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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坐在车上的高掌西是微微发呆的。
    司机问她:
    “高小姐,你要到哪儿去?”
    她也要问自己,该到哪儿去?
    高掌西刚才给顾秀娟提过,她要赴弟弟高定北之约。
    那就是到石澳别墅去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告诉司机:
    “去石澳别墅。”
    说这句话时,无疑是带点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会得改变生意似。
    高掌西其实很敏感于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说:
    “阿成,庄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别墅去了?”
    那司机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负责把他载进去的。”
    高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别墅去度周末,她才会最后决定
前去的。
    她之所以犹豫了一轮,最后还是要到石澳去,并不为别的原因,她是明知庄钰华也
到别墅去,才会赴会的。
    这别的原因包括了回应高定北的邀请。
    这别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个在。已底萌芽的愿望。
    这愿望根源于黄狮寨巅。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寻下去。
    高掌西嘱咐司机把车内的空调关掉,她要打开车窗,呼吸一口清凉的新鲜空气,再
让晚风把她吹得舒服。
    从市区往石澳是一段颇长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没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
幢屹立路旁的别墅发出灯光。
    在这郊区的每一幢建筑物,怕都是属于城内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隐
藏着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门故事,有他们的悲喜苦乐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顾秀娟,恐怕就这样无灾无难,富泰安乐的就过掉她
的一生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杂乱无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后,车子已把高掌西带到石澳别墅去。
    通往别墅正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路,然后就豁然开朗,在半山山腰出现一幢殖民
地官邪式的房子,灯火通明,整个前园都为挂在树上的闪亮灯泡点缀得如繁盛节令。
    难怪说贫苦人家过年如过日,富贵豪门,热闹辉煌得天天似过节过年。
    高掌西的座驾才停定,就已有菲律宾仆人给她拉开车门。
    就在那通往别墅的斜路上,就装有通往大屋内的闭路电眼,负责警卫的人,一早就
看到高掌西到访。
    菲籍男佣人很恭敬地说: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与朋友们齐集在后花园,举行园游会,请你快进去。”
    高掌西问:
    “客人都到齐了?”
    “想来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高掌西想要争取多一点资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于是说: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吗?”
    菲籍男佣人想了一想,很谨慎地答:
    “有两三位是从前我未见过的高家朋友。”
    这个答案说了等于没有说,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进别墅,再通过回廊,直出后花园去,参加高定北的小型园游会。
    当高掌西一走进后花园,往台阶上一站后,园内的柔和灯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脱
脱像一个在观众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阵的架势,有抢镜头的威风,有夺目的光芒。
    高掌西彻头彻尾地把园内所有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连庄钰华抬头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认高掌西的风华,是冠绝全园的。
    他为这个感觉而微吃一惊。
    这个女人既属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驾驭不住的,原来有着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乱放弃她。
    因为他负担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誉与实质上的损失。
    他只可以对付她,从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国中的其他宾客并不多,虽都是年纪轻轻的,却是城内有来头的人物,包括了最
大股票行的行政总裁陈有诚夫妇,城内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百德集团的董事总经理李球
和他的夫人,还有日本连锁百货店吉田集团之财政总监区丽嫦和她的医生夫婿,当然有
夏真在。
    看来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内年轻一辈的行政大员,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业内当
一把抓的。
    高掌西对他们并不陌生,令到众人感到新鲜的是:他们没有想过,在没有心理准备
之下,会看到高掌西出现,撇开了她的身分地位,只以一个纯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
可以如此的慑住众人的心神。
    男士们有这种想法,并不出奇。
    连园中的女士都自承有这种感觉,就可见高掌西的架势了。
    夏真就忍不住对她身旁的高定北说:
    “你姐姐来了,她原来这么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尘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带落寞、忧怨以及空寂,教
人怀疑是不是自海偷了灵药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压力之中,终于忍受不了,
而偷下凡间来。
    高定北被夏真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地迎了上去,兴奋地拥着高掌西,步下台阶来,
说:
    “三家姐,太高兴了,你终于赶来。”
    高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园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带着一个温和婉顺的微笑,去掩饰
她心底的跌荡与紧张。
    高掌西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没有在这个场合内遇上危险人物。
    穆亦蓝没有出现,而他是极有可能应邀出席的。因为高定北视他为好友,而庄钰华
又提及要找他商议有关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机会,联络情谊。
    高掌西一边从容地跟务人寒暄说笑,甚而状甚投入地讨论近日的金融市场走势以及
香港政治情况,而实在心里头还紊绕着穆亦蓝没有来石澳度假的原因。
    高维西想,穆亦蓝几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请的。
    就是在这个推论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不断以各种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
之约。
    也为此,她借着袁日升夫人的可厌可恶,令自己顺利跳过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后关
头还是到别墅来。
    只是,穆亦蓝不在。
    他没有应约,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没有空?
