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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残的三月终于进入最后一天。屈指暗算之间,流年已然悄悄偷换。
    温度仍旧维续著冬末春初的清冷,但,就在恍然不觉之际,脆绿色嫩芽、粉嫣小花
蕊却已破开了灰涩的人间。温热和暖的纷彩尘世,似乎随时可能降临。
    晶秋接受私立青彤大学的聘书,已经延续了四个学期,今朝却是她头一回踏上赫赫
传威名的“星光大道”。
    据悉“星光大道”为青彤的社团集中区,果然半点也不假,沿著几十公尺的水泥小
径两侧,千奇百怪的社团活动在此间上演著,很有几分“人生如戏”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登陆水泥小径,举目观察著四周的生态,倏然发觉这条路上活力四射
的“居民们”也反向端凝著她,好奇而纳闷的神态彷佛打量著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对不起……”她唤住一位从耳畔经过的女学生。“请问一下,海鸟社社办在哪里?”
    “左边最尾端的教室。”女学生友善地指点她明路。“距离他们今天的集会时间还
有十五分钟,目前社办里可能人数尚未到齐。”
    是这样吗?她不晓得社团与社团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连外人也摸得清某某社团的
作息表。
    “再请问一下,如果我想找社团的助教,应该到哪儿去?”或许她应该直接杀到法
律系。
    可是……晶秋不自在地蠕动身子。当初便是不想明目张胆地摸到阳德的系上找他,
才慢慢捱到他负责社团的聚会时间,这下子……
    “阳德?”女学生友善的口吻猛地横生出重重叠叠的荆棘。“你--是阳德的朋友?”
    这声“你”,拉长得超乎必要程度。晶秋嘎然合上嘴,呆呆地被路人甲从头到脚打
量一遍,彷佛秤量著她有几两重。
    怎么?阳德与这位小姐结仇吗?与其如此陈述,倒不如形容为女学生打算与她结仇
--因阳德。
    “嗯……普普通通。”女学生讲结的观察报告教人气绝。显然她决定眼前的老姑婆
对自己一点威胁性也没有。“你去海鸟社等他好了,阳德应该还没到。”
    “你怎么知道?”晶秋被她挑衅敌视的语气弄得不太高兴。
    “因为所以。”女学生挥挥手,犹如挥开一只令人厌憎的苍蝇,前后的热心程度倒
转了一百八十度。“反正等阳德接近这个地带,你自然会明白。拜!”
    晶秋杵在原地,从头到尾迷惘著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招惹来如此这般的对待。
    无所谓,她大可不视不见,办自己的正事为妙。
    当下怀著被彻底“怀疑摒弃”的心情接近海鸟社社办。
    “反正,男人就是这副德行啦!”打老远,教室内不屑的嗤哼声便飘荡出来。
    晶秋探进门口,一位瘦削健美型的女孩顶著满脑袋七凌八乱的卷发,正在里头向清
弱的江南美人型同伴,大大阐扬她的男性无用论。
    “就拿袁克殊那个黑桃王子来说吧!外表长成一副虎臂熊腰、挡我者死的悍貌,一
碰著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可什么都变了,无论我爹娘下达多么不合理的指示,他都
来者不拒,只懂得拚命点头说是、好、没问题。你瞧瞧,他重视我爸妈胜过我耶!这种
男人教我们女性同胞将来如何托付终生呢?”绕珍张扬著愤慨到了极处的拳头,大有将
“黑桃王子”生吞活剥的狠劲。
    副社长屈灵均审视表姊轻忿的过动儿徵兆,当场拿捏到关键之钥。
    “你你、你又想使坏,被袁大哥阻、阻止了,对不对?”一箭射中红心。
    “使坏?我?!”绕珍嚷出无辜的声明。“我像个会使坏的人吗?”
    “像。”
    好吧!谁教表妹从小和她肚子里的蛔虫交情良好,难免会事先接获情报。她再装下
去就不像了!
