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季蔷


 
    “涉江采关蓉,兰泽多芳草。来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迷迷糊糊中,李探听见这样清雅低柔的嗓音,她在他耳畔吟着诗,字字句句皆是沉
痛的叹息。
    是她吧?是月牙儿吧?
    他认得她的声音,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绝对是她的声音没错。
    她在吟诗,哀婉凄绝的警调紧紧牵动他的心。
    “月牙儿,月牙儿……”他焦急地低唤着,费尽全身力气想睁开眼,睁开眼看清面
前玉人。
    无奈他再怎么努力,眼皮也只能掀开一线小小细缝,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面前似乎有
个窈窕清影,可她的容颜却像陷在五里雾中,迷离不清。
    “是你吗?月牙儿,是你吗?”他焦急地问着,一面提心吊胆地等着回答,渴望能
听见她答应一声是,却更害怕听到一声不是。
    “是我。”柔柔的嗓青回覆了他,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他冰凉的大手。
    “真是你?”他欣喜若狂,“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一阵沉默,半晌。方低低一句,“你的手好冷。”
    “冻着你了吗?”
    “冻着的人是你,”她轻轻叹息,“你知道自己染上风寒了吗?”
    “我染上风寒?”
    “大夫说你最近来回奔波,身子虚弱,再加上骤遭打击,才会一时抵受不住病魔侵
袭……”她低低说着,语声含泣,“你昏迷了好几天,一直不肯醒过来,我好担心,真
的好害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他心脏一紧,连忙安慰起她来,“别害怕,月牙儿,别害怕,我这不是好转了吗?”
    她颤抖地吸一口气,“是啊,你总算退了烧,我也能放心了。”
    “你该不会还想离开我吧?”他忽地心慌意乱,紧紧扣住她柔类,“别走,月牙儿,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别走。”
    “琛哥——”
    “别走,月牙儿,”他挣扎着,意识虽仍模糊不清,却明白他绝不能放她走,“我
求你,求求你……”
    “别这样,琛哥,我答应你。”她低声说道,一瞬间李琛仿佛能感觉到手臂上雨滴
冰凉的液体坠落,“我会留在这儿,永远不离开你……”
    “你答应的,千万别毁约啊,不许骗我……”他模糊地咕咬着,强撑许久的精神在
得到她许诺后终于不支,重新陷入昏迷状态。
     
    ※               ※                 ※
     
    是梦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琛才从无边的黑暗醒觉,他直起上半身,阵光迷惘地扫过周遭。
    是一栋简单的木屋,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桌上一盏红烛半明半灭。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来到这儿的?
    他墓地翻身下床,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攫住他,他连忙伸手扶住桌角,稳定招摇欲
坠的身子。
    半晌,他总算凝定身心,视线重新恢复清明。
    在重新扫掠过屋内一切后,他一颗。已禁不往愈加狂野奔腾。
    有人住这里,他可以肯定。
    问题是谁呢?谁住在这儿?莫非是月牙儿?
    他又惊又疑,又是迷们又是狂喜,脑海翻腾过无数波浪;终于,他一声呐喊,急急
转身推开木门,颀长的身子往屋外奔去。
    “月牙儿,月牙儿。”他放开嗓子,狂乱地在屋子附近转来转去,眸光发了狂似地
扫射四周。
    天还只膝膝亮,周遭一切都还半隐在苍蓝色的天幕下,唯有清晨沁凉的风吹过,柔
柔拂起他鬓边黑发。
    墓地,远方蜿蜒的小径另一端,缓缓行来一个淡淡的身影。
    人影半隐在晨雾中,朦胧不清,揪得李琛一颗心提上喉头。他瞪大眼,屏气凝神,
生怕呼吸一重便吹走了好不容易飘来的情影。
    终于,人影穿过薄雾,悄然立定他身前。
    他眨眨眼,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眼前人。
    “是你。”他怔怔地轻喃。
    是她,原来是那天那个老妇人,不是月牙儿。
    他茫然凝立,说不上泛滥心底的是何滋味,那像是极度失望,又恍若早在意料之中。
    他觉得心痛。
    “是你救了我?”
