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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雨故人来。在狂风暴雨里夹杂着激烈急切的敲门声,让整栋石屋都震动了。
    楚依人端着烛火,缓慢的走到门前,脸上仍是淡漠温和的表情,在听见敲门声变得
愈来愈急促时,轻轻的蹙起眉头。石屋本来就甚少有客人前来,何况是这种狂风暴雨的
天气,她心中隐约浮现不祥的预感,想起一个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她徐缓的打开门,看见眼前浑身狼狈的李韬步。她的表情没有改变,温和的眼里闪
烁着某种沉思的光芒。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韬步诧异的看着楚依人,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顾不得全
身湿透,已经冷得脸色发青,他飞快的走入石屋,转头四处张望着。
    “我是医者,回到这里关心从前的病人,这不是值得吃惊的事情吧?”楚依人静静
的微笑,看着被暴风雨摧残得十分狼狈的李韬步,却站在原处没有去取毛巾。
    李韬步回头看着她,向来平静的双眼里,如今竟有着半疯狂的神色,温文儒雅的表
象,被愤怒与焦急的情绪掩盖。他往楚依人走近一步,之后站在原处不动,直勾勾的看
着她。
    “她在哪里?”他焦急的询问着。
    “跟柯焰在一起。”楚依人微笑着回答,略微偏头看向卧室。
    李韬步的脸色全变了,在烛火下看来狰狞可怕,宛如地狱中潜伏许久的恶鬼,在听
见垂涎已久的饵食逃脱时,有着惊天动地的愤恨。
    情况比他所想的还要糟上数倍,他在台湾听见浣纱得到柯焰的下落,飞来希腊时,
他的心直往下沉去。
    眼看一切都将属于他了,难道会在此刻功亏一篑吗?上天注定要嘲笑他,让他无法
得到最想得到的?
    他千里迢迢的追来,却意外的看见楚依人也在石屋内。他的视线转向卧室,眼里闪
动着因为绝望而衍生的疯狂。“你来到这里多久了?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我治疗病人,还需要报备吗?你长期以来悉心安排柯焰的一切,关怀他的痊愈情
形,当然也是希望他能被治愈,不是吗?”楚依人嘴角的笑容消失,美丽的容颜在烛光
下,竟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她平日里的温和,包裹着令人折服的气质,往往只有
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真正的能力,能够亲眼证实那些传说得有如神话的能力。
    “他的一切都是我在安排,我有权利知道他的近况。”他看着楚依人,充满威胁的
上前一步,目光里流露出某种嗜血的情绪。
    “是有权利知道,还是有权利干涉?”楚依人意有所指的说,伸手再点燃一盏油灯,
让整间石屋变得更加明亮。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风狂雨急,原先深藏在眼里的疑惑,在此刻已经得到证实。“风
雨这么大,你一定是万分焦急,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只是你所担心的是谁?柯焰,
还是浣纱?”
    李韬步瞪视着她,徒然转身要往卧房走去。他没有时间理会楚依人,急着要见到浣
纱。他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许久才到达,而浣纱已经跟柯焰有了接触,他的私心还能隐瞒
多久?
