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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命的更迭,原来这般的轻易及脆弱,只要老天爷一不高兴,随便皱个眉头,宇宙
洪荒间的生命都会有所变动。人类渺小,无法控制生老病死,往往在令人措手不及的时
候,死亡就已经来临。
    感情的可信度,更比生命来得短暂而轻薄。
    因为她的过于固执,终于,两样都失去。
    匆匆过了京师之后,见到寒剑情正与花魁雪残夜亲密地谈笑饮酒的那瞬间,闪过她
心里的,竟然不是嫉妒或愤怒之类的任何一种情绪;只有平稳,安安静静地等到寒剑情
发现她的存在,对他微微一笑后,转身离开。
    她还记得,那时他眼中一片平淡,无动于衷。
    这是连千里自己都惊讶的反应,她以为她会哭,甚至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赏他一巴
掌,但她什么也没做。
    或许人在真正面临打击的那一刻,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坚强,支持得下去。
    寒剑情并没追上来,这是她预料的结果,她始终生活在他的心房之外,无论怎么努
力,怎么挣扎,也没办法像寒剑情侵入她的梦境那样,大刺刺地进驻他的世界,光是进
入他的世界就如此不易,更别提烙印在他心里了。
    她怀疑他到底有没心。
    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神智不清醒,连怎么回到客栈、怎么回到寒家的,她都忘记
了,真正的清醒,是在接收到苏雨湘的死讯之后。幸好,娘是死在寒家,死在那个她一
心心一意想回去的大牢笼。丧礼由寒玉笙全权负责,外在的琐事,已然与千里无关。
    据寒玉笙名下布庄里的奴仆说,他已经开始筹备婚事,待苏雨的百日一过,就要迎
娶千里。
    管他的!失去娘,她什么也没有了,多么令人气沮的事实,原本以为仅有的,也让
另一个女子占了去,她还剩什么呢?空荡荡的躯壳,灵魂四分五散,行尸走肉。
    如果可以逃的话,老早就逃了,何必待在人间受苦?偏偏寒玉笙找来好多奴仆看紧
她,怕她有所动作。
    她的生命原就不该存在,就让它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吧,寒剑情是寒剑情,寒主笙是
寒玉笙,尘归尘,上归土,而她仍然是那枚回荡在天地间无法出生的魂魄。
    舒敛眉、寒天霁、方绿凝、苏雨湘……多少个在她生命中显得如此重要,但又出现
得如此短暂的人,没有寒千里的存在,或许他们都会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只要没有她
的存在……寒玉笙的奴仆看得了她的躯体,却看木了她的灵魂,当她想走,谁留得住?
    凄切的水眸盯着柜子上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子。
    那是砒霜,用来毒老鼠的。
    也许,她与寒剑情之间并非真的在谈感情,男女的感情,应该有高低起伏、阴晴圆
缺、激烈的付出和不顾一切的索取,不同于他们两人,若即若离的态度,游走在情感的
最边缘,捉摸不定,是禁逆也是折磨,是爱情也是仇恨,模糊得挺不住准则,自始至终
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这风波不定的情缘,千里要不起。
    反倒为了那来去无踪的人影,铸成大错。
    不孝的罪名会永生永世背负在她身上,形成牢固锁链,将她的身体心灵全都束缚,
枯竭而亡。
    与其让罪恶感腐蚀她的心,她宁愿选择自行了断,奇毒无比的毒药,美丽妖异的血
液,搭配得天衣无缝,只要她轻轻沾点,就能赐给自己渴望已久的解脱。
    没想到自己在追寻许久、受苦许久后,满心祈求的,不过是少许的毒药,能够结束
她悲惨的一生;但她为何没立刻喝下?等待,千里在等待,等待最后的心灵救赎。
    就像每个临死前的人一样,她也拥有着某种渴望,盼能死在寒剑情面前。她知道他
会出现的。
    屋外风雨凄凄,雷电交接,轰炸出壮观的场面。
    风雨中,有人踏行而来,一步一步…·,·走得无声无息。
    听!那悄然幽静的脚步声,除他还有谁呢?
