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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穆亦蓝的确准备往国内小住,然后就回美国去。
    他的真正理由当然不会向庄钰华解释。
    庄钰华最关注的也不是穆亦蓝人在哪儿,他最大的雄心在乎把这一手经营的中华成
药制造厂,注入庄氏的大集团内,为庄氏带来一笔可观的进帐,以能在庄经世的王国内
占重要的一席位,使他在庄园的地位更加巩固。
    他心目中的一整套计划,已经得到庄钰萍夫妇的默契,会联手跟他合作,以达到他
们姊弟俩稳操继承庄氏大权的最终目的。
    庄钰萍曾经提点过庄钰华,说:
    “我们的父亲有一个特性最容易应付,只要有本事提升他的资产值,他就高兴,他
就言听计从。”
    这的确是庄经世的典型性格。
    事实上,庄经世原配所生的三个孩子,在人生价值观。做人脾性和处世法则之上,
庄钰萍与庄钰华姊弟是最跟其父相似的,怕只有已去世的庄或茹的品性是遗传自其母,
那位深居简出,表面上绝不管事的庄经世夫人。
    庄钰华在游说了穆亦蓝加盟之后,终于买到了起码一条穆亦蓝研究得来的主治鼻咽
癌的成药药方。这药方早已由穆亦蓝交给了一间在广东顺德镇的制药厂提炼,第一与第
二次的提炼成效相当理想,有关报告原本是呈交给美国的卡迪药厂,由他们总代理的,
但卡迪药厂的总裁柏力威尔逊一直对中国成药有偏见,对穆亦蓝的成就虽不至于抱存疑
态度,但多少有份难以自控的妒忌情绪。黄皮肤棕眸子的中国人越来越在经济上使美国
人由失色而至屈服,这个过程对一些根本有种族歧见者是难受而蓄意抗拒的。
    穆亦蓝建议收购了顺德的成药制造厂,大量生产这只医治鼻咽癌的成药方案,与两
次提炼的成果报告,因此一直搁在柏力威尔逊的办公档案内,迟迟未拿出来详细研究讨
论,更逞论提交董事局通过。
    其中的微妙关系,穆亦蓝不是不意会的。
    故此,他远道自美国回来,除了为寻找一些中国出产的动植物提炼成药外,也是为
确定这最后一次的成药提炼结果之后,就赶快向卡迪药厂提出最后通牒,或甚至另外找
支持对象,把这份医学成绩贡献于世。
    这个打算无疑也是促成他加盟庄钰华的主要原因之
    对于庄钰华来说,真是名副其实的冷手执个热煎堆,非常的一帆风顺,在极短时间
内就有了成效。
    他于是对穆亦蓝说:
    “你觉得有必要在顺德居住以等待最后的验证成绩,当然是好的。至于说,当我们
可以公开成药成功面世之后,你要回美国去,则是后话了,总要看届时公司的发展。”
    “我对做生意不热衷,也是门外汉。我的专长在于药物研究工作,故此我回美国去,
抑或留在国内,基本上没有影响我可能对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贡献。”
    “照道理是这样的。只是,香港这个城市精彩绝伦,你不留下来,未免可惜。”
    “这儿的滋力太多,反而对我的工作有不良影响,我控制不了自己。”穆亦蓝说得
相当有诚意。
    “很好,那就悉随尊便吧!什么时候到顺德去?”