    卧房的房被打开,浣纱站在门前,背后有着柔和的烛火,那模样美得让人难以呼吸。
    她站在那里,静默的看着李韬步,脸色雪白得有如完美的瓷器。眼前的情形,有如
六年前在凤家里,他甫来告知她噩耗的情景。一切没有什么改变,她虽然接受他的帮助,
但是却从来不会走入他的怀中,两人之间始终有着巨大的鸿沟。
    “你骗了我。”浣纱淡淡的说道,声调里没有半点起伏。在经历了重大的震撼后,
心反而变得平静了,她痛苦与不解,只能坐在烛光中思索着,回忆起那些被截断的细节。
    “凤小姐,我不明白。”李韬步仍在做垂死的挣扎,勉强挤出笑脸,扮演着无辜的
角色。即使与她一同成长,始终跟随在她身边协助,他还是无法直呼她的名字,始终必
须用疏远的称谓呼唤她。
    浣纱咬咬唇,愤怒的火焰在眼里点燃,她握紧双拳,往前走近几步。“你一直都知
道真相,知道他发生车祸,知道他选择躲避我,知道他编派出谎言。你甚至还协助他,
前来告诉我那些谎言,明知道我信任着你,会听信你所说的一切。”
    “凤小姐,我别无选择,柯焰已经变成那种模样,你不可能会接纳他的,与其让你
长久的痛苦,不如将他远远的隔离。我以为只要让你恨他,时间一久,你就会忘怀他。”
    李韬步解释着,伸出双手恳求。
    “你们决定了一切,在当初就认定了我的反应,以为这样就能保护我吗?”她的手
覆盖在胸上,压制着那里的疼痛,用力的将眼前的水雾眨回去,强迫自己不可以再流泪。
    “你们问过我的感受吗?这六年来你始终在我身边,看着我用恨意掩盖一切,持续
的自欺欺人,却冷酷的不跟我说出真相,眼睁睁看着我焦头烂额的寻找柯焰。”
    “如果可以选择,我甚至不会让你来见他。”李韬步的唇扭曲着,温文儒雅的表情
在此刻让人看了格外不舒服。
    重新抬起头,他镇定的看着浣纱,企图力挽狂澜。“我了解你,知道你无法接受残
破的柯焰,他已经不能帮助你了,对凤氏没有任何的助益,又是个可怕的瑕疵品,怎么
能够配得上你?”
    “住口!”浣纱厉声喊道,她的神情愤怒,身子因为发怒而颤抖着。她无法听着任
何诋毁柯焰的言词,就算是长期帮助她的李韬步,也没有资格污辱他。
    她隐约猜出,是李韬步安排了一切,将受重伤的柯焰安排于此。照理说来,会如此
细心的关照着,他应该是十分关心柯焰,为何他的言语里,却充满对柯焰的诋毁?
    李韬步仍不死心,他往前几步,鼓起勇气握着浣纱的手,眼眸里有着焦急与疯狂的
光芒,用尽力气紧握着浣纱包裹纱布的双手,丝毫不知道用力的双手为满手是伤的她带
来强烈的疼痛。他紧握着,像是只能得到这些接触,过度用力的握着,不让她有逃开的
机会,即使她痛呼出声,他也充耳不闻。
    “听我说,我很了解你,你不能接受他的,他已经受了伤,甚至失去视力。而你向
来只要最好的,在你身边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怎么能够忍受一个残废的男人做你的
丈夫?”李韬步急切的说道。他已经因为焦躁而失去冷静,不顾一切的只想留住她,根
本没有发觉,此刻反常的举动已经吓着了她。
    “所以你帮着他,安排他与女秘书藏身在这个岛上,甚至还心思缜密的亏空一笔款
项,将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也让我在那段日子里,为了财务上的危机而四处奔波,没
有时间疑心整件阴谋。”浣纱极力想挣脱对方的箝制,但是受伤的双手始终被紧握着,
她疼得频频抽气,却怎么也甩脱不了。
    她不曾见过李韬步有如此激动的反应,面对这个从懂事以来就熟悉的人,她头一次
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李韬步的心思细密得让她不可思议,在得知前因后果后,她只能
咒骂自己的愚昧。
    “浣纱,你听我说。”他头一次脱口唤出她的名字,双手更加用力,甚至沾染上她
的鲜血,他也浑然不觉。“你无法接受他的,你看过他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脾气暴躁
的瞎子,根本无法对你有任何帮助,你们也早就离婚了,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他急急
的说着,拉着浣纱就打算往门外走去。“跟我回台湾,你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前来这里,就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当我知道一切的
内幕,怎么还能够若无其事的离开?”浣纱奋力挣脱,罔顾手上的疼痛,直觉的不想碰
触到李韬步。心里有着巨大的声音在反复嘶吼着,告知她尚未看清的可怕阴谋。
    “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就算是知道他没有背叛,知道他是因为自惭形秽而离开你,
也不能改变他已经惨不忍睹的事实。”李韬步看着浣纱,心中愈来愈冰冷。他所预感的
并没有错,当他们相见,一切都将被毁,他这些年来的努力终将成为泡影。
    “事实不能被改变,但是人却可以。”浣纱站在原地,静默的看着李韬步,诧异他
怎么能够将她的性格误会得如此深,还口口声声喊着,说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我无
法责怪你们,六年前那个任性而幼稚的我,或许真的会拋下满身伤痕的柯焰;但是如今
我已非昔日的凤浣纱,有太多的事情逼着我成长。你真的还以为现在的我,仍会肤浅的
在乎他的容貌,惊吓的逃回台湾吗?”