    黑眸的主人总不肯放过她,又上门了。
    拿起小瓶,毅然决然地全数灌进口里,砒霜中渗着奇异的浓香,仿佛庆贺她的死亡。
    千里倒向床上,倦极地合上眼,徐缓聆听自己胸中平稳的心跳,还有门外逐渐逼近
的脚步声。
    “千里。”嘶哑的音波,从门口冷冷飘过来。
    出现了,她心灵最后救赎的主要人物,她在届死的最后一刻总算见到他。
    寒千里用生命去爱的男人!
    不能睁开眼,寒剑情森冷幽深的眸是她在人世间惟一的悬念,用不着看,记忆里的
印象是不可能磨灭的,但愿她能带着这丝记忆到九泉之下。
    “听说寒玉笙正在替你办嫁妆,你不会当真要嫁给他吧。”冷
    灿更添他黑眸星,的致命吸引力。
    剑情瞪着安然躺在床上的千里,唇边还悬着浅浅笑意,不由得怒火中烧,忿忿地向
她逼近。
    鼻腔里传来浓重的酒味。
    他喝了酒却还闯得进来?外头那些奴仆为无物?剑请呀寒剑情,真不愧是她心魂相
许的男人。
    “别以为装题就能躲得过一切。”他低头,嗅闻她身上不寻常的香气。“你擦了什
么?这股味道从哪里而来?浓烈的香烧灼着他的口鼻,不是千里的体香,也不是女子惯
用的胭脂水粉,这艳情的香味出现得诡异,旋绕在房里,幽幽燃烧着他不解的死讯。
    药效渐渐发挥功能,五脏六腑开始翻腾;千里强力抑制自己痛苦的呻吟声,太早让
他发现,苦的是自个儿。她不要寒剑有机会救回她,死一次就足够了,她不想再面临凄
楚可怜的命运。
    回答我!千里!”炯然精锐的目光不肯放过她脸上略显痛楚的表情,扫视房间的每
个角落后,赫然见到倒落在地板上的青瓷小瓶。
    寒剑情快速地将它捡起,仔细检视。
    是砒霜!他心跳的拍子漏了一节。
    你吞了砒霜?!你在我眼前服毒自杀?你竟敢?!?
    疯狂地摇晃着她居弱的身躯,像是要摇晃出她遗落的求生意志,寒剑情这辈子从没
有如此激动过。“千里!”
    打开眼,坚定望向他,苍白的唇瓣笑出悲凉。“我必须永远离开你。”
    “千里!不许死!”
    鲜红的血缓缓流下,滋润了原本青白的粉唇。她用尽所有力气靠近寒剑情,印下最
后的吻——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千里!以死逃避也不允许!我不允许!”
     
    迷蒙中——
    黑雾如同吞噬她般席卷而来,她只能不停逃、不停奔跑,祈求别让那妖鬼似的黑暗
将她吞没。
    雪白色的身影孤单地徘徊在森冷夜里,左顾右盼,惶惶不安,只能捉着衣襟,试图
寻找些安全感。惧怕的感觉从身体里涌出,几乎将她所有的理智抹杀。
    浓重的墨色,潜伏着种种危机,将她的命运推向未知。
    “不!千里放声大叫,幽荡的尖叫声飘扬着,一波荡漾着一波。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回到梦里?她的解脱呢?难道真的逃不过?
    她不要!她不要再回去了!有寒剑情的地方就不该有她的存在。
    夜色正在肆虐,大刺刺的向她扑来,吞没所有光明。
    一转眼,眼前的景象突然骤转—一
    空荡荡的后院里,景色荒凉,夕阳斜下,依旧是记忆里寒剑情威胁她的那个画面。
不同的是,剧中人物转变为现实的存,,论貌身形都仿若真实。
    千里炫感了,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究竟她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过去?
