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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普渡刚过几天,林市算计着阿罔官家里已将普渡用过的碗盘、蒸笼等收拾妥善,再
等几天却都不见阿罔官像往常一样过来坐,而且晨间阿罔官也不到井边洗衣服。林市趁
着一个午后陈江水已然离去,小心的用包袱巾包好那块白布底青花的花布,从屋后绕行
过矮窄的土块墙来到阿罔官家后院。
    那时节虽只是农历七月十五过后,远方海天交接处丛丛芦苇,早闻讯的已经开始有
白信,长长的一杆杆白色苇花掺杂在一片绿叶中,任着风飘摇,竟微有秋的凉息,虽然
午后盛暑的炙热仍持留不去。
    在过往,林市常听阿罔官讲述她做女孩时,曾有怎样精细的巧手。一般女孩子学裁
衣裳、缝黑面布鞋,都还只是家中学来的手艺,好为自己及家人制衣做鞋。“我做女孩
时会绣花,一朵牡丹花用十三色绣线才绣得成,连‘街上’的小姐都称赞,”林市记得
阿罔官常这样说。
    那普渡过后的午后,林市小心捧着包袱内的花布来到阿罔官家后院,想要阿罔官代
为剪裁及教导做一件大祹衫。在叔叔家那些年,林市得服侍长年卧病在床的婶婶及照管
众多堂兄弟,连针线都难得碰,几件换洗衣服俱是叔叔不晓得从何处取得;平常总赤脚,
只有晚上洗过脚要上床,才有一双木拖鞋穿穿,连双布鞋也没有,自然不曾学习裁衣制
鞋了。
    因而在那午后,林市不曾去午睡,捧着布包袱来找阿罔官,寄望着会有一件较合身、
舒适,最好也能很好看的大祹衫。快步穿过院子来到后门口,林市听到有个声音似乎在
说她的名字。
    止住脚步一细听,果真有人在说话,那声音粗哑轧裂,恐怕是阿罔官,正说着“林
市真是……”,模模糊糊的片断,接着是叽叽咯咯一阵大笑,林市听得出有春枝那高锐
的声音掺杂其中。
    本能的林市未曾再朝前走,闪到半开的后门后面,这回听得较清楚,仍是阿罔官的
声音在说:
    “像我,就敢用死来表明心志,人若真有志气,什么事情做不到。”接着话音转为
鄙夷,“哪里要每回唉唉大小声叫,骗人不知以为有多爽,这种查某,败坏我们女人的
名声,说伊还浪费我的嘴舌。”
    纷纷仍有笑声,及一个声音笑骂:
    “阿罔官,你越来越敢说。”
    “我有什么说不得,女人要贪男人那一根,你们也都知道……”
    有不好意思却兴奋的笑声打断阿罔官的话,春枝高锐的声音接道:
    “不要专说这些,换别项讲,杀猪仔陈只会杀猪,哪可以让林市吃得又肥又白,这
款享受?”
    “你连这都不知?”是罔市急急接口。“杀猪仔陈每日下午到海边,去藏在芦苇里
与讨海人赌博,听说四色牌每赌都赢,自己作东兼作打手,哪会没钱。”
    “赌博不只是杀猪仔陈,别人也在作东,猪灶那个粘厝庄的阿扁,听说才是正头。”
阿罔官的声音带着几分辩白的语意。
    有短暂片时的沉默,再传来的仍是春枝的声音,换而不舍:
    “你是唇边最知,杀猪仔陈敢有人说的那款坏?”
    “哪有,伊坏哪会救我。都是林市贪,早也要晚也要,真是不知见笑,哪有人大日
头做那款事情。”阿罔官回说。
    又是一阵轰笑,有个声音问:
    “你哪知人家白天做什么?”
    “唉哟,每回都要唉唉叫,三里外的人都听得见。”
    “实在看不出来啊!”纷纷的有人说。
    “这你就不知。”林市听出这回说话的是罔市口音。“听我婶婆那里的厝边说,伊
还未嫁过来,就会坐在门口看男人,又专看那个地方,嘻嘻。”
    “噢,这样啊!”几乎声音一齐惊奇的呼叫。
    然后仍是罔市的声音在问:
    “伊杀猪仔陈敢真是大力小力胡乱来?”
    “这你哪里知道,伊杀猪仔陈只是不睬人,心肝最好,要不哪会救我。”阿罔官的
声音愤愤的在说。“即使伊有时较粗鲁,杀猪人难免。我们做女人,凡事要忍,要知夫
与天齐,哪可一点点小疼痛,就胡乱叫,再来败坏查埔人的名声。”
    “是啊!就是啊!”纷纷的有着附和声。
    “像我,最有担当,人一黑白讲说到我,我表明心志,就死给你看。你们大家看,
我死不去就表示我做得正,天公不爱我死,给我还魂回来讲几句公道话,像林市这款查
某,自己爱给人干,饿鬼假客气,又……”
    有声音打断阿罔官,是春枝高锐的话音:
    “敢是娶回来那天,就开始要和伊查埔人那个?”
