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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笙,回房去,不要缠着我。”
  “水笙,到客厅去,不要粘在我身上。”
  “水笙,你是大女孩了,一个人上厕所就好,别拉着我陪你。”
  接下来的两个半月,楼宅随时可以听见男主人楼定风的呼喝,以及随之而来
的挫败叹息。
  他被困住了!楼定风为是已晚地发现,到头来,居然变成她在折磨他,用那
一脸清艳可人的笑容淹死他,而他则毫无招架之力,该死!如果她连上个厕所都
要他陪,那么他回美国处理公事的时候,她岂不是要憋得发炎?
  算他怕了她。但是,有她在身边并非表示他不能拥有正确的社交生活,对吧?
  当然对!
  于是这一晚,他命令她乖乖待在房里,他自己则邀请红粉知已孙慧娜前来共
进浪漫的晚餐。
  一切进行得相当完美,直到晚餐宣告尾声的时候,管家跑来餐室咬耳朵。
“章小姐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他合上眼睛默数十秒钟。再度睁眼时对好奇的客人微微一笑,从嘴角迸出低
语。“别理她!”
  管家匆匆退下。
  “风,怎么回事?”孙慧娜头一遭见张太太的表情揪得像包子。
  “没事,一只小狗不听话,闹绝食。”他的语气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喔!你应该教好下人,别拿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来烦扰你。”孙慧娜也没
把多大的心思放在谈话上。“对了,你……今晚有什么特殊计划呀?”
  他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计划,咱们很久没好好聚一聚了。”
  无巧不巧,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张太太在餐室门外的徘徊的景象,仿佛极想进
来却不敢触怒他的虎威。
  章水笙,又是她,肯定!
  “对不起,失陪一下。”他展露礼貌的笑容,抛下餐巾起身。
  孙慧娜被他的笑容晃得失神,多潇洒的男人,容貌算不上特别英俊,卓然天
成的气势却将他烘托得令人心醉神驰。如果有他当老公……唉……该多好!
  楼定风可没功夫理会身后垂涎的眼光,反正今晚他已经打算留下佳人为伴,
目前他必须处理更急迫棘手的问题。
  “楼先生。”他愿意主动离开餐室让张太太松了一口气。“章小姐还是不肯
吃东西。”
  “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我来应付她。”他冷冰冰脸皮直追僵尸。
  如果章水笙以为他制不了她,她可就大错特错!
  楼定风以充满自制力的脚步走向她房门口,脚尖顶开房门。
  “水笙,你在胡闹什么?”近来这句话已经变成他的口头禅。
  她从棉被堆里抬起头。
  老天,她简直可爱得不像话!楼定风感觉到胸口一阵抽动。大半个她陷入床
垫里,七零八落的枕头在她周围形成护城河,棉被覆盖在身上,她看起来就像个
用棉花包里起来的搪瓷娃娃。她怎么可以如此吸引人呢?怎么可以?
  水笙脸儿一撇不看他,瞧来她也在生气呢!
  他啼笑皆非,“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何不吃饭?你不知道我今晚忙着招待客
人吗?”
  “不用理我!你去忙你的。”赌气的意味非常浓厚。
  原本他是上楼来生气骂人的,真的!现在他却听见自己耐着性子问她:“你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惹你生气?”
  起码除了讨好和乞怜之外,她又多展现了一种情绪。如此说来,她的病情应
该算是有进步。
  “你。”水笙闷闷地看着他。
  “我?”真是冤枉!恶人先告状,“我又做了什么?”
  “你答应带我出去走一走,你答应带我逛夜市、吃东西,你答应的!”她沉
着俏脸控诉。
  “对,我答应在‘有空’的时候陪你出去玩,可是我今天没有空。”她一天
到晚缠着他还嫌不过瘾,居然又要他当伴游。“要不然明天早上我吩咐张太太陪
你出去买些漂亮衣服、或是香水什么的,好不好?”