    “明天。”
    穆亦蓝在明天起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高掌西的耳朵去。
    她一整晚的睡不牢。
    他是为她而离开的。
    如此的坚守诺言,在于向她施惠之后。
    无非为向她证实,他不再以过去的一夕情缘为威胁,教她从此放心。
    高掌西想,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不放心清缘之再续,刚相反,是在迎候着再续情缘
的过渡期间,担忧自己的手足无措。
    当他们重逢的一刻,潜意识就知道不可能在整件事上放上休止符。
    穆亦蓝在任何一方面都比庄钰华强。
    尤其是他爱她。
    这个分别对高掌西而言是太大了。
    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是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就满足就快意了,这就是爱情。
    躺在床上思念着穆亦蓝一切的高掌西,只要一合上眼睛,就看到穆亦蓝那一脸紧张
诚恳得近乎哀痛的神情,对她说:
    “求你,只相信我这一次,让我去医治你的母亲。”
    医治高掌西的母亲,除了是证明他的专业操守外,无非是为证明他对她的真情挚爱。
    这跟庄钰华只差秘书送上一大盆花,是不是有天渊之别了?
    高掌西忽然觉得自己若再不去以爱还爱,就是天底下至大的一个傻瓜。
    她伸手摇了电话。
    接通了。
    她以为会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紧赶放下电话筒,她不会有勇气跟他说话。
    可是,她对自己估计错误了。
    当穆亦蓝在电话筒内喊了“喂喂”两声,仍无反应时,便问:
    “是你吗?”
    高掌西竟然回应了:
    “是的。你明天就走了么了’
    “对,明天一早。”
    “几点的车?”
    “我坐船,是早上八点的船。”
    “嗯,中午便到达了。”
    “是的。你的电话是为了跟我道别?”
    高掌西没有回答。
    她怎么说呢?在这个时候,几乎已到天亮时分,打电话跟他道别,是怎么的一回事,
彼此心照不宣了吧!
    她这个电话其实是不应该打的。
    可是,顾秀娟说得对,她会做的事不等于应该做的事。
    顾秀娟是过来人。
    她太能预测会发生的事了。
    高掌西干脆直承了,她说:
    “可以留下来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
    “我多么高兴听到你的这句话。”
    “是要求。”
    “总有一天会留一下来的吧!”
    “不是今朝?”
    “不是的。”他说。
    “嗯。”高掌西咬了一下下唇,觉着一点痛楚,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我会想念你,掌西。”
    他会想念她。
    正如她也会想念他一样。
    在穆亦篮到中国会之后,其实城内一切如常作息,并无丝毫的分别。
    只有高掌西觉着有些不同于前。
    她可以忽然在会议中间,精神恍惚,想到老远。
    她也会在夜里忽然转醒,披衣而起,就在露台的安乐情上坐着,举头看着天上的星
星发呆。
    她甚至会在任何人眼前,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
    纵使她的思维之内没有一个澄明的、清晰的穆亦蓝形象,她电不能欺骗自己,不是
为了思念他而生出种种的前所未有的怪现象来。
    她在近这两个星期连胃口都没有了,吃下肚子里的东西,打一个转,就要循原路退
出来似,感觉难受得她宁愿放弃进食。
    人就更消瘦了。
    没有人觉察到她身体的不适以及神情的惟推悴,即使是同床异梦的庄钰华,也不曾
留意到高掌西的心神不属。
    这一晚,庄钰华如常的夜归。
    高掌西还没有入睡,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的按摩椅上看书。
    庄钰华看了妻子一眼,说:
    “还未睡?”
    “早着呢?”
    “你的精力真够旺盛。”
    “不,这阵子老觉疲累,大不如前了,怕是老了。”
    庄钰华笑。
    “我们很快就宣布中华成药制造厂会被庄氏吸纳,作为庄氏再行集资的本钱。”
    “集资多少?”
    “暂定十亿。”
    “那是要吸纳海外基金,城内的投资能力未必能应付得
    “美国和日本基金现在都苦无出路,连菲律宾政权大定之后,股市都能指到一点欧
美的油水,何况是我们。”
    “有必要集资这么庞大的数目吗?谁个当包销商?”
    “杜氏的叶骏家,还有可能是你的亲弟弟,定北说他有意思参与。钱是不会有人嫌
多的,用别人的钱做自己生意,何乐而不为。”
    高掌西不置可否,她对庄钰华这种态度实在不能认同。
    “穆亦蓝的鼻咽癌成药最后试验结果如何?”
