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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贺氏”的晚会预定在明晚七点半举行,璀灿本来想请假一天,好好逛逛百货公司的。
然而回头想想,今天是礼拜六,也不差这半个工作天,还是等到下班后,拉恺梅一起去帮她
挑件衣服吧!
    “璀灿。”罗焕朝涎着一张脸,坐到她对面笑咪咪地看着她。
    “又有何贵干了?”她爱理不理地觑他一眼。虎克从她的膝盖上坐直身体。亮闪闪的猫
眼越过编辑台桌沿打量他。
    除了偶尔被贺怀宇逗得蹦蹦乱跳,其他时候她还是很“正常”的,而“正常”这两个字
可以用“无趣”来替代。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咱们来聊聊天如何?来,喝红茶,我今天早上特地为你多买
了一罐。”体贴地为她插入吸管,直接递到她面前。
    这小人显然又有求于她了!她太清楚罗焕朝这种人,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钻。前阵子他
无意中得知恺梅有个有钱有势的哥哥,对她巴结得不得了,偏偏人家不领情,马屁拍到马蹄
铁上;于是他摸摸鼻子转移对象,发现璀灿似乎与显赫的贺氏一门关系匪浅,鬼念头立刻转
到她身上来。
    凭心而论,罗焕朝汲汲营利的脾气虽然惹人反感,不过他的为人性情还算好相处,称不
上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所以她倒是不介意偶尔被他“利用”一下。
    “你别想从我这里挖出什么小道消息,因为我是最典型的消息不灵通人士。”她丑话说
在前面。
    “这件事情你一定灵通。听说咱们大头目贺鸿宇明晚在凯悦举行酒会,很多名流政要都
会参加,贺怀宇邀请你担任她的女伴,是吧?”
    “哗!你连这种小事都问得出来,不容易嘛!”她不怎么带劲,随手在稿纸上涂鸦。
    “我很好奇哎!贺医师为何邀你当他的女伴?你们两个好像以前就认识了,是不是有什
么……”他的语尾悬空,眉眼间一副暖昧。
    “少扯了!”她想也不想地否认。“我和他以前才不认识呢!我认识的人是秦紫萤。”
“帮我一个小忙好不好?”
    “你先说来听听。”她持保留态度。
    罗焕朝绕过编辑台,狂热的兴奋之情再也压抑不住。“我对‘企业公关’向来感兴趣,
由于以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学历,很难考进大型企业的公关部——璀灿,替我向秦紫萤美
言几句,请她先生考虑一下把我调到‘贺氏’或‘飞鸿’总公司公关部,可以吗?”
    “喂,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她冷冷瞄他一眼。虎克四脚稳稳着落在磨石子地板上,显
然对他们持续谈话要打扰它的休养生息感到不耐烦。
    “对不起,虎克。”随口安抚爱猫,一根原子笔杆对准罗焕朝的扁鼻头。“你以为我是
保禄二世,说话这么有分量?我和紫萤交情虽然不错,可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再说,我跟你
非亲非故的,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唐突了吗?有本事,自己凭实力进去,别想走后门,更
别想拖我下水帮你劝说。”
    “璀灿,不要说得如此难听嘛!”罗焕朝替自己叫屈。“请你帮忙说几句话而已。如果
你愿意就直说好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这年头靠关系,走捷径的情形比比皆是,干嘛
把它当成十恶不赦的罪行来看。你自己来医院里工作,不也是靠贺家人进来的?”
