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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封致虚可能下手太重,八王爷直到隔日早上才恢复神智。
    三双璧人围绕着床榻,静候逸王完全清醒过来。
    “唔……”他轻轻呻吟,半晌,扶着刺痛的额角撑开沉重的眼睑。“皇兄?”
    触目所及的眉宇着实骇着逸王大大一跳。
    “参见圣上。”他忙不迭地跳下床被,咕咚跪倒在地上,诚惶诚恐。“微臣竟然不知陛
下亲来臣的寝殿视访,兀自高卧不起,望请陛下恕罪。”
    三兄弟交换着视线,同时瞥见彼此眼中的莫名其妙。
    逸王确实如同他们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但原因好象与大伙儿的揣测有所出入。
    “你仔细打量四周,此刻咱们还在皇宫中吗?”仲修冷静地提醒他。
    逸王心惊胆颤地仰首,登时又让陌生的环境弄愣了。
    “这……这……微臣不明白。”他茫茫然迎视皇兄的眼眸。“此处是什么地方?皇兄,
您为何将臣弟携来此处?”
    他装傻!
    封致虚耐性差,一脚便想踢翻他,却被仲修伸手拦阻。逸王的表情不似佯装,其中必然
还有隐情。
    “皇弟,你连黑龙寺也忘了?”
    “黑龙寺?”逸王眨巴眼皮子。“最近雨水丰沛,并无祈雨的必要,皇兄率同臣弟前来
黑龙寺做什么?”
    素问心中一动,突然失声低叫出来。“啊!我懂了。”
    “懂什么?”五、六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她径自取出一根银针,飞快扎向逸王眉心的要穴,然后凑近鼻端嗅了一嗅。
    迷魂花的甜气。
    “八王爷,你还记得临睡前发生的事情吗?”她开始有些明白了。
    倘若她所料不错,大法王着实痛痛快快地耍了众人一计。
    换成平时,逸王当然不会理睬一位陌生民女的质问,但今天特殊的阵仗让他隐约有数,
自己身上必定发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异象。
    “当然记得。南河一带发生水患,我正漏夜监督官兵救赈灾民的工务,由于精神耗竭过
度,便就近前往县衙的行馆歇息……”且慢!倘若他人在南河监督灾情,又怎么会存着在自
家寝殿入睡的记忆?!
    逸王自己也搞胡涂了。
    其它人面面相觑。天下皆知,南河水患已经是二十天前的旧事,为何成为逸王最后的一
抹记忆?!
    仲修最先反应过来,沉着地扶起逸王──他才是整桩阴谋最无辜的被牵连者。“我也懂
了,皇弟,平身,为兄的错怪了你。”
    “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大伙儿却被他们的行止弄得一头雾水。
    “八王爷中了大法王的迷魂大术。”素问叹息。
    啥?既然八王爷便是大法王,他怎么会着了自己的道儿?莫非……“你们的意思是,逸
王爷并非黑炎教大法王?”闻人独傲终于抓住重点。
    “没错。”仲修忍不住暗骂。“该死,我一直以为皇弟精通阴阳五行之术,黑炎教后山
的布置应该出自他的手笔,却忽略了一件事──八皇弟也是投师学习来的。”
    “学自何人?”大伙异口同声追问。
    从头到尾,只有逸王最莫名其妙,有如跌入奇幻仙境内。
    “我……我的师爷,文经纶。”
    “什么?”封致虚有种受骗的感觉。搞了半天,文经纶这号隐匿在幕后的大毛贼,才是
黑炎教的正牌法王。他“顺道”抓错人了?“他奶奶的!老子进宫去摘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封大侠彻底被惹毛了。除去他老婆,任何人妄想愚弄聪敏机智、武功好的天机帮帮主,
就是找死!
    “封大侠,何必多此一举?老夫早已跟随在你身后三天了,哈哈哈──”一记悠远有力
的长啸声蓦然从院外传来,随着疾梭般的身影挥掠过整座殿院,直直扑向众人所在的禅房门
外。
    是不是所有坏人出场之前,规定必须拉出一串难听兮兮的笑声搭配?
    “这样也好,不用你去,人家自动送上门来。”仲修叹息。
    满院侍卫被来人猖狂的嚣势惊动,纷纷涌出隐身的角落。
    传讯的呼声从各个方位扬起,织就成紧密交错的网。
    “有刺客!”