    “但是他配不上你啊!”李韬步绝望的说,在烛火中激烈的摇着头。他想不通,为
什么在看见失明的柯焰后,浣纱仍旧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帮助浣纱经营岌岌可危的凤氏,满心以为能够成为她的支柱,
让她彻底的依赖他,最后甚至爱上他。但是她的成长超过他所预期的,凤家优秀的血液
在危机降临时显露无遗,他始终无法控制她,只能跟随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日比一日
更加的坚强,蜕变成他完全无法掌握的女人。
    曾以为在柯焰离开后,她会一蹶不振,他就可以提供胸怀,安慰着受到伤害的她,
进而得到她的一切。但是她却异常冷静,担起经营者的重担,果决与犀利的判断,比先
前任性高傲的性格更难掌控。
    处心积虑了许久,就算没有柯焰在一旁碍手碍脚,他竟然还是得不到她,她始终只
将他当成助手,而一颗心却总在千里之外,容不得他上前半步。他还是得不到她。
    浣纱悄然叹息,不明白为何李韬步会固执到这种地步,当她成长后,四周的人却仍
有着盲点。
    “我要的不是一个足以与我匹配的人,我要的只有他。”她缓慢的说道,诚实的面
对心中长久以来的认定。
    “不!你只是被迷惑了,被罪恶感冲昏头了,你不可能会选择一个满身是伤、容貌
丑陋得像鬼怪的瞎子。”李韬步失去理智,扑上前来握住浣纱的双肩,激烈的摇晃着她,
像是想将她摇醒。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陡然伸来,在他右手的某处轻按,他只觉得剧烈的酸麻感傅遍整
条手臂,让右手变得虚软无力,他别无选择的松开箝制,皱着眉头扶着仍旧酸软的手。
    楚依人微笑着收回手,扶着浣纱往后退开几步。“对不起,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我
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到达,很顺利的实行先前中断的治疗,在芬芳疗法以及冷泉的帮助下,
成效很可观。或许你可以亲眼看看,柯焰的容貌已经与六年前无异。”她仔细观察着李
韬步苍白的脸,毫不放松的说:“我想,李先生一定会很高兴听见这个消息的,不是吗?”
    李韬步没有说话,双眼里燃烧着可怕的火焰,徒然逼近几步,那表情在烛火下十分
可怕。但是转瞬之间,那表情突然消失了,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先前情绪失控的种种,
他仍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
    “我当然很高兴听到柯先生痊愈的消息。”他的声音温和悦耳,用最匪夷所思的自
制,硬是将激动如狂潮的愤怒压回心中。他此刻的模样是浣纱所熟悉的,那个随时恭敬
有礼的男人,不计一切的协助凤氏。
    浣纱轻蹙起眉头,半晌后才能恢复平静。她因为纷乱的种种而焦躁着,李韬步的言
语一再激起她的愤怒,让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恨着柯焰的。
    “但是凤氏的事情繁琐,你不能丢下公司不管,得快些回去才行。你要是担心柯焰,
我可以慢慢的劝他,让他回台湾,你则不要再逗留,马上跟我回去。”李韬步语气温和
的劝诱。
    “马上?何必那么急切?风暴要再一阵才能离开安德罗斯,目前也没有任何交通工
具能赶回去,就暂时留在这里吧。”楚依人提议道,转身走进厨房,去准备在寒夜里能
保暖的热茶。
    浣纱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李韬步,被心中的奇异想法困扰着。大概是因为她
突然离开台湾,又揭露了他悉心安排好的计画,才会逼得他失去理智,像是半疯狂般说
出诋毁柯焰的话语。他那么照顾柯焰,怎么可能会是恨着柯焰的?
