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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上电话之后,汪梦婷让自己沉醉在钢琴中。
    她连续三、四个小时不停地弹奏,甚至未用午膳。
    一连串柔美的琴音让她紧绷的心情稍稍松弛,她不再思考,让脑子维持一片空白。
    就像这几天季海平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样,她也一直在等程庭琛的电话。
    那晚与那个陌生女人通话后,她试着再次拨电话给程庭琛,有两次被同一个女人接
起,她迅速挂断。
    而最后一次没人接听,她在录音机中留言:“庭琛,我可以有另一个选择,请你回
电。”
    但程庭琛没有回电,更没有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带走她。
    曾经,有一个像这样的午后,她坐在钢琴前弹着“爱之梦”,他则慵懒地仰躺在一
旁的地毯上,沉醉在这首歌颂爱情的乐曲中。
    至高的爱、幸福之死、爱是永远。
    包含这三大主题的“爱之梦”,是她当时最喜爱的钢琴曲——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
正陷于热恋中吧!
    当她结束最后一个小节,程庭琛懒洋洋地拍着手,“安可!”“这可不能了,哪有
人听免费音乐还厚颜要求安可曲的!”她调皮地拒绝他。
    “这就是身为情人的特权啊。”他笑得迷人,“为了以后还能听到如此精采的独家
演奏,我还打算把你娶回家呢。”
    “你娶我进门只为听琴?”她横眉竖目,假意发怒,“我可不是你的私人琴师。”
    “别这样嘛,梦婷。”他自身后揽住她,“我可是对你着迷不已,你怎么忍心拒绝
我诚心的要求?”
    她噗哧一笑,轻轻拨开他流连在她腰际的手。“要是有另外一个男人也想听我弹琴,
你怎么办?我的音乐可不想只让你一个人欣赏。”
    “不行!”他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眸光炽烈燃烧,
“除了我,不许有别的男人听你弹‘爱之梦’!你是属于我的!”
    “是吗?”她继续逗他。
    “我是说真的!”他语声激昂,“要是有任何人妄想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一定和他
对抗到底,绝不让你离开我。”
    他强烈的反应炙热了她,让她更加地依恋他。
    但今日,她却等不到他亲自前来夺回她,甚至等不到他只字词组。
    她依然将“爱之梦”诠释得完美动听,而程庭琛人呢?誓言守护她的骑士如今身在
何处?在酒馆买醉?和另一个女人相偎相依?
    她知道自己不该怨他、恨他,毕竟先背叛的人是她——但那是她的庭琛啊!是那个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全力以赴的庭琛;如果他真的爱她,如果他真的不能没有她——
    “梦婷。”一声低沉的叫唤挺她猝然回神。
    她飞快地转过头,以为会见到她的真命天子,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季海平修长挺直的
身影。季海平缓缓地、平和地走近她,“上次是‘月光曲’,今天是‘爱之梦’,”他
微微笑着,眸光蕴涵着温暖,“你对奏鸣曲似乎有一套独特的诠释方式。”
    “你的意思是——”
    李斯特的“爱之梦”该是歌颂爱情的,然而她的琴音却流露出悲凉的讽刺感。
    季海平沉默片刻,满腹的思绪终究只化成淡淡一句,“流畅而且充满感情,不像一
个业余者会有的程度。”
    汪梦婷却隐隐察觉到他并未说出全部的感觉。他在犹豫什么?那道迅速掠过他眼中
的光彩又代表什么?
    “如果你是在猜想我会不会后悔,”她幽幽地开口,“别担心,我已经下定决心。”
    求求你,别问为什么。汪梦婷在心底悄声恳求,她脆弱的感情经不起再一次的折磨。
    但他并未追问原因,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说词。“你已经约好了今天拍婚纱照?”