  “不好,张太太是张太太,你是你,你亲口答应的事情为什么改由她来做?”
以一位两个多月前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病患而言,她口齿伶俐得过分。“而且
今天你本来有空的,那个客人压根儿不算占用你工作时间的公事。”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
  “小莉告诉我的。”小莉是园丁的女儿,课余时间在大宅子当钟点女佣赚外
快。“而且那个女人很讨厌,挑嘴得要命。”
  “你又怎么知道?”
  “老程说的。”老程是厨师,“而且她对待下人很苛刻,从来没赞美过他们
一句。”
  “谁说的?”
  “李玉娟。”另一名钟点佣人,“而且她会虐待小动物,每次来这里都会瞪
跑司机先生的小猎犬,趁你没注意的时候还踢它。”
  “让我猜猜看,这是司机先生告诉你的?”
  水笙点点头。显然她在他家里成功地收买人心,并且建立了属于她的情报网。
  “很好,从明天开始他们没机会再向你嚼舌根子了,因为我打算把他们全部
开除。”他转身不睬她圆睁的亮眼睛,临出门之际撂下一句:“除非你乖乖吃饭
、睡觉,今天晚上没有再惹出任何麻烦。”
  这不是空洞的威胁,而是承诺!她应该明白他从不虚言恫吓,因为威胁只是
发泄情绪的气话,而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该懂得克制自己说出无用的气话。
  他绝对是个理智的男人!章水笙休想让他放弃坚守了几十年的原则。
  “呜……”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破坏他英雄式的退场效果。
  “你又怎么了?”他赶紧跑回来。
  “你……为了那个女人……对我好凶……是他们自己要说给我听的,我又没
叫他们说……你肯陪她一起吃饭,却不管我留在房里饿肚子……”她拉拉杂杂说
了一大堆,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抱怨给他听。
  “好好好,别哭了,别哭了。”他一看见她哭就头痛。“我哪有对你凶?我
讲话本来就比较大声,你也知道的。好了,乖乖吃东西,我晚一点再过来看你。”
  好不容易安抚了她,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她寝室,却在门口遇上竭力憋
笑的张太太。
  “笑什么?”他冷脸一板,再度换上冷峻肃穆的招牌表情,努力想挽回平时
在下人心中树立的权威尊严。
  “没什么。”张太太立刻收起笑容。
  “弄点东西给章小姐吃,她肚子饿了。”最近越来越常产生一种感觉,这帮
员工仿佛随时等着看他哄章水笙的,可见他从前做人挺失败的。“如果她明天闹
胃痛,当心我砍你的头。”
  他忿恚离去,好像没注意到……他刚才不小心脱口而出一句无用的气话。
  他的手,缓缓游移在丰润的女体上,女子轻轻呻吟起来,难耐地蠕动娇躯。
他微微浅笑,深邃的眼眸回激情而更加黝黑。
  远方天际传来隐约的轰隆声,海岛已经进入艳夏雨季,很快地,风暴雷雨即
将袭打在沉寂的夜岛。然而,窗外的一切却丝毫没有干扰到房内的旖旎春光。
  “风……”孙慧娜细吟着,似乎承受不了他的体重而难以喘息,又不愿推开
这份甜蜜的负荷。
  “嘘——”他的唇掩上她的嫣红,覆在身上的丝质被单往下滑落,他随手一
撩,满拟抓回偷溜的床单——
  却摸到一个胖乎乎的枕头。
  枕头?激情荡漾的脑袋稍微空出一处清明的角落。他的手指捏了几下,确实
是枕头!依照方位推算,这颗枕头大约离地一公尺,枕头怎么可能浮在半空中?
他缓缓侧头看过去……
  赫!要命!
  “水笙!”他飞快抓起床单,盖住两人赤裸裸的身体。
  “三更半夜不睡觉,你跑到我房间干什么?”
