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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士耳其的落日并不如风景明信片上的壮观,高原的景色也没有旅游手册所形容的美丽。
    傍晚的市集即将收摊了,无论是兜售小贩或者主妇顾客,人人赶着完成交易,也好回家
进行晚餐的准备。
    一辆吉普车缓缓驶过黄沙漫漫的街头,随时谨防着忽然窜出马路的儿童或摊贩。
    在极度重男轻女的中东,街上忽然出现两个东方女人驾驶着吉普车,若想避免猜测的眼
光,似乎是很困难的任务。
    “咳咳,咳咳。”驾驶座旁的年轻丫头呛了一下,硬憋了半天的咳嗽终究按捺不下去。
    “你的支气管又发病了。”宁馨的注意力稍稍离开路况,腾出手来拍抚青梅的背。
    “没事、没事。”小女生拚命想掩饰。
    宁馨的愧疚感立刻泛滥。土耳其东部的高原气候,实在不适合让呼吸系统敏感的小女生
到此一游。
    “青梅,我送你到机场好不好?”她暂待停下吉普车,温柔地拨弄青梅的刘海。
    “不!小姐,青梅想一直跟着你,不要回台湾,也不要回上海?”小青梅急了,眼睛鼻
子红成一团。
    “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叫我『小姐』!”她下意识对这个充满回忆的称谓感到排斥。
    “是,青梅以后不敢了。”小女生声音低低的,好委屈好可怜的样子。“小……呃,欧
阳姊姊,求求你,让青梅跟着你好不好?”
    宁馨又怜惜又头痛。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裹顾得了小青梅?
    形容她们俩目前的处境比“逃亡”更凄惨,决计不夸张。打从人境土耳其的那一刻起,
她立即感到机场附近有几位不明人士对她们探头探脑。起初她还不以为意,直到三天前有人
潜人她们房里,险险吓坏了独自留守在旅馆的小青梅,宁馨才感觉到事态重大。
    起码“逃亡”还表示叛逃者了解自己应该闪躲的目标,而她连目前韩伟格派遣哪路人马
来搜索她也莫宰羊。
    “月梅,你仔细考虑清楚。”宁馨按捺下骚乱不安的情绪。“令尊、令堂应该很想念你
,你还是尽快回上海老家吧!我不想把你牵扯进这些麻烦里。”
    “他们才不会想我。”两泉热泪扑簌簌地淌了青梅满脸颊。“小姐,如果你硬要赶我回
去……隔不了几个月,他们又会把我卖给别人,谁晓得我会不会有这一遭的好运气,碰上像
你这么好的主子……”
    “不会的,我给你一笔钱带回家去,你父母同兴都来不及了,怎么舍得又卖掉你?”她
虽然同情青梅,却也无可奈何。
    “钱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青梅可怜兮兮地偷觑女主人。
    讲不赢她?宁馨揉捏着作疼的额角。
    “小姐,其实……”小丫头细声细气地,一面还偷偷瞄她脸色,随时准备好把诘题停住
。“其实后头追踪我们的人好像不见了,我们可以再回台湾啊!”
    “韩伟格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小青梅登时不敢作声。
    冷冷的一句短语,道尽了两个人奔波一个多月的辛苦。
    韩伟格的游戏规则明显改变了。现在换成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他要让她明白,任何时
刻,任何地点,只要他心血来潮,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寻到她,一举成擒。
    宁馨从来未曾怀疑过他的广大神通。
    别忘了,一旦成为我的人,你一辈子也别想逃开,除非我容许。这句宿命性的低喃构了
过去一个月的奔逃之旅。
    原来她这些日子的自由也是他容许的,只有她傻傻地以为自己逃开了。
    如今,韩伟格失去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决定再度宠召她,提醒她自己不过是个囊中物
。然而宁馨也拥有自己的主张,这一回,她决计不会再轻易地屈折自己。
    “算了,我们走吧!”宁馨重新握住方向盘,懒得再浪费时间争论下去。
    空气突然震汤起诡异的因子,牵动她脊骨的寒意。扭转车钥匙的纤手忽尔停顿住。
    “小姐,你怎么不开车?…….那是什么?”青梅呆呆望着正前方。
    军队!