    浣纱在心里嘲笑自己荒谬的想象,但是当她看进李韬步的黑眸里时,一阵不安偏又
笼罩着她,如此深刻的恐惧,像是有着危机潜藏在四周,像极了当初柯焰离开她时,那
种压在心中的沉重不安。
    她一直以为,李韬步的温和眼神,只有着恭敬与礼貌,但是在此刻,她竟看出在表
面的恭敬之下,其实有着更为深层的情绪。那些情绪埋藏得很深,已经酝酿了许久许久。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掠过一阵颤抖,室内吹起诡异的冷风,让人冷到骨髓俱冻。她
怀疑是因为今晚的停电,引发她心里的恐惧,否则怎么会突然怕起这个已经认识了二十
多年的人?
    “等天气放晴再说吧。”她叹了一口气,怀疑自己因为受伤与种种震撼而太过疲累。
    李韬步咬紧牙,低下头来,没有再说话。当楚依人从厨房内走出时,他目光灼灼的
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解。
    楚依人微笑着,没有被轻易吓退。“浣纱先前才受了伤,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的。
不如就在这里把伤养好,免得带了一身伤回台湾,会让宇杰担心的。”
    “是的,在你离开后,宇杰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你该知道,他无法离开你的。”
李韬步努力的说服浣纱。他的声量略微提高,像是想让其它人听见。
    语音似乎还在石屋中回荡,另一头的房门陡然被打开,柯焰站在门前,脸上的表情
极为复杂,彷佛在措手不及的时刻里,毫无防备的挨了一刀。他的脸庞转向浣纱的方向,
眼里有着嫉妒与狂乱的神色。
    “原来,台湾还有人在等待着你回去。”柯焰的唇因为讽刺而扭曲了。虽然在先前
的针锋相对中,浣纱透露这六年里曾经有过其它男人,但是在真正知道她的生命里有其
它男人时,他的理智在瞬间崩毁。
    楚依人诧异的瞪大眼睛,听出柯焰话语里的误会。她转过头去,看着脸色苍白的浣
纱。“你还没告诉他吗?我以为你已经知道真相,也该告诉他关于宇杰的事情了。”
    浣纱摇摇头,看出他眼里的绝望,那狂乱的神色让她的心疼痛着。她现在后悔极了,
责备自己不该逞口舌之快,故意给他那些错误印象,落得如今无法解释的场面。
    “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他。”她虚弱的说,无法想象他会愤怒到什么程度。
    “柯焰,我可以解释的。”她试着走向前去,握住他的衣袖,却被愤怒的他无情的
拨开。她的心在一瞬间冰冷,因为被误解而惊慌失措。
    他的嘴角有着笑容,失明的双眼却阴鸷而可怕,深埋着某种自我毁灭的绝望。“你
不需要解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权利来缚你。”他仍旧笑着,那笑容却十
分森冷。
    浣纱的心疼痛得像是在一点一滴的死去,她的心太乱,急着想要抹去他的绝望,反
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起。先前的种种谎言,在如今成为一张细密的网,牢牢的困住她,
让她陷入作茧自缚的困境中。她当初只想着要伤害他,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的成功,那些
谎言的伤害。几乎让她不忍卒睹。
    她先前是不能告诉他,想要紧守着自己唯一的宝物,不愿让他分享。但是在知悉真
相后,反而是不敢告诉他,知道他会责怪她的隐瞒。
    “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她软弱的说道,被他眼里的绝望惊骇。
    柯焰无法言语,只能站在她面前,无法看到她,他用所有的知觉感受着她的存在。