    为了他来过了,刚刚才走?
    为了他已回了美国?
    为了他根本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再瞧不起庄家与高家的人,耻与为伍?
    还是为了他怕见她?
    他怕见自己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与欲,一发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来?
    为了怕再见一个令他失去信心而且伤心的女人?
    为了不屑再与一个忘情的,只有艳丽外表而没有善良内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为了他已不再当她是一回事?
    高掌西的头开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没有估计到,怎么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着穆亦蓝影响,甚而牵制。
    他与她的关系只是昨夜的一阵晚风,吹过了,就消失掉,绝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
对。
    可是,情况比她所预期、所想像的为差。
    高掌西的难堪难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认,其实她现在看不到穆亦蓝是失望的。
    高掌西思想得头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这个情况?”陈有诚说。
    高掌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似地抬头望着发问题的人,一时不知
如何回答。
    她实在没有留意对方所提出的问题,教她怎么能答。
    于是,她只能利用商场上交手过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问题时,把这个责任塞
给旁的人,以稍作缓冲,徐图后算。
    高掌西于是面向李球,问:
    “李球,你对有诚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带点骇异,呐呐地答:
    “我?我怎么知道?”
    高掌西急了,李球和陈有诚都是金融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如果陈有诚的问题,李球
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这问题非常深奥,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业内事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高掌西总不能直承刚才心不在焉,别有所思,以致没把朋友的对话看成一回事。
    这就未免太失礼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与身分,是绝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在人前出现的。
    于是,唯一的办法只好继续请救兵。
    高掌西一想,还是问个非金融界人士比较稳当,于是她对区丽嫦的丈夫杨日新说:
    “杨医生,你看呢?”
    “我?”连杨日新都觉得不知如何作答。
    高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时,幸好区丽嫦解了围,道:
    “我们怎么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况,我们是在下午就已来到的。”
    她这么的一提起,陈有诚太太就答:
    “照说,石澳道在晚上不会有什么塞车情况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刚才
是有交通意外才让你迟到吗?”
    天!原来只不过是问一个关于交通阻塞的问题,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狈了。
    归根到底,都是穆亦蓝害的。
    高掌西恨得牙痒痒了。
    如此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应酬了客人一阵子,直至佣人把宵夜捧到园子
里来,请各人享用,才算又散开了。
    只有夏真陪着高掌西。
    高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这个周末聚会的目的物是谁,因此对夏真比较照顾些。
    她问:
    “你姐姐度蜜月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了,又与荣必聪转飞美国去。”
    “为了公事?”
    “可以这么说,他们带领了工商界成员到华盛顿去作游说工作。”
    高掌西立即领会,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烦气。”
    她们指的是美国给予中国最优惠国条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国就必定放声气要取消中国的最优惠国待遇,于是有唇亡齿寒之险
的香港人最紧张,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组团前往美国对国会议员作游说工作。
    其实年年都在白紧张一场,美国不会不衡量他们取消中国这项优惠之后的后果。
    影响社会生产与经济效益的结果,会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国人,说得不好听一点,
什么苦头也吃过了,再糟也糟不过文化大革命时代,故而,只苦了美国已然疲弱的经济,
日走下坡,无从救药。
    这一点,当权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执政之前。把漂亮说话挂在嘴边是可以的,国泰民安时,美国公民会要求听一
些国家站出来当世界英雄的蒙语。一旦生活艰难,经济括据,公民都只会顾念自己的肚
皮与钱包,谁令他们过吃马铃薯的日子,谁就有罪,还怎么会只爱耳朵受用,不管银行
户口进帐。
    故此,最优惠国的待遇,中国是十拿九稳的。
    纵如是,这种霸权主义之下发挥的威风,对美国的当权者还是很吸引的,放弃了很
可惜。故逢年至此,摆一摆这种政治姿态,事在必然。
    于是,对方已经搭好擂台,对手就只能一跃而前,跟他略为过招,不然,就太不给
面予了。
    荣必聪与夏童率队前去美国游说,也算是招架之一种姿态吧!