    “是啊,那日你晕倒了,我请大夫来看你才知你染上风寒……”
    “是你救了我?不是月牙儿?”他愣愣地又问了一次,半晌,忽地眼眸一亮,鹰锐
的目光射向老妇人,“那月牙儿呢?她是不是来看过我?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月牙儿?你是指盈月?”
    他点点头。
    “你听见她的声音?”老妇人皱眉,“你在作梦吧?”
    “不是梦。”他摇头,急切地宣称,“真的,我明明听见她的声音。”
    “你一定是太想见她,所以梦见她的魂魄吧。”老妇人同情地说,“我没见过像你
这么痴情的男人,挖得两只手都破了,还跟着染上风寒。”她摇头叹息,望向他的眸光
闪着异样辉芒,“你一定很爱盈月吧?”
    她愣愣地点头,一会儿,又忍不住再问一次老妇人,“你真的没见到她吗?我真的
听到她声音了。”
    “真的没有,你在作梦啊,年轻人。”
    李琛怔然。
    他在作梦?
    不,他不相信,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梦!
    怎么司能是梦呢!那嗓音如此清晰和婉,握着他的手如此温暖深情——明明就是月
牙儿的声音,明明就是她对他许下的承诺没错。
    她说会永远陪伴他,绝不离开他身旁。
    她亲口这样说的啊,怎么会是梦?她不可能骗他的,绝不可能!
    但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当他醒来后她却不见人影,只见到这名独居老妇?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家,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吧。”老妇人殷殷叮咛他,“有什么需要的告诉
我一声。”
    李琛茫然点头。
    “要不要我替你捎封家书回去?你的家人说不定正担心呢。”
    是啊,是该写封信回家让爹娘安心。这回他孤身一人来江南,两位老人家早就担忧
不已了,更何况途中还生了场大病,一点音讯也无——他是该写封家书报平安了。
    “婆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他忽地抬牌,双手恳切地拉住老妇人衣袖。
    “什么事?”
    “能不能暂时让我在这儿住一阵子?”
    “你说让你住在这里?”老妇人呆愣片刻。
    “是,”李琛肯定她的疑问,“我会付你银两的,麻烦你收留我一阵子。”
    “为什么?年轻人,我这里如此简陋——”
    “我想等月牙儿,我知道她还在附近!”他急切地说着,“我感觉得到!我不愿我
们就此错过了!”
    老妇人轻叹一口气,“年轻人——”
    “求求你,婆婆。”他凝望她,湛然黑眸底蕴着痛苦与渴
     
    “他说要在这里等你,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那日,在月光掩映下,老妇人对她妈妈说道,白金色的辉芒透过浓密树荫,洒落两
人肩上。
    她微微颔首,羽状的眼睫低掩,看不出眸中神色。
    “我看你就跟他见上一面吧,给他个机会。”
    她默然,只是缓缓摇头。
    “为什么不肯见他?我看那孩子面相英俊,为人又和气,虽是富家子弟,却一点没
有骄气还帮着我做了不少事,打水劈柴,从来不嫌粗茶淡饭难吃。他是个好孩子,而且
真的挺爱你的。”老妇人一面说一面叹息,“你们究竟有了什么天大的误会,让你一直
不肯见他?”
    “我不想见他。”
    “说谎啊,盈月,你明明想见他的。”老妇人摇头,“你道我不晓得吗?这些日子
来你总在深夜偷偷来到这里,瞧他人睡的模样。”
    她不禁一震,“你知道?”
    “怎么不晓得呢?我人老了,睡得警醒,一点动静我就醒了。”
    她默然,用力咬着下唇。
    “盈月,你这又何苦呢?你明明想见他的——”
    “不,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就别再逼我了。”
    月牙儿只是拼命摇头,拼命抗拒老妇人的提议,也拼命抗拒内心里深沉的渴求。
    她怎会不想见他呢?
    这一年多来,一年多孤苦独居的日子里,她最深最沉的渴望便是能再度见他一面啊!