    感觉太迷乱。
    远处,寒剑情拥着花魁雪残夜,狡狯得意的对着她诡笑。
    两双同样诡异的眸子大放异彩,黑色与紫色交错成许多道难以看清楚的光芒,反复
闪烁着。
    有些熟悉,特别是雪残夜眼底那抹残酷而阴冷的紫光,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像是从
某个人身上衍生而来……寒剑情!那魔够的眼神分明属于寒剑情!又怎么会存在于雪残
夜美艳的面容上?
    一个女性的寒剑情!同样冷魁,同样诡橘,同样拥有一张迷倒芸芸众生的美丽皮相。
    说她妖艳根本不足以形容千万分之~,那张脸,奇异的紫色瞳孔,唇边悬挂淡淡的
笑意,紫色长飘逸空中……简直美得教人恐惧!连同样身为女人的千里都不由自主地屏
息,害怕被吸进去那双紫眸当中。
    原来寒剑情的新欢是这么个倾城祸水,难怪,他不把她放在眼底,难怪……
    “千里,她就是我的新爱人,很美吧。”寒剑情优雅地笑着开口,邪媚的眼透出若
有似无的精光,手指抚触上雪残夜完美无假的容颜,细细刻画着,温柔爱怜着。
    他们之间谐调的氛围,没人能靠近,那般冷,那般冰寒,却也那般美丽,宛如深山
里夜半时的隧魁题姐,浑然天成的冰冷搭配得刚刚好,宛如同一个灵魂置身于雨具性别
不同的躯体里。
    当着她的面,原本属于她的薄唇烙印在另一个女人唇上。好残酷,他们俩的卿卿我
我刺伤了她的眼,千里忍不住痛哭,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悲哀。
    “千里,还不来祝贺咱们,别忘了你是我妹妹!”他残酷的说。
     
    这回,是真实的吗?原来方才的全是幻境?
    千里睁开不解的双眼,完全不能适应刚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的昏眩感;醒来后,第一
眼就是那双缠紧她一辈子的幽深黑眸。
    啊!千里总算了解为何梦中经常出现那团黑雾,原来,是寒剑情的眼在纠缠她。
    与梦境里不太一样,现实的他,突然显得略微憔悴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脸色……还
有未剃干净的胡碴……看起来像个落难者,但她没有天真到以为他是为了她而颓废,也
许,他是和哪个红粉知己闹翻了吧。
    “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死的。”清冷而低级的宣示,清清楚楚从他口中吐出,残忍
一如当初。
    或生或死的权力早就不属于她。
    寒剑情是天,寒剑情是地,他是主宰这世界的王,他不允许,连阎罗王也不敢收她。
    接连多口抢救之下,奄奄一息的生命终于被拉回。
    身体得到救赎,灵魂却始终无法解脱。
    “醒来又如何?我的心已经死了。”好苍凉的悲叹,这是她的声音吗?嘶哑得令人
不敢相信。
    “没有我的允诺,你的心、你的灵魂都不准离开!依旧霸道,寒剑情天生的蛮横没
人比得上。
    可是她再也不会受他的霸道所控制了……再也不会……
    “我要离开。”
     
    听说,在千里决心要走之后的两年又七个月,寒剑情在扬州城中也突然杳无踪影,
重新上演多年前那桩失踪记,造成许多人的臆测。
    寒剑情就是这样的人,自私而顽固,没有半点顾忌周围的闲言阐语,他始终为自己
而活,狂妄的认为天地为他而生,万物皆应该顺着他的心意运行。
    他忽略了蜚言流语有多么可怕,两三下就能将人刺伤得体无完肤。
    两次失踪记,男主角同样神秘,不同的是女主角不再是方绿凝,而是寒千里,寒家
人眼中永远的耻辱,不知情外人唾骂的逆乱根源。
    那些人什么也不懂,固执的以为他们是流有相同血液的亲兄妹。
    寒剑情及寒千里的兄妹乱伦,闹得比那年方绿疑在婚典前一
    妹妹?多么可笑的名词!当初是他自己舍弃兄妹的封号,如今何必回过头来称她妹
妹?她没这福份成为他妹妹!“让我走!让我走!”千里无助地哭出声。
    “千里,杂种,还不过来?!”又是暴喝,喜怒无常的寒剑情实在教人无法捉摸。
“还不过来?!”