    难怪夏真回答高掌西说:
    “但愿年年都是只有姿势,而无实际。”
    高掌西说:
    “百分之九十九会如此,我并不担这个心。”
    夏真忽然望着高掌西说:
    “你比定北对中国的实力有信心。”
    “为什么这样说月
    “定北老是觉得美国很多对付中国的政策都合适,他认为中国需要教训。”
    高掌西微吃一惊,道:
    “中国就算需要教训,也不必美国来担此重任。定北有时过分天真,或是在外国生
活久了,受到错误的熏陶。”
    忽然有把声音在她们背后传出来,说:
    “请不要一竹篙打尽一船人,不是在外国住上了一段日子,就必被误导,各人有各
人的主意和想法。”
    高掌西和夏真一同转身,就看到了在大榕树旁走过来的一位高大男士。
    夏真微笑着,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原来是穆医生,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你?”
    穆亦蓝道:
    “我一直坐在榕树脚下呀!只不过高小姐一出现,把你们各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以致于不留意我的存在罢了。”
    这么一说,立时间今高掌西急得红煞了脸。
    她以为他没有来,于是心头已承受着一点点的失望。
    如今忽又见到他出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掩也掩不住,这更叫她在感情上无所遁
形。
    于是,高掌西脸上发烫。
    夏真看高掌西没有说话,便道:
    “你们认识的吧?”
    “早就认识了。”穆亦蓝说。
    “我们在荣必聪的北京婚宴上碰过面了。”高掌西说。
    夏真见着穆亦蓝,似乎分外的兴奋,她对高掌西说:
    “跟穆医生谈香港政治,你会得到很多知识和见解,相当独特,而且有深度。”
    高掌西没有回应。
    穆亦蓝却很温文地说:
    “不一定是长居香港的人才关心香港,香港对中国的政经发展都非常重要,凡是爱
国的人都会希望香港前途光明。”
    夏真道:
    “有心并不等于就有智慧,有些人也爱国爱港,只是不得其法。”
    高掌西问:
    “你跟定北有不同的政见吗?”
    夏真笑,没有正面作答:
    “别再说他,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见到高定北自远而至,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夏真的手拖起,道:
    “来,来,我们正等你玩沙蟹。”
    也不等夏真回应,高定北看到了他姐姐和穆亦蓝,便道:
    “对了,你们两人都不喜欢赌博,就结伴谈谈时事吧,跟穆亦蓝在一起,总会有话
题。”
    说罢了,拖着夏真就走。
    花园这个角落里,就只余下高掌西和穆亦蓝二人。
    一时间,气氛紧凑了。
    高掌西以为穆亦蓝会先开腔,跟她说些什么话,可是,他没有。
    他只静静地凝望对方,这更教高掌西难为情。
    高掌西想到了一句应该说的话,可是,她没有说。
    是没有勇气说,也舍不得说。
    她只站着,微微地把视线调开,避免四目交投的尴尬场面。
    终于,她等到穆亦蓝开腔说话了。
    那句话令她大吃一惊。
    穆亦蓝道:
    “我在等待你对我说对不起,夫陪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说的话?
    越是把心头的隐秘戳穿了,越是要硬挺下去,不可以就这样拂袖而行。
    高掌西抬起头,拨去掉到眼前来的头发,说:
    “不,这儿空气清新,我喜欢逗留多一会。”
    只能这样作答。
    “再清新的空气,都比不上张家界黄狮寨。”穆亦蓝说。
    “这儿是香港。”
    “对,所以我面对今天,接受现实。”
    “这是现代人生存得好的基本条件。”
    “为此,我甚至跟庄钰华谈了好久商务合作。”
    “是吗?”
    “你没有听他提起过?”
    “我们日中讨论的生意相当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桩?”
    “同是在商场内驰骋的夫妇,是不是有更多话题,更多沟通,更多共识?”
