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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萧云儒书

    接到您的信了,您竟然早早读了《土门》现在很少人在读书了,既使读,也胡
乱翻翻,囫囵吞枣。读书原本是快乐事,象您这等人,平日那么多作者把书给您,
读书成为职业和负担,那就成了一桩活受罪。所以,您能读完《土门》,而且又写
来读后印象,倒使我今早不安,起来回信问好。
    近几年的三部长篇,说其变化那也必然,一个话题不停地唠叨,说的人也厌烦。
但仅在题材上、写法上的变化,是不足道的事,其实我的心并未变的。我是平民,
无职无位,不能为国家行大力,却不敢忘了匹夫之责,牢骚不愿意去发,躲进象牙
塔去又不肯,只是在社会基层里呼吸。这种关心是务虚的一种,没有个人的功利,
也没有忌讳,社会的每一点进步都令我欣喜不已,而不尽人意处又忧心忡忡,敏感
得如风中的旗。无论喜与忧,我是反对纠缠于就事论事,惊惊乍乍的行为是“大丈
夫不为也”,我看重的是整个社会的心态,是弥漫于人们普遍意识中的一种气。目
的不在于作破坏,也无能力去建构什么,想,作品的作用,只在于警示。所以三部
长篇,若能明白我的心,我就感激涕零,若误读,我只能叹一口气,默默地舔自己
的伤口,等待着。当然我也想,为什么会这样呢?除了等待时间外,原因可能更出
在我身上,功夫欠缺,故事讲不好,意思也没说明白。
    我好的一点是没有心凉,写作的热情没有减退,我要对着社会说话,作品是我
唯一说话的方式。当我疲倦的时候,不妨对您说,一个人坐在书房悄悄垂泪,孤单
和寂寞,深感自己的无能和无力,然后就慢慢平下心去,继续工作。这几部长篇和
一两本散文就是这样产生的。我的写作自然不能比拟昔日的和氏壁,但我有和氏的
韧劲,我也相信我对石头和凿子是越来越有了些感觉。
    至今,我差不多已经消磨了让人宠爱的欲望,如此一部一部去写,也知道自己
的作品过目而忘,不会要藏之名山传之后世,我也是盼望写过的作品极快朽去,这
才使我有热情投人新的写作中。我不止一次想更换笔名,但出版家们不允许,后来
想了,让我盯着我的无能这也好,贾平凹三个字才得以继续用在封面上。
    您是一直关注我的人,每一部作品都浪费过您的时间。一部作品出来,既想让
别人读,又怕别人读了是一种受罪,心情实在矛盾,说给人听,人也不大理解。我
感谢您,感谢您的肯定,也感谢您的否定,连同所有读了我的作品后仁者见仁。智
者见智的读者,我都要感谢,因为正反意见对我的写作都有益,昨日看不到效果,
今日看到,今日看不到,明日看到,我的河要流,我得纳一切溪水。社会在允许和
培养着我的写作,鸟投树上,树肯包容,鸟是知道的。
    我的身体比以前还能好些,苍老是苍老了,而肝病好转,只是腰日日见粗,肚
皮出来,越发丑陋。边家村新开了一家红炯羊肉店,几时约您吃去,不知肯不肯来?

                                                   1996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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