    “护驾、护驾。”
    然而,众人受了皇上的旨令,不得接近禅房一步,徒然守在院外待命。
    禅房里的高手全部跃出门外。文经纶仍然穿戴着法王的面具和服饰,拒绝以真面目示
人,但事情到了这等地步,反正也没多少差别了。
    “曾素问,你的命底挺硬的,居然还能撑持到现在而不死。”大法王不知他的独门绝药
已经被人破解了。
    “你还有胆子来见我们!”素问龇牙咧嘴的。
    “不来不行哪!”大法王一派轻松自若。“算你们狗运,竟然误打误撞地破坏我全盘计
画。皇上既然躲过了刺客的暗杀,我徒儿前去迎抢富商闺女的好事又被撞破。现下我的权势
地位受到动摇,主要财路又断了线,总不能再把制住神魂的傀儡奉送给你们。”
    原来凤裕参与比武招亲的原因,便是觊觎她“娘子”的家产。
    活该,不义之财不可取。
    “众侍卫听命!”仲修鼓起真气,嗓音远远传进几千名将士的耳中。“逸王被奸人污
陷,蒙受不白之免,副统领立即遗人护送八王爷回宫,朕若有何不测,即由八王爷继位。”
    即使侍卫们纳闷八王爷何时降临了黑龙寺,他们也明智的懂得不能问出口。
    “遵旨。”副统领率领七名手下,踏入禅房所属的院落。
    “皇兄……”逸王彻头彻尾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快走!”仲修用力扯住皇弟的衣襟,奋力将他摔过整座庭院,恰好跌进副统领的怀中。
    多余的人手先清场再说,省得碍手碍脚。
    趁着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在旁边纠缠,正主儿已经欺身上战场。
    “别再扯一堆废话!大法王,看招。”素问揉身扑过去。
    “喂!”仲修被她吓坏了。她连对方的衣角都还没碰到,半空中已让仲修先给拦截下来。
    “你想干什么?”素问倒挂在他的肩膀上挣扎。
    “我才该质问你想干什么呢!”他吹胡子瞪眼睛。“你的身子骨尚未恢复,武功又是咱
们之中最差劲的,眼巴巴赶过去送死吗?”
    “你别管,我要替师父报仇。”素问叮叮咚咚地捶打他。
    “别吵了,我可不想替你报仇。”仲修竭力压阻她的花拳绣腿。
    这两人自个儿先打起来了。
    闻人独傲和封致虚互望一眼,无奈得想揍人。
    “嘿,你。”封致虚先出马,冷酷的指指对方的鼻梁。“过来。”
    “先待老夫抢回‘玩偶’再说。”文经纶飞扑向离去的八王爷。
    他奶奶的,不给面子!倘若封致虚原本只是“有点儿”发飙,此刻也已转变成“极端”
火爆。
    “瞧不起人。”闻人独傲冷哼,揉身上前阻挡。
    两道迅捷绝伦的身影立即陷入缠斗。
    “哇──”守静叹为观止。“天下第一名捕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啰,看是谁的老公嘛!”朝云扬高骄傲的俏鼻。
    “我家官人也很俐落呀!”守静白她一眼。她们妯娌俩天生八字相克,素来不和睦。
    “疯子虚,你还不上?风头都被人家抢光了。”
    封致虚啼笑皆非。他们兄弟竟沦落为妇道人家争面子、比威风的赌具。
    “你乖乖陪着嫂子在旁边看戏。”仲修将素问扔进女人堆里,转头招呼弟弟:“致虚,
上!”两兄弟加入大哥的行列。
    其实,只凭单打独斗,文经纶绝非他们任何一人的对手,但这家伙周身喂满了毒粉,只
准他出招,不容他们反打到他的身上。这场架动起手来不免有点儿吃亏。
    “喂,他的小腿露出破绽。”守静在场外技术指导。
    她老公早就看出来了。
    “当心,法王的腿上缠了虹蛛索。”素问赶紧提醒。
    封致虚硬生生顿住踢向他小腿的势子。
    “胸口、胸口!”朝云轻呼。
    “不行,他身上穿著五毒猬甲。”素问再度警告。
    闻人独傲赶紧收回掌力。
    “看我的。”仲修握拳捶向他的下颚。皮肉部分总不能涂药吧!
    “喂,他的面具有毒。”素问又有意见。
    要命!他浑身碰不得,这场架怎么打?
    文经纶发觉自己怀藏的秘密武器一一被敌人叫破,老羞成怒。
    “曾素问,吃我一掌。”他反身扑向女人们聚集之处。
    虽然素问口口声声要替师父报仇,嘴里叫得坚强又有自信,但迎头和对方真正对上了又
是另一回事。眼看他凶神恶煞的扑过来,她转头立刻滑溜往后院的方向。
    “哇──”仲修,快来救人呀!