  水笙怀中抱着大枕头,轻雅的棉纱睡衣裹住纤躯,白缎下袄垂在小腿肚上。
  她,睁着有点困又不会太困的朦胧美眸,观察他们的举动。
  楼定风发誓他这辈子从没像今晚这样——这样——丑过!紧要关头,旁边居
然站着一个女人当观众。
  “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他恼羞成怒。
  “我……你答应我今晚会——看我,我等这么久你都没来……”既然他不来,
她只好亲自过来看看。
  天哪!他呻吟着,脸孔埋进床垫里。
  “风,她是谁?”好事被人中途打断,孙慧娜有些火大。
  “绝食的小狗。”他轻声咕哝。“没事,交给我应付就好。水笙,你先回房
去,我马上过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她固执地守在原地。
  “章、水、笙!”每回都得逼他发起脾气来她才甘心,偏偏他一发脾气她就
哭。“我叫你回房去你就回房去,乖乖听话,别惹我生气!”
  “好嘛!你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嘛……”果然,她泫然欲泣,投与他极端哀怨
的眼神,抱着头颓丧地走出房间。
  远方的雷电声似乎近了几分。楼定风藉着银白电光看清她的背影,仿佛被主
人抛弃的小宠物,愧疚感霎时啃啮他的良心。
  愧疚?天,他们是仇人!是天敌!他伤害她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的愧疚感
之有?
  “风,她到底是谁?”孙慧娜觉得自己似乎对那张雅秀的容颜有几分印象。
  “别理她!”他低吼,俯头封住她的嘴唇,恶狠狠的气势撞痛她牙齿,但他
不在乎,他只想发泄内心的闷气。
  砰隆!偌大的雷声仿佛迫击炮的攻伐,击向林木顶端,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
尖叫声。他心中一动,水笙!
  楼定风随手拉过长裤套上,匆匆跨向房门口。
  风雨夜袭中,水笙吓得蹲在门边缩成一团,脸孔埋进枕头里。
  明明叫她回房去,她却在他门边,恁地不听话!
  轰隆隆的雷鸣声越来越近,电光闪动之际他瞧清楚她蜷缩的身形,脑中蓦然
回荡着似曾相识的一幕:“雪湖山庄”被毁之夜,暴风雨过后的湿闷气息、灰烟
氤氲的废墟……她藏躲在断垣残壁底下的背景,和现在一模一样。
  “水笙,不怕不怕。”楼定风将她抱进怀里,温存地亲吻她发际。“嘘,没
事了,我在这里陪你!”
  是否今晚的风暴提醒了她那一夜的景象?她记得多少?
  “打……打雷,很可怕……”暗哑的啜泣声从他胸前透出来。
  “不怕不怕,我陪你回房间睡觉,一觉起来明天早上雨就停了。”他打横抱
起她。
  “枕头……”
  他再弯腰撩起枕头,塞进她怀里。
  “定风,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慧娜扭着眉心冲出来,身上围着床
单。“今天整晚就听见了她吵来吵去。你既然约会我,家里又藏着另一个女人,
究竟给不给我面子?”
  “回房去!”他冷眼扫过她,眸底已然看不见方才的激情。
  “我认得她。她就是章水笙,对不对?”孙慧娜极端不悦。有她有权的父亲
撑腰,她习惯上哪儿都受到完全的嘱目。“几个月前你匆匆离开我的房间,就是
为了她;今晚你匆匆离开我,还是为了她;她究竟有什么好,能把你迷得头晕脑
涨?还有以前的施长——”
  “回房去!”他再说一次。
  “为什么不准我说?”孙慧娜的忿怒之火也高涨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发
生在‘雪湖山庄’的事情吗?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和我在一起。从我睡着到半夜醒
来之间好几个小时,谁晓得你是不是整晚待在我身边!如果早知你毁了‘雪湖山
庄’反而会带回一个章水笙,我说什么也不会——”
  “住口!”他怒喝,额头上青筋暴露。
  孙慧娜倏然震骇住。他从未见他真正动过脾气,以前顶多冰冷刺人几句而已,
就足以让对方知道他不高兴了。而今晚,他却对她大吼大叫。
  连水笙都被他吓了一跳,甚至忘记害怕。
  “不气不气。”她赶紧拍拍他胸口安抚着。“你从早生气到晚,当心年纪轻
轻就变老。”
  “张太太!”他扯直嗓门大叫。
  走廊尾端响起颠颠倒倒的脚步声,张太太慌张的身影匆匆出现。“来了,楼
先生有什么事?”