    “我只想送给那只孔雀王一点点小礼物而已,你要称之为‘使坏’,我也只能解释
成大家观点不同。”绕珍撑住讲桌直角,轻轻弹跃,玲珑的身段跳坐上高度齐胸的桌面,
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灵均羡慕地欣赏著表姊的伶俐,这等身手是她永远学不来的。
    “你与袁大哥和好,阳、阳德也尽过一番心力。”
    “你是指那两座‘耸又有力’的贞节牌坊?”绕珍的白眼翻出来问天。
    “你不喜欢吗?”灵的急了。“可、可是我也有出力耶!阳德说,那两座牌坊是杰、
杰作,很符合你的气质……”
    “啥?”炸弹爆发。“那只没品没格的孔雀居然把我比喻得和他同等级?”
    糟糕!说错话了。灵均乖乖闭上双唇。早就警告自己没事不要乱开口的,怎么老是
记不住呢!
    “别、别!是我不擅长言词--”※。
    “少来,无心吐真言。”喷火的娘子军冲冠一怒为男人:“我要毙了那头淫贼之冠、
采花之王!”
    淫贼?采花?晶秋在门外窃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和她所知的阳德,那个和蔼可亲的
阳德好像八竿子打不著边。
    “表姊,你、你冷静一点。”池鱼之殃的副社长吓坏了,连忙按住浮动的社长。
    “不要拉著我!拉我也没用,反正我非寻他晦气不可--喂!你还要杵在外头偷听
多久?”
    唔,这是哪里的中文文法?晶秋缩回脑袋,不太确定暴躁的瘦女生在吼什么,前言
与后语之间缺乏合理的连贯性。
    “你!就是你!不要怀疑!”
    我?她的食指对准自己架著姑婆镜框的嫩鼻。
    “对,就是你!指什么指?”
    怎么会?晶秋环视著自己周围的环境。她的背贴著门框旁的石灰墙,充分遮掩她的
地理位置,瘦女孩应该瞧不见她的动作啊!
    “你还怀疑?我用一根二点五公分长的头发猜也知道,你一定指住自己的鼻子舍不
得移开。”绕珍义愤填膺的俏脸突然冒出她正前方。
    “喝……”晶秋抽了半口气。这,这这这……
    瘦女孩真的在叫她耶!
    “有事吗?”火药味很浓。
    “表姊。”灵均谴责性地睨了社长一眼,再和善地询问她:“请问,你,有事吗?”
    “我……呃……”她忌惮地睐著悍妇,用字遣词相当谨慎。“请问阳助教何时会抵
达贵社?”
    “找阳德的?”绕珍上上下下扫瞄她,情状与方才的女学生一模一样,只是女学生
眼中的敌视,代换到她眸心变成惊异。“哇塞……那家伙不是普通的溜,著实大小年龄
层一律通吃耶!”
    “表姊!”灵均轻斥,而后回首温婉地知会访客,两种极端的表情转换得完美和谐。
“阳助教马上就到,你要进来等他吗?”
    “如果方便的话。”她勉强武装起知书达礼的师长盔甲,跟随著江南美女进入神圣
的社团殿堂。
    大小年龄层通吃?
    “你贵姓?仙乡何处?在哪里高就?找阳德有什么事?对了,遮羞费打算拿多少?”
她的椅座尚未坐暖,绕珍连珠炮的惑问已经轰隆丢掷出来。“如果阳德拒绝支付,放心!
你可以委托我代为索讨,只抽一成服务费就好。”
    “遮羞费?”她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踏入外星球了。
    绕珍的雷射眼打量她两秒钟,衡量她骨子里的真实性。半晌,慨然拍了拍她肩侧,
完全没被她刚健正直、果敢不屈的面具震慑住。
    “你不错!会问这个问题,表示还没变成弃妇,但愿你前途无量!”
    弃妇+遮羞费+淫贼+孔雀+采花王+通吃=阳德?
