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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目前为上,一切都很顺利。
    骆子京倒在床榻上,跷着二郎腿,手枕着后脑,面带微笑地思索着。
    唯一的缺点是——进展太慢了。
    依这个进度,恐怕得等上两三个月才能把雪凝娶进门。这可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
更何况黑风堡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不快回去是不行的。
    所以他得想个法子加快脚步,不能再等了。
    “黑翼,你要在那儿待多久啊?”他突然对着梁上道。
    “王。”黑翼随着王的叫唤,身影倏地落在床前。“属下是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
    “需要?”他笑着盘坐起。“我看你是想来探听情报的吧,说吧,李陵是给了你什
么好处?让你这样帮他?”
    黑翼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不,王您误会了,属下是……”
    “好好,算了。”他挥挥手。“有件事要你帮忙倒是真的。你听着……”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哪?”一大早,林苑长就在大厅前急得团团转,一张老
脸皱得都快可以挟死苍蝇了。
    “是啊,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老爷,我看这回咱们真的是要流落四方了。”
说着,林夫人竟不自禁地哽咽起来。“老天待我们真是不公平哪,先是不给我们子嗣,
然后又让我们遇着战乱,离乡背井,到老好不容易才有个栖身之所,又有那么多可爱的
学生,却又……唉,怎么会让我们碰上这种事呢?”
    “夫人——”苑长拉住夫人的手,两双交握着的、满是皱纹的老手在此刻看来竟是
如此的凄凉。“都是我不好,一辈子没能给你过好的生活,到老都还要跟着我吃苦受
罪。”
    夫人噙着泪摇头。“老爷子,你别这么说,我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你这么
说,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说到此处,俩老禁不住老泪纵横。
    这是怎么了?苑长和夫人怎么……
    甫走进大厅的月娘看到了这个情景,心中一阵不舍与心疼。是什么事让俩老这么伤
心?
    “苑长、夫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你们这么伤心?”她关切地上前询问。
却见夫人和苑长皆摇头不语,心里跟着急了起来。“夫人、苑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别尽是摇头啊,说出来大伙儿也有个商量。”
    夫人这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月娘啊,我和苑长要对不起你了……”说到这里,
竟又搂着她低低哭了起来。
    “夫人,您快别哭了,我会心疼的啊!有什么话慢慢说,或许事情有法子解决的。”
月娘搂着夫人安慰着,一边忧心地抬眼询问苑长。
    苑长叹了口气道:“月娘,你有所不知,这回,可真的是没法子可想了。”
    一向平静的书苑,会发生什么事?月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早,县衙里突然来了个人,说什么咱们书苑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一个陈姓大户,
还拿出房地契和公文限咱们一个月内搬出这儿;你说,这教我们两老要如何是好……”
苑长又叹着气垂下了头。
    她从没见过苑长这副模样,一直以来,苑长和夫人都是极乐观且开心的。如今却愁
思满面。“这是真的吗?”月娘不敢相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这儿的一切不都是
苑长和夫人辛辛苦苦开创的?怎么会突然演变成这种局面?
    “是啊,我也被弄糊涂了。”苑长揪着眉心道。“当初一切可都是有凭有据的,谁
知道,官府说那陈大爷也有一份房地契,硬指我手上这份是假造的,还说那是陈府里不
肖的帐房趁主人不注意时假造变卖的……”
    “那当初那个把房子卖给你们的人呢?”这事要是不解决,叫两位老人家如何是好?