    六辆军用吉普车分成三排,端端整整地停守在前方五十公尺处,与她们对峙。
    两人此刻的所在地位于一处败旧的小村落,高原大风一吹,两旁的民宅随待可能哗啦啦
全倒,来上一个“strike”,栈破不堪的程度可想而知。
    而在这种喧乱落后的地区,倘若出现整齐的军用车拦阻在路中央,照理说应该会成为大
伙儿争相走告的奇景。,
    问题也就出在这裹!
    十分钟前还闹烘烘的整条街,转眼间竟然变成死城了。街上瞧不见一个人、一只猫,所
有门窗全部累累地拴上,即使政府发布的宵禁公告也收到不到如此迅速、完美的成效。而她
们俩一个迳儿说话争论,直到现在才发觉情况不太对劲。
    前正中央的吉普车缓缓驶向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停在她们十公星刖方。驾驶座旁跳下
一位戎装军人。肩膀上的梅花告诉她们,他的军阶高达将军的地位。
    “请问,哪一位是欧阳小姐?”士耳其腔调浓重的英语几乎让人听不懂。
    一股无力感徙宁馨的脚趾蔓延到发梢。早就猜到,她们躲不过的!但是,她拒绝以畏缩
的姿态示弱。即使沦为中之,也要保持类专有的固执本色。
    “我就是。”她冷冷地道。
    “欧阳小姐,你好,敝人是亚维斯塔准将。”军人黝黑的圆脸堆出一副笑容。
    乍听之下,亚维斯塔的军阶或许攀升到“准将”而已,然而凡是中东地区的军事圈的人
都知道,他握有士耳其的主要军权,势权熏天,等于是士耳其实质上的统治者。
    一抹淡然的苦笑浮上宁馨的唇角。如果韩伟格打算让两人的重逢令她印象深刻,那么,
他的确成功了。
    “韩伟格派你来的?”她毫不容情地展开攻击。
    亚维斯塔的笑容微微抖动,差一点滑离他圆弧形的唇线。
    “欧阳小姐,在下或许称不上举足轻重的大角色,在本国却占有一定的地位,即便是最
    高元首也无法任意『派遣』我做任何事。”他阴沉的脸色很难看。
    “省省吧!我们都知道,如果韩伟格策动他在土耳其的地下势力,贵国的经济体系会面
临立即瓦解的恐慌。”宁馨的冷笑充满轻蔑与藐视。“是不是因为如此,堂堂的准将大人才
心甘情愿为他拉皮条?”
    “欧阳小姐,我很遗憾你不能以更圆滑的手腕来处理这个问题。”准将被她的抢白攻击
得措手不及,他勉强从牙关裹迸出几句体面话。“既然如此,请勿怪我失礼。”
    危险!宁馨脑中的警铃马上响起尖锐的呼哨。
    无暇细想,她随手抓过青梅手中的提袋,猛然往亚维斯塔的脸上摔过去。
    冷不防地,眼角余光突然瞄见有两道黑影从车后掩过来。她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做出任
何反应,两块浸过乙醚的手巾已然覆上她们的口鼻。
    昏眩感在零点五秒之内袭向两名着了道儿的俘虏。
    宁馨的最后一缕思想仍然充斥着苦涩。
    终究,老鼠没能逃过猫儿的爪牙……
     
    ※               ※                 ※
     
    士耳其的风月缓缓流逝,远方地平线吞没红澄澄的夕阳。最后一方斜射的夕照透进窗棂
,散成金粉世界。座椅依着窗墙而摆,正好盛接住点点的晶光。
    椅中的男人定定眺视屋外的树影,神情疏懒,看似有几分漫不经心。
    叩叩--恭谨的敲击声宣告了随从的到来。
    “韩先生。”里那立于门外,方方的国字脸依然面无表情。
    “嗯。”韩伟格漫应一声。
    “我们收到布雷德发出来的通知,亚维斯塔淮将四个小时前寻获欧阳小姐。”
    “嗯。”他依然不置可否,眼光甚至未曾离开窗外。“通知亚维斯塔,把人送往阿拉伯
,等我回去。”
    “可是准将改变主意了。”转折的语气终于引起主子注目。
    “他想做什么?”玄黑的眼眸蒙上阴沉的肃杀之意。
    “准将依然计画将士耳其回归成军权统治,由他正式掌权,而韩先生公开支持民政体系
害他的立场相当尴尬。”剩下来的含意尽在不言中。韩伟格冷笑。“那个笨蛋还没死心。”
    “韩先生,准将已经扣留了欧阳小姐。”络极保镖平静地提醒。
    里那表面上虽然酷酷的,其实心里正向亚维斯塔低唱“祝你好运”。旁的他不敢说,若
是拿那个东方女人威胁韩先生,简直摆明了自掘坟墓。一来,韩伟格从不受威胁;二来,没
有人能碰韩伟格的人一根汗毛,尤其是欧阳宁馨。或许韩先生并未正式向韩氏帝国引荐过她
的存在,然而欧阳宁馨稳居后座已是不争的事实。
    “替我回电给准将大人,”韩伟格森寒的微笑足以凝冻整条赤道。“叫他杀了欧阳宁馨
吧!我不在意。”
    “是。”酷保镖躬身告退。
    “等一等。”主子的唤叫顿止了他的步伐。“布雷德在哪裹?”