  “孙小姐想回家了。”他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你去叫司机备车,我先送水
笙回房睡觉。等我出来的时候,孙小姐最好已经上路,别让我看见你们怠慢客人。”
  “你赶我走?”孙慧娜忿恨不甘心,双眼射出无形的飞剑刺向情敌,偏生不
敢在他面前造次。“好!咱们走着瞧!”
  她光火地回到房里穿衣服。
  水笙安然枕在他臂弯中,从头到尾未曾受到战火的影响,灵秀的大眼越过他
肩膀骨碌碌盯着客人瞧。
  “那个小姐好可怜,她被你吓坏了。”明眸绕回他脸上。“你为什么生气?”
  “你怎么知道她被我吓坏?”他稳稳地抱着她。刚才慧娜提到施长淮和雪湖
山庄的名字,她似乎没有反应。难道她真的完全忘记过往的回忆?
  “因为你每回生气的时候我都很害怕,所以她应该也是。”水笙发挥将心比
心的美德。
  “是吗?你也懂得害怕,为什么我一天到晚气蹦蹦的骂你,你还是不听话?”
他的脸色逐渐转成铁青色。
  “有呀!我……有呀……”声音越说越小,心虚了。
  “你有?我在餐厅招待客人,你在房里闹绝食;我叫你回房睡觉,你埋伏在
我门外偷听,这还叫听话?”砰!他一脚踢开她的房门。“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
‘职业道德’、‘言而有信’,是谁答应我以后永远听我的?”
  她不敢搭腔,一迳用无辜可怜的眼光盯着他。
  “不要这样看我!”厉声命令她。“不准用这种眼光看我!你明知道我会软
化,你明知道我会忘记恨你,你明知道我受不了你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把她抛
向床上。“一切都乱了!我应该把你打入地牢锁起来,让你下半辈子过得暗无天
日。结果呢?我却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看医生,把你伺候得像个皇太后,没事
还得受你的气!”
  所有的怨忿、气恼、不悦都全面发作出来。三、四个月了!整整一百多天的
日子他被恨意和怜惜、血海深仇和儿女私情的矛盾心绪折磨得不成人形。每回他
下定决心要憎恶她。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全然依赖的纯真表情动摇,心里自动找理
由替她开脱——二十年前的血仇和她无关,当初甚至比他更幼小,涉案的人是她
父亲章律师,不该由她来偿债;可是,一旦思及她曾经背叛过他了,险些害他送
命,他又无法抑下满心的烦躁。
  他从来不是个举棋不定,没有主见的人,偏偏为了她——破除自己惯常的处
理原则。他究竟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好过一点?”他疲惫地唷了一口气。
  水笙怔怔瞟视他,迟疑了半晌才开口:“是不是因为我惹孙小姐不高兴,你
才生气?”
  楼定风颓然跌坐在床沿,无法向她解释自己生气的因由。
  “不是。”
  “如果……如果我离开这里,你的生活会不会更开心?”她试探性的询问。
  “如果我说会呢?”他回眸,紧紧盯着她。
  “那……我……”她垂下眼睫,开始扭绞手指头。“我只好搬出去喽……可
是你要想清楚,我谁都不认识哪也不能去,最后可能会流落到坏人的手中。司机
说现在的绑匪都很残忍,他们动不动就切下人家的手指或耳朵,很可怕的。”
  “你也懂得害怕?”敢情章家姑娘只怕恶人,他还算太好欺负了!