    她一时语塞。的确,老顾着指责别人,倒忘记自己也是同样身份了。不过,她的情况不
同哪!她负有使命在身。
    “甭提了,反正我不可能厚着脸皮替你做这种事,有本事,自己去说。”
    “说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娇美纤巧的紫萤走进来,正好听见他们最后一句对话,黑白仁的大眼
环视室内一圈。“咦,其他人呢?光天化日下居然敢翘班,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大家采访去了。”她投给罗焕朝一副青白眼。“罗先生,你三分钟之内好像和麻醉科
主任有约,可别忘了。”
    “哦,对对对,谢谢你提醒我。”回头看着紫萤时脸上堆满阿庾奉承的微笑。“董事长
夫人,你请坐,这儿有罐红茶请您慢用。”当下把原先送给璀灿的红茶换个主儿,送到紫萤
前面。临走前,凑近她耳边低低恳求:“璀灿,就帮我一次吧!趁现在只剩你们两人,比较
好说话。”
    她懒懒看向另一个方向,不置可否,罗焕朝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我看你们似乎交情蛮好的,还会咬耳朵讲悄悄话呢!”若被她那小叔看见,肯定酸死
他!
    紫萤灵活晶亮的眼神透着笑意,弯腰抱起虎克,轻轻抚摸它黄、白、黑三色相间的软毛
。虎克眯起眼睛,显然舒服极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别说了,马屁精一个。”
    “哦?马屁精拍马屁通常有所求,这回他求的是什么?”
    “求升官、求发财,否则还会有什么?”她嫌恶地瞥好友一眼,伸手抱回自己的爱猫,
虎克被她突兀的动作惊扰,露出森森猫牙抗议。“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连不相
干的人也挤到我身边来凑热闹。”
    “升官发财?”紫萤惊奇地望向她。“你自个儿都窝在这里当小编辑了,哪能让他鸡犬
升天?”
    “唔——”虎克斜睨主人一眼,显然赞同她朋友的说法。
    “多嘴!”璀灿毫不客气地弹一弹它的尖耳朵。“人家如意算盘可打得精。他求我去求
你,求你去求你丈夫,求你丈夫调他去‘贺氏’公关部!”不表赞同地摇摇头。“‘须行即
骑访明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年头,有这种清高志节的人越来越
少喽!”
    紫萤皱一皱俏鼻。“谁都知道我从来不过问我家官人的事业,更甭提向他关说。罗某人
显然求错人了。”
    “是吗?”门口传来轻描淡写的质疑,是怀宇。
    他怀中抱着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小芯昙,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从嫂子脸上看向璀灿,眼
神明明白白地暗示方大小姐现在的宝座显然就是关说而来的。
    怎么今天尽有一堆人忙着提醒她,她也是“走后门俱乐部”的会员之一?
    “咱们大哥别笑二哥,还不是为了你?”事到如今,她是不可能有任何罪恶感的。“今
天是什么大日子,为何大家全跑到编辑室来找我闲嗑牙?”
    虎克看见自己的偶像来了,马上挣脱主人的臂弯,飞奔到他腿间绕来绕去,抗议自己的
心爱位置被另一个小小人类占据。
    “我抱小家伙四处逛逛,顺道经过这里。”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大嫂提到罗焕朝对着
璀灿讲悄悄话、咬耳朵。
    姓罗的也未免太大胆了!
    方璀灿的耳朵可不是人人可以咬的!