    “一般情况下,应该如此。”
    “那太好了。值得恭贺。”
    高掌西忽然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有骨刺。
    一对能有如此深入话题和感情的夫妻,如果其中一方还去偷情,成什么话了。
    高掌西想起了庄钰华的外遇,也想起了跟面前这一位的一夕风流,她忽尔觉得汗颜
无地。
    于是她莞尔一笑,说:
    “晚风很冷,我到屋子去了。”
    才走了一步,没想到对方立即伸手拉住了她。
    “掌西,我一直想念你,希望你来。”
    高掌西回头一望,还未曾知道应否挣开对方的手,穆亦蓝就已把她拥到怀中去。深
深地吻住了。
    高掌西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来,她竭力地集中精神,投入自己原来的角色,然后,她
使劲地推开了他,并且顺势僻啪一声。赏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高掌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只不过怔住了半秒钟,感觉上却像过了半个世纪,高掌西才晓得奔回屋子里。
    大厅上的宾客正各适其式地聚合耍玩着,没有人留意到从花园外头冲进来的高掌西,
脸色苍白得像一只飘渺的游魂。
    她拔足跑上二楼。推门走进她惯用的睡房去。
    她冲进浴室去,慌忙的把衣物脱下,扭开了水龙头,让自己淋一个冻水的莲蓬浴。
    太太太需要把已经沸腾的热情冷却,让冻水冲刷掉脑海里翻腾着的刚才那一幕。
    冰冷的水溅在高掌西已然滚烫的身体上,令她刹那间有种清醒的感觉。
    可是当那一阵子暖和舒畅感过去之后,浑身仍觉烫热,满脑子烦思杂念,令她要紧
裹上浴袍,推开了露台的落地玻璃窗,呼吸一口新鲜的夜间空气,帮助自己逐步降温下
来。
    是她选择来接受考验的;不能埋怨。
    无疑,在月色微明的这个晚上,住在石澳别墅的人,心上沸腾,以至胡思乱想的,
不只高掌西一人。
    除了再忍耐不住,强吻了高掌西,然后躲在花园假山石之后,暗自懊悔的穆亦蓝之
外,还有意想不到的一些痴男怨女。
    可以想像得到的自然是高定北与夏真一对。
    高定北说是拉着夏真到游戏室内找玩伴,实则上,走到偏厅时,室内空无一人。
    “他们呢?”夏真问。
    高定北耸耸肩:
    “说好了在这儿开赌局的,等着吧,怕是要来了。”
    夏真坐在软皮沙发上,由于沙发大,皮质松软,夏真陷坐进去更觉她的娇小玲珑,
很招惹人去保护她似的。
    高定北一时间看呆了。
    “怎么?坐吧!”夏真道。
    高定北这才坐到她身边去。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话。
    “中国人除了吃饭,就来赌,没有米,没有赌,中国会乱成一片,奇怪不奇怪?”
    苦思良久,高定北才想出这个话题。
    夏真凝视着他,问:
    “你反对吗?”
    高定北杨一扬眉,问:
    “难道你赞成?”
    夏真答:
    “为什么不?”
    高定北笑:
    “赌博会有好处?”
    “精神寄托,赌博不过分的话,是一些有趣的游戏,基本上凡事恰到好处,都有积
极作用。你有没有听过,香港马季时,罪案较少?如果没有搓麻将这玩意儿,社会会很
乱。”
    高定北忽然问:
    “你这是观察还是经验之谈?”
    夏真望了高定北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银线小烟盒来,一按动弹簧掣,就跳出一支很幼细的
香烟来。然后夏真拿了香烟在烟盒上轻敲两下,才含到嘴里去,用一个又是小巧的打火
机燃点着了。吸了一口,没有当即把烟吐出来,过了一阵子,小嘴缓缓张开,白色的烟
才轻轻袅袅地渗出来似。
    这个姿态不错带一点点风情,却异常的妩媚。
    高定北看呆了。
    夏真这才答:
    “跟我抽烟的习惯一样,曾有一个时期,赌博与我为伴。”
    “沉迷吗?”
    “幸亏没有,否则不能自拔。”
    “你自制力强。”
    夏真又抽了一口烟,高定北其实不大喜欢女人抽烟,但看着夏真的这个姿势,忽然
有种觉悟前非的感受。
    他凝视着夏真,面前这个女人有种吮吸着他的眼光的磁力,不让他转移。
    夏真缓缓地呼了她的烟之后,就答:
    “这要看是什么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在赌桌上豪赌的人。”
    “这就安全。”
    夏真苦笑:
    “不见得。”
    “为什么?”
    “豪赌的人比比皆是,现今满城的人都在赌,下注甚重,赌中英两方,哪一方在九
七之后能把香港控制于股掌之上,这一场赌博就不是闹着玩了。”
    “你有兴趣这场赌博吗?”
    “谁不?”
    “那么,你赌谁赢?”
    “答案不言而喻,正途估计,英国的机会等于零。”
    “你是亲中派?”
