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姜利敏


 
六
    车一开,索恩就后悔了。他从后窗里望着保罗低着头,亲热地搂着娅安慰她的情景,懊
恼到了极点,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脑袋一下。
     
    先生上哪?司机问索恩。
     
    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离宾馆不过一公里,何况此时他根本不想回去。于是便说:向
前,随便开。
     
    转了十来分钟,索恩觉得心情稍稍平静了些,便叫司机将车驶回了宾馆。下了车,他心
不在焉地踱到了电梯前,刚想摁按纽,手又缩了回来。望望大厅里的电钟,才过十点。这时
间对他来说实在是早了点。而一想起自己房中那空空落落的感觉,眉头又拧了起来。他在厅
里转悠了几分钟,心里希望能碰上个把本公司的人,一起上酒吧再喝上点什么。可是一个人
也没有看见。他们几个住在这儿的平时下了班都习惯于互不串门。他再也想不起可以干些什
么了,一咬牙,索性又向外面走去。出来了,索恩又觉得有些冷,大街上一片凄清,和宾馆
大门及屋顶的辉煌灯彩形成强烈的反差。索恩扯起风衣领子,走了一会又觉得清凉的夜风吹
在脸上比较惬意,便又将风衣敞开,倒背着手,漫无目的地围着宾馆的环路转着圈子。
     
    他明白自己实际上是想躲避今晚那恐怕是难以逃避的失眠之苦。可是当酒渐渐醒去,精
神反而更好,意识也越发活跃了。
     
    狂怒消遁,空虚与悔恨便乘虚而入,迅速填满了心灵的真空。
     
    实际上这种懊悔从今天下午即开始了。当他后来从同事口中得知娅真是病的不轻时,他
意识到今天的表现未免太不象话。于是他听从老板的话,去看了娅。
     
    起先他把自己的一切不当都归罪于詹妮的出尔反尔与失约。可是当他无意中在酒吧里看
见娅与保罗亲亲热热、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时,所有的怨愤便找到了一个爆发口,他再一次深
信娅是在装病,否则她怎么能有精力与男人约会?进而他想到自己在詹妮面前的可耻的失
败,或许这也正是娅的作用?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尖锐的事实:今天这一天里,他失去的很可能不仅
仅是詹妮,还有他根本想不到会背叛自己的娅!娅真在愤怒!她已不再象一贯给他的印象那
样,一味地温顺而无言,她开始反抗自己,而且如此决绝,如此激烈--只有自己真是错怪
了她,薄待了她,侮辱了她,她才可能变得这样,而现在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完全可能就
是这么一回事。凭什么认为詹妮会听从娅的挑唆?我掌握了娅挑唆的确切证据了吗?詹妮是
那种没头脑没有个人意志的人吗?凭什么我会认为娅是在装病?无非自己心烦意乱,狂傲自
得,总以为她会千方百计地缠着自己。凭什么认为娅和保罗早就有约,分明他有今天的机票
为证……
     
    索恩痛苦地意识到自己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了。什么时候,为什么自己忽视了娅,淡漠了
娅?如果自己真的已经不再需要、不再喜欢娅了,那一切都很自然,就随她去吧,就此象她
说的样结束了吧。可是,恰恰相反,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厌倦娅,尤其今天,被詹妮挫伤的自
尊心正渴望温暖,受伤的自信心怎容得再揉进泥沙?所以一看见娅居然与保罗那样在一起,
索恩才倍感如雷轰顶似地受不了--而这个保罗不是在美国吗?怎么突然之间来到了他们中
间?这家伙真会要娶她吗?
     
    他心乱如麻。
     
    近两小时后索恩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便象堆稀泥一样沮丧地瘫在沙
发里,既懒得洗澡也不想上床,就那么怔怔地环视着空空的房间发呆。
     
    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娅的衣物、鞋子、梳子甚至空气中特有的某种气息,都在向索恩
说着什么,不断地提起娅的名字。还有小茶几上那张镶在小小的相片架里的一张画片--那
是先前娅特意放在那里的,她说那上面的小女孩很象自己:让她每时每刻看着你吧,她说。
可是她都看到了些什么呢?索恩不安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它翻转过去。
     
    回忆梳罗起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一切。娅的一笑一颦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烁。他记起刚从
深圳回来,头一次和娅在这儿过夜时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才象是在过家庭生活呢!也许
她才是我多年来一直在找的那个女人,现在我找到了她!
     
    刚开始的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呵!上班时他们眉目传情,下班时装得象要各奔东西,可
是一会儿他们就相会在酒或者舞厅了。但那时他们还远远不象现在这么无所谓。公司里的人
很久没有能看出他们有什么过于亲密的迹象。这主要因为娅希望谨慎,也主要因为她的聪明
巧妙。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她脉脉含情。一到公司人在或外面人在的场合,娅立即就显
出一副公事公办或者冷若冰霜的样子。而且她作得自然而逼真,一点没有虚怯的样子,令索
恩反而常常要忍俊不禁。
     
    那时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什么话题都能搔痒他们的神经,引起双方快活的大笑。当然也
有一些半真半假的争论。他说她比真正的妻子还管得宽,她则说他比小伙子还蛮不讲理。
     
    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夏天的一个下午。索恩无证却照样开着借来的车子,来到距城5
0多公里的湖边。两人在芦苇深处的一片石板滩前野餐、游泳。娅穿着他送她的三点式泳
衣,在他贪婪的注视下不好意思起来,连奔带跳地逃下水去。索恩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
几次抓住又被她滑脱。两人溅起的水花和笑声惊飞芦荡里成群的野鸭;娅忽然不敢跑了,因
为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脖子,索恩趁机抱紧了她。
     
    两人嘻闹够了转身上岸时,猛然发现岸上高坡处有好几个农民正兴致勃勃地蹲在那里看
他们的“演出”……嗨!都怪我得意忘形,把一切都搞砸了。索恩沉重地叹息着,猛地在桌
上砸了一拳:我得和她好好谈谈。她不能就这么跟那个小了子跑了!
     
    他不禁又一次拿起那个小镜框,这才想起,虽然和娅或同事间有几次合影,但他竟从未
向娅要过一张她单独的照片。似乎从不觉得有此必要,从没想到她会有反抗自己的一天!
     
    他摇摇头,又一次将镜框翻转过去。同时,脑中蓦然迸出一个念头:她现在在哪儿?真
会和保罗那小子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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