    “鸭母寮哪有隔眠的蚯蚓。”阿罔官笑着说。
    “啧,啧。”众人又是笑又是叫。
    “这才叫祖传的秘方。”阿罔官作神秘的压低声音,“你们知否十多年前伊阿母,
私通一个兵,伊阿叔赶到去捉奸,两人还压在一起,不肯分开。”
    “不是有人说是给那个兵强奸?”
    “怕被人强奸就要跑,不跑也会大声喊,大力挣扎,衣裤多少会撕破,哪有人一身
好衣好裤被强奸。”
    阿罔官显然十分气愤,说着说着声音尖高起来:
    “笑破人的嘴,你听过给人强奸,嘴里还一面唧唧哼哼?”
    “原来林市这么会哀哀叫,就是这样来的。”
    先有短暂的停顿,一当会意过来,所有的人全喝喝大笑起来,笑声方歇,阿罔官轧
裂的声音立即又道:
    “是啊!坏竹哪长得出好笋。不过,做阿母的大概没料到,女儿太小教不会,才会
自己正在爽,女儿跑出去喊救人,白白害了伊一条命。”
    轰的一声林市感到头皮发麻,整个头膨膨的肿胀起来,耳边不断传来咻咻怪异的鸣
叫声,惊恐中林市冒出一身一脸汗,待稍回过神,才看到院子角落里有一窝新孵的小鸭,
罩在竹编的鸡罩里咻咻直吵叫。恍恍惚惚的,林市似乎还听到许多声音,风呼呼的吹过
空旷的海浦地,还有,额头上两条筋劈劈啪啪的在抽动,然后,女人们的声音才继续传
入耳中:
    “……女儿跟阿母学看样,伊这路人,比‘后车路’那些狗母生的,又有什么差
别。”
    “就是嘛,看伊一个人大模大样,没公婆没小姑小叔,就要知足,却整天好吃不爱
做,家里也不会打算,吃饱睡足,只会躺下来让人……”
    “听说不但白天胡乱来,连地方都乱乱换,不在房里……嘻嘻。”
    “伊阿母也是那款样,在洞堂的正厅,也敢和那个兵胡来,也不伯雷公打死,真是
不知见笑。”
    林市站着,再分辨不出说话的口音究竟谁是谁。只是一阵阵纷杂的话语和笑声,闹
轰轰的涌出来,清楚的地方字字句句俱在,不分头脸的扎入头耳,震得耳内吱吱全是尖
锐的长叫声。然后林市发现头上的阳光白亮亮的极为刺人,扎入眼睛中引起黑天转地的
晕眩。
    一定是自己走回家的,林市却不记得如何以及何时回到家中,只知道被陈江水一巴
掌打得一阵刺痛,林市才恍然看到外面的天已昏晚了。在厅里一把竹椅上也不知坐了多
久,身上一件大祹衫全给汗湿透了,背、腹处一大片汗渍,真可拧得出水。倒是怀里包
袱巾包的布包仍在,林市惊惶中站起身,奋力的将那布包推离身。
    柔软的布包在身前不远处掉落并散开,印有青色牡丹的白布抖露出来,有一角白布
显然沾上汗水,有几朵青色的染印牡丹被浸湿,转成微微的青红色,像吐上一口没洗净
的血,斑斑点点,痕迹俱在。
    林市仍照常的做完晚饭,陈江水坐在桌边等待,一面大声以各种难听的字眼辱骂,
并开始大口喝酒。一俟吃过饭,已是满脸酒意。原浮肿的眼眉处齐抹了油光滑腻的猩红,
由于喝酒后的燥热与屋内高温的气闷,脸面上也淌满油水,一张脸仿若肿胀开来,较往
常都肥圆。
    涎着脸陈江水一把抓住林市,一只手下伸到林市裤底去探摸,发现已没垫有旧布,
兴起的将林市压在厅里的泥土地面。林市先是惊恐的闪避,再看无从逃离,终于逐渐放
弃挣扎,只自始至终,林市始终闭紧嘴不曾出声。
    陈江水在有一会后方发现林市不似往常叫喊,兴起加重的凌虐她,林市却无论如何
都不出声,在痛楚难以抑遏时,死命的以上牙咬住下唇,咬啮出一道道齿痕,血滴滴的
流出,渗化在嘴中,咸咸的腥气。
    酒意中陈江水未曾再持续的坚持,他让自己完了事,翻下身来睡去。林市蜷缩起身
子,双手紧紧抱在胸口,压抑着声音,低低的,极凄惨像走兽般的哭泣起来。号叫声卡
在喉口处,好几回一口气逆冲上来顺不下去,连呼吸都止住,逼得一脸通红,喉口处似
被紧掐住疼痛难当。
    而夏日刚过十五的夜晚,是个不刮风的日子,月明风清,海风轻轻拍拂已然睡去的
海埔地,远远的潮声,在四处寂静中,也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林市从一面捡来残破的镜子中,看到自己整个下嘴唇连带下颚都肿胀
起来,眼睛由于哭泣,也眯得只剩两条缝。
    林市慢慢做完简单的家里收拾工作,将积了一大盆的衣服摆在床下,未曾例行的到
并边洗衣服,反倒端张竹椅,在门口处坐着,也不知有多久,看日头偏向正中,想陈江
水即将回转,才收了椅子,蹲在厨房一角。
    陈江水带回来大片的肉,林市才较回过神来烧煮,饭菜都上桌,林市忘却大口咬食,
才发现肿胀的下唇一沾上成湿,阵阵刺痛直传入心肺,疼痛得流出点点泪水。
    吃过饭陈江水照例要出门,林市抬起脸,十分迟疑的幽幽的问:
    “你要去哪里?”