    晶秋楞了片刻,终于懂了。
    原来如此!
    答案很明显,怎么她一直没想到?海鸟社社员种种严厉苛切的指责,引领她走向一
个至今未能深思过的疑义--※。
    她走错教室了!
    “对不起。”麂皮公事包夹回腋下,访客清清喉嘴,起身准备走人。“有人告诉我
贵社的助教名叫‘杨德’,我以为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阳德’,看样子是我误会了。”
    “坐下!”一根食指制止她的喋喋不休。“除非你要找的阳德不在青彤当助教的差,
否则他和本社的吸血……呢,助教阳德并非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几乎小于零。来,告诉
我,你贵姓?”
    “哦?”她不太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姓虞,在经济系担任兼课讲师。”
    “虞晶秋?”两个女生突然异口同声大喊。
    “……对。”她有这么红吗?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即使熊猫大摇大摆地晃进海鸟社领土,都不能使她们陷入绝对
的哑口无言。
    这个阳德呀!简直太厉害了!绕珍又妒又羡。才短短几十天,他连校园内最没指望
的老处女讲师也勾上门来,亏她们还预测这个CASE会难倒他呢!
    “别这样嘛!你真的不干啦?”绕珍忍不住扯宿敌的后腿。“好歹多撑一阵子,别
让那家伙优胜得太嚣张。”
    “优胜?”她宛如被鹦鹉附身。
    灵均冰雪聪明,从她愣讷的反应立刻猜出--虞晶秋完全不晓得委托的事情。
    “没、没事,我表姊比较,呃,不会说话。”她赶紧出来圆场。
    绕珍被一位曾经患过语言障碍的同侪指称“不会说话”,这下子完全糗大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阳德来了!”灵均立刻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天!卡在两个极端之间,她活得好辛苦。
    “有吗?我没看到……”晶秋渐渐小声下来。
    对,她看不到,却“听”到了。
    打老远,此起彼落的招呼声如潮汐和海浪,一波一波叠涌过来,初时还模模糊糊的,
后来就听分明了。嘤嘤巧啭的问候声大都从女性口中传出,字句又甜又糯,直到挨近海
鸟社社办门外。
    “阳助教,你都不过来看我们。”
    “来来来,刚出炉的起司蛋糕,是西点社之花特地为学长烘焙的。”
    “噢,嗨,好,谢谢。”阳德和煦却敷衍的男中音加入战局,一阵“嗯嗯”的模糊
鼻音暗示他刚吞下一大口美食。
    “我呢?”凌某人渴望的嗓音融进女子大和鸣。“别这样嘛!阳德,见者有分,分
一口尝尝啦!”
    “磋,来食!”阳德喂完社团指导老师,重拾他一路报告下来的话题。“总之,我
觉得这件委托案值得商榷。根据我和当事人接触下来的心得,她绝非我们想像中误人子
弟的老师,某人大姊,你要不要再回头确认一下,以免咱们的社团精神惨遭亵渎?”
    “可以考虑。”凌某人听起来依然馋兮兮的。“不过虞晶--”※。
    “老师!”灵均蓦地大叫,切断室外两人的对话。
    “嘎!发生了什么事?”两位教职员从未经验过灵均心焦的时刻,匆匆跑进教室。
“天塌下来还是失火了?”
    “虞老师?”阳德迎向一副眼熟至极的姑婆镜架,脚步缓了一拍。
    “对呀!虞老师已经等、等助教很久了,你们还赖在外头大谈钓、‘鱼经’!”灵
均的口舌难得如此的溜转便给。
    转得好!绕珍鼓掌致贺。
    从头到尾,只有虞晶秋不晓得究竟上演了哪出戏码。
    阳德暗暗吁了口气,丢给副社长铭记在心的感谢。
    “嗨!你怎么有空过来找我?”他轻笑,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纤手。
    “那个--”对呀!她来做什么的?一见著阳德杏仁形的瞳孔,灵捷优雅的步姿,
她反倒把最终目的给抛诸脑后了。
    “又想让我搭便车了,是不是?”依循过往惯例,他先摘下晶秋的粗黑镜框,再拔
掉脑后的髻簪。
    如云秀发扑泻下来,还她原本的妩媚丰姿。
    对了!就是这件事。
    她忙不迭地抢回自己的眼镜。
    “你已经没收了我两副眼镜,麻烦还给我,我家里已经找不到备用的了。”
    “哦--?”绕珍在旁边怪腔怪调地搭话。“看样子,你们交情不浅哪!”