    “据他说把握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现在把报告以及专利注册手续递交国际医务中心,
就叶以公开制造发售了。”
    高掌西吁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舒畅了。
    “你担心穆亦蓝抑或担心我?”庄钰华忽然这样问。
    “我担心你的集资对象。”
    高掌西这个回答不是虚伪的,也只有成药有前景,生意有盈利,把握到了世界市场,
那十亿的集资才不会泡汤。
    “掌西,你竟有菩萨心肠,真是难得。可惜得很!”
    高掌西奇怪地望着庄钰华,问:
    “为什么可惜?”
    “如此慈善为怀的人,上天应该多保佑你才对。”
    “我生活得很好。”
    “你可以生活得更好。”庄钰华坐近她说,“如果你可以为庄家添一儿半女的话。”
    蓦地像用针刺着了高掌西的心窝似,她整个人觉得痹痛。
    “你有话要跟我说?”高掌西听得出庄钰华的语气。
    “庄启富快有第二个弟弟或妹妹了,特此奉告。”
    庄钰华说这句话时像报告天气,如此的理所当然,不容商榷,点到即止。
    高掌西答:
    “只此而已?”
    “启富的母亲提出了要求。”
    “要我们离婚?”
    “不,她没有这么傻。我离了婚,也不会娶她。她知道自己够不上资格当庄家的长
媳妇。”
    “她要求什么?”
    “她希望孩子们可以带回庄家来跟祖父母见面。”
    这就是身分的认可与地位的确立。
    最低限度,这个外室可以透过庄经世承认孙儿,而承认她。
    这步棋子在城内豪门也不算是新鲜少见了。
    “你会这样做吗?”高掌西问。
    “在两个情况下,我会。”
    高掌西没有追问,她等他提供答案。
    “其一要得到你的同意。其二是看庄氏利用中华成药制造厂注入而集资的成绩是否
理想。”
    高掌西很明了这两种情况的意义。
    总的一句话,庄钰华表态,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就算要奖赏邹湄湄为自己开枝散
叶,也得要有个尺度分寸。
    他要以庄氏为大本营。集资理想就能引进一笔资金,庄经世不会在确定他对家族有
大贡献时,对他的其他所作所为有过分不满。
    庄钰华始终也要以高掌西为妻,有太多的社会关系和家族利益牵涉在这段婚姻里头,
兼且他也不见得舍得放弃如此有条件的高拿西。
    高掌西集富裕、能干、气派和漂亮于一身,是城内娇矜高贵之最。
    要庄钰华抛弃一科珍藏的古玩都尚且不成,何况是这么一个人。
    高掌西听后没有回应,她似乎觉得整件事很可笑,可笑得令她接近麻木了。
    世纪末的豪门婚姻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活脱脱像两夫妻商量生意似,把外室与私生子女都纳入彼此开诚讨论的范围内。
    “掌西,其实你个必给我答案,只要你能为我生育一儿半女,就什么都好办,我将
振振有辞地向启富的母亲交代,还是不能把他们带回家去,父母要见的。要承认的只是
嫡室所出的孙儿。你说,好不好?”
    庄钰华把手搁在妻子的肩膊上,企图把她扳过来,让他可以吻在她的脸颊上。
    高掌西明白对方的用意,她赶快顺势站起来,说:
    “明天,我到医生处再做彻底检查,如果我的妇科症状有了起色,再做计算吧!”