    她松了一口气,暗自感谢他没有硬要揭开她的伤口。“你父亲说,你的礼服早已请
专任造形师准备好了,所以我就猜他也为我准备一套相配的。”
    “你可以不必配合我。我知道很多女人喜欢自己挑礼服,如果你喜欢的话,请欧洲
的名设计师专门赶制也行。”
    “不用了。”她摇摇头,“你的造形师给我看了几款礼服,我已经从里面选了一套
白纱礼服;至于宴客时要穿的礼服,就交给他为我搭配了。”
    “你参与过婚礼细节的讨论?”
    “嗯,大致上都已经定案了,喜帖也发了。”
    “什么时侯的事?”他盯着她。“昨天晚上。”
    在她终于放弃等待程庭琛的消息后,她马上拨电话给负责筹画婚礼的人,在三个小
时内做了一切相关的决定。
    这样迅速的决定其实是一种自我惩罚,惩罚自己竟想背叛口头的承诺,惩罚自己竟
想不顾汪家的未来,惩罚自己竟奢望骑士的拯救……
    他……看穿了她的想法吗?
    但季海平并没有说什么,凝视她的眸子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意见吗?”她微蹙秀眉,“我知道不该没知会你一声就擅自决定,如果
你想要——”
    他举手打断她的话,“这些事情你可以全权做主,我没有意见。”
    “是这样吗?”她的秋水双眸盯着琴键,“你是不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意见?”
    季海平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是这么认为的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扬起眼睫,“我只是不了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的唇边扬起一丝微笑,“总有一天你会了解的。”
    慢条斯理、温柔和缓,好象就是这个男人处世的哲学。
    不论面对什么事,他总是不忮不求,淡然自若。
    她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种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气度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对他而言,她是可有可无的未婚妻,还是他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另一项表征?
    汪梦婷知道自己不该去想这些,毕竟这只是一桩各取所需的政策婚姻,季海平对她
有什么感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成为帮助他发展事业的贤内助。
    但这种不受欢迎的念头就偏偏会占据她的脑海……
    从拍婚纱照的那天下午开始,到身着晚礼服、不断与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们寒暄的此
刻,她常常会觉得自己只是季家用高价购买、放在橱窗中向外人炫耀的商品。
    此刻,她便首先要接受季家人的评估。
    季家人很少像今晚一样地共聚一堂,不但老一辈的风云、风华、风扬、风笛全员到
齐,季海平的平辈们更是每一位都主动前来向新婚夫妇打招呼。
    汪梦婷对优秀的季家人并无反感,而季家人对她的态度也都是淡淡地,既不特别亲
密,也不会刻意冷落。
    只是他们不自觉的评估眼神,总让她感到轻微的不自在。
    她知道,季家人正默默地打量着她的外貌打扮、应对进退,掂掂她这位季家长媳的
分量。
    从他们不轻易显现感情的脸庞上,她无从得知自己及格与否,但是她发现,季家人
都拥有一双让人看不透的幽深黑眸。
    他们有的温雅谦和,有的桀骜不驯,有的热情洋溢,有的冷漠淡然,但共同的特点
就是让人无法捉摸。
    季海平如此,他的弟弟季海奇亦如此;还有李家的女儿们——将自己隐在一副黑框
眼镜之后的季海蓝,以及一直静静观察会场的季海舲。
    “季家的子嗣似乎很少。”汪梦婷试探地道,“或者是他们并未全部出席?”
    “你见到的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季海平微微一笑,“我甚至没料到海蓝会来。”
    “为什么?她不喜欢这种场合?”
    “海蓝从小脾气就怪,不太搭理人——可能是她哥哥很早就去世的缘故吧,据说海
蓝很依赖哥哥。”“你是说——你有一位已经去世的堂兄弟?”
    “海澄。”季海平神情恍憾,彷佛陷入久远的过去。“我与他相当投缘,虽然只见
过几次面……”他的语调沉了下来,“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孩,为了救一个女孩而被车
子辗过。”
    她倒抽一口气,“怎么会?!”