    那晚,见到他孤身景厥在瓦砾堆里,她又喜又悲又是慌乱担忧,日日夜夜守着病榻
上的地,心痛地察觉这一年多来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清减许多,眉宇间抹上清晰可见的风霜,而从前总是微扬的嘴角如今抿成一直线,
俊朗的眉峰也总习惯性地微微蹩着。
    仿佛在一夕间,他便从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恶少转变为性情沉郁的成熟男子。
    他不再是从前她所熟识的李琛了,不再是那个惊洒风流,嘴角含春,一双幽灿黑眸
总漾着挑逗笑意的花花公子。
    月牙儿心脏蓦地紧紧一牵,抽得她发疼。
    是因为她吗?她心痛地想着,是她害他成了这副模样?是她累得地如此心力交瘁?
    是否自从她离开后,他便一直痛苦至今?
    他是否一直像这样想她念她,像她一样日日夜夜百折千回,心底梦里尽是他音容笑
貌?
     
    他说要休了她,终究不是真心的吧,只是一时气话,气她竟想要杀掉他们俩的孩子。
    她并不是有意的,并非真是如此无情,她只是不忍孩子出世遭到如她幼时一般的痛
苦与折磨。
    她不是有意的,她真想同他解释,期待他能明白自己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但,现今已然太迟了,太迟了。
    她对不起他,无法见他。
    娘亲说的不错,她是月牙儿,生来就苦命,这一生是绝对不可能如盈月一般圆圆满
满的。
    她是一弯有所缺陷的月牙儿,既然没有自信能让他爱自己一辈子,倒不如不再相
见……
    “涉江来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暗沉低哑的吟诗声墓地穿透薄雾而来,月牙儿一凛,纤细的身子瞬间僵凝,连呼吸
也不敢。
    是他,是李琛。
    他怎会来到这附近的?他发现她住这儿了?
    她直觉想躲起来,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凝立着,任心脏奔腾难御。
    半晌,吟诗的声音似乎远去了,她一愣,终于忍不住半转身子望向窗外。
    窗外,一抹半德在清晨薄雾中的挺拔身影,正缓暖朝远方翠湖踱去。那背影如此孤
寂,透着最深沉的寂寞。
    月牙儿禁不住一颤。
     
    他仿佛更瘦了,恍若一缕游魂,飘然远走。
    她痴痴望着,墓地,一股莫名冲动攫住她,竟令她举起步伐悄然随上。
    不该跟随他的,她拼命在心中阻止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内心莫名的渴望。
    虽然与他相距颇远,但他的低吟却不知怎地清晰传来,直直穿透她耳膜,抵达芳心
最孙处。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茫茫听着,心脏愈揪愈紧。
    听婆婆说,这半个月来他住在那里,镇日不是替婆婆整理菜园、挑水劈柴,就是在
这山野附近晃荡,痴痴念她想她。
    他现在该也正想着她吧?一颗心正深深切切地念着她。
    她也想他啊,愈来愈无法满足于只能趁他睡梦中偷窥他容颜。他的眉、他的眼、他
挺直的鼻子、厚簿适中的方唇
    其实她最想看见他笑,最想看那俊俏的嘴角飞扬起半带邪气的弧度,笑意直达黑眸,
灿灿生光。
    可他却从来不笑。婆婆告诉她,这些日子来他从来不曾稍稍展露过笑颜。
    为什么?她真想见他笑啊,真的好想……
    终于,他停立湖畔,而她,躲在一棵老树后,望着微风掀起他衣块翩然。
    “月牙儿,月牙儿。”她听着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听着他激动狂乱地喊着,“为
什么你不肯见我呢?这些日子来我感觉得到你明明就在我附近的,深夜也可以感觉到你
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她心一跳。
    他感觉到了?他知道她半夜悄悄去看他?他发现了?
    不可能的!
    她连忙伸手掩唇,阻止一声意欲逸出口的惊呼,一面屏气听着他独白,难抑心跳狂
乱。
    “我明明就感觉得到你啊,可为什么当我醒来,却总是不见你人影呢?”
    他幽幽叹息,“月牙儿,你听见了吗?你听见我在呼唤你吗?如果听见的话,请你
出来见我一面吧,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月牙儿,月牙儿……”他一声声地唤着,一声比
一声低微,一声比一声渴切。
    而她神思迷乱地听着,心痛难忍。
    “是你吗?月牙儿,是你在呼唤我吗?”李琛忽地心绪激动,眸光凝定湖中央,颀
长的身于朝前迈上一步,接着又一步,朝湖中央放声喊着,“是你吗?月牙儿,是你
吗?”