    慢慢走进来,把宝贝小侄女交还给她妈咪,随手将跳进怀里的虎克安置在肩头上。
    “妈妈、阿姨。”小芯昙粘嗒嗒地亲妈咪一下,向璀灿伸出小手臂要她抱。
    “嫂子,今天下午如果有空,陪璀灿去买件衣服,明晚她要和我一起赴会。”
    “好哇,反正我星期六没排课,清闲得很。”紫萤把女儿交给她。“璀灿的皮肤是蜂色
的,穿红色好看。”
    “我……”她想插口,怀宇却不给她机会。
    “红色会不会太艳了?”他歪着头,右手抚摸下巴端详她。“嗯,应该不会,红色会让
她看起来更高贵些。对了,千万别选紧身长裙的款式,她瘦得像竹竿,穿起来不好看。”
    “你以为我就那么没眼光啊?”紫萤赏他一顿白眼。“长裤比裙子更适合璀灿……这样
吧!替她找件现在最流行的喇叭裤裙好了,既好看又正式。”
    “要丝质的。”他提醒大家。“又轻又软,可以掩盖她的刚气,让她看起来更有女人味。”
    “喂,你们有完没完?尊重一下当事人好不好?难道我连替自己选件衣服的权利都没有
?”她决定发飙。
    不是她爱说,只要他出现在她附近,她的情绪就无法维持不慢不火的状态。
    “不是没有权利,而是没有能力。”他嗤之以鼻。“依照你穿衣服的品味,其他宾客会
以为你是去当服务生的。”
    “贺怀宇,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品味有什么不对?”她慢怒问道。
    “‘暑叔’欺负‘以姨’,我跟‘把拔’说。”芯昙替她伸张正义。“‘以姨’不哭。”
    璀灿搂紧她,得意地笑。
    怀宇转动眼珠子。“如果你把你的裤管拉直,不要一边摺上去、一边放下来,我想你的
品味会进步许多。”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长裤,冷觑他一眼,放下芯昙让她自己站好,再慢慢整理裤管。“多
事,我喜欢这样穿不行吗?”
    紫萤冷眼旁观,为两人斗嘴的情景暗暗窃笑。
    以前怀宇总爱嘲弄她老公被爱神哄得团团转。结果,他自己还不是走进同样的死胡同?
随他嘴硬好了,尽管他嘴里不承认,旁人可全看得一清二楚。她倒想看看他和璀灿还能缠夹
不清到什么时候。
     
    ※               ※                 ※
     
    八月盛夏,是一切情感沸腾的时节。
    周六的气象报告指出,一团西南气流正飘向台湾上空。果不其然,周日一早阴沉沉的天
色开始飘下微雨,酝酿到中午已经焦成倾盆大雨。
    璀灿打个大呵欠,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轻软舒适的被窝,腑下挟着仍然在打呼的虎克晃
进客厅。
    看这天色,一时三刻间是不会放晴的,幸好今晚的酒会不是露天举行。
    随手捡起几件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蓦然从钟映珍的长裤口袋里掉出暗红色的小绒布盒
,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光华四射的钻戒指,盒盖内侧夹着一线浅蓝色纸张,题着半阙辛弃
疾的“水调歌头”: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悲莫悲生别离,乐莫乐新相识,
    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映珍:你我多年前同经至悲,到如今又逢至乐,何苦再蹉跎时光?接受我,好吗?
    信未,署上一个“濯”字。
    他是谁?璀灿在心里反覆斟酌。听他语意,和母亲既像旧识,又像新知;这张短笺更依
稀是一段似是而非的求婚词。如果母亲已有再婚的对象,没理由不向她提起啊!
    她簇拥着满心疑问回到房里,赫然看见钟映珍正坐在她床沿发怔。
    “妈,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睡觉吗?”最近老妈似乎越来越神出鬼没。
    钟映珍抬头看她,眸中修然闪过一丝狼狈慌乱。
    “呃,我睡不着,下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光滑依旧的脸庞出现几许红霞
。“你——好像说过今晚要出门?”
    “对,去参加贺芯昙的晚宴。”她迟疑片刻,拿出方才找到的绒布盒。“妈,我在你衣
服里找到的。”
    钟映珍微微红潮的脸孔霎时转为惨白。
    “噢……这是……这是朋友寄放在我这里的,忘了还给他……嗯,谢谢你。”飞快抓起
它紧紧捏在手心,仿佛想湮灭证据。
    妈妈在说谎!为什么?