    诚然,这是高掌西拒绝丈夫的一番借口。
    她还没有能力使自己重新接受庄钰华。
    可是,高掌西也实在觉得有需要跑去见妇科医生一趟。
    自从多月前,妇科检查的结果让她知道自己的输卵管有先天性的闭塞,很难怀孕之
后,她的月事就开始不准期。
    这令她感觉到食欲不振,脾气浮躁,甚而连一身的皮肤都干燥起来,怪不舒服的。
    于是总得要去检查一次。
    检查的结果,令高掌西吓得痴呆。
    她听了医生的报告之后,静默了两秒钟的样子,就惊叫起来:
    “不,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声调难以控制,予入一种不辨悲喜的感觉。
    因而她的妇科医生误以为她需要自己再度证实检命结果,便认真地说:
    “结果不会错,你的确已怀孕两个多月了。先天性的输卵管闭塞不等于完全没有受
孕可能,只要你情绪轻松一点,就会有助于放缓肌肉和神经紧张,影响所及,怀孕的机
会就会相应地提高了。”
    高事西沉默良久,不晓得表达自己的感受。
    “庄太太,你高兴吗?”
    医生的这句话,一直回旋耳畔,直至她在回家的途上,都没有做出回应。
    高掌西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忽然之间发觉自己的子宫内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无疑是一份不可否定、不能隐瞒的
骄傲。
    她终于能克服了一种身体上的缺憾,履行她身为女性的天职,这是很值得快慰的。
    比较她每一次在商场制胜了穷凶极恶的商业对手,维护了本身的利益,更要舒畅千
百倍。
    可是,孩子并不是庄家骨肉。
    肯定不是。
    无辜地孕育的生命是一夕孽缘的果实。
    孽缘?
    高掌西吓了一大跳。如果真是孽缘,那么孩子的来临,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而不是
对她的恩赐。
    她不能对孩子有如稀世奇珍的宝贵他珍惜他收藏他,她应该立即把这个惩罚的破坏
性控制到最低程度。
    那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胎儿打掉。
    只这么一个念头都叫高掌西忍不住掩脸痛哭起来。
    她除了那次面临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流过眼泪之外,不知多少年她未曾哭过。
    怕只有心头的至爱,亲生的骨肉有仳离的可能时,才最能引起高掌西落泪的冲动。
    既然舍不得母亲,也应该舍不得儿女。
    同是血浓于水。
    高掌西呆了好几晚。
    她完完全全地失落了,不知所措。
    这天天色才泛着鱼肚白,她就决定给顾秀娟摇一个电话。
    “秀娟吗?我是掌西,没有把你吵醒吧?”
    “没有,根本还未睡。”
    “我也是。”
    “你要上班呢,总要打点精神才是。”
    “无法松弛下来,越来越神经紧张。”
    顾秀娟没有做声。
    “秀娟,你还在吗?”
    “在的。”
    “嗯,我以为你已挂断了线,我在谈这些无聊的话。”
    “不,我在想一个办法,让你松弛的办法。”
    “秀娟,其实你早已经替我想好了,只是我还没有一跃而前,干脆掉进深渊去摔它
个粉身碎骨以求一快的勇气。”
    “是的,是要一股无惧的勇气。”
    “再试试睡吧,秀娟,幸好你不用上班。”
    “掌西,你保重。”
    高掌西放下电话之同时,已决定放下自己的那桩心事。
    心头的确开始有份轻快的感觉,这重感觉如此地诱惑,让她一步一步地漠视前景,
只向前迈进。
    她摇了电话到公司去,给秘书说:
    “我到国内去一次,你代我订船票。”
    秘书答应着,然后说:
    “高定北先生一直找你,说是急于要拿你的意见,他决定要做庄氏集资十亿计划的
包销商。”
    高掌西忽然觉得烦躁,答说:
    “告诉高定北先生,金融财务不是我直接管辖的范围,我的意见不能作主。况且,
他不是说已经决定下来了吗?既是已定的方针了,何必要旁的人举旗呐喊以助声势不
可。”
    高掌西再认真地嘱咐秘书:
    “跟上次找到湖南去度假一样,请别有事没事地把我翻出来,我自然会跟你联络。”
    从尖沙咀的中港码头上船,直通九洲港的船程,只消两小时多一点就到达广东海岸。
    高拿西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整个人都像沐浴在一份浓郁得使人发腻的甜蜜爱宠之
中。
    她将一帆风顺地重新投入一段纯情的恋爱之中。
    哪怕是这番轰轰烈烈的感情震撼之后要面对于丝万缕的人事,要接受千夫所指的责
难,要承担子头万绪的困扰,都是值得的。
    高掌西决心要去感受跟穆亦蓝在一起会是怎么的一回事。她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有没
有足够能力负担因孩子面世所引致的苦难。要自己置身于恼火的凄风苦雨之间,面对无
情的滔天巨浪,迎迓地溃山崩的变动,原是为了保存穆亦蓝的骨肉,这样值得吗?