    不,不是的,她在这儿,她在这儿啊!
    可为什么他一直朝湖畔走去?为什么他神情像见着了最珍贵的宝贝,欣喜若狂?
    “你等等,等等我,我来了,我就来了……”
    怎么了?他疯了吗?
    她抚住喉头,震惊莫名地看着李读一步步朝湖畔行去,不一会儿,黑色鞋履已踏人
湖水,接着是脚踝、小腿、大腿
     
    他想做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焦急万分,身子转出树后,引颈远望。
    “我来了,月牙儿,我来陪你了。”他纵声喊着,宽广的胸膛也没入湖水。
    “不要!”月牙儿再也忍不住惊呼,发足狂奔,跌跌撞撞地朝湖畔跑去。她瞪大美
眸,看着李琛上半身也逐渐投入湖面,及于颈项,“不要,琛哥,不要!我在这儿,我
在这儿啊!”她拼命喊着然而他却像没有听见,仍然继续朝潮中央行去,终于,连一张
俊逸容颜世人水了。
    “琛哥!”她厉声狂喊,心跳蓦地一停,脑海一片空白。
     
    ※               ※                 ※
     
    “琛哥,醒来,快醒一醒。”月牙儿心焦如焚,从方才她咬牙人水拖李琛上岸后,
他一直苍白着一张股,昏迷不醒。
    他才大病初愈,现在却又让冰冷的湖水浸了身子,万一
    “琛哥,你怎样了?”她急忙伸手探池鼻息,却发现毫无动静,禁不住呼吸一凝,
“别吓我啊,琛哥,你别吓我!”她焦急莫名,眼眸一阵刺痛,双手不停摇晃池身子,
泪水也随之碎落满颊。
    他仍旧一动也不动。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不会的!
    “琛哥,你醒一醒,求求你,醒一醒……”她哀喊着,嗓音嘶哑,语声逐渐梗在喉
咙。
    终于,他有了轻微的动静,紧闭的眼睑微微扬起。
    “你……是你吗?月牙儿,”他问着,嗓音颤抖,声调是让人不忍卒听的不确定,
“是你吗?”
    “是我,是我!”她急迫地扬声,既惊且喜,又忍不住满腔苦涩。心脏紧绞,“你
醒了,琛哥,你没事吧?”
    李琛缓缓掀开眼睑,湛幽的黑瞳凝睬她片刻,接着,一只手轻轻抚过她沾湿的泪颜,
“真的是你?月牙儿,我就知道你没死。”他说着,嘴角微微一扬,“我就知道。”
    “我没死,琛哥,我很好……”她叹咽着,“有事的是你……你还好吧?身子挺得
住吗?”
    “我——”他正欲开口,忽地剧烈地咳了几下。
    月牙儿急忙托起他上半身,急切地拍着他的背,一面问道,“你怎样?感觉怎样?”
    他摇摇头,咬着苍白的眉,好一会儿方才惨然说道:“我恐怕……是不行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要这么说——”她蓦地咬唇,停住言语,星眸蒙上与晨雾同
样迷茫的泪,面容苍白若雪。
    李琛可以感觉到她拥住他的双臂激颤不已,心中柔情一牵,“你在乎我吧?月牙儿,
你怕水,却为了救我不惜跳下湖来,你肯定是爱我的吧?”他低低说着,半边脸孔转向
她,紧紧贴着她顿。
    透心的冰凉从他脸颊传来,月牙儿禁不住泪如雨下,“我当然爱你。琛哥,我爱
你,”她急切地低喊,殷殷营情,“此生此世,唯你而已。”
    他眸中点起灿亮星芒,“真的?”