    “正确的答案是,我是中国人。”
    “香港在英国人的管治少下一直发展得很好很安全很受保护。”高定北说。
    “香港在中国的版图上只有更好更安全更受保护。”
    “那要看中国对人权的进展。”
    夏真举起了手,道:
    “我们别说这个了,反正我没有打算去争取最优惠国待遇遇,就别谈这个问题,谈
话及政治,很伤感情。”
    现今在任何场合,一涉及政治问题,气氛就必然紧张起来,小至破坏和洽,大至不
欢而散。因为举凡谈论宗教、政治与感情,都是涉及信仰问题,不可以有妥协的机会,
于是只会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夏真的说话完全有道理。
    高定北听进耳里,却生出另外一种观感来,忙道:
    “对,对,最不要破坏感情。”
    唯其说这句话的人是别有用心的,故而听这话的人很容易接收了特殊讯息。
    夏真再吸了一口烟,就使劲地把烟屁股塞到烟灰盅去,这个动作犹如加强自己的一
个什么决心似。
    然后她站起来,拉拉上衣,道;
    “怕他们各自寻欢作乐去了,我们别在这儿等了吧!”
    说罢,转身就打算走。
    高定北心上有股莫名冲动,他明知对方已经收到自己的讯息。
    既是如箭在弦,倒不如对准目标,放弓发箭,希望就此一矢中的。
    于是他火速伸手拉住了她。
    “夏真!”
    夏夏回头。
    忽尔的四目交投,身体语言代表了心上的千言万语。
    高定北忍不住要吻下去。
    夏真把脸一歪,避开了。
    高定北只能把唇轻印在夏真的发髻之上。
    他仍没有就此放过,把她抱紧了,轻声地在她的耳畔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可是……”
    夏真吁一口气,温柔而幽怨地说:
    “定北,并不值得啊!”
    “不值得,为什么?”
    高定北忽然紧张起来,用双手抓紧夏真的双臂,再说:
    “夏真,这些日子来,我约会你,跟你接触交往,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是
真心的。”
    “对。”
    夏夏点头,这个动作原本是像个驯服的女孩,是相当惹人高兴,而且也是很美的。
但,看在高定北的眼内,却感到冤屈。
    这可更牵动着他的心。
    高定北忙说:
    “既是知道,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我已说了。”
    “什么?因为不值得?”
    “就是这话。”
    “我不懂,我也不明白你的所谓不值得是指我,还是指你?”
    “两方面。定北,既指你不值得花心思感情在我身上;也指我不必再在男女关系这
游戏上虚耗我的时间与希望。”
    “夏真,我不同意,且我也不相信。”
    “定北,以你的条件,全城有三百万女性的话,怕有二百九十九万对你是求之不得
的,你的选择很多。”
    “多谢你夸奖。”
    “我很客观。”
    “客观是永远带着距离。感情是应该主观的。”
    “定北,在乎你是否去寻找,找到了是否留意,留意了旱否上心罢了,太多人比我
好。”
    高定北答:
    “夏真,的确是有太多太多女人都可能比你好,比你吸引,就是这一晚,在这幢别
墅内的多个女人,都是出色的,不是吗?可是,与我无关。”
    “定北,为什么这样坚持?”
    “感情不是一份坚持的话,有何意义?”
    夏真听呆了。
    她凝视着高定北的眼睛,已然会意。
    高定北重新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去,轻吻着,问:
    “是不是我的一句话,说到你的心坎上去?”
    夏其微微点点头。
    “夏真,告诉我,什么使你认为不值得虚耗精神在男女私情上头?”
    夏真抬眼望着高定北,一时回不了话。
    “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夏真道:
    “你已有所闻?”
    “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以前我不认识你,对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兴趣知道。认识你之后,所有有
关你的情事,除非由你亲口给我述说,否则于我亦无意义,因此,以后也不会听别人谈
论你的。”
    夏真轻喊:
    “定北!”
    “不是任何人都有过去吗?何必介怀。”
    “不,定北,你的过去就很清白。”
    “如果你肯帮忙,我才能永远保持我的清白,对不对?”
    高定北的这句话,夏真要稍稍咀嚼,才能消化,且尝到其中的真味。
    她不是不感动的。
    这就是说,高定北的感情确已落实在她身上,如果他俩不能走在一起,直至永远,
那不也是高定北的一场过去吗?当有那么一天,他需要面对另一个女人时,他就成了一
个有过去的男人了。
    “过去并不能与耻辱画上对等符号。”高定北说。
    夏真没有回应,她凝望着高定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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