    “风扬叔叔与海蓝都伤心欲绝,从那时开始,海蓝就不大和人来往了。”
    汪梦婷忍不住将眸光转向站在宴客席最角落的李海蓝;今晚她身着一袭深色礼服,
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镜片后的眼神教人无法认清。
    失去最挚爱的亲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她无法想象若是这种事发生在自
己身上会如何,她无法想象失去父亲或任何一个哥哥。
    一思及此,她竟微微替季海蓝感到心痛。
    “据说海澄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季海平忽然说道。
    “真的?”她猛然回眸,“他人呢?”
    他摇摇头,“下落不明。”
    她有些怔伍忡,“看来季家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是的。”他语声低微,“季家人各有各的故事。”
    也包括你吗?
    汪梦婷凝睇着他如雕刻般的侧面,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探问他。
    但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将话题导向另一个季家人。“你另一个堂妹——海舲,我
从没见过长得如此美丽的女人,简直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李海舲的美不同于汪梦婷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美,相反地,是一种让人透不过气、
不敢逼视的明艳。
    季海平若有深意地凝视她数秒,才缓缓开口,“海舲不是个简单的女孩。虽然她在
季家海字辈里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我总觉得她将来会有最大的成就。”他沉吟一会儿,
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形容,“她有野心,也够骄傲。”
    “你呢?”她半试探地问,“难道你没有野心?”
    他微微一笑,“不像她那么远大。”
    他是指盛威集团掌门人的位子吗?汪梦婷知道季海平是李家最受瞩目的新生代,外
界预估他很可能成为盛威第三代掌门人。
    难道季海舲有意与他竞争这个位子?
    而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李家似乎有一个很有趣的排辈分方法;除了风跟海,你们还用什么字?”她依旧
选择安全的话题。
    季海平唇角扬高,“日、风、海、石。”他解释着,“代表自然界四大元素,火、
气、水、土。”
    汪梦婷也跟着轻扬嘴角,“很有意思嘛。”
    “这大概是季家人仅有的哲学因子了。”季海平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们家族的人
好象都没有什么哲学方面的天赋,历代却出了不少商人,是道道地地的商业世家。”
    “但是你们的气质却都不凡。尤其是你,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呢。”
    “是吗?”他摇摇头,“其实我是半点诗词歌赋也不懂,莽夫一个。”
    若他算是莽夫的话,那些专爱摆阔的世家子弟真不晓得该怎么加以称呼了。
    “至少你懂得欣赏音乐。”“品味也是硬培养出来的,终究不是天性。”
    “但也有人怎样都培养不出高尚的品味。”她笑得清浅,“别过分谦虚了。”
    他逸出一声轻笑,“谦虚是我唯一的优点。”
    她也跟着笑了。
    然后,他开始向她解释季家的历史。
    “我们原是传统布商,民初时一位日字辈的季家人被逐出家门,没想到却反而在上
海闯出了一番事业。”他娓娓道来,“季日升——虽然他的大哥季日暄才是季家传统家
业的继承人,但他是真正的米加勒。”
    “米加勒?”汪梦婷轻挑秀眉,不名所以。
    “那是风字辈的长辈们年轻时的戏谑说法。”他微微一笑,“知道旧约圣经吗?
    据说天堂里有四大天使,分别掌管宇宙的四大元素。”
    “米加勒掌火,拉斐尔掌风,葛布勒掌水,乌列儿掌土。”她喃喃念道。
    “没错,正是这样。”
    “那么第五元素呢?”
    “第五元素?”他怔望着她俏皮的笑颜。
    “以太——圣经中的第五元素,据说天使们便是以此轻清之气为生的,不是吗?”
她开着玩笑,“季家人既以天使自诩,怎能忘了这最最重要的第五元素呢?”
    他跟着笑了,“说得是,为什么我们竟会忘了这最重要的元素呢?”