    “他一直奉您的指示,暗中监护欧阳小姐的行踪。”
    “传话给他。”韩伟格的语气逼近绝对零度。“如果他的任务失败,以后用不着回来见
我了。”
    “是。”
     
    ※               ※                 ※
     
    “小姐?小姐?”昏蒙中,胆怯的稚音轻轻吟嗅宁馨的神智。
    她勉强挥开迷雾,撑开沉重的眼睑。
    “啊……”针椎般的刺痛攻击她的脑子。好难受!彷佛沉睡千年之后全身失去灵敏度的
感觉。一阵恶心感上冲到她的唇边,宁馨使劲按捺下去。
    瞧清了两人身处的情境后,她悚然一惊。她们被关在地牢里!怎么可能?韩伟格再如何
恼怒,也不至于开这款无聊的玩笑。
    然后,她延伸了第二个惶惑的椎想。那个绑她们回来的亚维斯塔准将一直否认他替任何
人做事,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执意孤行的猜测,认定了韩伟格与她们被囚脱不了干系。倘若
亚维斯塔坚称的是事实呢?
    天!在阿拉伯被拐的事件再度重演了,而这一回,她甚至不是仅落在一个妓院老板的手
中这么简单而已。
    “小姐,情况好橡不太对劲……我们会不会被杀死?”青梅年纪虽小,也猜想得出她们
处境艰困。
    宁馨显然吸入较多乙醚,一时无法恢复清明。
    “我不知道。”她疲软得无法安抚小女生。
    接续牢房与外界的阶梯口,闪现一个肥硕的壮躯。
    “喂!”狱卒打开铁牢,用腔音浓重的英语向她吆喝。“你出来,准将想见你。”
    “叫他自己过来。”宁馨冷笑着回覆,并未遵从他的命令。
    想当初,尊贵如同韩伟格都得吃她排头,更何况现在一个区区的小准将。
    狱卒倒真被她森然难挫的锐气弄愣住。徙没见过阶下囚还端这么大派头的!
    “你给我过来!”胖家伙的男性权威受到侮辱,突然伸出粗鲁的大手一把扯起委顿嬴弱
的女子。
    “别碰我。”宁馨和他的体型相比,简直像小鸡与老鹰的对立。
    盛余的药性依然在她体内肆虐。宁馨浑身无力,一开始只能象微性的抵抗几下,接下来
只好任由狱卒像提着面粉袋似地拎起她。
    天色已然全黑,因此她的视觉迅速适应了地牢与外界的光差。从中天的月亮位置判断,
现在应该超过午夜十二点,至于确切的时间,她的腕表已经被窃扒走了,只能平空猜想。
    白金手依然留在原处,提醒她韩伟格的存在。
    宁馨苦笑。可能是扣的设计太独特,那双士卒暂时解不开,才得已幸存下来。当然,也
可能是手本身即象征着韩伟格的威权,尽管亚维斯塔斗胆擒拿了她,依然不敢撄犯韩大人的
锋芒。
    亚维斯塔的总部就像典型的军营,灰色的水泥墙间或漆上述彩图案,建筑物大都只有单
楼或双层。纵向的发展虽然低矮,横向的占地却广达上千坪。
    两人穿梭在连接乎房的廊门,来到营区中央一间房室的门外。
    里侧突然爆开激烈异常的争吵声。胖狱卒停下脚步,一时不敢打扰正在吵骂的大头头。
宁馨索性也乘机听几句壁脚。
    “我早该阻止你做出愚蠢的行径。韩伟格不是这么好惹的!”一声她没听过的男音叫嚣
起来,操持着标准的英国腔。
    “像你这样畏首畏尾,一辈子也成不了大事。”亚维斯塔急吼吼的应予更显得脚。
    “你懂什么。”英国腔男子流露出明显的忧患意识。“几个月前整个色克加族被人挑灭
了,三千六百七十四人没留一个活口,世界各国都知道是韩伟格干下来的『壮举』,可是连
一向好管闲事的美国政府也没敢出头过问一声。你怎会以为和这种男人作对是明智之举?”
