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姜利敏


 
十
    第五天的中午,娅又去公司上班了。
     
    本来上午就该去的,可不知为什么,这天一大早起床的时候,娅就感到心里象堵了团乱
麻似的,糟糟的提不起精神来。她以为自己又生病了,可不发烧也不头疼,想来想去,恐怕
还是几天不去单位,心理上竟有了种不适应似的感觉。踌躇半晌,她想干脆就再混一天吧。
可是在家里闷了半天,反而更觉惶惶地无聊,于是又决定去上班了。
     
    电梯门开的时候,娅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打了个照面。虽然从来不说话,但两人都很
面熟,这女人常在宾馆附近转悠,有时还会见她陪什么男人在酒吧聊天。娅相信她一定是干
那个事的。现在,她又是从哪个房间里出来的吧?娅这么想着,装作没看见她,低头进了电
梯。电梯里仍留着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令娅感到反感。她屏着气,按了按纽,门徐徐关上
的时候,娅的思维却骤然畅开了:她会不会是从索恩那儿出来的?
     
    娅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些荒唐。未免太敏感了些。可这个念头却死死地缠住了她的意识,
以至电梯到了公司所在的楼层时,娅竟迟疑着不想出去了。干嘛不直接上索恩那儿去看看?
     
    这会儿还不到上班时间,虽然没约好,但反正总要与他谈一次的,我就说是来拿衣服
的……
     
    鬼使神差,娅就此来到了索恩房中。
     
    索恩似乎刚刚午休过,开门时手里还扯着正在打着的领带,乍一见到娅他分明是大吃了
一惊:上帝!是你?
     
    娅微微一笑,尽量显得自然些,说:我来上班了。
     
    太好了!快进来吧。索恩高兴极了,草草扎上领带。手忙脚乱地找杯子,并从冰箱里取
饮料:娅,你可来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多么地想你,几天对我就象几个世纪一样--你
来点可乐,或者是香槟?
     
    他举着酒瓶的手停在了半空,发现娅早已钻进了卫生间里。他侧过身子喊娅:你在找什
么?为什么不坐下?上班时间还早着呢。
     
    娅没有出声。索恩便去看看她是否是在方便,却发现娅的神情突然大变,绯红的脸紧绷
着,手脚极重地在归拢洗脸池边的化妆品等属于她的东西。
     
    娅,你这是何必呢?我并没有真叫你取东西,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索恩说着,伸手揽
住她的腰:娅,你真是个孩子,这么些天了,还在生我的气呀?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懊
恨……
     
    突然,娅的肩膀使劲一拱,将索恩拱了个趔趄:我当然知道你!谢天谢地,让我彻底看
透了你……
     
    你……索恩正要再说什么,发现娅的手指着便桶边的废纸桶,伸头一看,他如遭电击一
般捏起了鼻子:天哪,我怎么不知道呀……立刻象逃避瘟疫一般狼狈地溜了出去。
     
    废纸桶里扔着一块沾有污迹的妇女卫生巾。
     
    凭着一种直觉和特殊的敏感,娅一进来就嗅到了淡淡的、先前在电梯里嗅到过的那股香
水气味。她本能地奔向卫生间,果然就发现了蛛丝马迹。而这,索恩显然是容易忽略的。
     
    一旦证实了心中的猜疑,娅顿时生出了种人赃俱获的快感。但这只是一瞬间,取而代之
的是更为尖锐的愤怒与失望。原先犹自朦朦胧胧地隐藏于心底的一丝幻想几乎于倾刻间土崩
瓦解: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玩别的女人,怎么还能指望他……
     