    她搞不懂母亲何故欺骗她,只要那个人懂得善待母亲,她绝不会反对他们共结连理。
    “妈,我看过里面的纸条了。”她静静揭穿她的谎言。
    钟映珍惨白的脸色再转为艳红。
    “噢……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对女儿说些什么。
    “只要‘他’能待你好,我不反对你再婚,你总要有个老来可以做伴的对象嘛!”她坐
在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钟映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抱过虎克,机械式地抚摸它的软毛。
    “那个人……你或许不会赞成我们在一起。”她困难地开口。“其实,连我也清楚自己
是否愿意与他结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是谁?”璀灿终于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钟映珍沉默良久,视线无意识地瞟向窗口。
    “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璀灿颔首,不再追问下去,一面仔细打量母亲娟秀的侧面。
    命运之神亏待钟映珍的地方,全由岁月女神弥补回来。今年四十八岁的她,尽管独自熬
过前半生的艰辛,眉目之间依然光洁白皙,仅有少许时光调皮的细小纹路着落在她的眼角嘴
旁。
    母亲的年轻岁月犹如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无形间被消蚀掉了。一个女人有
多少年的青春可供剥取?
    金亮日光映照着她累微的剪影,璀灿在沉默凝视中忽发现,母亲的身影看起来……竟是
如此寂寞。
     
    ※               ※                 ※
     
    凯悦酒店原本堂皇华丽的宴会厅,经过专人的会场设计和妆点后,内部陈设更加美不胜
收。光华璀灿的水晶吊灯投射出无数星芒,将会场浸染成亮丽晶莹的金色世界。
    “好浪费!”璀灿端着水晶酒杯摇头咋舌。
    “怎么说?”怀宇浅啜一口葡萄酒端详她。
    紫萤果然好眼光,为她挑了一件红色连身小礼服。两条细肩带在胸前交叉后系住纤细的
颈项,露出乳白色柔滑的香肩,她玲珑合度的上围将紧身上衣撑得恰到好处,下身自腰处下
滑为宽松的及踝裤裙,腰上系了一条乳白丝巾,当她走动时,火红色的裙摆搭配着白色丝巾
飘逸出满身的风情。
    没想到方璀灿瘦归瘦,身材还颇有看头的!
    “别对着我流口水好吗?”她嗔他一眼,回到原来的话题。“你看看,满桌子的美食摆
在那里,众位夫人小姐们偏偏只拎一小口吃,仿佛吃多了会被人当成肥婆似的,她们难道不
知道,在卢旺达连白开水都用抢的!”
    “把你的重点说出来吧!”他摇摇头叹口气,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她了。
    “那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民以食为天喽,我先吃要紧。”她随手将酒杯放回经过的服
务生托盘上,挽着他再度走向膳食区。
    “小姐,你已经吃了两大盘了,还吃不过瘾?”
    “我就是饿嘛!你没听过瘦的人最会吃了?”兴致勃勃地拿起盘子,开始为自己添上一
匙又一匙的美食。
    在她来看,为了保持身材、怕吃相不好看,或杂七杂八因素而不敢放胆大吃是最愚蠢的
行为。反正她和这些贵宾日后再见面的机率也不高,再说,即使见了面认不认得出来还是一
回事,何必因着顾忌他人眼光而委屈自己。
    “你明明不吃蚵仔嘛,干嘛拿牡蛎炒面?”
    “因为它的面很好吃嘛!”她回头央求他。“拜托哦!帮我把蚵仔挑出来吃掉。”
    等于把了当成垃圾桶利用了嘛!怀宇无可奈何,只得帮她吃掉所有蚵仔。
    “亲爱的二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怀宇一听这语气马上翻个白眼,连忙咽下满嘴牡蛎,再灌两口葡萄酒冲掉腥味,转身面
对来人。
    果然,贺家第二号促狭大王回国了——贺寰宇是也,原来寰宇向来稳居第一宝座,后来
遇上小强人秦紫萤,几番较劲之下自愿服输,将卫冕者宝座拱手让给小大嫂,没事还会直叹
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嗨,谙霓。”他不理小弟,先向弟妹打个招呼。“还有你,寰宇,欢迎回国,不过请
不要待超过二十四小时——我更正,应该是:‘请不要和大嫂聚在一起超过二十四小时’,
否则准没好事。谙霓,把你老公看紧一点。”
    “喂,二哥,你这样讲不公平。”寰宇为自己叫屈。“我一回国就听见嫂子说,你终于
被‘电’到了——”
     
    “而且被电得莫名其妙,似乎与你的‘某种倾性’有密切的关联……”谙霓笑得也很不
怀好意。
    怀宇往前跨一步,把璀灿藏到自己身后。
    “你们别乱说——”
    “大家全挤到这里做什么?”贺鸿宇大步迈过来,两道英俊的剑眉在额际相交,严厉的
表情显得相当不悦,身后跟着步伐悠哉游哉的紫萤。“我今晚叫你们过来,就为了看你们躲
在角落聊天,让我一个人应付满屋子客人吗?”