    “不!我不去!我不是杂种!也不是你妹妹!寒剑情,我不是你妹妹!有了新欢,
才将旧爱视为妹妹,如此施舍的兄妹情谊,她不愿接受。”
    “千里!过来!”冷怒慢慢成形。身边有雪残夜的存在,他的怒意显得更加阴沉。
    “我不想看见你!让我走!宁愿死,也不要再见到寒剑情,见到他拥有其他女人。”
    “千里。”冷冷的声音蓄势待发。
    “不!”不要叫她,别再用那令她迷惑的声音呼唤她、颠覆她,将她带到最高峰后
再狠狠推下。所有控制权都在寒剑情手上,他想怎样就怎样,明知道她抗拒不了,就别
再玩弄她。
    若他具有那么一点点念及过去的感情,就不应该再折磨她。
    一千里!随着怒气的更迭,两张神似的容颜竟然惭惭重叠在一起,蜕变成似男似女
的邪魅脸孔。黑色与紫色的眸子揉合成一双,难以言喻的奇异色彩充斥着,就连身体,
寒剑情的修长躯体及雪残夜的柔美身形,都混合在一块儿——
    千里无法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一幕。
    分离,然后又变回两个寒剑情。
    两个寒剑情?雪残夜呢?
    身后传来刺耳的笑声,千里不安的回头望去。
    两个雪残夜!
    渐渐的,三个、四个……新的寒剑情与新的雪残夜不停融合,分身,融合,分
身、……直到这梦境里再也容纳不下……身体开始消失,剩下一双双紫黑色的眼,以夜
行性动物的锐利目光俘虏她
    “不要——”
    画面又改变了,一道强光直射过来,身体逐渐泛出痛感,极度强烈的痛楚。
    之前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过手脚的存在,四肢百骸酸疼得无与伦比,隐隐作痛的
胃也纠缠着她。
    好难受,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物品压着似的,呼吸不过来。
    “你醒了吧,别再装了。”
    无比真实的男音突然出现,并非梦中的虚渺空无,相当清晰晚失踪的事还热烈,所
有人义愤填膺的批评着,认为他们该处死。
    听说,寒剑情失踪后,将产业又归回寒玉笙名下。
    而经过寒玉笙将近三年来的擎画经营,业绩蒸蒸日上,终于回复当年寒家的威赫声
势。
    可悲的是,斐水灵母女俩本性不改,一见到寒家又成为地方上的望族,即刻跋扈起
来,两人掌控着寒家的主要经济权,支配寒玉笙的一举一动,而寒玉笙温吞的性子也没
变,甚至比先前来得更加什么都不在乎,任由她们俩随便搅和,偌大的财富摇摇欲坠。
    听说,明年她们安排替寒玉笙娶房媳妇,为了取得好处,不惜牺牲家中长子去迎娶
那恶名昭彰的官家小姐过门。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听说而已,与千里无关,她连自身的事都解决不了,哪来的精
神去在乎别人?
    从鬼门关被救回来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正式断绝与寒家的关系,从此不再有牵
涉。
    她悲惨的命运和寒家息息相关,若舍弃了,或许就不会再那般痛苦,下半辈子或许
会走得风平浪静点。
    不需要多彩多姿,也不需要灿烂辉煌,千里所祈求的不过是这微小而平淡的幸福。
    只身单影的来到涤尘寺,她请求当初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太收留她;若师太不答应,
就真的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只得再回到梦里冷冰冰的世界。
    幸好老尼姑不嫌弃她,允诺收留她一阵子,这一阵子就虚耗了三年,一段可以让世
界完全改变的光阴。
    她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佛寺里,心如止水,再也不起波动。
    原本挑弄那波动的来源,就只有寒剑情,所以,她必须完全逃开寒剑情,到一个不
可能有他出现的地方,才能获得幸福。
    很幸运的,不再梦见他,记忆似乎已经将这个人的存在排除,连想都忘了想,终于
摆脱从十三岁起就甩也甩不掉的梦魔,这一直是她所渴望的、所追求的,在彻底分手后,
总算完成梦想。
    但也许这次真的伤得太深太深了,竟然失去心痛的感觉,悲伤亦不再,只是隐隐的,
会突然察觉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日渐剥离,无法跟着喜怒哀乐转换而跳动。
    完全,停摆。
    失去知觉,外貌渐渐礁怀,千里消瘦得不成人形。有时候望着水盆里的自己,她会
花掉一整天的时间去凝思,去追究,倒映在水面上的究竟是谁?