    文经纶顺势擒向南宫守静。“喂,你别过来。”守静抱头鼠窜。“起手无回大丈夫,你
明明打算擒拿素问的──别抓我,不准抓我!观棋不语真君子──疯子虚,你在哪里?”
    她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仲修距离最近,赶紧护住弟妹。
    “谢啦!”封致虚从他身旁掠过去,追着大法王的脚步赶向后院。
    “她们就交给你了。”闻人独傲也随即飞跃向弟弟之后。
    “喂!”仲修抗议。这两个不负责任的老公,居然将自己的老婆扔给他照料。
    他还有一场恶架没打,很忙耶!
    朝云和守静眨着晶亮的眼光凝视他。
    “咱们追。”他只好双腋各夹一个,苦哈哈地追上前人的步伐。
    闻人独傲,封致虚,给我记住!
    大法王是他的眼中钉,素问是他的爱侣,因此他才配出任男主角,而素问则挂名女主
角,怎么临到后来,所有配角全抢着当英雄,半点机会也不留给他。
    该死!
    后院,黑龙池在望。
    素问跑在最前头,气息已然粗重得几欲中断。她终究大病初愈,如何承受得了这么折腾?
    大法王排在第二位,逐渐与她拉近距离当中。
    “还想跑?”文经纶狞笑,猛然扑过去扯住她袖摆。
    “啊──”素问吓出一身冷汗。
    啪!一声,衣帛断裂成两截,她没命地往前冲出去。偌大的黑龙池横陈在眼前。
    丈许长的池面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轻功稍微逊了几分的人,决计只有摔落池内,
沦为落汤鸡的份。
    素问的轻功凑巧太弱了一些。
    而且,她猛地醒悟,黑龙池的水已经染上剧毒。殛心摧骨草的药性曾经在人体的血肉里
蓄藏,一旦逼出体外,毒性更强过初始的“原味”,这池水的危险性已经不比她当初受毒的
小意思。
    任何人冲进里头泡澡,绝对会泡掉整条小命!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总不能回头迎上大法王的毒手。
    冲!
    赌它一把!
    “曾姑娘,当心!”闻人独傲大惊,发功追上去。
    仲修也瞧见了。
    他们三兄弟的功夫各有特色。封致虚专于使剑,闻人独傲精于用掌,而他--擅长轻功!
    怀中两名女子立刻放回地面,他的脚后跟一弹──只见一朵白灿灿的飞云疾掠过两兄
弟,飞驰过大法王的肘侧,直接冲向前方的娇弱倩影。
    水池上方,交错着三道人影。
    素问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沉,力尽了,但池岸仍然在两尺之外。她绝望地合上
眼。
    “仲修……我爱你……”她喃喃告别。“谢谢!”
    她的小蛮腰突然落实了。
    素问飞快地睁眼。
    仲修!
    他赶上来了!她没死!
    “要听见你这句告白可真不容易。”他含笑的黑眸晶亮。
    大小两双脚丫安然着地。
    文经纶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封致虚的轻功或许比不上二哥,指力却是一等一。圆润的小石子从他指间弹出去,咻咻
遽响着划过半空中,弹射中文经纶小腿的穴道。
    “呀!”他痛叫一声,身形猛然往下沉。
    “仲修,你看他──”哗啦的落水声中止了素问的惊叫。
    大法王落入满池的毒液,冰凉的皮肤接触到寒水,倏地咬生出极刺痛的消蚀感。
    “啊──这是什么?快救我出去!啊──”他在水池内翻滚着、尖喊着,无论如何闪躲
也避不开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剧毒。
    素问瞟见他露骨的痛吼,白森森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登时被他扭曲可怖的容貌震骇得
愣住了。
    “别看!”仲修回手将她的脸蛋按进自己怀中。
    “救──救命──曾素问,你竟敢使毒陷害老夫──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
们。”临死之前,他仍然以为是天下人负尽了他。“池水混合了殛心摧骨草的毒性。”仲修
冷冰冰地告诉他:“你这是罪有应得,怪不得旁人。”
    天底下只有一人可以化解得了这门剧毒──何古。
    而文经纶却亲手害死了他,没想到,最后等于间接了结自己的性命。
    水池内的呼喊、喝骂,渐渐趋于微弱,越来越瘖哑,直到详和的平静重新笼罩大地。
    清风吹,柔云飘,雀鸟啁啾鸣叫。