    “为什么?”
    “或许是季家人一向高傲吧。”他陷入深思,“我们从不认为我们需要某种必要的
东西才能活下去。我们从小便被教导要独立,不能依靠任何人。”他语气平淡,但汪梦
婷仍捕捉到他脸色微微一黯。
    那想必是十分寂寞的成长方式吧,他究竟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呢?
    “依照这种排法,风云伯伯该是拉斐尔吧。”她故做轻快。
    “啊?”他蓦然回神,“嗯。”
    “那……海舲会是葛布勒吗?”
    “她会是个很适当的人选。”季海平淡淡地回答。“在海澄十五岁的时候,他原是
李家内定的葛布勒,大家都对他服气,但现在——”他出神好一会儿,忽地微微一笑,
“我相信海舲,或许她会更出色。”
    那他呢?难道不曾如此期许自己?
    汪梦婷有百般疑问,然而他平淡的神情却不见一丝端倪。
    他真是个难以了解的男人,却不会让人紧张。
    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让人放松心情的本事。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永远不会是咄咄逼人,而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暖。
    如果只和他单独在一起,她不会有那种必须受人评判的不悦感。
    问题是,他的周遭有太多咄咄逼人的人。
    季风华——她的公公,就是那样一个人。
    婚宴进行间,她常常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紧随着他们转,似乎在为他们的表现打分数。
    而她的婆婆——出身日本京都世家的杉本惠,盯着他们两人的眸光更让她禁不住打
冷颤。
    她有种感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她的夫婿季海平。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婆婆会用带着憎恨的眼神望着季海平呢?她对自己的儿子有什
么不满吗?
    汪梦婷明白,嫁入季家之后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必须面对,她也已经做好心理
准备。
    然而,新婚之夜的这一关还是令她紧张万分。
    虽然他们已安排好到日本一星期的蜜月行程,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还是要在季风华
位于天母的豪宅里度过。
    季风华将三楼整个空出来,做为他们的新房。
    新房的装潢很雅致,主卧室尤其精雕细琢——从壁灯的设计到家具的摆设,甚至房
内壁纸与地毯的花样,都透着浪漫优雅的气息,处处显露设计师的慧心巧思。
    只可惜,汪梦婷却紧张得无法欣赏这一切。
    她推开镶着白色框条的玻璃窗,让夜晚带着寒意的冷风吹入屋内,冷却她被酒蒸红
的脸颊。
    可是,脸庞的温度却一直无法降下来。
    她可以装睡吧?趁季海平还未上楼前先行躺下,假装因为婚礼太累而沉入梦乡。
    如此一来,他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了。
    主意既定,她立刻关上窗户,在床的一侧躺平.盖上淳厚的棉被,合上微微颤抖的
眼帘。
    不到几秒,她又睁开了眼,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像极了逃避现实的小女孩。
    难道她要一直当一尊躲在玻璃城堡里的娃娃吗?
    她瞪着床顶雕刻精细的浮雕,这才发现这是一张带有巴洛可式风格的古典四柱大床。
今晚她必须和季海平在这张浪漫的大床上度过吗?汪梦婷瞪着主题为缪思女神们聚会的
浮雕,心绪更加紊乱了。
    忽然,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连忙合上眼。
    没错,她是懦弱;她就是无法想象与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男子做爱的感觉。
    细微的足音虽然愈来愈近,却一点也没加重声的迹象。
    他是特意放轻脚步的吧?
    终于,她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
    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是她所以为的浓重酒气,反而是一阵清新的香味。
    他一定洗过澡了;今晚他被灌了不少酒,不可能不沾染上酒气。
    他在她身旁停住,她屏住气息。
    有将近二十秒的时间,他没有任何动静,彷佛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凝视她的睡颜。
    然后,他终于移动了——不是上床,而是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汪梦婷蓦然睁开眼。
    她看着他打开壁橱,搬出一条厚重的棉被,抱着它往卧房一角的沙发走去。
    她惊讶地撑起上半身,瞪着他的背影。“你做什么?”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
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
    季海平停住步伐,旋过身子,“睡觉。”房内晕黄的灯光在他的侧脸投射出一道阴
影,让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为什么不在……床上睡?”