    “没你的事,忘恩负义的小鬼!”阳德没好气。今天若是副社长不在,绕珍那根和
鲸鱼一样粗的神经,绝对会无意间拆穿他的底牌。“走,虞老师,我搭你的便车回家。”
    “可是我们才刚进社办--”凌某人也很呆,敏感程度并不比子弟兵高明多少。
    “请恕本助教早退一次。”他没得商量。速速离开是非之地要紧。
    “不用了,你留下来开会吧!我今天不走和平东路,准备绕道往后街的水电行。”
她别扭地抽回自己的小手。
    “为什么?”柔荑再度被他抓回去。
    “我家厨房的水管漏水……”哦!老天,他非得在每个人的面前和她拉拉扯扯不可
吗?拘谨得几乎绝种的天性在她体内发酵。
    “简单,我以前在水电行打过工。”他一口应允。
    这男人在任何地方都“打过工”!
    “可是……”她二话不说就抢了人家的开会成员,好像不太妥当!
    “走吧!”阳德二话不说,挽住她转头就走。“凌老师,刚才的‘家庭作业’就拜
托你帮帮忙啦!”
    伤脑筋,凌某人必须正视手下爱将可能公私不分的事实。
    重新审查虞晶秋的案子并非不可以,不过……
    “阳助教,你想早退没问题。”伟大的指导老师匆匆对著金童的背影大喊。“不过,
先到西点社拐两块起司蛋糕过来,好不好?”
    要命!阳德翻转无奈的白眼。
    “等我一下。”他回头去完成使命。
    提起西点社,晶秋终于联想到他翩然降临的盛况。莫怪乎方才的女学生会去下那句
“等他来,你自然会知道”。
    的确!阳德在这条路上太受欢迎了,尤其是女性同胞。即使现下单单走在他身畔,
她也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尖锐眼光--估量、算计,以及铲除异敌。倘使眼
光能杀人,她已经被刺穿七十八刀!
    而且,这位集成熟男人与纯稚男孩于一身的大型猫科动物,完全不在她单纯的思想
所能理解的范围,方才踏入海鸟社,接触到全然专属于他的世界,更加深她如是的印象。
    绝大部分的阳德,对她而言,依然归类于谜,难以捉摸。她的性格虽然拘谨,却不
迟钝,足以感受到适才海鸟社成员表现出来的怪异举止,尤其他和凌老师模拟两可的对
话,更隐约传递出线索,可惜她来不及听真切,就被那位白净的江南美女蓄意打断了,
而他立刻收敛的态度亦表达得很明确,无意向她坦承究竟瞒住她什么事。
    晶秋发觉,自己并不喜欢这种受他撇离在外的隔阂感……
    决定了!她要想法子探查帘幕之后的真相。
    “嗨!走吧!”男主角悠然地回到她身侧,浑然不觉辐射于空气间的诡异。
    彷佛嫌她死得不够难看似的,他居然远大剌剌地将手臂打横,搭在她香肩上。
    “阳助教,附近社团的女同学似乎与你很要好。”晶秋以含蓄的语法暗示他:匹夫
无罪,怀“臂”其罪,麻烦阁下把你的“玉臂”收回去,以策本人安全。
    “是吗?”阳德顿了一顿,忽然低头凑近她耳壳。“你这算吃味吗?”