    宁馨陡然呆住了。色克加正是加害施教授的游牧民族。韩伟格找人挑了他们?她不自觉
地颤起细细的哆嗦,说不出是惊恐、感激,还是畏怯。
    “我已经掌控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不敢不听话。”亚维斯塔火爆地反吼。
    “放屁!”英国腔男人真的火了。“韩伟格是那种为了女人而屈膝的男人吗?如果他当
    真这么疼爱你抓回来的女子,为何会传话给你,叫你杀了她无妨?”
    宁馨霎时从浑身高热跌回极度的冰寒。他……要人杀了她……无妨?
    杀了她,也无所谓。好!好个韩伟格!她苦涩地笑了笑,胸腔蓦地感觉空空洞洞的,一
颗心失去了着落。
    “他只是在装腔作势。”亚维斯搭极力坚持,话声不自觉地透露了狼狈和不确定性。
    “他既然肯为了这个台湾女人尽诛色克加族,对她必定存有与众不同的情意,我就不信
他能像自己嘴上嚷嚷的那样满不在乎。”
    你错了!宁馨在心里回答准将的疑虑。谁会锺爱一只宠物到甘愿屈折尊严?他是真的无
所谓!
    “装腔作势的人是你。”英国腔男人的反嘲毫不顾情面。“韩伟格就是要你产生迷惘,
让你捉摸不定他的心意,两相徨,既无法肯定手中的护身符仍然有效,也不敢擅自杀了她。
他把你摸得一清二楚,而你对他却一无所知,这场较劲,打从一开始你就居于劣势。”
    “住口!”亚维斯塔被分析得老羞成忽。“如果你怕了,回去求韩伟格赏饭吃好了……
唔……”
    有异变!宁馨敏感地捕捉住暗夜的脉动。
    她来不及出声,胖狱卒原本紧紧箝住她的手臂突然放松了。下一秒钟,大而无当的肉躯
轰隆垮倒成烂泥。
    宁馨体内的乙醚余威未褪,陡然失去支持力,双脚一软,摇摇欲坠地摔向石砖地面。
    结实的臂膀盛接住她的颓势。
    “你受伤了?”那样低沉而沙哑的语声,那样压抑又熟悉的语气。即使经月未曾听闻,
骤然相逢,却恍如是昨日的记忆,不曾别离止歇。
    “该死!回答我,你受伤了?”这个男人!稍稍不顺他的意,暴君似的本质立刻坦现出
来。
    她只是摇头,不敢抬眼看他,更生怕一说话,泪水会顺着激昂的情绪崩溃成灾。
    “看着我。”嚣横的手拾抬高她下颚。
    韩伟格穿着浓黑的夜行劲装,深刻英挺的五官勾划成思意。他的眉心蹙拢如打不开的结
,其余部分没有显着表情。只有那双眼一再滑游过她的仪容形态,搜寻着她有无被苛待的痕
迹。只有那双眼透露出焦切,和几乎深不可见的安心、释然。
    珠泪突然大显大颗地滑落。韩伟格难得的被她吓了一跳。
    “放开!”她哽咽着命令道。
    “你还想逃?”他有点恼怒。
    “我全都听见了,你叫人杀我了没关系。”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很孩子气,可是就是克制
不住。“反正我在你眼里可有可无,根本不具任何意义!既然如此,你还来救我做什么?希
罕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总是在恨我。”他低吼,隐忍了数十天的脾气终于宣告发作。
    他狂烈地覆上吻,用力之猛几乎吮破她的唇与舌。宁馨本能地反抗他,却彷佛引发了他
体内深藏的蛮硬脾气。韩伟格从来就不是细致的男人,他的深沉,他的容忍,一旦到达某个
极限,奔腾的原始情绪就会接管原有的理智。
    宁馨昏了,不知道因何而昏眩。虽然她迷乱地想说服自己是迷药作祟,然而,温暖的感
受一点一点融化她的防备,让缠结多日的相思尽数浮上抬面。她竟然想念他,想念这个让她
害怕而逃逸的男人。她忍不住纵容自己的双臂,紧紧攀搂住坚实的项背。
    终于,她还是回归这个威悍的怀抱……
    “喂,门外的,收敛一点。”布雷德隔着门板嘲谑道。“里头两位就交给你们了,我去
其他地方巡视看看。”
    “啊……等一下。”她及时醒悟过来,还来不及脸红,先交代要紧。“青梅被锁在地牢
里,快些救她出来。”