    “我不想吵到你。今天一整天你也折腾够了。”但他也是啊,为什么他要委屈自己
睡那既狭窄又不舒服的沙发?
    “你可以睡上来。”她低敛星眸。
    “在你还没准备好前不会。”他静静地说。
    她倏然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他微微一笑,“你屏住呼吸,那不是一个睡着的人会有的
举动。”
    “那又怎样?”
    “那表示你在害怕。”
    汪梦婷默然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可以相信我。”季海平的语调仍是那么温和,“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我没有那样想。”她不由自主地辩解。
    “但你的确心慌。”
    她垂下头,“对不起。”
    “没关系。快睡吧,明天中午还要赶飞机呢。”
    “海平。”她忽然轻声唤他。
    “什么事?”
    “你可以睡上来。不要睡沙发,我不希望你着凉。”她柔声道,眼眸却不敢望向他。
“没关系的。”“不,请你上来。”她强调着,这次语气坚定许多,星眸亦大胆地直视
他。“正如你说的,我相信你是个君子,而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胆怯而感冒。”
    季海平凝望着她,两人眸光交缠,流动着无以名之的相契。
    终于,他点点头,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季海平听到一阵呢喃。
    “海平,你真的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我想,我不会后悔嫁给你的。”
    他猛然转向她,黑眸圆睁。
    但她美丽的眼帘静静地阖着,已沉入静谧梦乡。
    季海平带着虔诚的心情伸出一只手,轻轻碰触着她安详恬静的睡颜。
    直到现在,他仍不敢相信自己已将这个甜美的天使娶进门,并且让她睡在自己的身
旁,触手可及。
    轻轻颤抖的眼帘,微微开启的樱唇,细致而透明的脸颊,她就像一尊易碎的玻璃娃
娃,让人禁不住怜惜。
    多听她说一句话,他就无法克制地更爱恋她一点;多与她相处一分,他就不自觉地
更钟情她一分。
    她是他心中最宾贝的玻璃娃娃,他会全心全意呵护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答应我你不会后悔。梦婷,千万不要后悔。”他全心全意地祈求。
    因为如果她真的后悔了,如果她终究还是选择离开他,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还能像
婚前一样,潇洒地放她走,并且不让自己落得偏体鳞伤、身心俱疲。
    教堂。冬季温煦的阳光穿过彩绘琉璃窗洒落在长长的走道上,也悄悄覆上她与他的
肩。
    面带微笑的牧师高声宣布,“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
    她转过身,透过白纱看着他唇角微弯的脸庞。她为他戴上戒指,他亦为她戴上那只
亮丽璀璨的钻戒。
    接着,他伸手揭开她的面纱,她几乎是屏住气息望着那双湛深的黑眸。
    那双总是透着温煦的黑眸,第一次闪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光点。
    她知道他就要吻她了,缓缓阖上眼帘。
    “等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自教堂门口响起,然后一路逼近他们,“我不允
许!这场婚礼是个错误!”
    她蓦然旋过身,瞪大眼眸直视着那个一路冲向他们的漂亮男人。
    男人抓住她的手,“我不许你嫁给他!”他的语气既激动又急迫,“梦婷,这是不
对的,你是属于我的,怎能嫁给别的男人?”
    “庭琛……”她心痛地轻唤着,眼眸盈满泪水。“太迟了,我已经嫁给他了——为
什么你现在才出现?为什么?”
    程庭琛不理会她的解释,只是愈发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痛。“你忘了对我说过的
话吗?你这一生都要跟随我的,而你现在——你现在——”他忽然抬起她的手,发红的
眼眸瞪视着那一圈璀璨,“你竟戴上了别的男人给你的戒指,你竟让自己属于别的男人!”