    怀宇呻吟一声,揉着额角。“拜托,大哥,一个寰宇就够我头痛的了,麻烦你别过来凑
热闹。人家会以为我们是马戏团。”
    璀灿睁大了晶晶亮亮的眼睛,在旁边偷偷观察兄弟三人。
    他们三个聚在一起还真是壮观,照亮全室的光湖仿佛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贺鸿宇威
严如狮子,贺怀宇狂傲如火龙,贺寰宇机变如狐狸,各占胜场的同时,却又纤着无比和谐的
兄弟亲情,身边分别站着携手与共的爱侣——紫萤和谙霓,整个场面显然只能以“美不胜收
”来形容。
    只剩怀宇了!真的只剩他一人是孤单的——
    “小灿,怎么躲在后头闷声不响地吃东西?”紫萤好奇地张望她。“你今天好漂亮。怀
宇,我没说错吧?红色适合她。”
    “二哥,请站开点,替我们介绍未来的二嫂吧!我们又不会吃了她。”寰宇在旁边瞎起
哄。
    璀灿看得出来,倘若她再不出面,兄弟三人又会陷入一场口舌混战之中。
    “大家好,我是方璀灿,贺医师的挡箭牌。贺医师,拜托你去忙你的吧!你们这群人太
具压迫感了,全部围在我面前会让我喘不过气来。”她心直口快地说完,用力推怀宇一下,
向其他人打完招呼后迳自踱回膳食区。
    不是她不懂礼貌,而是贺家人每个都气势汹汹,假若她不我行我素一点,肯定只能乖乖
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是她和贺怀宇周旋两个多月以来所获得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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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我看那小女孩很不把你放在眼里哦!我很少见到不会被你和老大的冷面孔吓倒
的人——尤其是女性。嗯,很好,我喜欢。”寰宇走在最右边闲闲说着风凉话。
    “她已经二十四岁了。”走在左边的怀宇冷冷告知小弟。有时候,与一个外表比实际年
龄看起来年轻五岁的女人搅和实在很麻烦,大家都以为你老牛吃嫩草。
    “你们两个别闹了。”鸿宇伸手在两个弟弟的后脑勺各敲一下,命令道:“笑!我要介
绍你们认识一些外国朋友。”
    在会场的另一端,几个高头大马的金发着人遥遥向他们举杯致意,缓步迎上来,怀宇猛
然停了大哥的步伐。
    “大哥,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免得我待会儿忘记。”他快速低语。“我想把医院里一名
编辑部的人员调到‘贺氏’公关部去,人事命令最晚别拖过这个礼拜发布。”
    “只要来者能够称职,没问题。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鸿宇随口吩咐完,微蹙着眉
看向二弟。“这种小事有必要劳驾你我二人吗?交给两方的人事部主管不就成了。难道他的
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不是,铲除异已而已。”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喔,对了,你倒提醒了我。”鸿宇刚直俊逸的脸上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三个邪气的
人看呆了周围好些个名媛淑女。“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两个。我大学时期的
恩师几年前在南部地区成立了一个慈善团体,以替偏远地区交通不便的村落造桥铺路为宗旨
。这些地区人烟较少,当地政府通常不愿意花费大量金钱,替少部分人修桥铺路。”
    “干嘛?想募捐吗?”寰宇挑高了眉毛。
    “不是,他们的基金来源暂时没有问题。不过今年初恩师接下了一个花莲地区的造桥计
划,那里的情况有点棘手,需要有经验的建筑师根据当地土质设计一座稳固可靠的桥墩,于
是他特地联络我这个得意门生,加入他的造桥行列。”