    高掌西是为寻找这急逼的心灵答案而步上征途。
    船抵岸后,她雇了一辆街车,把地址给了司机,请他载到目的地。
    连计程车司机都很注意时事,对她说:
    “你要去的这家中华成药制造厂,已经被香港一个姓庄的大家族收购了。听说立即
就要大量投入生产成药,订中国和外国的市场,双管齐下。你听说了吗?”
    高掌西原本没有跟陌生人搭讪闲聊的习惯,但也忽然有兴致回应两句:
    “是的,听说过了。”
    “顺德镇目前有极多外资工厂,规模相当,生产的成绩极之可观。我们中国是极有
前途呀!每天接载列各工厂视察的外商就多得很,跟前两三年比较,真不可同日而语。”
    的确,沿途那一座座比新界工厂区还要光洁整齐的工厂大厦,就看得高掌西既惊且
喜。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相当昂伟的,且相当现代化,流线型设计的建筑物,在正门两扇巨型的
大闸之匕,以黑金字书写着“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中英文字样。
    高掌西下了车,跟护卫员打了招呼,就跟着他走到工厂的接待室。
    对方很礼貌地说:
    “你请稍候,我去通传。”
    高掌西点头,坐了下来之后,心情开始紧张了。
    等下穆亦蓝出来,她应该怎样向他解释来意?
    真傻!
    这根本是个不必解释的问题。
    一切尽在人言之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或者等下穆亦蓝走出来,一见了她,就会把她一拥入怀,紧紧地抱住吻住,什么语
言都派不上用场了。
    这么一边想,脸一边的赤热,心又一边的卜卜跃动,所有体能反应都朝着沸点进发
似。
    直至他刚才那位护卫员陪同着另一位男士走出来,才令高掌西灼热的身心消力降温。
    因为那位男士说:
    “高小姐吗?我是中华的行政部经理杨展才,穆医生今早没有回厂来,他在早上给
了我一个电话,说他有远行,拿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高掌西一时无话,她刹那间似捧住了一件灼热得烫手的玩物,舍不得扔掉,可是紧
握着无用,只会烧伤自己的手。
    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经理先生看高掌西失望地钉在那儿,就很热诚地说:
    “高小姐,要我为你安排些什么吗?如果要巡视工厂或了解业务……”
    高掌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讲下去。
    明显地,这位行政经理必会因工厂被收购而多少认识庄氏与高氏家族的关系,也听
闻过高掌西的大名,对于这位商界强者,只有必恭必敬地静待在侧,听候她的主意。
    高掌西只说:
    “可否替我摇个电话回香港去,搭高氏集团我的秘书?”
    杨展才立即如言照办,电话搭通之后,就让高掌西接听。
    “我在这儿的事办妥当了,你替我查一查最快回港的船期,通知司机来接我,我这
就回来。”
    秘书答应着,说:
    “要我在这边给你订回程船票吗?”
    高掌西看了杨展才一眼,道:
    “不用了,我试嘱这儿的人代我去买,买不到再跟你通电话。”
    “好的。高小姐,这几天的业务会议和一应酬醉,我都给你推掉了,要我更新安排
过来吗?”
    “不用了,待我回来再算吧!”
    “还有一件事,高小姐……”
    “什么事?”