    美丽尘世在短瞬间摆脱了一切的丑恶俗态,一径以它最最宽容、最最清丽的面貌,迎向
命运的不可测。
    素问突然虚脱而瘫软,再也提不起劲来。
    “我替师父报仇了……”
    终于结束了。
     
    ※               ※                 ※
     
  黄沙滚滚,远长的阳关古道通向天与地的尽头。
    凝波茶亭依然招展着生张熟魏的旗帜,提供驿道旅人适量的饮食和安歇。
    只可惜,店家的脸色蒙上一层鬼见愁的晦气,不免辜负了茶亭内欢乐的景象。
    他今年八成走楣运,才会连连碰上同一批恶客。
    更糟糕的是,除了上回曾经出现过的俊相公、大姑娘,以及孕妇、丈夫之外,他们还增
邀一对新夫妻作伴。
    三个女人,三道麻烦。
    他简直想把店招收降下来,回家养老算了。素问有鉴于自己上回迁怒到无辜的店家身
上,多少感到汗颜,投给他的视线不免充满歉意。
    可惜人家不领情。
    姑娘,你们早走早好!店家的熊度表示得一清二楚。
    “老二,你当真舍得?”封致虚浑似没见到掌柜的无礼,径自吃他的酒菜,谈他的天。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仲修悠哉游哉地啜饮着香茗。“其实那张雕龙刻凤的龙椅坐起
来本来就坑坑凸凸的,很难称得上安稳舒服。如今圣上既然已经‘往生于极乐世界’,名义
上进位为‘先皇’,将帝位交托给合适的人选坐坐看,本来就天经地义,是不是?”
    素问笑咧着红唇,亲了他一记。
    “可是老大怎么办?”封致虚有点幸灾乐祸。“少了这小子罩着你,你岂不是丢官了?”
    “求之不得。”闻人夫妇异口同声。
    朝云老早就在埋怨丈夫大江南北地跑,没一处定点,将来照养孩儿不容易,此刻天下第
一名捕能摆脱那顶压死人的大帽子,自然最是高兴不过。
    “仲修,”闻人独傲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关于皇太后的安顿问题……”
    “对了,母后。”仲修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差点忘记这道头痛习题。倘若母后继续留在
宫中,八王爷自然会好生奉养她,然而她应该会选择跟随儿子归隐。
    但是素问与娘亲……唉!这下可又麻烦了。
    “咦?太后的事,我们在前来会合的路上顺道处理好了,疯子虚没告诉你们吗?”守静
突然插了一句。
    又是“顺道”?
    两位哥哥同时提高警觉。自从有了上回的意外经验,他们已经了解封致虚的“顺道办
事”通常很不寻常。“你──能不能谈谈是如何‘顺道’处理好的?”仲修问得非常胆颤心
惊。
    “也没什么呀!我半路拦劫皇太后的懿驾,委请天机帮的高手将她送往天山,交给我师
父打点。”他随口撂下的语句,却在两位兄长之间掀起惊人的滔天巨浪。
    “你什么?”仲修险些瞪破眼珠子。
    “交给谁?”闻人独傲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天山怪客?
    那个一辈子守身、苦练童子功的武林奇人?
    “我师父呀!”他理所当然地解释。“你们也晓得,我师父他老人家一辈子没接触过多
少女人,年岁迟暮了,不免感到孤单。恰好你娘失去正牌丈夫,我那福薄的爹爹又过世得太
早,咱们干脆做个现成媒人,将他们俩凑成一堆也好。”
    他师父与皇太后?
    闻人独傲和仲修面面相觑。
    这种组合也未免太失调了。
    “你师父他乐意吗?”两人异口同声的质问。
    “不晓得。”封致虚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姿态。“反正徒弟把头痛困扰的问题
扔给师父解决,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两位长辈独处时会不会打架,咱们后辈就不太
适合过问啦!”
    天哪!多么推卸责任!多么缺乏侠士精神!多么──多么,多么有效呀!
    为何两位做哥哥的从没想到可以动这招歪脑筋?
    仲修的嘴巴张开,合上,又张开,再合拢,用“张口结舌”来形容他日前的滑稽相绝对
不为过。
    闻人独傲比他更快反应过来。“我完全了解你的想法。”天下第一名捕严肃地盯住二弟。
    有时候,与致虚的手段比起来,他们哥儿俩的年纪好象全活在狗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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