    她颤抖的唇瓣速出一声呜咽,“庭琛,我告诉过你的;为了汪家,我必须嫁给别的
男人。”
    “嫁给谁?这家伙吗?”程庭琛忽然转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季海平,漂亮的脸庞
布满了浓浓的厌恶,“告诉你,梦婷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她是我的!”他高声咆哮道。
    “我了解你的心情,”季海平依旧维持一贯的冷静,“但梦婷现在嫁给了我。”
    “了解?你了解什么?”程庭琛蓦然提起他的衣领,狠狠地瞪视他,“你了解我和
梦婷那段缠绵悱恻的过往吗?你了解我们曾经立誓生死不离吗?你一点都不了解,竟还
在此大言不惭!”
    “或许你们曾经山盟海誓,但那些终究是过去的事了。”
    “你该死!”程庭琛高声嘶喊,唰地一声抽出一柄长剑,“跟我决斗!你这乘人之
危的公子哥儿,跟我一决高下!”
    一见晃晃的长剑穿透结冻的空气,直指季海平的鼻尖。
    她顿时满心惊慌,紧捉住他的肩,“庭琛,不要这样!”
    他甩开她的手,“别阻止我!梦婷,你明知我说过若有人胆敢从我手中夺走你,我
一定与他一拚生死!”
    “庭琛,这太可笑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啊……”她拚命摇着头,泪水像断线的珍
珠般沿着脸颊不停滑落,“别这样,庭琛,求求你……”
    她急促地吸着气,一边硬咽一边哀求着,直到一个沉稳的声音低低地唤她,“醒醒,
梦婷,你在作梦。”
    她幽幽地睁开双眼,失焦的瞳孔不知所措地调整焦距。
    “是我,梦婷。”那个低柔的嗓音继续说道,“你方才做噩梦了。”
    终于,她看清了眼前被柔和灯光映照着的脸庞。那张线条有些刚硬的脸庞却异常地
漾着温煦的光辉,让她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安。
    她勉力撑起上半身,“对不起,吵醒你了。”
    他摇摇头,伸手替她拭去残留在颊上的泪珠。“你哭了。”那语气竟微微带着疼惜。
    汪梦婷怔怔地随着他的动作抚向自己湿润的脸颊,这才察觉自己竟真的哭了——她
原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
    一个真实得让人心痛的梦。
    “方才,你一直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季海平静静地说。
    汪梦婷抬眸望他,响应她的是他平和的眸光。
    “庭琛。”他轻轻道出这个令她心脏一紧的名字,“是你在英国的情人吧?”
    汪梦婷眨眨眼,眼中的泪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忘不了他。”他简简单单地做了结论。
    那股熟悉的酸涩再度涌上眼眸,她吸着气,无法吐出只字词组。
    “梦婷,”季海平轻抚着她的脸颊,声调微微瘖哑,“好好地哭一场,把一切的委
屈伤心都发泄出来,好吗?别这样强忍着,别一个人躲在梦里偷偷地哭——就现在吧,
天还是暗的,在阳光照不到你的时候尽情地哭吧。”
    汪梦婷望着他,眼睫微微颤动着。
    为什么在他如此温柔的凝视下,她的泪水会像海潮一样地汹涌决堤呢?为什么强忍
了许久,最后还是在他面前崩溃呢?为什么她想忘了庭琛,却仍然在梦中见到他呢?为
什么因为庭琛而发生的强烈心痛会让她躲在季海平的怀里痛哭呢?
    虽然有这许多的犹疑,虽然有这许多的难以置信,她依然在他怀里整整哭了一个小
时,哭尽这些日子以来无法说与人听的委屈。
    也哭尽她对自己以及对程庭琛的怨恨与痛心。
    天啊,她是怎么回事?竟在新婚夫婿怀里为从前的情人痛哭流涕!这事要是让外人
知道了,会是多大的笑话啊!