     
    “真的,真的!”她拼命点头,再也忍不住满腔心伤,将他冰凉的躯体更加紧紧拥
入怀里,痛哭出声。
    她哀切的哭声惹得他心慌意乱,反转过身,急切地一展衣袖为她拭去满额泪珠,
“别哭了,月牙儿,别哭了。”
    他温柔的举动只惹来她柔肠寸断,哭得更加哀凄了,“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不会离开你的,你安心吧,我们要共度一生一世……”
    “太迟了。都是我不好,累得你投湖,是我害了你,是我……”
    “我没事啊,月牙儿,我没事。”
    “别……别安慰我,我知道……你别骗我。”她呜咽地说着,“如果……如果你真
死了,我也不会苟活,会永远陪着你的。”
    “别傻了,月牙儿,我好得很啊。”他急切地宣称。
    她仿佛没有听见,温柔凝睇着他,语气和婉却坚定,“琛哥,你放心,月牙儿会一
直跟着你,即便黄泉地府,你也绝不会寂寞的。”
    李琛再也承受不住了,“我说我没事。”他墓地扬高嗓音,双手坚定有力地握住她
冰凉的柔英,黑眸灿灿,“我没事,月牙儿,我好得很。”
    “你……没事?”她茫然地应道。
    “我没事。”他点头,握住她的手更紧了,“方才是骗你的,其实我身子好得很。”
    “你没事?真的没事?”她又惊又疑,又是一阵喜悦飞扬,“真的没事?琛哥,你
不会死?”
    “我不会死。”他保证着,微微一笑。
    “太好了,太好了。”她呼吸一额,泪水再度纷然若雨,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
    “对不起,月牙儿,对不起。”他心脏一紧,将她揽人怀里,温柔轻抚她柔细长发,
“我不该骗你,不该为了引你出来假装投湖……”
    “什么?”原来软软依偎在他阔朗怀里的身于忽地一月,“你是装的?”
    “月牙儿——”
    她蓦地抽离他怀里,翩然立起,美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骗我?为什么?”
    他立即跟着站起,匆匆解释,“别生气,月牙儿,我只是想引你出来啊。”
    “引我出来?”
    他轻轻颔首。
    “你知道我在这附近?”
    “我早感觉到了,一直就觉得你在这附近。”李琛解释着,“每晚在膝防梦中,我
甚至可以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婆婆告诉我那只是梦,可是我不信。所以有一晚,我便假
装入睡等你来。”他墓地一顿,深吸一口气,“结果你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你……”她瞪着他,又是气愤又是伤感,满腹言语便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口。
    “月牙儿,”他上前一步,忽地紧握住她双肩,“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
    他热烈的眸光逼得她呼吸一紧,只能别过头去。
    “跟我回去,月牙儿,跟我回长安。”
    她身子一颤,“不。”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你还恨我吗?恨我那日说要休了你?恨我那日如此无
情对待你?”
    她默然不语。
    “是我的错。月牙儿,我知道错了,乔翎来找过我,她告诉我你从前遭遇的一
切……”
    她倏地一震,“翎姐找过你?”
    “嗯。”他点头,眸色哀伤,“她让我顿悟了自己有多愚蠢,多该死。”
    她心脏一紧,“不是你的错,深哥,是我自己不该——”
    “不,是我的错!”李琛堵住她话语、依然自责自怨,“我应该体谅你的苦处的,
应该了解你的内心。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却还准备娶另外一个女人来伤害你。”他语音
愈来愈低微,半晌,湛然黑眸忽地一扬,紧紧凝定她,“我向皇上辞婚了,月牙儿,我
告诉他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谁也不娶。”
    “你退婚?”她震惊莫名,“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可是他许我了,皇上答应了我。”他急切地说明,“所以你放心吧,月牙儿,我
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你就是我的正室,是我唯一的妻子!”
    “琛哥,你……”她凝望他,芳心震荡不已。
    “我发誓,从今以后会一心~意地待你,绝不委屈你。你相信我,相信我!”
    “可是你爹娘——”
    “放心吧,他们不会反对的。我娘听说了你从前的事,还不停落泪,直说自己冷血,
不懂得体恤你。”
    “可是,琛哥,我——”
    “你还可是什么?还犹豫什么呢?”李琛紧盯着她,“你方才说过,你是爱我的,
不是吗?”
    “可是我是杀了孩子的凶手!”她蓦地悲愤狂喊,“我杀了我们的孩子。”
    他一愣,“孩子?”