    “什--什么?”轰地一声,她粉嫩脸皮下的火山喷发而出,涌溢著赤红鲜烈的岩
浆。
    他的神色实在邪气得可以。瞳眸漾著亮黄色的光彩,把夕阳收纳其中,再调上明明
白白的戏弄,宛如逗著老鼠好玩的野猫。
    他就是喜欢欣赏她别扭拘谨的模样,脸颊涨得红通通的,偏又死命端持住师尊的架
子,委实像透了偷穿妈妈洋装的小女孩,明明伪装自己所不是的那个人,还想拚命说服
别人--我是大人哦!我已经长大了!你看,你看。
    “你真是……真是……”晶秋呐呐地遍搜脑袋,努力网罗著可以反将他一军的用语。
    “败类?鼠辈?流氓?无恶不作的混蛋?没学识的猪?脑震荡的超人?没心没肺的
土匪?飞行恐惧症的乌鸦?”他很热心地提出七、八个骂名供她挑选。
    “不!你--你--嗯--”算了!人家随口讲讲就是一大串,她再练十年也成不
了气候。“你真是一头坏猫!”
    虽然很贴切,但级数差太多了!
    “坏猫?”阳德挑了挑清越斜飞的剑眉。
    她认输!
    晶秋泄气地走开来。
     
    ※               ※                 ※
     
    “阳德……”晶秋蹲在雪花白的磁砖上,观察著大半个身子钻埋进水槽底下的水电
工。
    “嗯?”心不在焉的应声飘了出来。“把钳子递给我。”
    “噢,好。”她连忙依照吩咐行事。“阳德……”
    “破洞在这里!弯结部分的水管锈穿了,可见当年建设公司偷吃步,装埋普通的铁
质水管蒙混过关。”吱吱嘎嘎的旋扭声刺入耳膜,想必他正准备把出问题的弯管拆下来。
“……你刚才叫我?”
    “对,我……呃……”人家正跪在她的厨房地板上劳心劳力,她似乎不应该选在这
个时候向他行审问之实。
    “水龙头关紧了吧?我不想被淋成落汤的‘坏猫’。”工作之余不忘调侃她。
    “早就关掉了!”晶秋埋怨地道。是这家伙先没大没小的,她也不必与他客气了。
“阳德,你负责的海鸟社是哪一种型态的社团?”
    好长一段时间,水槽底下只飘出咭噔咯噔的扭转声,并未回答。
    半晌,他鲜活的嗓音方又宣扬出来。
    “一般服务性社团。”
    一般服务性社团有必要如此难以启齿吗?
    “我看你们的社员人数好像满少的。”她再起一个试探的炉灶。
    “人少好管理。”他忽然钻出来,盈著一脸满满的笑。“奇怪,你今天对我好像格
外好奇。”
    那双炯炯烁华的杏形眼瞳,彷佛高分子的激光,直直透入她的心坎里。
    晶秋的口齿蓦地哑了。
    “呃,这个,其实……”天!他为何要这样看著她?“我,对呀,好奇。好奇而已。”
    阳德笑睐她一眼,埋头钻回水槽底下。
    好险!晶秋若继续追问下去,说不得,他只能瞎掰了,即使瞒骗她是他最不乐意的
事,但,他敢以人格担保,假如晶秋知晓他蓄意接近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将她踢山青彤
大学的西席,一定会恨他入骨。
    单细胞生物,就因为体内的管路比较单纯,发起火来才会又猛又集中。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个问题倒与阴谋不太相关,纯粹是她私人想了解的。
    咕咚一声,拆卸下来的凹型管摔落在柜子底盘上,工程完成一半。
    “就我父母而已。”阳德应对进退的功力已经出神入化,居然能把紧绷的五官与轻
松的口吻融和得如此协调。
    “哦?令尊在哪一行服务?”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同校教职员互相关怀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拥有自己的机构……哇!”一声诧讶的轻喊闷闷地迥荡在柜子里。
    “怎么了?”晶秋提高警觉,无奈有限的空间容不得她钻进去插手。
    “水!水!”他手忙脚乱地压住一股涓涓清流。“你没有把水喉锁紧,自来水冒出
来了!”