    “刚在今早有人来找你,他现在仍站在我身边,希望跟你说上几句话,因为知道这
是你接回来的电话,你答应吗?”
    “谁?”高掌西问。
    “是穆医生。”
    良久,对方再说:
    “高小姐,你肯接听穆医生的电话吗?”
    在秘书还没有得着高掌西的回应之前,穆亦蓝已忍不住把电话抢了过来。
    他那稳重而洪亮的声音像电流一般传送过来,直灌注入高掌西的身心之内。
    “你不是叫我留下来不要走吗?故此,我回来了。”穆亦蓝这样说。
    高掌西忽然的热泪盈眶,她傻傻地放下了电话筒。
    下一班船自香港抵九洲港,只不过是三小时以后的事
    在码头上等待的高掌西与兼程赶回来的穆亦蓝,各自以为已经过掉了这一辈子。
    等得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然后才等着了对方。
    当船泊岸之后,第一个跳到岸上来的人就是穆亦蓝。
    高掌西迎上去。
    他们没有接吻,甚而没有拥抱。
    穆亦蓝只握住了高掌西的子,紧紧地握着,然后把她的一只小手小心谨慎地放进他
的口袋里。
    直至来到了穆亦蓝在顺德镇上的住处,他才像掏出一件至珍贵的宝物似,把高掌西
的手顺势带出来,放到唇边细吻。
    穆亦蓝本想对高掌西说:
    “你知不知道在黄狮寨巅最令我销魂的就是你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但忽然把要说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什么都不必说,过往的不必提起。
    甚至从前有没有过黄狮寨之夜都不再重要。
    他们拥有的是今天。
    于是穆亦蓝说:
    “你肚子饿吗?”
    高掌西点头,本想趁机告诉他:
    “我现今更能吃了,因为要开始有婴哺儿的缘故。”
    可是,高掌西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把这个小秘密在现阶段就泄露出来。
    她也蓦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维,觉得眼前应是他们二人的世界,不必被第三者的
渗入而引起任何化学作用,即使那是他们的骨血,又即使所引起的是良性的副作用。
    穆亦蓝于是说:
    “由得你选择,我们这就到菜市场去买备饭菜,回到这儿来,我给你弄一顿好吃的。
或者我带你到街上去,找间能烧可口小炒的食肆,让你尝尝顺德的食品风味。”
    高掌西吐一吐舌头,道:
    “都一般吸引,怎么个选择了?”
    “那好。我就让你鱼与熊掌,均可兼得。”
    说罢了,穆亦蓝挽起了高掌西的手就走。
    顺德镇近年因看北上设厂的外资商贾特多,酒楼茶肆也林立了。
    顺德是广东省内最晓得食欲享受的城镇,那些小炒的功夫尤其讲究,菜盛到碟上来
时,还不住有一阵热腾腾的。香腻了的镬气,直熏到人的口鼻里,惹得食欲大振。
    穆亦蓝似识途的老马,也没叫车,拖住了高掌西,在镇上的小模巷内转了几圈,就
到了一间叫“小杭公”的食肆,往里面一坐下来后,就有位穿了背心线底衫的小伙计,
走前来热烈打招呼:
    “穆医生,来吃个午饭?”
    “对。牛哥儿,烦你烧这店上最拿手的几道好菜来,没得失礼远道自香港来的客
人。”
    “成呀!绝对不会失礼,吃过了,保你寻回头来再不住光顾。”
    那牛哥儿向高掌西瞥了一眼,忍不住趁她游目四顾时,就压低声浪对穆亦蓝说:
    “穆医生,这女子是你女友还是老婆,尚未追求到手的话,万勿错过,没见过有如
此标致的女郎呢!”
    说罢,眨一眨眼睛,就走开了。
    高掌西回过头来问穆亦蓝:
    “你常到这小馆来?”