    “他流掉了。”她望着他,眸子底蕴浓浓自责,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碎落,“在我离
开长安后不久,他就流排了……”
    “月牙儿——”
    “是我不好,我没能好好照顾他,我不配当个母亲……”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李琛一阵心疼,将她扣人自己怀里,“是我委屈了你。
你一个女人在外头漂泊,肯定吃尽苦头,身子自然吃不消。”他鼻头一酸,想像着她一
个人孤苦伶计,四处无援的情景,“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们母子。”
    “琛哥。”她低唤一声,哭得更加心酸了。
    他圈住她细腰的手臂紧了紧,“跟我回去吧,月牙儿。我答应你,从今后会好好照
顾你,疼你爱你,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她只是拼命摇头。
    “为什么不肯?”他心痛难抑,“你还怪我?怪我不体恤你,让你一个人在外头吃
了一年多的苦?”“不,我不怪你,从没怪过你。”
    “那为什么?月牙儿,”他稍稍推开她,右手抬起她下颔,朗朗星目紧凝她“为什
么?”
    “因为……因为……”
    “究竟为了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没自信能让你爱我一辈子!”她忽地扬声呐喊,身子一个旋转离开他怀抱,
双眸哀伤地望着他。
    “为什么?你不信我吗?”他语音颤抖、“不信我能爱你一生一世?”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她唇瓣发颤,不知道该如何对解释自己惶惑不安的心
情。
    “你相信我吧,月牙儿。”他沉痛地喊道,“莫非要我掏出一颗心证明给你看?”
    “不是的,你不明白,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是怎样?”
    “你不懂的!”她拼命摇头,神色苍白,眸子盛着不见底的哀伤,“因为我是月牙
儿,因为我只是月牙儿。”
    李琛一愣,“月牙儿?那又怎样?”
    “你知道我娘为什么要这样叫我吗?我的名字是盈月,她却唤我月牙儿。”
    “为什么?”
    “为什么?”她惨然一笑,“因为我生来就是月牙儿,一生注定命苦,绝不可能像
盈月一般圆圆满满的。我是有所缺陷的月牙儿——”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因为自己注定苦命,所以不相信自己能得到永久的幸福?不
相信我会爱你疼你一辈子?”
    “傻月牙儿,傻透了。”他轻轻叹息,伸手拉近她,俊眸深情地锁住她,“谁说你
得不到幸福的?想想看,虽然你小时命苦,可后来不是遇见了乔翎吗?她难道不疼你爱
你?对你不好?还有我呢?难道你觉得留在我身边会不开心?我会对你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
    “有谁生下来就注定一世好命?又有谁注定一生悲苦?大富大贵之家也有衰败的时
候贫苦人家说不定有一天也会翻身。”
    “可是我……我只是庶出……”
    “是庶出又如何?”他微微一笑,食指爱怜地点点她鼻尖,“难道你不比那些自以
为是的千金小姐有气质,有才情?为什么我不被那些高贵人家的女儿吸引,却偏偏无可
救药地爱上了你?”
    “我……我不晓得。”
    “小傻瓜。”他忍不住叹息,“当然是因为你比她们好上千倍百倍了。她们徒然有
家世背景,却没一点点出色的个人涵养,怎比得上你知书达礼、温柔体贴,更兼满腹才
气?”
    “琛哥,你把我……形容得太好了。”
    “怎么会?你的好我还说不到十分之一呢。”
    “可是我——”
    “答应我吧。”李琛温柔地截断她,眸光渴切地圈住她,
    “你就算不信任自己,也请相信我。我会一生一世爱你的。”他低声说道,嘴角柔
柔一牵,“还记得那首‘上邪’叫我们相互立警水不分离的。”
    她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他再度开始低低念起那首诗来,“山无棱,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她亦再度轻声接续,绝美的容颜终于能够扬起,眸中匀上一点点
自信。
    而他心中强烈震撼,一时情动,终于忍不住低头攫住她唇瓣,注入他所有温柔探情。
    他会让她相信的。
    总有一天,他会令她真真正正相信,相信一弯有所缺陷的月牙儿,还是可能得到属
于她的圆满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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