    “咦?你还敢管我去哪里?”陈江水惊异中并未曾动怒,反而好奇的回问。
    “伊们说你去赌博。”林市吞吐着,“吃人的肉,喝人的血,会绝子绝孙。”
    陈江水喝喝大笑起来。
    “我不偷不抢,也没有用强,是伊们自己来赌。”
    “你能不能不要去赌。”林市怯怯的说,但逐渐转为坚决。“免得遭人闲话。”
    “再怎样艰苦我都会跟你。”林市几许天真的加道。
    极为突兀的,陈江水霎时暴跳起来,换转另一副脸面,凶狠狠的朝林市咬牙切齿:
    “给你有吃有睡,你再不知足,敢管我的事,我就给你好看,这回你给我记着。”
    林市赶快低下头不敢言语。
    那下午林市仍继续坐在靠门边的竹椅上,困累了就在椅上打吨。几回到房里躺下,
却怎样都不能睡入眠,总是一阖上眼睛,即纷纷有各种怪梦,还有个力量猛在拉扯眼皮,
可是无论如何总沉沉拉不开。惊恐中林市赶快离开房内,坐在竹椅上,仿若证明自己并
不曾午睡,看一天亮白白的夏日阳光直到三四点钟,才抱一盆衣服离家到井边。
    下午时分的井边,经过一天日晒,灰麻石地面晨间洗衣的积水全干了,白晃晃的反
射出一层灰白的闪光。林市赤着脚在泥土地上沿路走来,脚底已轰轰的传来阵阵炙热,
看环井四周铺的灰麻石,林市有几分胆怯,但要能到井里汲水,一定得走经这片灰麻石
地。
    林市一脚踩到石地,虽有所准备,还是唉哟叫出口,踮起脚尖跳着朝前,好不容易
来到井边,整个脚已灼热难当。忙以单脚站着,放下水桶到井边汲水,连连轮换双脚,
第一桶汲起立刻望站立处泼去,落到脚面先是一阵清凉,水一触着灰麻石地,即转为温
热。但地面这也才不似刚才那般难以承受。
    汲好一盆水,一身衣裤已汗湿粘在身上,七月暑热午后的大日头天下,整个井旁毫
无遮阴处,蹲着已晒出一身汗水,再使力开始搓洗衣服,汗水真是如雨般连连不断。俟
洗完一盆衣服,林市口干舌燥,半站起身要走,眼前一昏花,一个踉跄朝前摔倒,头撞
及木盆一角,重重的问声极为沉实。
    林市这才清楚妇人们为什么要在一大早天蒙蒙亮即到井边洗衣服。
    虽然午后日晒下洗衣极为艰辛,林市仍每天下午再到井边洗衣。每回出门,总低着
头,匆匆往前走,生怕碰着认识的人,有时看远方迎面走来似曾相识的厝边,林市总慌
忙闪人小路或岔道,真正闪躲不开,也低下头假装不曾看见。
    对陈江水,林市就没这么容易闪躲得开。林市始终不再肯像过往出声唉叫,使陈江
水每每陷入疯狂的狂暴怒意中。陈江水揍她、掐她、拧她,延长在她里面的时间,林市
咬紧牙关承受,只从齿缝中渗出丝丝的喘气,咻咻声像小动物在临死绝境中喘息。
    有时候真正承受不住,林市也会发出低低的哀叫,叫声回在嘴里呜呜响,凄厉而可
怖。
    林市当然也尝试过反抗。陈江水再怎样凌虐她,总会停止下来,有一段时间只骑在
她身上自顾摆动,有一回林市伺机在陈江水稍不在意时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才发现屋
内无处可躲避,开门逃跑到外,清白的月光下,阿罔官赫然的就站在院子里的大门口。
    夜色使阿罔官的黑裤模糊不可辨,灰白色的大祹衫却因为月光,闪射着一层濛濛的
白光影,清楚明显。林市乍然中开门,只见一个白色上身,虚悬吊在昏暗的夜色中,遏
止不住发出嘶吼般一声惨叫,林市双脚一软跌跪下去。
    稍回过神,省得是阿罔官,林市抬起头来,阿罔官仍站着,头额高高扬起,一头白
发光鲜整齐的全绾在脑后,白色的大祹衫平整了无皱痕,全身收拾得方寸间俱无紊乱。
清亮的月光下,她上扬的脸面有浓厚的明显鄙夷神情,看到林市抬起身来,着意重重哼
一声,才平缓的回过身,慢慢走向自家门院。
    虽然明知陈江水就守在门后,林市仍跪爬回房。陈江水一俟林市进屋,拴住门性,