    在飞机上,汪梦婷只是一径低垂眼帘,不敢向季海平望上一眼;而他,竟也不发一
言,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他生气了吗?她忍不住心慌,如果他真的不悦也是她自找的
.她必须为今晨的举动向他道歉。但……该怎么开口呢?
    他为什么不肯说一句话呢?即使是斥责她也行啊。
    汪梦婷决定自己不能再忍耐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了,她自眼帘下望向他。
    他戴着耳机,手上拿着本书,似乎读得津津有味。
    她瞄了一眼书名,发现是克莉丝蒂的侦探小说,名闻遐迩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在英国,阿嘉莎.克莉丝蒂被推崇为推理小说的女王,甚至连女皇伊莉莎白二世都
对她的书着迷不已。当然,汪梦婷也是她忠实的读者。
    季海平察觉了她流转的眸光,摘下耳机,“看过这本书吗?”他问话的语气自然,
彷佛今晨的一切只是梦境。
    她微微一怔,“看过。”
    “很不错的一本书,克莉丝蒂一向有办法用最平淡的叙事语气挑起读者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这本书。”她出于直觉地应道,“真可说是经典之作。”
    “千万别告诉我凶手是谁,”他半开玩笑,“我还希望多享受一下悬疑的乐趣。”
    “你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吗?”
    “我才刚读完第一章呢,小姐。”他朝她秀了秀自己读到的地方,“甚至连谋杀案
都还没发生。”
    汪梦婷禁不住笑了,紧绷的心绪舒缓下来。
    “那你慢慢看吧,保证凶手是你怎样也想不到的人。”她调皮地眨眨眼,“我就不
打扰你了。”她不会告诉他其实列车上所有的乘客都是凶手——当然,除了那个鼎鼎大
名的比利时侦探。
    季海平望向她,唇角缓缓向上扬起,“要听点音乐吗?”他指指耳机,“有个播送
古典乐的频道顶不错的,现在是拉威尔的波丽露。”
    “你想让我的神经振奋到最高点吗?”她逸出一串轻柔的笑声,“还未听完波丽露,
我恐怕就需要一杯酒来安定心神了。”
    这时,推着饮料车的空姐正好经过他们身旁,露出甜美的笑容。
    季海平也笑了,“要不要先点一杯准备着?”
    她摇摇头,朝空姐微笑,点了一杯柳橙汁。
    季海平也为自己点了一杯。
    在空姐为两人倒上两杯柳橙汁后,季海平再次望向汪梦婷,“只点一杯果汁会不会
太客气了?你不是需要烈一点的饮料来安定心神吗?”
    她睨他一眼,“你不怕待会儿下机时得扶着一个醉女人,引来机场所有旅客异样的
眼光吗?”
    “不怕。”他淡淡地答。
    汪梦婷因他简单的回答轻轻挑眉。
    若坐在她身旁的是庭琛,这时候他一定会扬起一丝带着挑逗意味的微笑,回她一句:
“这是在下的荣幸。”
    但这男人却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但这就是季海平。他不懂得调情技巧——或者是不愿运用这样的社交技巧——
    却不会让女伴感到无聊,他自有独特的幽默感,可以令人会心一笑。
    汪梦婷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了解他了。她啜了口橙汁,然后戴上自己的耳机,切换着
频道。
    他说得没错,现在确实是在播放着“波丽露”,曲子已经快到达最高渐的结尾。
    她静静地聆赏着音乐。
    而他,也回到书中的世界,眉尖因专注而微微蹙着。
    汪梦婷发现自己的担忧都是无谓而多余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曾将今晨发生的事放在
心里。
    该说他是莫测高深呢,还是他根本毫不在意?她不晓得,也不想去弄清楚。
    现在,她只想好好享受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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