    “早跑了。你瞧对方有凭有据,又有官府撑腰,咱们根本就斗不过人家啊。”苑长
颓丧地摇摇头。“我看,咱们俩老不但要对不起你和子京,恐怕连自身也难保了。”
    这种事……月娘一时也有些茫然。
    “是哪个姓陈的人家如此霸道,让我跟他说理去。”骆子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厅上。
    “子京,你来得正好。”苑长和妻子互看了一眼,然后道:“事已至此,我看你和
月娘就……另谋生路吧,当然该给的薪资我们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只是对不住你们啊……
这会儿咱俩老真的是自身难保,也顾不得你们了。”
    “苑长。”骆子京激动地喊了声。“您别这么说,虽然我是初来乍到,但苑长和夫
人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是永远不会忘的,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刻丢下你们不管。况巳,”
他意气激昂地道。“我一个大男人四海为家倒不是问题,但你和夫人年岁都大了,月娘
又是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要我就这样撒手是绝不可能的。”
    “子京……”听见这番话,月娘不禁动容地喊了出声。
    原来只看他是个老实文弱的书生,听了他的话才真正明白,原来他也是有情有义的
男子。现今世上要找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但如今这事要怎么解决呢?就算他有心,
单凭他们几个人是不可能与官府为敌的。
    “你们别担心。我这就到官府去把事情弄个明白。无论如何,苑长也是辛辛苦苦将
这里建立起来的,怎么可以说赶人就赶人。”他帮着月娘把夫人扶到座位上。“月娘,
你就在这儿照顾苑长和夫人,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就要走出门去。
    “子京!”月娘却唤住了他。
    他回头。“怎么了?”
    “我……”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若是叫他别去,也没法子解决事
情,或许真如他所说的,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些比较好。“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好了。”
说不定她也能出上些力。
    子京却只是了然地笑笑,大踏步走到她身边,一只大手轻抚上她的颊,眼眸里尽是
爱怜。“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望着他走出门的颀长身影。月娘果愣在原地,不自觉地按住被他抚过的火烫双颊,
心底一股熟悉的情愫竞悄然而生。
     
    “快、快、快让一让!”不多时,门外传来嘈杂紧张的叫喊声。
    怎么了?一向安静的书苑怎么突然吵杂起来?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一想,
听见吵闹声的月娘加快了脚步急急地朝门外走去。
    “不是叫你让开了吗?还挡在这儿干什么?人要是死了就唯你是问!”门一开,三、
四个大汉抬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后面紧跟着养心堂的李大夫。
    天!是子京。瞧见了满身伤痕的人,她险些惊喊出声。怎么了?子京怎么会受这么
重的伤?
    “快呀!床在哪里?快让他躺下啊!”大夫在一旁指挥着。
    月娘的一颗心剧烈地跳着,马上领着众人到子京的房里。苑长和夫人在听见骚动后
也随即赶了进来。
    “大夫,子京他怎么样了?”月娘在一旁焦急地问。事情怎么发生的并不重要,重
要的是他现在的伤势如何。
    “这是怎么了?子京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苑长询问帮忙抬他进来的人。
    一个大汉搔搔后脑道:“我也不太清楚,刚才经过府衙,就看见他被人给从衙门里
丢了出来,满身是血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只说了句翠堤书苑就昏过去了,后来……
就是现在这样啦。”
    不用说也知道子京是得罪了官府的人。月娘按住胸口,一阵气愤与不忍涌上心间。
再怎么说,官府也该讲王法啊,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打成这样?“大夫,子京
他……”
    大夫手里边把着脉,边抬起头回道:“嗯!他伤得不轻……”说完,竟皱着眉头站
起身来。
    “大夫,请你——”月娘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子京轻微的呻吟声。
    “子京。”月娘急得趋上前去。“你怎么了?很疼吗?”
    “月……娘……”子京微微睁开眼皮,虚弱地唤了声。
    “我在这里!”她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给他力量。“你别担心,我在这里照顾你,
你很快就会好的。”
    他反手紧握住她。“月娘我……对不……起你……们……”
    “子京,你快别说话了。”她忧心地轻捂上他的唇。“现在把伤养好最重要,其他
的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但是我……”他挣扎着要起身。
    “嘘……我懂。”她按住他。“但是我要你现在好好休息,听话,好吗?”
    像个孩子似地,他乖乖地躺了回去,神智显得有些不太清醒。
    她轻抚了下他的颊,烫得吓人。她立即转头对大夫道:“大夫,他有没有生命危
险?”