    “你该不是想……”怀宇开始觉得不妙。
    “答对了。”他笑得好乐。“我明天一早就得动身到花莲去待个四、五天。我不在期间
,紫萤就拜托你们多关照点。你们也知道她现在是‘非常时期’,可不能再让她乱跑乱跳,
伤了身体。”
    怀宇大声抗议。“大哥,你为何每次都把难缠的人物往我头上推?人人知道秦紫萤是我
的克星。”
    “礼尚往来嘛!”鸿宇笑嘻嘻地迎上外国友人。
     
    ※               ※                 ※
     
    吃了一堆香咸可口的中西合并名菜,璀灿开始感到口渴。从一进门开始,放眼望去供应
的饮料或多或少都含有酒精,而她这个人一点酒量也没有,半口酒已足以摆倒她。此刻她自
觉像只伸出舌头喘气的小狗,四处寻找水源。
    饮料驯摆着一排盛有红色液体的水晶长杯,她端起其中一杯闻了闻,是番茄汁;再用舌
头轻轻舔了舔,没有酒味。太好了,一口气喝掉两杯,指间夹着第三杯晃到侧门口,任徐徐
晚风夹带着雨丝吹拂她微觉燥热的脸庞。
    “璀灿?”娇柔的女暗在她身后试探性地呼唤。
    是恺梅的声音。
    “你也来了,怎么我现在才看到你?”她惊喜地回头。
    “我才刚到不久。”恺梅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陪我……哥哥来的。”
    她的视线超过恺梅,立刻在人群中发现冷恺群的影踪。他和贺家兄弟一样,自成一股鹤
立鸡群的旧然气质,而浑身散发的成熟男子风流韵味,则有与贺家人的孤芳自赏,又是另外
一种不同的典型。
    此时,冷恺群亦看向她们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首先停伫在恺梅身上,其次才看向璀灿,
并投给她一个勾魂慑魄的笑容。
    这男人实在帅得不像话!而且不知如何,她总觉得他和恺梅之间存在着一股怪异的电波。
    “你哥哥是个相当出色的人。”她评论道。
    “是吗?”恺梅的反应出奇的冷淡。
    “我不晓得你哥哥和贺家原来是朋友。”她的刺探在透露出心中的好奇。
    “称不上朋友。”恺梅的回答仍然轻描淡写。“你应该听过‘同行相忌’,他和‘贺氏
企业’同样是经营科技工业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面前清丽冷漠的脸蛋。“你们兄妹俩的感情一定很好,你才肯陪他出
席这种交际应酬的场合。”
    “璀灿,你非得不停谈论他不可吗?”恺梅倏忽发怒,娥眉皱得紧紧的。“更何况他根
本不是我……”话尾突然断掉,璀灿没有机会听完她的否定,冷恺群已经越过人群来到她们
身畔。
    “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他的食指轻触恺梅的脸庞,对她明显的僵直视而不见。“
方小姐,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你可别气坏了她。”逗弄的语气似乎在开玩笑,眼中却
带有不容忽视的认真神情。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冷兄身旁的人,谁敢欺负?”怀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揽着璀灿的肩,淡然微笑
迎向冷恺群咄咄逼人的眼光。
    空气间的张力蓦然加强数十倍。
    “方小姐是个不错的女孩。”冷恺群的笑容有点挑衅。“贺先生,你可要好好把握,免
得再度发生令人遗憾的事情。”
    “遗憾与否是很难界定的。”怀宇的回答也藏着不容置疑的尖锐。“属于我的,谁也抢
不走;不属于我的,硬留在身旁也没用。”
    璀灿看他们一来一往打哑谜,发觉恺梅并未流露出与她相同的疑惑表情。敢情四个人之
中,只有她被朦在鼓里。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明知他们不会回答,她仍然忍不住问出来。
    果然,三人皆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疑惑。僵持了半晌冷恺群才含笑面对她,眼中精锐无比