    “也不常来,光顾过三两次的样子。小杭县就在顺德再往前走两小时车程,那儿的
人最会吃,等下的酥炸鲢鱼球以及清蒸鱼肠子,你会吃得不愿停下筷子来,就是小杭的
特色了。”
    摆上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以鱼和菜居多,正对了高掌西喜欢清淡菜式的胃口,于是
吃得无比畅快。
    穆亦蓝看着高掌西的食相,笑说:
    “你像在吃两个人用的饭菜。”
    高掌西笑,把要按下去的话打住了,事毛巾拭一拭嘴,道:
    “等下你还会给我弄吃的吗?”
    穆亦蓝大笑起来。
    “怎么了?你刚才答应过的。”
    “那就请放心,我答应过的,从不食言。”
    “很好。告诉我,你会给我弄些什么?”
    “看来还来得及到渔家处买一些新鲜的泥鳅给你煮一窝泥鳅粥。”
    “好哇!那我们快走。”
    从“小杭公”酒家出来,走过了几条杂巷,就踏上了一条迂回的泥沙路,直至尽头,
才是渔塘。
    高掌西几乎看得欢呼起来。那片渔塘宽敞得接到天边去,因为时已黄昏,映了整池
淡金的颜色,宁静而风雅,渔夫渔妇在落日余晖之中晒着鱼网,一派妇唱夫随的祥和气
派,教人看在眼里,舒服到心上来。
    尤其是有三五个小孩,在渔塘的小径上边跑边玩边吵边闹着,替寂静的画面平添了
活泼跃动的一笔,更是生趣。
    高掌西不期然地伸手抚摸了自己的小腹一下,再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轩昂
而高大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正直英气,她感动得几乎就要对他说:
    “让我们把孩子养下来吧,不必归去了。”
    心才这么想,耳畔就听到穆亦蓝说:
    “来,我们回去吧,晚了。”
    躲在穆亦蓝这间小房舍内,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题。从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计划,到
中国在市场经济推动下的前景,再而至当今香港的政局情势,都成了讲不完的话题。
    “你总会回到中国人的社会里工作,那才是你的志愿,对不对?”高掌西深深感受
到穆亦蓝的爱国感情,故而有此一问。
    “到哪儿去我都是中国人,怀抱的是中国心,都会把国族的利益作为首先考虑的问
题。”
    “你怎么避而不答,你会回到香港来吗?”
    “我今早不是赶回去了?”
    高掌西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穆亦蓝用手轻轻地托起了高掌西的下巴,看着她一张明丽的脸庞,道:
    “想念你,如此日以继夜地想念你,因而回去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其实都舍
不得离去。”
    “那就不要再走了。”
    高掌西偎依在他的臂弯之内,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难题,是不是?”
    穆亦蓝这样问了,两人都忽然静默下来。
    “亦蓝,如果我要求你在这几天之后,彼此回到自己的环境内如常地生活下去,你
会不会肯?”
    穆亦蓝答:
    “如果我请求,你在我们各自返回自己的生活圈子之后,每隔一段相思难耐的日子,
就逃出来几天,你又会不会有?”
    登时叫高掌西语塞。
    她不是个立心偷情的女人。
    他也不是个习惯几夕欢愉就可置之脑后的男人。
    这一次的相聚甚而不是黄狮寨巅的偶遇情缘。
    他们是几经挣扎,再度刻意重逢的一双爱侣。
    以后的日子将怎么处理?
    费煞思量。
    伤透脑筋。
    穆亦蓝环抱着高掌西,两个人害怕生分地偎依在一起,无从再娓娓而谈。
    在考虑到这严肃而重要的关键问题之后,彼此都苦恼得懒得再动一动。
    连心底里预计会发生的离别后的幸福欢愉,都置之脑后。
    尤其是穆亦蓝,在感觉上,当他握住了高掌西的手,插进自己风衣的口袋里时,已
是极大的满足。
    第一次见她,就有种要把这双玉手据为己有的欲念,如今,实践了,再无遗憾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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