    这些日子以来,残缺的恐怕不只是身体形貌,还包括她曾付出过最强烈的。已魂、
以生命相许的爱情,全都荒废凋萎,被喜新厌旧的寒剑情置于一旁,如同废弃物般可悲。
    而今,枯竭的容颜,碎裂的心房,早就回复不到当初的寒千里,再也没办法回复了;
一开始就错得离谱,彻彻底底偏离她想走的安稳道路,踏上婉蜒难行的感情路。太多挫
折,每回都苦苦煎熬着她的心,教她不由得从灵魂发出呐喊,哀恸欲绝。
    是她太天真了,天真得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傻气,痴痴以
为自己逃得过这份错爱,可以不受那双魔眼吸引,逃得过他的所有。
    命连之所以诡谲难测,就在于它教人想违背也违背不了,千里千方百计地想逃躲,
最终仍逃不过命定,自白苦了一回,这条不归路,明显易见的注定灭绝。
    生命在闪躲、逃避与踌躇间消耗得所剩无几,推算起来,她已经二有三,不该再沉
浸于这种回忆往事的感伤情绪中才对,但……有什么办法呢?纠缠得太深刻,心痛狠狠
的烙印下伤痕,难以遗忘,不得不遗忘。
    灵魂在一瞬间全被抽光,神智一天比一天更不清醒,千里常常不自觉的失声痛哭,
无语凝噎,怀疑自己究竟身处梦境或现实。
    千里两边都不想去,梦里,有魔魅的黑雾追缉她追得透不过气,现实,失丢寒剑情
的伤痛痛得她没有勇气活下去。
    徘徊在迷离神思及现实孤独之中。
    走或不走,选择或不选择,有事情的两面,都失去自主的权力,只能安分地被命运
的齿轮推着往前走,脚上套着枷锁,一步一步,踩上心碎痛苦,行到天际边渺远的角落。
    静静,等待,等待最后的判决,等待生命完全烟灭的时刻。
    相守永远原来是那么难,讲得简单,做起来完全不一样。
    记忆残存的片段里,仅剩的绚亮黑眸原就非她所有,实在不该强求。
    就算强求又有何用?不属于她的就是不属于。不同世界的就是不同世界,惟有那妖
异又美丽的紫眸女孩衬得上寒剑情,他俩相配得似乎是一体;冰冷而僵涩的境界,千里
无法强行介入,介入不了,只得孤独一人站在外头偷偷哭泣,心碎看着冰中的两人恣意
相爱,没有她的存在。
    就算不是雪残夜,必定还会出现多个如此的女人;寒剑情的磁力神通广大,世界的
角落罩不知还有多少个跟千里一样等待着他恩宠的女子。
    能够拥有他的垂青,哪怕是一丝丝也好.都足以保存为永生永永世的记忆。
    她是太贪心了点,妄想能够成为他的全部,殊不知进入他冰沉无温的心有多难!