    她辛酸地跨出卫生间,索恩尴尬地朝她耸耸双肩,摊了摊手,似乎希望她的宽宥。但她
把脸转向别处,径自风风火火地收拾起别的东西来。橱柜被开得噼啪响,衣物扔得满处都
是。而这时候索恩更象个做错了事的可怜孩子,一声不响地退到窗帘边的角落里,不知所措
地看着她。光线从窗帘缝隙射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变得半明半暗,光明处的头发也显得特
别光亮,白发则更加刺眼。她暗中又瞥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些天不见,索恩还是有不少变
化的。大约因为心情沮丧,一向挺直的腰肢此刻可怜地佝偻着,模样明显比以前显得苍老,
额头的皱纹深如新被刀斧般起伏,神色疲惫而忧伤。看上去不象是装出来的。她的心不由得
悸动了一下,手头顿时粘滞起来。恰在这时,她的手接触到了小茶几上那个镶着小女孩象的
镜框。她拿起来,一时不知是否该把这个带走。这东西既可以说是她的,又可说不是她的,
因为她是送给了索恩的。
     
    索恩似乎抓住了她的心理变化。他走过去,轻轻地按住了娅的手,把镜框拿过来,轻轻
吻了一下,然后放在老地方。娅看着他这么作,鼻子骤然又酸起来,她猛转身,更使劲地往
包里塞其它东西。这时,索恩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娅,何必这样?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吧。东西也别拿走了,你终究还是要来的嘛……
     
    谁说我要来?你需要的人有得是,我再也不会来了。
     
    娅!索恩的脸涨红起来:我很惭愧。我知道我作了不少荒唐事。可这是不一样的,我说
过……就好象一个嗜好,你知道我有时候需要这个,尤其是这几天,我特别需要靠它排遣些
什么。但这是不可替代的,好象喝酒,有时候你需要不断变换不同牌子的口味,但大多只不
过喝一回便厌恶了。而你最爱喝的品牌却是无可替代的,你一辈子也离不了它……
     
    这一套我早听够了。我再也不想象以前那样纵容你,和你胡混下去了……
     
    怎么是胡混呢?娅,索恩的手小心地搭上了娅的肩膀,轻轻抚弄着,贴着她的耳朵说:
这些天我是多么怀念过去那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呵!我发现我太不懂得珍视自己的幸福,更不
懂得珍惜你的情感。我孤傲得差点忽视了比生命还可宝贵的……
     
    娅感到头脑一阵阵晕眩,意志几乎又要被他瓦解了。多么熟悉的环境,多么动听的言词
呵,曾几何时,这一切是何等的让她心醉神迷呵!可是现在……她猛然意识到岑的话的真正
意义:千万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感情了,否则真会不可自拔了。
     
    请你坐下说。她费了极大的心力才将索恩从身边推开。同时,她迅速理了理被弄乱的头
发,态度坚决地说:索恩,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更加珍视过去的一切。可是,我们真的不能
再这么不明不白地下去了。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名不正言不正的关糸。我渴望平静,渴望一种
新的正常的生活。所以,我打算结婚了。
     
    和谁?和那个瘦弱不堪的小男人?为什么?他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索恩,请你不要这样侮辱我的朋友好不好?保罗好不好,我心中有数。
     
    不,你没有数!你不过是出于对我的怨恨和误解,象抓住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而
他,我敢肯定他只是在利用你的这种感情,他需要利用你为他办事,然后很快就会厌倦,早
晚一脚蹬了你。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必将后悔莫及。
     
    算了吧,索恩,你不觉得你说得太象是你自己吗?而这么说只会让我感到滑嵇可笑!娅
愤怒地向门口走去:如果你仅仅打算为此而找我,对不起,我要走了。
     
    等等,索恩一把拉住了娅:我要谈的话还很多。可是你……为什么你现在竟连听我说话
的耐心都没有了?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真的已经可恶到这种地步了吗?
     
    既然你这么问我,我也想问问你:如果你发觉我一直自私自利,花言巧语,只要求你怎
么怎么却从不为你的终身利益着想,你会怎么看我?
     
    你是指我不该过问你的婚姻?
     
    岂止?你要我不要结婚的目的是什么?继续象从前那样不明不白地厮守着你?
     
    象从前那样有什么不好?
     