  “嗯……我当然不怕呀!可是,张太太也说,绑匪会挟持人质向亲人勒索巨
额的金钱,倘若他们拿我来向你要钱,你岂不是会更生气?那么你的生活就会更
加不快乐。”她用非常委屈的声音,头头是道地分析给他听。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最好别老是不开心,我也别搬出去,咱们可以和平相处。”
她钻进他怀里,而后漾出一朵甜蜜蜜的笑颜。
  总而言之,她缠定了他。
  他登觉得啼笑皆非。她就是有办法在他盛怒的时候,凭着三言两语让他消气,
而且产生放声大笑的冲动,幸好她似乎没发觉自己对他有这等影响力,否则他真
的得任她宰割了。
  “算了,好好睡吧!”楼定风把怀中的娇躯放回床上,替她拉好毯子和枕头。
  窗外的雷声突然轰隆打穿云层,随即,迅如子弹的雨点从天上飞射下凡,噼
哩啪啦打在玻璃窗上,气势汹汹的阵仗仿佛想打破窗户而入。典型的海岛型暴风
雨!
  “不要走。”粉白色的玉手溜出薄毯,揪住他的衣领。“我会害怕,你留下
来陪我好不好?”
  他迎上水笙恳求的瞳眸,而后发觉自己根本不该看她。该死!她的眼睛甚至
比嘴巴更会说话,他怎么可能打赢她?怎么可能胜过如此灵黠的双眼?
  “水笙,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不负责陪吃、陪喝、陪睡觉。”他仍在想做
垂死的挣扎。
  楚楚动人的美眸霎时蒙上一层泪雾,她的眼睑垂下来,泪花透过扇型的长睫
闪烁着。
  天,她又想哭了!
  “好好好,我认输。”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掀开毯子,陪她躺下来,直到此
时他才发现,他们俩的衣衫都很单薄。
  这女人老把他视为圣人。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纯美诱人也就算了,偏偏自动假
定每个人都该和她一样心无“杂念”。
  “你刚才为何那样说?”她忽然开口。
  “什么?”他还以为她快睡着了。
  “你为什么该把我打入地牢,让我过得暗无天日?刚才那位小姐好像讨厌我,
又提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事情,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他回问她。
  “你以前真的不认识我吗?每次我向你问起从前的事,你都不太肯告诉我。”
大眼在暗夜中闪耀。
  “我说过了,我和你向来陌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举手阻止她多话。
“快睡觉,夜深了。”
  她了解楼定风那副拧起眉头的表情,这表示“话题到此为止,不准再多口”。
她温驯地合上嘴巴,翻个身子更加偎进他怀里。
  她完全信任他的态度,蓦然使他觉得罪孽深重。
  他悚然产生畏怕的感觉。他真的害怕,自己终究会……输给她。
  墨绿色的加长型轿车驶进楼氏大宅的私人通道,张太太迎出去,拉开车门,
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从大车内走下来,神色木冷而没有表情。
  楼定风听见了引擎熄火声,踱到窗边,透过二楼书房的玻璃打量来人,他的
背部——想当然,贴着一个捧着书本喃喃念的小女人。
  “水笙,你先出去,我等一下必需和助理讨论公事。”
  “没关系,你们尽管谈你们的,不用理会我。”
  “水笙。”口气有点严厉。
  “你们只要把我当成隐形的嘛!”她则有几分委屈。
  “水笙。”口气已经非常严厉。
  红唇扁起来,泪珠滚了两圈,终于滑下脸颊。
  又来了,每次都用这招,偏偏每次都让她得逞,他实在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
气她。
  “好好好,别哭别哭。你到门口等我,我谈完了公事再让你进来。”退到门
外已经是他的底线,她懂得把握知足常乐的原则。
  “好……吧……”她露出受到强烈不平等待遇的表情,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
挺识相的,乖乖拎着希腊神话史走出书房。
  刚跨进走廊门,正巧看见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走上楼梯。
  “嗨!”她打个友善的招呼。
  对方瞥了她一眼,理也不理,迳自走进书房。
  哇,何方高人,这么大牌?