一脚踹向林市肚腹。一个模糊的意识闪过林市心头,许久以前,她也曾在陈江水刚要过
她后偶尔开门到外面,看到阿罔官在两家间隔的矮土埆墙处进不是、退也不是。
    阿罔官该一直在偷窥着她和陈江水。林市想。然后一阵巨痛袭来,肚腹一片炙热的
翻绞,感到仿若血液喷流出,林市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被酒呛醒后,林市躺在地上,陈江水看她醒来,自顾上床睡去,林市浑身虚滞无从
起身,又怕陈江水再来侵扰,只有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蒙蒙眬眬的睡着又好似醒来,
泥土地面阴湿,虽是夏日夜晚竟异常阴冷,林市抖抖颤颤一个晚上,第二天勉强探起身,
才发现浑身燥热,头沉沉真若有千斤重。
    陈江水已不在,林市爬上床,模模糊糊的睡去。再醒来似已过日午,陈江水未曾回
转,林市继续昏昏睡去,中间醒来几次,夜晚交替着天光,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陈江
水是否曾经回来过。
    再次醒来是被摇醒,林市睁开眼睛好一会,才辨认出是隔壁的阿清。
    “水。”林市困难的说,也不知是否发出声音,“给我水。”
    阿清以手触摸林市的额头,林市感到一双厚大、冷凉的手罩盖下来,十分舒坦中再
次闭上眼睛,然后有人扶起她的身子,递近唇处一碗水,林市张口慢慢吸吮,分不出喝
了多少,沉沉的又昏睡过去。
    这才开始知觉到有梦。林市梦到阿母身穿红衣,下肢两腿分开处被以一条又粗又长
的绳子紧紧一圈又一圈捆住,阿母的两手向她伸过来,不断的说:
    “阿市,我饿了,饿、饿了……你去讨饭来吃。……饿、饿了。”
    而林市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全然无从动弹,随后是纷纷乱乱的片刻,接着阿母显然不
愿再等待,将手插入自己的肚腹,掏出血肉淋漓的一团肠肚,狠命往嘴里塞,还一面叽
叽吱吱的笑着说:
    “我没有东西吃,只有这一番蕃薯签。”
    林市挣扎着醒过来,知觉也大半回复,知晓自己只在做梦,但被魇着似的就是怎样
使力也睁不开眼睛。直到感觉有人在摇动她,并呼喊她的名字:
    “林市,林市,你要回来,回来……”
    林市醒过来,慢慢的才得睁开眼睛,看到阿清,手上端着一只碗就近唇边,林市本
能的张开口,开始慢慢吞咽,到最后几口,才辨出有苦味,大概是药,林市模糊的想。
    却突然有人一把将碗扫开,林市看到是陈江水,许是又喝了酒满脸油红,他一把抓
住阿清的衣领,大声嚷道:
    “干,你要对我牵手怎样,干。”
    “伊病了,全身都烧,我去找草药煮给伊吃。”阿清沉笃的说。
    “干,你假好人,谁不知你安什么心,干伊娘,干伊老母的××。”
    “你醉了,我不跟你理论。”
    阿清挣离陈江水的手欲离去,陈江水几步追上,从八仙桌上反手操起猪刀。
    “不给我讲清楚,你敢走。”
    “你救过我阿母,我不跟你吵。”阿清很快的后退到门外。“我阿母发现林市病了,
才叫我过来,一定要救她,说是要还愿。我本来不可以说,是你逼我的。”
    然后,阿清一脸凛然的加道:
    “你也有听过,功德不知道守,会有用尽的时候。”
    林市的眼光跟随着阿清离去,才发现屋外已是个沉沉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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