    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这种生活。
     
    可是,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无论工作还是……哦,我正要告诉你,几天后我们将一起去
北京出差,是老板吩咐的……
     
    不!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这是工作,而你是我的秘书!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过我们以前那种关糸结束了,现在再和你一起出差已不方便了。除
非……娅忽然止住了话头。她觉得难以启齿也不想启齿了。
     
    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吧,我会答应你的。
     
    你应该明白。
     
    你是说……索恩突然蹦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是说……除非我们,结婚?
     
    娅一下子扭过脸去,火一样的红晕骤然染遍了她的脸和脖颈。
     
    天哪,索恩绝望地摇着头:娅,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
     
    蓦地,娅象只撞见枪口的小兔一般跳起来,提起地上的包便向门口冲去。但索因已经先
她一步跳到了门口,张开双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娅,你不能就这样走。索恩的神情异常激动,以至于呼哧呼哧地狂喘开来。娅使了好大
的劲,丝毫没能掀动他的身子。两人无言地僵持了好一会后,索恩终于长叹了一声,说:你
可以离开我,但让我把话说明白。娅,有句话实际上我早就想说给你听了,可是一直没有勇
气说。
     
    够了!你的花言巧语实在已经让我厌烦透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了,你放我走。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娶你吗?尽管我实际上并非没有这种愿望。你知道我为什么
从来没对你承认我是爱着你的吗?是的,虽然我直到这几天才肯在心底里承认我一直是爱你
的;但我从来只说:我喜欢你--为什么?被他的话深深吸引的娅,情不自禁地问了他一
句。
     
    索恩松开了拦住娅的手,回到壁柜前,取出只密码箱,从里面一只大钱包里抽出两张照
片来,默默地递给娅。自己迅即转过身去,手抖抖地倒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两张照片都是索恩的全家福,一张上有他出车祸前的女儿,一张上没有。
     
    娅只瞟了一眼,身子立刻摇晃起来。手中的照片象块冰一样滑落在床上。
     
    索恩惊慌地注视着娅的表情。但令他疑惑的是她的脸上闪现的竟是一丝古怪的笑容。她
飞快地瞟了索恩一眼,突然冲进了卫生间。接着便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索恩不安地闪在卫生间门后,从门隙中看见娅似乎很平静地在用一只水杯接水。他稍稍
松了口气,继续愣在原处注视着她,不敢去惊扰她。
     
    水很快从杯中溢了出来。娅木然地端着杯子,好一会才如梦方酲,举起杯子一口气将水
会部喝完。随即又机械地将水杯伸到了龙头下。她觉得浑身灼热,胸腔象要炸裂开来。连房
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充满了毒素,每个角落里都流淌着邪恶和怨恨。她恨不得自己立刻缩小成
一根手指,跳进杯中寻求一刻清凉。错了错了,她咬着牙关幽幽地想:从头到尾都错了。她
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变轻变软,变得空气一样瞟渺、水一
样轻滑,她甚至还觉得自己能看见自己的魂魄在幽黑的下水道里七曲八弯地飞快地滑落、翻
滚、碰撞--她倏然一痉,意识恢复过来,清晰地看见了眼前镜子中自己那扭曲变形、苍白
可怖的面容。她猛地捂住眼睛,心灵顿时被恐怖击穿--刚才那真是我吗?我已经疯了吗?
     
    我怎么会产生那样可怕的错觉?她一回头,发现了惶惶不安盯着她的索恩。
     
    娅……索恩的双臂迟疑地张开,似乎想要抚慰她一下。就在这时,娅猛一低头,小猫一
般极其敏捷地从索恩腋下钻出去,没等他喊出声,她已经溜到了门外……
     
    看见娅的那一瞬间,保罗就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了。
     
    如果你真的不嫌弃我。我们结婚吧。瑟瑟战栗不已的娅紧紧地抱着保罗的腰,头发散乱
的脑袋深埋在他胸窝,仿佛怕他也将抛开自己,声音尖细地反复说着:我会对你好,永远对
你好,做牛做马对你好--我要辞职,明天就辞职……
     
    保罗拼命地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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