    他有一瞬间竟然是恨着她的,恨她为什么要来,在给予他希望后,再度将他推入绝
望的深渊里。
    “你不该来的。”他僵硬的说,强迫自己转身离去。心死了就死了,禁不起一再的
翻动,他根本不该抱持着希望,他已是残破的瑕疵品,无法与那个在台湾等待着她的男
人相比。
    浣纱不停的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前因后果太过复杂,而柯焰的情绪又太过激动,
她根本无从解释起。看见他转身往内室走去,她心急如焚的想上前,却被李韬步伸手拦
下。
    “你跟上去也没用,他此刻听不进任何解释的。你别急,让我去跟他说清楚。”他
简单的交代,深深的看进浣纱的眼里,眼光里有着深切的渴望,彷佛在看着一件已经垂
涎许久,却一直无缘得到的珍宝。半晌之后他的眼神一暗,转身跟随柯焰,身影消失在
黑暗的走道之中。
    浣纱颤抖的站在烛火之中,不停的想说服自己,一切都会安好的。当柯焰了解那个
误会,他们就将脱离这个长达六年的噩梦。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心头始终有着阴霾,久久无法散去,就像是某个在暗地里窥
伺的危机,随时等待吞噬他们的幸福,非要将他们拖进无边的黑暗中,才肯甘心做罢。
    窗外的风雨仍旧激烈着,而黑暗里的魔爪仍旧不肯松手。这一次它不会满足于让他
们饱尝生离的痛苦,更要让他们承受死别的疼痛,执意永远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系。
     
    ※               ※                 ※
     
    幽暗的起居室里一片黑暗,柯焰缓慢的走进其中,对满室的黑暗无动于衷。不论黑
暗与否,对他都不重要,反正他的双眼已盲,习惯了生命绵长得有如永恒的黑暗。
    他坐在熟悉的木椅上,心中被痛苦与绝望啃噬着。他是曾经猜测过。浣纱的身旁会
有其他男人,但是当亲耳听见时,他嫉妒得想要杀人,几乎痛恨起自己为何要在那场车
祸中残存下来,承受着无法守护她,必须看见她投入另一个男人怀里的痛苦。
    李韬步跟在他身后,在无人看见时,他的日光锐利而危险,有如最危险的蛇蝎,让
人心生恐惧。这是旁人无从得知的一面,只有在最私密的时刻才会展露出来,众人只看
见他的温文儒雅,没有人看出包藏在有礼外表下的他,其实居心叵测。
    “把她带回去。”柯焰感受出他的到来,粗鲁的命令道。他所承受的已经超过太多,
各种情绪在心中流窜,挣脱了理智的束缚,让他简直想要做从本能,将她牢牢的锁在身
旁,不许她离去。
    “我十分尽力的想尝试,但是她根本不愿意。”李韬步缓慢的说道,熟练的走到橱
柜旁,拿出一瓶前次来访时带来的酒,取出两个杯子,专注而仔细的将美酒倾入酒杯里。
    “或许是因为罪恶感,她不愿意丢下你,坚持要留下来,甚至不顾那个在台湾等待
她的男人。”他状似不经意的说,没有错过柯焰徒然紧绷的身躯。
    “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多久了?”他强迫自己镇定,绷着嗓子问道,双拳紧握着。
    “大概有五年了。她对待他不同于其它男人,对其他人她只是逢场作戏,而对他则
是特别的,她甚至让他住进凤家的宅邸。”他缓慢的端起酒杯,递给盛怒中的柯焰,一
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出现在他唇边。
    “这些年来你不曾告诉我这些。”柯焰毫不考虑的一饮而尽,企图用酒精来换取一
些冷静。酒精烧灼着他的食道,一如李韬步的话语,一字一句的烧灼着他的心。
    这些年来,他只是不断的从李韬步那里听到,浣纱在众多青年才俊问周旋,却不曾
知悉她已经有了固定的伴侣,还将那个男人带回凤家宅邸。她是不是也领着那个男人走
人凤家的卧室?让那个男人睡在她柔软的身躯旁?