    唉!印象中寒剑情的轮廓逐渐变得不清晰。不知是记忆自动选择遗忘,还是没有力
气再想起,终于某天——
    完全隐没。
    只剩一双炯炯的冷眸,燃烧着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火亮,恣意在暗夜里绽放异彩,
出奇亮眼。
    惟一的亮源,是千里所能依存的最后温柔。
    生生世世都会恃着那温柔而轮回,纠缠到天地老得不能再老,时间失去意义,她所
有的所有,仅余那两道光源。
    寒剑情美丽神秘的双眸,是毒药,也是危险,不如不觉的诱惑走她的心。
    在她失去所有之后,能留到永远的,恐怕也只有关于他的记忆……
    不自觉又掉入凝思状态,千里孱弱的身躯在风中晃荡不定,随时都有可能不支倒地,
她坐在竹林里的石阶上,哀怨望向远方,飘动的衣抉更添虚幻性,像是在竹林里寻觅情
人多年的女魂,感觉飘忽不定,如梦还真,一碰触就会消失似的。
    涣散的瞳心忽然凝聚起一丝不敢置信——
    是他!寒剑情!每在她想遗忘时就会出来作祟的寒剑情。
    依旧妖异美丽,依旧浪荡邪嚣,嘴角嘲谑的笑依旧不改。
    三年不见,感觉恍若隔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千里就掉下了泪水。
    因眷恋而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
    两人站在飘着竹叶香味的林子里对望,穿越空间与时间,以炙热的眼神不停交换讯
息,不停追寻,永无止境,再久也不够,只愿能在这凝视中将对方都看尽,全隽刻在心
底。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千里斗大的泪珠落在风中,一串串晶亮得像珍珠,令人不由得想伸手去按。
    寒剑情轻易的做到这一点,拾起她清澈的泪水。
    “哭什么?见到我不好吗?”望着手掌心中的泪水,他的眼变得难以言喻;轻轻柔
柔拥过她,将那具骨瘦如柴的躯体接进怀里,温暖的大手抚上她凹陷的脸颊,来回触弄
着,仔细品尝这段时光以来。岁月以及相思之苦刻画下的痕迹。他的千里瘦了,原先就
不怎么丰腴的体形变得枯瘦干瘪,如同死木槁灰。
    但她眼底的光彩依然清澄,晶莹剔透,看来似乎不力分离而神伤。
    “不好!不好!你还来做什么?我说过不想再见你了。”静静集着他的胸膛一阵子
后,千里挣脱他的怀抱,哭喊着驱逐他。
    当一个女人将感情。将身体全给了一人男人,她还剩什么?
    寒剑倩不能老是反复上演这场分合的戏,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尊心,无法承受每次
的波波折折。
    “安静点,我想让你见一个人。”他以双手禁锢她,不允许她逃避。
    “不,我谁都不想见,你走!你走!”
    “千里!”寒剑清强迫的压她入怀,铁臂紧紧环绕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愈抱愈紧,
直到千里安静下来,不再挣动。“告诉我,你恨我吗?你恨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
吗?”
    恨?这个字不足以形容一丝一毫她的感受,她将全部奉送给他,只换来永无止尽的
伤害;她已经失去心了,对于一个无心的人来说,无论爱恨都是奢侈。
    为什么?她不过祈求寒剑情离开她的生命而已,为什么得遭受这许多痛苦?
    “如果我让你伤心,我道歉好吗?”
    虔诚低下的口气,并非寒剑情所有,所以,又是幻影。
    “我向你道歉,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道歉,但我不后悔使强得到你……”
    再度扑滚坠下泪水。
    是梦呵!原来她自以为的跟前一切都是梦,寒剑情没有可能说出如此动听的话语。
    梦境与现实交错,千里渐渐已能分辨真假;会说甜言蜜语的寒封情就是梦中幻影,
真实的他冷漠、难以靠近,其实很好区分,只是她一直欺骗自己。
    “……千里?”他发觉她的心不在焉。
    “你是假的。”她悲哀地揭穿了自己的梦境。“你是假的寒剑情,休想再折腾我了,
我知道他不会来的,他正沉迷于温柔乡中,怎么可能还记得我?都三年了,要出现老早
就出现,不要再欺骗我。纵使你是真的,都无法唤回我的灵魂,更何况,你不过是由我
的思念衍生出来的假象……”
    寒剑情震惊。“我一直让你这么难受吗?”