    “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发声位置听起来有一小段距离,显然布雷德又从由里的窗户钻
了出去。
    韩伟格推开门,拥着她闪入小会客室,黝暗的脸色又恢复成阴森。
    “好久不见了,准将。”
    亚维斯塔和一名白种人--宁馨认出他是国际新闻中常常出现的联合国官员--犹如两
只落败的公鸡。
    布雷德不晓得如何整治他们的,两人软趴趴地瘫在各自的座位上,肢体勉强可以动弹,
却无力撑起身体,黄豆大大的冷汗扑簌簌淌下脸庞。
    白种男人吓得快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亚维斯塔脸色灰败的模样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韩……韩先生……”他面色如土。“我……我……其实……”
    “一切都是误会?”韩伟格冷冰冰地接腔。
    “是是。”白种男人拚命点头。“我们无意和您作对,只是……呃,一时之间做事失了
分寸,呃……”
    掰不下去了。
    “总之,你们俩并非有意和我为敌。”他再度帮忙完成对话。
    “对。”白种男人突然发现事情有转机,话句多了起来。“我的上司一时误会,呃,以
为韩先生对于爱尔兰共和军的问题……呃,我是说,以为你我两方的政治立场不同,呃--”
    又扯不下去。
    “只要消除彼我两方的歧见,大家就皆大欢喜?”他扬起冷嘲的嘴角。
    “没错。”白种男人如释重负。“关于亚维斯塔准将的行为,我事前一再反对,所幸最
终并未造成任何遗憾。韩先生,还望您瞧在过去结识的份上,原谅我们这一次。”
    诸般错误顺势归到同伴身上。
    亚维斯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然躲不过,乾脆豁出去了。“没错,一切都是我的主
意,韩伟格,你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吧!我要是哼出一声就算没种!”
    这家伙不想活了!宁馨瞪大杏眼,赶紧扯了扯韩伟格的衣袖。她可不想观赏亚维斯塔当
场被轰开一个血洞的死状。
    “好,够英雄!”韩伟格的浅笑看起来凉飕飕的。他从口袋掏出两颗红色胶囊,突然改
成法语发音:『布雷德给你们吞下的药物,外层由麻醉剂包裹,进入胃液十分钟后就会融解
,暴露出内部的强酸。而这两颗胶囊则是氰酸钾。』
    两位在国际政坛举足轻重的要人,脸色同待绿了。
    他放开宁馨,趋向前在两人的齿间各塞进一颗。
    “你们可以选择死得肚肠腐蚀、痛苦无比;也可以选择吞下氰酸钾,三秒钟解一切。”
    韩伟格温和地解说着。“顺道提醒一句,再过几秒钟麻醉药的效力加强,你们恐怕无法
再言语,所以不用浪费力气呼救。”
    “你他们吃了什么?”宁馨突然发问。虽然她也很气恼亚维斯塔的愚蠢,却不愿见到任
何人因她而受害。
    韩伟格回到她身畔,迎视着这双清净明亮的杏瞳,在其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她眼底的世界只有他。这种感觉,不坏。
    “解药。”他淡淡回答。
    “真的吗?”宁馨有点狐疑。
    “当然。”他承允的表情充满真诚,不像诳骗人。
    “唔……”亚维斯塔咬住胶囊,狼狈又惊恐的神色扭曲了他的五官。“不……我……”
韩伟格横抱起心爱的人儿,开步踏上潜离敌人基地的路线。临去之前,回头一瞥两个即将消
失的人类。
    『你们不应该动她的。』
    喀答,门扉被足尖轻轻勾上。
     
    ※               ※                 ※
     
    地面突然震起隐隐的撼动。军区西侧开始传出手忙脚乱的叫嚷声--
    “弹药库爆炸了!”
