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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八年五月三日的笔记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读我的书,不是所有读我书的人都喜欢我,不是所有
喜欢我的人都理解我。我之所以还在热情不减地写作,固然是因为我只能写作,这
如同蜜蜂中的工蜂,工作着就是存在的意义,还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人间的许多故
事还真需要去写。年轻的时候没有愁强要说愁,人到中年以后了真正有了愁却不愿
再谈,这便是我近年来绝少在人稠广众中露面和发言的原因。女为悦己者容,士为
知己者死,文学到底是什么,疑惑得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死后又要去哪儿一样地疑
惑。朦朦胧胧里意识着艺术是以征服而求存在,但适应适应的喊声四起,令我在峡
谷的桥上摇摇欲坠。二十余年的写作过程,暴露了我毕竟不是贵族,我的父母是乡
下人,我住进了城里也仅仅是名小市民或者充其量为中产阶级,纵然我心性高傲要
做凤凰,追逐着西方文学的境界,但我提醒着自己要做凤凰一定得生成鸡的羽毛,
它不仅去吃莲籽和竹实,更一定得在中国的乡下和小城镇的土地上刨食虫子。谷糠、
菜叶和石子。别以为我是凤凰,梧桐树上不是我的家园,也别以为我是鸡雏,屋角
里放一把干草就可以做窝生蛋,我的两不是决定了我的不刺激,也决定了我的不为
同聚和类分的尴尬。这活该自做自受。写作愈使与整个社会深层的融合,写作愈成
为了纯粹的个体行为,捱过了吃饭穿衣的温饱之后,企图获得的掌声和鲜花已不再
企图,踏实于真正的现代汉语写作上的探索,在平和的心态中去享受了孤独和寂寞。
今夜里天空是多么晴朗啊,云飞来了云又飞去,明月一路到了窗前,我写下上面的
话却突然想起了我的读者,今夜里我的书又被谁读呢?在书房里,在床头,在列车
中还是在厕所的马桶上?是认可或是摇头,是赞赏或是咒骂?但我说,我们都是有
缘的朋友,我要真心感谢他们,鱼的坟墓修在了人的肚腹,我的光荣永远在他们的
毁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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