    “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伤心。”李韬步的话总保留着最后的真相。告知柯焰一切
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要柯焰知悉真相,不愿意看见柯焰欣喜的模样。他就是要柯焰误
解,被嫉妒的火烧灼得五内俱焚,然后带着那个误解下地狱去。
    柯焰紧紧闭上双眼,黝黑的肤色在此刻竟透着某种可怕的苍白,像是人类在大量失
血后,才会有的苍白肤色。他的双拳紧握着,喉间涌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叫,那吼声凄
厉而惊人,彷佛是受了重伤的野兽,在垂死前的吼叫。
    他的心疼痛着,却无法责怪她。他怎么有资格?是他先选择离开她的,早在当初就
该预想到如今的结果,只是他儒弱得不愿去细想。
    “我曾经以为她会选择你。”柯焰说出埋在心中多年的猜测。这么多年来,李韬步
每前来一次,他就必须经历痛苦与期待的煎熬。他期待着听见浣纱的消息,却在同时深
深嫉妒着李韬步,嫉妒对方竟能守在浣纱身边。
    李韬步的脸色揪然一变,眼中的光芒变得更加吓人。“她没有选择我,从来没有。
我始终守在她身边,从她幼年的时候,直到她长大成人,她从来不曾看过我一眼。后来
你出现了,她很快的投入你的怀里。在你离开后,我费尽心力的帮助她,却仍旧换不到
她的青睐。”他激动的颤抖着,半晌后才缓慢的平静下来,他看向柯焰,双眼被嫉妒的
火烧得发红。
    极为缓慢的,李韬步再度举起酒瓶,将美酒倒入酒杯。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预藏好
的液体,将液体加入酒杯中,然后轻摇着酒杯,满意而期待看着液体消溶在酒里。
    他的嫉妒就将告一段落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阻碍,他都要一一铲平,最后的赢家
只能有一人,他终究会得到想要的。
    柯焰接过酒杯,再度举杯就口。当酒一入口,他敏感的察觉酒的气味不对,有某种
气味掺入酒中,虽然改变极为细微,但是却瞒不过他多年来训练出的敏锐知觉。只是他
知道得太慢,虽然只是吞下一小口,酒液还是流入他的喉咙。
    他迅速的丢开酒杯,捂住胸膛,在转眼间已经感到极度的昏眩。“酒里有东西。”
    他的声音变得粗哑,徒然站起身来,却只感到脚步虚浮,根本无法站立。
    “那只是帮助你安睡的药,能够让你永远的睡去。别担心,我不会直接杀死你,那
会污了我的手。”李韬步轻柔的说道,迅速上前扶起柯焰瘫软的高大身躯,然后往冷泉
室的方向拖去。
    他记得这间石屋里有着冷泉,摄氏四度的低温泉水,虽然可以强身与治愈伤痕,但
是因为温度过低,即使在平日里浸泡,也必须在短时间内起身,免得身体有失温之虞。
    用那处冷泉解决柯焰的性命,似乎是最好的主意,完全不会弄脏他的手。
    柯焰试图挣扎,但是药性已经在体内发作,他的神智逐渐昏迷,只能隐约的听见李
韬步带着浓浓恨意的低语,不停不停的诉说着。一个进行许久的周密阴谋,在此刻缓慢
的显露真相,拼补起众多怎么也想不透的盲点。
    “我本来不想杀你,我要留着你一条命,等到她嫁给我之后,再带着她来到你面前,
看看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我不断期待着,甚至愿意静心等待。六年的时间里,即使没
有你的存在,她竟然还是对我不理不睬,在我为她付出那么多之后,她还是选择了你。
她选择了你啊!难道我比不上一个目盲且满身疤痕的男人吗?是你阻碍在我的面前,如
果没有你的存在,她就会死心,愿意到我的怀里了。”他叨叨的说着,费力的将柯焰拖
到冷泉室,毫不留情的冷笑着,将半昏迷的柯焰推入冰冷的泉水中。
    在坠入冰冷的泉水中时,柯焰隐约听见李韬步满意的笑声,以及阴狠的低语。他从
来都不知道,人类的声音可以包含那么深重的邪恶。
    “你永远得不到她的。”李韬步微笑着,终于露出狰狞的面孔,在亲眼目睹柯焰沉
入水中后,他转身向外走去。他的计画还没有结束,这一次,他要彻底的让浣纱断念!
    柯焰无法开口,在药效的作用下,高大的身躯沉入冰冷透骨的冷泉中。最后的意识
里,只残留着对她的不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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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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