    “消防兵在哪里?快救火!”
    她稳当地躺靠在韩伟格怀中,两人隐身在某楝军房外侧的阴影里。
    “里那和布雷德得手了。”他锐利的目光划开黑暗。
    “你只带了他们两个人来?”她还以为韩伟格这样凡事大手笔的个性,会率领大军亲临
镇压。
    轰隆隆!这回,爆炸声从最大的那间弹药库传出。军区正上方的夜空立刻染成暗红色。
    韩伟格桃了挑满意的俊眉。“他们两个就够了。”
    也对,破坏力惊人。她好笑地想。
    整座军营里,士兵们来来往往地穿梭,然而火舌一处接着一处蔓延开来,静夜中烧得人
人措手不及。
    “走。”他相准了方位,确定己方两行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放下宁馨让她自己站
好,平稳自然地搀着她的手肘走向出口方向。
    “青梅!”她猛地想起,是了,差点忘记青梅尚未与他们会合。
    “她很好。”韩伟格平顺的步伐继续往前迈进。
    宁馨一晃眼,余光突然瞥见一道娇俏伶俐的小影子,抱着头伏窜在步履杂的役兵之间。
    “等一下,青梅在那枣。”她猛然挣开韩伟格的箝制,奔向人丛中的女孩身影。
    “她不是青梅!回来!”韩伟格的喝叫为时已晚,她箭矢般的身形已经窜出去。
    该死!他的衣装墨黑,相当近似守夜的卫兵装,走在人群中不招引打量的眼光,但是她
可穿着牛仔裤、白衬衫的平民装扮,而且是个女红妆。妈的!韩伟格咒骂着追上去。
    “青梅!”宁馨微喘着气,追上惊惶失措的倩影。“青梅,我在这--”
    对方回过脸,她愣住了。
    不是青梅!而是一个和青梅衣着相似的士耳其少女。两人的眼光对上,少女突然漾出冷
洌的微笑。
    她上当了。
    少女手中一把军用手枪比住她胸口,食指渐渐扣下扳机……
    死了!宁馨无助地合上眼睑。
    砰!砰!枪声骤响的时候,她以为只有单发子弹迸射而出,脑中恍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可是,为何她并不觉得疼痛?
    宁馨的眼睑霍然睁开,迎上士耳其少女极端惊异的大眼,而后,对方缓缓颓倒,脸上满
布着临死前的不甘心。
    她的身子被人拉偏了,韩伟格紧紧搂着她,从枪口下抢回爱侣的生命。而,就在少女体
的正后方,青梅持着一把连发左轮,笑嘻嘻地踢了踢尸体。
    “哟,这么快就死透了?”小女生咋咋舌。“不好玩,我还以为亚维斯塔精心栽培的娘
子军守卫多有本事呢!”
    “青梅……”宁馨愣望着这个伶俐依旧、甜美依旧的小女生,但她脸上笑骂的神情却又
不若她记忆中纯美的小青梅。
    “你来迟了一步。”韩伟格的锐眼几乎射穿小女生。“布雷德。”
    “布雷德?”宁馨险险瞪掉了眼珠子。青梅,和,布雷德?
    “为什么。欧阳小姐还活生生地站在你身边不是吗?”布雷德或者青梅,俏皮地吐了吐
舌头。
    “没错。”韩伟格顿丁顿,突然叹了口长气。“可是我中枪了。”
    “韩--”宁馨惊骇地撑扶住他的肩,却触到满掌热腾腾的红血。
    天!今夜还有没有其他意外等着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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