    “不是你……”黯淡的瞳眸渐行渐远,荡到远方,想捕捉住一抹永远也见不到的影
像。“是寒剑情……惟有他是我消沉的原因……”
    “千里!看清楚!我是真的。”她眼中的哀戚令人心慌。
    惨淡的唇逸出笑意。“是真或假,再没有人能分辨得比我清楚。我好累,你是幻影
也罢,借我靠一下吧,我好久……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人在屈死之前,都会出现幻影,倘若眼前的寒剑情是来迎接她的死亡……也心满意
足了……
    “我想睡……”意识浑饨,沉重压迫着眼皮,再不寻求解脱,她不是崩溃就是自尽,
这样也好,寒剑情的幻影总算有个用处,能够陪她安安稳稳地睡一场。
    能不能再醒来,留给明天去猜测。
    耳边传来听不清楚的嗫语,千里只听得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砰……一
下一下将她带入梦境中……
    “别睡!千里!不许你再次死在我面前!”头一次,寒剑情心中泛出无法掌握一切
的无力感。
    她闭上眼,身体渐渐冰冷,脸色和唇色也渐渐转白,分明打算长睡不起。
    “别吵我……让我睡……你只不过是个影子……,”千里口中喃喃不清的吃语着,
依附在他怀里,寻求安稳恬适的归去之路。
    “千里!”他咆哮,怒不可遏地捉过她瘦弱的肩头,以狂暴的怒吼唤回她:“醒醒!
不准睡!我什么都还没解释,你怎么能够就这样睡去!千里!
    无奈磅礴的怒气温热不了她冷却的心灵及手脚,千里仍旧沉溺于梦中。
    “千里!醒来!”不知为何,他有某种预感,这回失丢她,就再也救不回了!“我
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你死后想去哪?别忘了你的灵魂只有我才能拥有,你想将它献给
谁?醒来!我不许你带着属于我的东西下黄泉!给我醒过来!”他的声音压抑着悲痛,
以至于变得嘶哑。
    再心痛的呼唤都徒劳无功,沉睡的人儿再也听不到他的叫喊。
    从前她想听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肯,现在他想说了,她却永远……永远也听不到。
    寒冷僵滞的身体软绵绵地从寒剑情手臂中滑落,倒在地上。
    他从不曾将她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楚。那笑容,是在唇边的美丽弧形,心满意足得令
人嫉妒。
    她当真要就此离他而去?!他不许!
    “千……里I”不死心的手又拍拍她的面颊,发觉到还是同样无反应,寒剑情强行
忍耐的怒火终于爆发。“不准!我不让你一个人离开!”
    他抱起她,飞快的步伐在竹林里狂奔,轻快一跃,跳过许多草丛石堆,迅捷的身手
奇快无比。
    眼角的余光瞥见林子深处的潭水,脚下立即改变方向,飞奔往潭水的方向。
    寒剑情小心翼翼的将千里放在潭边,不让她的身体被地上尖锐的石子扎痛。
    他的动作奇异诡谒,突然用力拍打水面,震荡出一波波的水花;随着速度加快,水
花喷起的高度也愈高……
    砰!的一声,宛如狂涛巨浪的水倾盆而下,全数淋在千里身上。
    一次、两次,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将内力传送到水里,激荡出强烈的水波。千里也
一次又一次的遭受着撞击,了无生机的身体开始发生反应——
    她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微弱得几乎注意不到,但他发现了。寒剑情停止拍打水面,
迅捷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子,不管她身上的衣物有多湿冷,紧得不能再紧地搂住她,黯
哑低哺:“不许死……千里……告诉我你不会死……”
    一个精蜒点水的吻落于她冰凉、无生气的唇,温柔得不似寒剑情。
    温暖的热渴再也不能唤醒她的感觉,千里遗落了心,恨意该由何处衍生?
