璋买衣服自然就该
好好尽力。
     
    说给郭玉兰听,她也表示赞成——反正又不要刘国璋拿本钱。只是嘱他小心,不要将货
物货款丢了。又说卖天麻是其次,报名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临行前一晚,象要离别多久似的,两人关着门,第一次搂在床上摸摸索索亲热了十几分
钟。这使他们的关糸大大向前发展了一步,但他们都还懂得克制,没有越过男女间那一两道
重要的防线。
     
    进了城,觉得变化甚大。人人口里都是新名词,个个身上都是新款式,街头广告牌上的
美女也只用一束鲜花来蔽体了。高楼壁上都换上了天蓝色和茶色的装饰玻璃,显着荣华和富
贵。相形之下,他衣衫陈旧,面色灰黄(在“教工之家”极难吃到一顿象样的饮食,营养严
重不良),活象他读书时经常见到的出土文物。连口音都有些不对,时不时吐出些道坎的土
话来,引得侄儿侄女们笑得前仰后合。在道坎时不觉得,现在经人家一提起,也觉土气袭
人,不免脸红。
     
    一天在街上东张西望地走,忽然听见有人在身边低声叫:“哪个的钱包!”看看面前的
地上,果然有一个胀鼓鼓的黑皮夹。出声的是个穿皮衣的小胡子青年人,正以怂恿的眼光盯
着他。又说:“是我看见的,你去捡。钱一人一半!”见那青年装出的一副兴奋、意外和惊
讶,又掩不住鬼鬼祟祟的模样,刘国璋不觉好笑。说:“你这种小儿科还能混饭吃啊?跟我
到所里走一趟吧!”那青年立刻白了脸,快步弯腰捡起皮夹,和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两个青
年一起,嘴里唧唧哝哝,一溜烟走了。
     
    这里刘国璋倒发起呆来。他想,城里什么都在变,只有骗局还是老一套。以前,只听人
说起,还从未亲身经历过。因为骗子们一般只朝外地人,乡下人下套。现在套子下到他头上
来了,自己真变成乡下人了么?
     
    所幸报名顺利,天麻也成交了好价钱。因为家里人用城里人的智慧为他留了一手,信里
报价并非最高价——实际卖价还要高出一成。这样,高出部分就不必与白调度孙主任他们平
分了。他开始还觉得“吃雷”有些不义气,但想到这次卖天麻全是自己一人辛苦,白调度孙
主任不过坐享其成,所以自己多得一点也是应该的。何况,他比他们更需要钱。
     
    同时他也觉得做生意并不是什么神秘得很的事:不就是两头牵线吃价差么?象这次,本
钱都可不要。
     
    家里的几天一晃就过去了。刘国璋转车复转车,一路颠颠跛跛,假满当日回到学校。各
方交待结算清楚,皆大欢喜。只是李一中老婆高兴之余,又觉得带的衣服过于新潮,怕卖不
出去,只肯给一半的钱给刘国璋。余下部分说要卖掉之后才给。
     
    为郭玉兰买了一件红色风衣,帮她穿上,打量一番。说:“这一趟哪怕只办了这一件
事,我也心满意足了。你不知道现在你有多漂亮!”郭玉兰旋了一下身子,做个电视里模特
儿的姿势说:“你别哄我,我还不知道自己么!”刘国璋又摆一通进城的见闻,郭玉兰听得
两眼亮亮的。讲到用钱包诱人的骗子,她又惊讶又厌恶:“这也太欺负乡下人了!”然后就
偎在刘国璋身上,亲了他一下,说:“你到底还不是乡下人。”于是两人就势搂着倒在床
上,气喘吁吁地亲热。几日不见,滋味自然又是不同。
     
    看见吴成穿了一件粗针大线的新毛衣。外衣大敞着,将里面的毛衣露出来,神气活现地
在校园里走来走去。
     
    李一中老婆很快卖完刘国璋带回的衣服,赚了两百多块钱,高兴极了。立即补齐刘国璋
的钱不说,还请刘国璋和郭玉兰吃了一顿饭。刘国璋回来对郭玉兰说,早知衣服好卖,他就
该多带一些,私下卖了也得赚它几个。郭玉兰却说他的心思不该放在这些事情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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