    “什么?不可能,我明明朝关闭的方向转到极限了呀!”她也开始惊慌起来。“我
再去检查一下。”
    “等一下,先拿一条抹布过来,让我堵住,否则水压太大,待会水管口会整个喷开
--啊!水流变大了!快点。”
    “好好好。”她没头苍蝇似地蹦跳起来,四处搜寻抹布的芳踪。“在哪里?抹布在
哪里--哎呀!”
    众里寻它千百回的抹布不知怎地出现在她脚底下。太神了!晶秋一步踏上去,猛然
滴溜溜地往后仰跌下去。
    完了!她直觉地蒙住眼睛。
    “慢慢来!你一慌张就会东跌西摔的。”阳德勉强探出脑袋盯住她。
    不看还好,一瞟眼间,玲珑丰润的娇躯已往他的方向垮下来。
    后脑勺对正他搁在磁砖上的工具箱!
    “当心!”他大吼,再也顾不得那根破水管。
    回身以橄榄球员擒抱的姿势,扭转腰干一百八十度,带著猫科动物特有的柔软筋骨
与反射神经,一脚踢走工具箱,两手摆出碗型的盛姿--※。
    砰!晶秋的脑门要害堪堪镶进他的手形。
    接个正著!
    两颗怦怦跳的心脏在胸腔内造反。
    她的手指悠悠分出一小道缝隙……
    她还活著!
    感谢上苍抬爱!天公疼憨人--※。
    “呀!”他们谢得太早了。
    细小涓流失去遮蔽物的屏障,终于抵抗不了背后汹涌翻腾的暗潮。
    哗啦哗啦的喷发声倏地划破空气分子,随著自来水千军万马之势,奔腾成来势汹汹
的冷泉。
    “我的妈!”晶秋傻了,无助地任水管迸裂,大股清流迅速窜溢上磁砖地。
    他们身上的棉质工作服在最短的时间内吸饱了液体,犹如贪婪的吸血鬼。
    “快!把水喉关上!”他钻回灾区,紧紧按住出水口。
    人与水的战争,第一回合,人类徒劳无功。
    “水喉!水喉!”她仓皇地跳起来。
    “不要再跌倒了--唔!”一口冷水不小心灌进他喉头。
    “我找到了!”晶秋顺利地在旁侧的短橱柜里摸索到水灾的总控制开关。
    奇怪!刚才不是关紧了吗?她探头检查一下。
    要命!转反方向了。她反而把水管的出水量扭开到最大的程度。
    现在已来不及追究责任,三两下先把水喉锁紧再说。
    “好了,你可以放开了!”罪魁祸首匆匆蹲跪回水电工身旁。
    阳德一时之间还不敢直接相信她。手指稍稍移开一点距离,确定自来水停止了喷迸
的泉花,终于放松了。
    “老天……”他钻出来,委顿在地。与她相处的日子,简直像打仗一样,随时会爆
发新的战役。
    “对不起啦。”晶秋满心愧疚,几乎不敢正视他。
    她以前又没碰过水管、总开关这类玩意儿,难免会出点小差错嘛!
    咦?眼角横扫,猛不其然瞥见阳德湿漉漉的仪表。
    他他他--他的头发!
    平常,他一律将及肩的黑发扎成马尾巴,显得既清爽又明朗,而现在,大猫浑身湿
透了,前额较短的刘海散落下来,遮覆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点鼻端与弧形的唇线……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他!大猫男孩!蹩脚的守护天使!
    “阳德!”她扑过去,用力捧定住他的脑袋。
    对,就是这张脸!