    如丝的虚弱呻吟从她口中传出,紧闭的双眸微微染上泪水。“你为何还要来……你
背叛了我的感情……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夺走,然后抛弃……这样做很有趣吗……玩弄我
真是一件那么有趣的事吗?”
    “见过一个人,她会告诉你一切。”
    “……随你吧……”她快死了吧?身体是如此冰冷,动弹不得,方才明明沉睡在梦
里,却又被浑身上下的刺痛与冷意惊醒。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什么,事实已定,她这辈子
注定了得失去最爱。
    寒剑情有力的怀抱突然离开,踩着重重的脚步不知走向哪。
    许久,许久,地上的落叶被践踏得沙沙作响,千里才知道他又回来了。
    “千里,睁开眼。”他扶着她起身。
    纤细欲碎的水眸对上前方穿着红衣的女子——
    紫色的眸!
    “为什么……”她失声痛哭,哭泣声沙哑干涩。“为什么要带她来见我?还不够
吗……我失去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带她来?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救我……何必将我
强行带离梦里……干脆让我回归到我该去的地方不是更好?为什……为……””想遗落
的心痛,重新回到起点,更加痛楚。
    “如果你想离开,未尝不可?不过希望你到时别在九泉之下后悔放弃了自己最爱的
人。”空灵的嗓音,像一阵音波,无形的落漾在山林间。红衣女子勾起邪冷的笑容,轻
轻又道:“什么爱呀情的,与我无关,是剑情将我带大的,你教我怎能轻易舍弃父女之
情?”
    什……么?千里眨眨眼,酸涩的痛感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们曾见过面,千里姑娘。”雪残夜诡橘的眼神别有用心。“多年前,你还是个
十三岁的小丫头时,我们曾见过一面。”
    印象慢成形,蜕变成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台词。
    残夜,你先回去。
    那么…她是…原来名扬天下的第一花魁雪残夜,就是当年她在寒家后院见到的那个
女孩。红紫色的眼珠子太特别了,为什么她没有立刻想起呢?
    “剩下的,就留给他说了。”衣袖一挥,火红色身影消失于竹林里。
    “你……”千里还在寒剑情怀里,抬起眼,无声询问他。能吗?她真的能相信地吗?
会不会又是另一场骗局。
    “如残夜所说。”轻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寒剑情眼底的光芒闪动得既狡猾又深情。
“十七年前,我无意中捡到她,虽然当时的我年纪小得不足够照顾一个娃娃,但我将她
交给附近人家抚养,并按时送食物钱财过去,待她大些,就将她偷偷藏在山里的老屋里,
有空时指导她武功。残夜之于我并非情人,并非兄妹,而是父女。”
    “但——”
    “别但是了,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答案会是她所期许的吗?
    “为了你,我的千里,十年前发过的誓,我要再说一遍,不过这次,是因为我爱
你。”寒剑情的瞳眸点燃着前所未有的火热,灿灿耀出金光,隽刻成永不磨灭的深情。
“今生今世,你躲不过我的,属于我的千里……”
    “可是…”她有太多太多疑问不懂。“我从来不清楚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去向,你
做些什么生意……”眉睫又突然黯淡下来。“也许……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毕竟你
有你的一切,而我竟然一无所知…”
    “不许!”他恶声恶气的警告着。“关于我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咱们以后还有
很多时间,不差这一时,我会告诉你,这十年来我是怎么由憎恨的心情转变为在乎得不
得了,也会告诉你我在外的所有一切……全都告诉你,一点也不遗漏…”
    今生今世,千里相随,魂梦与共。
    多年前的一幕历历浮现眼前。
    带着清新泥土味的温暖柔风轻轻吹过,扬起她的发丝,与寒剑情的纠缠成生生世世
无止尽的互古誓有。
    千里心满意足的笑出幸福,依偎着他坚厚硬实的胸膛。
    寒剑情挚冷美丽的双眸,从第一次见面就深深迷惑她的幽深明潭,现今,亮度未曾
稍减,寒冷也依旧刺目,不过——
    终于真正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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