    大夫忧心忡忡地道:“暂时没有,不过他断了几根肋骨,还伤了筋脉,恐怕得费些
功夫治疗。而且这段期间若不好好照顾,恐怕会引起许多后遗症……这样吧,你先跟我
到药铺来抓些药材,我尽力就是。”
    “大夫,钱不是问题。”听见子京伤得这么重,林苑长急得抢话。“请你一定要用
最好的药来医治他。”子京是为了他们而受伤的,他身为苑长,就该负起全责.更何况,
子京是个这么好的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前程。要是有了什么万一,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的。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大夫转头对月娘道:“姑娘,你就快随我来吧,我先配
几副药让他试试再说。”
    “好的,我这就去。”月娘点头,起身想放开握住子京的手。未料,还未起身,却
被他紧握住不放的手扯得往后一颠,她回头,竟听得他口里喃喃喊着。“月……娘……”
    霎时,她的双颊染上阵阵红晕。众人则面面相觑。
    “哎呀!看来这位公子舍不得他妻子离开呢!”帮着送子京回来的大汉大剌剌地出
言。“苑长啊,我看不如由您老走一趟,就让这小嫂子专心照料她夫婿吧。”
    这话却让月娘显得忸泥不安。“我不——”
    她正想开口辩解,耳边却又传来骆子京更痛苦的呻吟,口里清楚地呢喃着。“月……
娘……别走……”
    天!这简直是让她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月娘红着脸,手仍被他紧紧地握着,走
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了,事不宜迟,老爷你还是快跟大夫去抓药吧,这里有月娘照顾就行了。你快
去快回吧。”苑长夫人一句话点醒了大家。
    苑长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然后领着大夫和房内的
一群人出门去了,边走着还边向这些人频频道谢。
    这几名大汉也不在意,只是频频回头看月娘和子京,口里哺啧道:“这小子真好福
气,也不知是上辈子烧了什么好香。”说着说着便走出门去了。
    房里只剩下子京、月娘和苑长夫人,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骆子京却在这时又发出了呻吟。“水……”
    听见他虚弱的声音,月娘才从冥想中拉回心志,不禁暗骂自己怎地不挑时间地胡思
乱想!
    “好,水,你要喝水,马上就来。”她转身,移向桌前,但右手却仍被他紧紧地捉
住。她皱了下眉,回身靠近他耳旁道:“子京,我不会走的,你别担心。我现在要替你
倒水,你先放开手好吗?”语气像是哄孩子似地温柔,但骆子京却像完全没听见似地,
丝毫不为所动。
    她又皱了皱眉头。
    “月娘,没关系的。”夫人看着情形心里也明白了个大半,但她却不点明,只是开
口道:“我来倒吧,子京现在正需要你的照顾,你还是待在他身边,也让他安心些。”
说着,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来,快给他喝下吧。”
    子京这年轻人倒是对月娘有情。林夫人低头暗忖。
    月娘这孩子生得真是好,既贤慧又能干,任谁见了都会喜欢上她。早在她进苑里的
头一年她就想替她说个好人家了。但这孩子对婚姻男女之事就是避而不谈,而且态度极
为坚持;为了怕她不告而别,苑长夫人也就不好再提了。
    想起她一个女孩子,也实在可怜。初来时身上连件多余的衣衫都没有,又病又脏,
绣鞋也磨破了,怕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了。本来当初收留她是见她一个女子可怜无依,
却没想到后来却帮了书苑的大忙。那时书苑正缺人手,经费也不足,有了月娘的帮助后,
一切就慢慢地上了轨道。现在虽然经费也不宽裕,但至少还有些盈余。这一切,都多亏
了月娘。
    如今瞧见这副光景,林夫人不由得心上一计。
    子京这孩子人老实,又有满腹的才学,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老觉得子京和一般人不
同,虽然看来不起眼,但隐隐又可见一种凛然的男子气概。看来,月娘跟了他应该是不
会吃苦的。若能藉机成就这段姻缘,倒也是件美事。
    月娘接过水,侧坐上床沿,困难地用自己的身子撑起骆子京,让虚弱的他靠在自己
胸前。
    顿时,骆子京又发出一阵呻吟,表情似乎极为痛苦。
    她小心地捧着水,送近他嘴边。“子京,水来了,来,小心喝。”她将杯口就着他
的嘴慢慢送进,但未料水却沿着他的唇角渗出,流失了大半,根本就没法让他喝进口里。
    她有些慌了。这该如何是好呢?