    调侃逗趣的嘴角,含笑的猫似眼光。
    为了观察得更仔细,她用力摘下溅湿而生雾的眼镜,贴近了脸蛋。浑然没想到自己
仅著纯棉T恤,一旦沾到冰,最容易黏贴在娇躯上,凹凸如原始丘壑的身段尽数看在第二
者眼底。丰润,成熟……
    她讶张著菱唇,迳自在心里轻唤:是你吗?真的是你?
    可,阳德注意到了。
    要命!
    他闷吼一声,霍然推倒她,狠狠地欺了上去,不由分说地覆住她。
    “唔……”晶秋倒抽一口凉气。
    他受不了了!这女人压根儿没把他当成正常男人看待。
    她以为他是铁打的吗?
    白皙润泽的肌肤半掩在湿透的恤衫下,若隐若现,甚至比直接裸裎更加诱人。无论
晶秋如何平凡化自己的外表,她终究已经发育为成熟的女性。
    他无法再按捺了!对她的渴望,已经焚燃了几世纪。
    他只能抑缓一次!在他老家客房的那次!一切已经到达极限。
    红颜、玉颈、酥胸,每一寸他的唇触及的范围,在在甜美得令人几欲失魂。长年藏
匿在长袖长裙里的雪肤,比起寻常女子不知柔嫩千百倍。
    热吻往上移回她的红唇内,浓重的鼻息相互交融著……
    手,也一样,沿著柳腰美绝的曲线往上轻移,而后,临覆在偾起的、充满弹性的胸
脯。她的身段好美、好美……这一刻,教人立刻被打入地牢也甘心。
    然而,阳德贪求更多,急切的指尖拨开棉布的阻碍,寻觅著肌肤与肌肤的直接碰触。
    当他盈盈掌握住晶莹紧绷的女体,脑中已经抽空了……
    “啊……”晶秋的娇躯徒然接触到冷空气,刹那间自三十三重天跌回凡尘俗世。
    她在干什么?
    眸中流转的春情如遇热的雪人,转瞬间消融于无形。
    不,她应该自问--她在让他干什么?
    晶秋无助地迎上他的眼,却被其中赤裸裸的、男性化的、纯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威猛
光彩揪紧了心房。
    八股守旧的天性重新接管她惊骇的神智。
    “不要!”她不暇细想,卯足了劲顶开阳德,无助地缩爬到厨房的斜对角。
    “晶……”他也跟著打回原形。
    糟了!晶秋脸上极端屈辱、自惭的表情,让他暗叫不妙!
    “你……你……”她勉强吞咽一口唾液,滋润突然发干的喉头。“请你……请你回
去!”
    她不能原谅自己!
    怎么能呢?她怎么能放纵自己淫浪到这等地步!
    阳德只是她学校的同事,年纪甚至比她小。她怎么能?以后又该用什么姿态来面对
他?
    噢!天哪!她简直该被打入专收淫妇的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虞……”现在继续唤她虞老师似乎显得太矫情了。
    “不要!”她的螓首紧埋入屈起的膝盖。“别再说了,请你立刻离开……”
    该死!他应该料到的。欲速则不达!严格的礼教规范已经是晶秋性格中无法改变的
一部分,像她这样的女性,根本无法忍受婚前与任何男人发生过度亲密的行为。否则,
她将引发狂烈得难以扼止的憎恨,而且,并非针对那名男子,而是她自己。
    她会把自己打入羞愧的深渊,巴不得从此藏在地洞里,再也别出来现世。
    “听我说--”阳德试图诱哄她跳出那个瞎钻的牛角尖。
    “别再说了!”她猛然抬头大喊。“求求你,立刻离开我家。”
    讲不通!
    他烦躁地爬梳过湿发,暂时无计可施。
    “好吧!我先离开。”
    否则还能如何是好?目前向她说理,肯定是对牛弹琴,徒然加深她的疚惭与反感。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无奈的步伐在她面前顿了一顿,极不情愿地移往正门出口。
    无疑地,他已经制造出一个该死的反效果!
    屋外,夜幕中央的圆月,晶晶灿灿依旧,却无声无息地缺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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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晓霜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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