  “楼先生。”江石洲反手掩上书房门,也掩上身后细微的抗议声。
  “坐,我交代你的事情全办完了?”楼定风直接切入正题,毕竟时间有限,
难保他们讨论一半,某位章姓小姐就会等得不耐烦,掉头跑进来。
  江石洲坐定之后,从公事包里拿出几份卷宗。
  “大致上确定了。三年前证券投资公司听众您的吩咐,开始小量地收购施家
矿业的股票,最近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自从施家出事的消息暴光,多数持股人
大量抛售公司股权,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流落市面上的所有的股票,占总股的百
分之三十七,比董事会里最高持股人的百分之三十二更多,可以加入董事会,依
法接管施氏矿业公司。”
  “很好。”楼定风接过报表来细细观阅,在下属面前,他习惯维持一贯的冷
静疏离。
  佑大的书房内延续了好一阵子的沉静。
  “楼先生,呃……”江石洲欲言又止。
  “什么?”
  “我刚才上楼的时候遇见章小姐……您还收留着她吗?”
  “对。”楼定风淡淡回答。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探问他的私事,无论多亲近的
人都一样。
  严格说来,他和石洲的关系亦主亦仆、亦兄亦弟。他们相识的过程自有一翻
曲折。总之,他出钱供石洲念完高中、大学,之后安排他进入公司帮忙。两人一
路合作到现在。
  但是他惯于孤傲不群,独来独往。栽培江石洲只是出于信守诚诺,并不表示
他真的将这个人视为亲友或知已,因为他习惯与所有人保持固定的距离。无论在
生活上、工作上或称呼上。他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朋友,他厌烦任何人与他太
过接近。偏偏天不从人愿。在他身旁安置了特别粘人的章水笙。
  冷漠的口气马上令江石洲了解,任何有关章水笙的话题已经超出他应该关切
的范围。“抱歉,我过问太多了。”他聪明地提出新的主题。“另外我已经把纽
约总公司举行投标会的通知发出去,只等月底进行竞标。”
  “月底?”楼定风沉吟半晌。“月底我可能不太方便离开,既然大事已定,
我留在这里遥控就行了,你代表我出席吧!”
  月底是水笙回诊的日子,倘若他动轧离开一、两个星期,只怕她又会找藉口
闹起别扭来。楼定风非常有哲理地暗想,他当然不是担心水笙中断正常的复诊程
序,反正她的健康是好是坏,只有她自己受到直接影响,跟他没关系。他只是担
心她一旦留下病根子,以后发作起来会给他惹出更多麻烦,与其如此,干脆最近
多吃点亏,一次麻烦完算了。反正石洲有充分的经验主持竞会之类的活动,他绝
对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处理。
  如此这般推算下来,心里登时舒坦多了。
  “可是这种大型投标会,您最好亲自飞过去主持,而且,以往类似的场合您
都会露个面……”江石洲试图提出更多申论。
  “怎么?我放手让你做事,你反倒畏首畏尾来着?”他不悦地拧起眉。
  江石洲登时噤声,无法再坚持下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今天的例行会报提早结束,你先回去吧!”
  江石洲再度惊异地望他一眼,以往只有自己讨饶、请他结束“质询”的份,
今天居然轮到他主动提议退堂。由此可见,章水笙的出现和存在着实替整椿事件
带来意外的变数,而且她显然对老板具有某种程序的影响力。
  他不确定自己喜欢这样的转变。
  “嗨!你们谈完啦?这么快?”水笙发觉书房的门打开,一骨碌地从地上坐
起来,第二次尝试向他伸出友谊之手。
  “嗯。”他斜眼淡瞥她一眼,与刚才碰面的眼色一模一样,而后头也不回地
离去。
  真是没礼貌!水笙对他的背影大皱柳眉。
  “楼大哥,你知道吗?”推门进去,她的口气微带着抱怨。“我觉得你的助
理不太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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