    哎,对了!她抽出衣襟前的巾帕,用水沾湿轻轻地滴在他的唇上,于是小小的水滴
顺着他的唇落入喉中。
    嗯,有用了。她这才稍稍安了下心,露出了微笑。一旁的夫人也放心地点了点头。
    但刚喝进几滴水的骆子京却像是渴极了似地,口里仍直喊着:“水——水——”月
娘见状,赶紧又滴了数滴水在他唇上,但却似乎仍无法应付他的口渴。
    “月娘,子京好像还很渴……”夫人在一旁瞧着,也不免有些担忧。
    “是啊——”月娘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夫人,又回头瞧着床榻上人儿痛苦的表情,
才缓缓地开口道:“夫人,您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她垂下眼睫。“可不可以请您
先帮我烧壶热水,我想帮他把这身血污清一清,等会儿也好上药。”
    “哎,是啊!”夫人这才猛然醒悟。“你瞧我都急糊涂了,光顾着着急,却没想到
这些,好,我这就去烧水。”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赶出去。
    见夫人出去了,月娘才慢慢将子京放回床上,蹲下身子,一手拿着水,一手撑起他
的头。
    看着仍不断喊着口渴的子京,她叹了口气低喃道:“希望你醒来后不会记得这个。”
说罢,自己含了口水,竟趋近他的唇,轻轻地将水送入他喉中。
    嗯,好甜美。骆子京差点就要发出“不当”的呻吟。
    雪凝的唇瓣仍如他记忆中般,柔软、动人。他吞咽着自她口中传递的水,一口接着
一口,无限地享受。直到他终于忍不住——回吻了她!
    “啊!”月娘一惊,整个人往后跌坐,险些打破了杯子。
    她抚住自己的唇,震惊地望向他。他方才——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弄错了。她轻轻起身观察床榻上的他,仍是半睡半醒,表情
十分痛苦的模样。
    怎么可能会——
    她按着惊跳的胸口,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
    该死!骆子京悄悄睁开一眼,暗骂自己的冲动。搞什么!他黑王什么女人没碰过,
今天却像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似的,险些露出破绽,要不是雪凝太单纯,恐怕他所精心
安排的一切马上就被揭穿了。
    看见她深呼一口气,似乎又要转过身来,他连忙闭上了眼,发出一声呻吟。
    听到他的声音,她连忙又急着靠近床前,低声问道:“子京,你忍着点,苑长马上
就会把药取回来了。”
    “月……娘……”他无意识地叫唤着,手似乎挣扎着想捉住些什么。
    她急忙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这儿,子京,我在这儿。”
    听见她的声音、握着了她的手,他的眉心才稍稍舒展了些。
    她被他的反应震慑住了。
    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但……她早已心如止水,更不想再谈感情,他……
    “唉!”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她总是遇上叫骆子京的男人?她该拿他怎么办
才好呢?
     
    半夜里,他开始发起高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月娘瞧见他脸上异常的潮红,伸手探了探,却吓得缩回了手。好烫!她心中一惊。
这样的温度,不设法帮他降温是不行的。
    她奔回自己房中拿了几床被褥,层层里在他身上,将他包得密不透风。才一会儿他
的脸上、额上,就已冒出了滴滴汗珠。
    拿起罗帕,她轻柔地替他拭汗,却发觉被里的他,身上全被汗水浸湿了。他极不舒
服地动了动身子,表情略显痛苦扭曲。
    “月娘……”就在她正在替他擦拭胸前的汗水时,他突然惊醒了过来,吓得她完全
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胸膛,和放在他身上的小手,表情显得有些讶异;好一会儿他
才困难地开口道:“我……会娶你的……”说完了话,又倒头沉沉睡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她和那双不知所措的纤纤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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