的光芒已经敛去,再度变回原本风度翩翩的潇洒男子。
    “我只是劝贺先生及时把握身边的幸福,方小姐。”他轻松地搪塞过去。“来,梅梅,
我刚才看见宋先生了,你不是对他的几幅作品很感兴趣吗?”携着恺梅的手走回人群中。
    这对兄妹相倚相偎离去的背影,再度引发璀灿奇异难言的联想。
    “喂,你觉不觉得……他们那模样实在不像——反而更像……”语音迟疑,因为连她自
己都觉得这种联想太过荒诞不经。
    怀宇随意瞟她一眼,搀着她走向兄弟。
    “他们本来就不是兄妹。”随便的口吻似在谈论天气。
    “停!”她的脚后跟死命钉在地上,惊异地望向他。“你是说,冷恺群和冷恺梅不是兄
妹?‘纵横科技’的首脑和他的妹妹其实没有兄妹关系?可是,倘若这个消息是真的,整个
新闻界早就写疯了。为何我从来没在报上或媒体上看见过?”
    “因为没人料到事情真相是如此,无人挖掘的结果,秘密自然还是秘密喽!”他依然维
持一派轻松的态度,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这内幕?”她执意问个清楚。
    “我调查过他。”他停下来和某个人寒暄几句,继续向前进。
    “拜托你合作些好吗”她又气又恼,再度钉在地上不肯走动。“你为什么调查他?”
    怀宇突然转身,凝注她时眼神莫测高深,就在璀灿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缓缓开口:“
我和他有过节。”
    “什么过节?”
    他不理会她的追问,迳自说下去:“我利用关系查到冷家人的病历和血型。冷恺群与父
亲一样是A型,他母亲则是O,而冷恺梅却是B型,任何稍具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O、A
两型的人结合不可能生下B型的后代。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脚跟一转,往前迈开大步,这回璀灿自动追上去。
    “好吧!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你和他有什么过节,起码可以告诉我这项过节解决了没有,
对吧?”
    “如果你真正想问的是我有没有报复回来,答案是否定的。他知道我绝不会善罢干休,
于是找机会帮了我兄弟一个大忙,两相抵消,谁也不欠谁。”他浅浅泛出一线微笑,眼中流
露出不情愿的欣赏。“这就是冷恺群,既不肯负人,也不肯让人负他,典型的恩怨分明角色。”
    方璀灿突发奇想。“喂,有没有可能恺梅是冷氏夫妇其中一方在外头风流而留下来的
‘成品’?果真如此,她和冷恺群依然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怀宇否决她的推论。“恺梅的母亲是继室,依照她的出生日期来推断,她母亲在嫁进冷
家之前已经怀孕了。”
    原来如此,她暗暗这恺梅庆幸,却不太明白自己在高兴些什么。或许,他们之间若有似
无的情怀,倘若真因血缘关系而被扼杀,在世上总又增添了一桩憾事吧!
    “事先警告你,璀灿,不准你和冷恺群太过接近!”他专制的口吻又出现了。
    “为什么?”她已习惯了他颐指气霸道口,早就免疫了。
    “我暂时不想和他再添上另一桩新的过节。但是,假如他胆敢把‘某些人’扯入我和他
之间,即使天皇老子下凡调解,我孔雀会轻易放过他。”
     
    他侧头瞄着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随即揽住她加入远处的兄弟们。
    他的表情带给她隐隐约约的领悟,却又不敢探究下去,索性让脑中的鸵鸟意识探出头来
。谈笑风生的同时,温温热热的,似流泉,似棉絮……
    生平头一遭领悟到这一句涵义——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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